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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00 AM     標題: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6-6 04:02 PM 編輯

【書名】: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作者】:吳瑕

【內容簡介】:

  晉城的貧民窟裡,有一座連牌匾都沒有的破落道觀,掌門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撐著一個不愛修真只逐花月的奇葩門派。

  即便是人人不屑的廢柴體質,她也想將宗門發揚光大,帶著那些半吊子同門,回到師父死前唸唸不忘的蒼梧山。

  有一天,她居然「撿」回來一個漂亮得不像話的青年。

  花容月貌,任勞任怨,還能一個打十個!

  等等,這不科學!

  一句話總結:這是一個廢柴流掌門的發家史。

  【體系】

  煉氣——築基——金丹真人——元嬰真君——化神神君——大乘元君——渡劫道尊

  「正道滄桑」系列修真文最後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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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08 AM

第一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一)

  今年的光景不太好。

  魏楚兩國邊界又打了起來,頻頻有帶著戰報的法寶從天空上呼嘯而過,沒人知道究竟打成什麼樣,老人們只能望天歎息,主君說是為民爭利,可這天下,歸根結底不還是那些受供奉的高階修士說了算?

  於是村裡被抓了壯丁,春耕人手便不太足了。

  不過,好在偶爾有肯幫一手的修士,會在路過麥田時降下甘霖,若是不然,只怕秋收後家家都要數著米粒下鍋。

  然而真到了要秋收的時候,又開始鬧鼠災。

  村裡商量著去請個修士來吧,魏國供奉的慈祿宮修士遍佈大小城鎮,若是打一份申請遞交到鎮子上,排隊等候修士來幫忙解決問題也是個選擇,可那也得人家修士看得上你這任務不是?驅鼠這種活,你是定多少靈石合適?有幾個修士願意免費凡人解決鼠患?難道要那些謫仙似的冰雪人物,使著光華絢爛的道法,走街串巷地找耗子麼?

  也許還真有想靈石想瘋了的散修願意接這活,但是村裡已有上百年沒出過好資質的孩子了,仙師看不中,村裡哪兒還有靈石儲備?

  村長愁得成宿睡不著,村民到處找貓,有那下了狠心的,甚至去山上抓毒蛇。

  魯延啟的二哥參軍去了,家裡只剩下老邁的爹娘和大哥小妹,他今年十三歲,卻長得膀大腰圓,一身好力氣。這一日,天還沒亮就打著露水出了村,準備去山上抓幾隻山貓崽子回來馴養,希望能治治那些快成精的耗子。

  只是這山貓,抓獵物是一把好手,卻性子兇殘,弄不好驚動了老貓,命都能搭進去,家裡人肯定不同意他冒險,所以魯延啟只好偷偷溜出來,懷裡揣個餅子,腰上別個柴刀,一路疾走,向村子東面的簾山而去。

  他腦子清醒,想過無數種情況,唯獨沒想到自己剛出了老錫頭的油菜地,迎面便見一個娉婷少女坐在路邊,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這是個生面孔啊,長得還挺漂亮。

  魯延啟只掃了一眼,也沒往心裡去,繼續走他的路。

  卻沒想到那少女開口問道:「小兄弟,這裡可是魯家村?」

  「正是。」他停下來回道。

  少女笑眯眯道:「聽說你們村子鬧鼠患,對吧?」

  鬧了都十多天了,他抓了抓腦袋,覺得這姑娘有點煩,點頭道:「對,鬧著呢!」

  「那正好,我來給你們驅鼠,你們準備給我多少靈石?」

  魯延啟後退一步,這大抵是凡人看到修士的本能,他有點緊張地問道:「你,哦不,您是修士?」

  聽老人講過,看修士不能看長相,這些能吸靈氣的人都會保持身體的巔峰狀態,幾乎都是年輕樣貌。

  只是這位女修不乘坐法寶,就坐在田地邊,看著也太親民了點兒……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裙子,高深莫測道:「我當然是修士,本座掐指一算,魯家村有難,這一場因果正應在本座身上,故而前來為你們作一次法。當然,醜話先說在前面,低於十塊靈石,本座是不幹的。」

  按照現在的物價,一塊靈石折合銀子五十兩,十塊靈石就是五百兩——簡直要了親命了!

  魯延啟擺手道:「仙長,別說十塊,就是一塊,都得全村人去湊。」

  那少女也不糾結於這一點,她上下打量了魯延啟一眼,道:「小兄弟這身架不錯,可有測過靈根?你這村子,若是有人肯給我當徒弟,便有了師徒緣分,我幫忙是不收錢的。」

  魯延啟苦著臉道:「村口就立著一塊測靈根的石柱,但是村裡人資質都不好,鎮子裡的仙長看不上。」

  倒也是,如今人間早已過了修真狂熱,各宗門收弟子都相當嚴格,五靈根已經極少有宗門肯收了,就算是當外門弟子,人家也嫌你浪費宗門資源,到不如自己隨便修點道法,還能在人間混上一口飯吃。

  但少女明顯不介意資質問題,她眼睛一亮,問道:「這麼說,你們這村子裡,果真有能修煉的人?」

  「啊,有,我就是,還有我們村長的老婆子,老錫頭的大兒媳婦,嗯……還有王大爺!」

  「有緣,有緣!」少女拍手道。

  魯延啟吃驚地看著少女:「村長的老婆子都六十了,老錫頭的大兒媳婦還懷著崽兒,王大爺也四十五了,您,您……」您這口味很重啊您知道嗎?

  「不是還有你嗎我的小蠻牛,來,跟為師進村兒,等為師驅鼠成功,就帶你回師門拜祖師!」

  「驅鼠不要靈石?」

  「不要。」

  「你們管飯嗎?」

  「管飯。」

  「能回家看爹娘嗎?」

  「看情況。」

  「那,我真的能修煉嗎……」

  「連為師都能修煉,你有什麼不能的,乖,聽話,一會趕跑小鼠鼠師父就帶你回家家……」

  「那好,我聽師父的。」

  魯延啟雖然年紀小,但不是傻子,他知道這等於是賣了自己,為村子換來了驅除鼠患的機會,但是他不後悔,如果真的能成為修士,得道成仙,以後他的村子就再也不用為一次小小的鼠患發愁了。

  不過,對於這位少女模樣的師父……他為什麼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

  別看少女年紀輕輕的,擺起架子來還挺唬人。

  但見她目光清透,容貌明麗,雖沒有成年修士那股子仙風道骨勁兒,卻也有高人風範。

  她見了村長之後,面帶微笑道:「本座乃是離此地三百里外晉城修士,此次偶遇魯家村,碰巧遇到有緣之人,便是這位魯延啟,又聽聞魯家村有難,特來為你們排憂解難。」

  村長是個臉色黑黃的乾巴老頭,他看上去十分激動,搓著手結結巴巴地道:「呵呵,呵呵,仙長說哪裡話,但是,但是村子裡窮啊,這靈石,靈石……」

  「靈石自然是不收的,能收延啟為徒,本座自會為魯家村降下機緣。」

  「那敢情好!」村長那老褶子臉立刻笑開了花,他是真高興啊,好不容易種出來的糧食,要是都被耗子糟蹋了,人又該拿什麼去過活?

  站在另一邊的是魯延啟的爹娘,還有他大哥小妹,俱是一臉激動。對凡人來說,若是家裡出了一個修士,那就是天大的光榮,中狀元都比不上啊!

  許多人都跑到村長家門口張望,村長的老婆子也湊過來,手裡還端著一碗乾棗,硬是塞在少女手中,只是老婆子有點糊塗,嘴裡絮叨著:「多俊的姑娘啊,多大啦?叫什麼啊?許配人家沒啊……」

  熱情,村長拽都拽不住。

  少女也不生氣,和藹道:「本座名為曲笙,乃是蒼梧派修士,宗門已有數千年歷史,道法博大精深。延啟這孩子跟我回去,定會好好教導他的。」

  這麼一說,周圍人更是高興了,魯家村已經許久沒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大家像是過年一樣,還有調皮的少年喊著:「吃流水席嘍,要吃流水席嘍!」

  村長到底想得比別人多,又小聲問道:「不知仙長準備何時作法,可需村人配合?」

  曲笙眼波流轉,泰然自若道:「明日即可作法,諸位靜候便是。」

  村長立刻大手一揮,對著外面人道:「吃!恭迎仙長,吃他個流水席!」

  這流水席便從中午一直擺到了月上柳梢,雖然桌上沒什麼好菜肴,甚至連葷腥都不多,但大家吃得喜氣洋洋,眉飛色舞。

  曲笙只是象徵性地動了幾筷,她坐在主位,看著這些常年擔憂吃不上飯的村民,好不容易敞開肚皮吃了一頓,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從村長家準備的客房悄無聲息地翻窗而出,幾個閃身便來到村外最高的老槐樹上,她身形纖巧,端坐在最粗的枝幹上,竟也穩穩當當。

  曲笙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流雲紋小錦囊,乃是修真界中最為普及的法寶——儲物袋,她從裡面拿出一面小鑼,拎在手中輕輕一敲。

  一絲聲音都沒發出。

  但是一股如有實質的音波卻自小鑼中心擴散開來,周圍一切凡物皆顫慄不敢動,就連樹葉都已不再沙沙作響。

  曲笙臉色一白,她立刻便覺一陣眩暈,身體靠在後方的樹幹上平息著,低聲自語道:「我這煉氣後期的修為,勉強也就能敲這震地鑼一下,若是真有什麼妖魔鬼怪搗亂,您可快點出來給我瞧一瞧才好,不然我那新收的小徒弟,恐怕要泡湯了……」

  音波擴散之後,只見那村子的入口處突然起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嘶嘶嘶……」

  「嘶嘶嘶……」

  某種凡人聽不到,但耳聰目明,五感敏銳的修士卻能聽到的聲音響了起來。

  曲笙淡定地收起震地鑼。

  她已經感到一股妖力正在接近她所在的位置,心中道,果然是妖獸在作亂,想來這種窮鄉僻壤,靈脈不生的地方也養不出什麼高階妖獸,只要不超過二階,她就有一搏的希望!

  也不知道師父留下的機緣灶準不準,都坑了她二十多次了,這次要是再晃點她,回頭就送到溫娘子那裡燒洗腳水去!

  漸漸地,聲音近了,更近了……

  「沙沙沙……」

  「嘶嘶嘶……」

  黑影暴漲,妖力沖天,一雙暗夜中閃著金光的獸瞳出現在曲笙面前。

  鳥鳴嘵嘵,一物出言暴喝!

  「人類,領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14 AM

第二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二)

  曲笙不怕它來,就怕它不來。

  她「蹭」地一聲從樹上躍下,身在半空之時,從儲物袋中祭出一根長約七尺二寸的雁翎槍,八寸扁平梭槍頭兩邊帶著鉤子,杆尾還有四寸長的鐵鐏。

  這是一杆重兵!

  曲笙將雁翎槍握在手中的時候,黑漆漆的槍身融入在夜色中,唯有上下兩頭帶著寒光,被她揮得密不透風,如點點星芒在她身邊環繞。恐怕誰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甚是嬌弱的少女,居然用了一件比她高出半個人身的重型冷兵器,而最要命的是……這件兵器上面沒有一絲靈力,完完全全是一件凡間的兵器。

  對面的黑影發出一團譏笑,張口吐出一團烈火,向著她手中的兵器燒去,這物憑地狡猾,一道攻擊還不夠,渾身一抖,無數細小的暗器同時爆開向曲笙射去!

  當此物開始攻之時,曲笙倒是確定了對方確實為妖獸,等級怕是真的有二階,相當於人修築基修為,對她而言,已是很難對付。她堪堪護著兵器躲過了火焰攻擊,用身上那微薄的護體靈力罩硬抗了那些暗器。聲聲入肉,針紮似的,她立刻感覺每一處關節都劇痛無比。

  但曲笙臉上沒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她左手一揮,接下一把暗器抓在手中,放在鼻子下輕輕嗅過,才笑道:「我當是個什麼東西,原來是個耗子成精!」

  手中的麥粒散發著穀物的清香,可不就是魯家村被糟蹋的糧食麼。

  那妖獸十分兇悍,「嘶嘶嘶」的聲音大作,又是連吐火團,曲笙只能仗著身體小巧靈活,左右閃避騰挪。只是她逃得狼狽,看似沒有章法,卻逐漸將戰局引往某一處。

  老錫頭的油菜地,她可不是白在那裡坐那麼久的。

  當她看那團亮著兩個金色瞳孔的黑影追到自己設下的陣法處時,立刻掐訣道:「乾坤借法,道禦有靈,顯聖!」

  田壟處亮起一個直徑不過半尺的光圈,卻恰好束住了那團黑影,銀色的陣法符文光芒大作,將黑影驅除,終於露出了這只深陷陣法妖獸的本來面目。

  在明亮的月光星辰之下,一隻淡金色毛皮,不過三寸大小,眼睛烏溜溜亂轉的小鼠正呲牙咧嘴地面向曲笙,發現自己失去屏障了之後,震驚地卡巴卡巴小眼睛,與曲笙的視線對上了。

  一人一獸都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

  ——無恥的人類,居然放陷阱坑人家!

  ——這小玩意兒是耗子們請來的逗比嗎!

  就在那小鼠又要眼冒凶光之前,曲笙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咬破指尖彈出一滴精血後,立刻將符籙拍在了陣法上。

  「鎮!」

  那金毛小鼠終於堅持不住,「吱」的一聲從半空掉了下來,跌在陣法上滾了幾滾,便縮成一團不動了。

  曲笙拎著雁翎槍走到陣法邊上。

  師父死的時候沒留下幾件好東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這煉氣修士都可以使用的天穴陣。其陣最擅束縛,以她的修為,勉強也能困住底子不厚的築基修士,或是殺傷力不大的二階妖獸。機緣灶算出她在此地有一場機緣後,她第一個帶上的便是這天穴陣,在進村子之前找了一塊方位最正之地布下了此陣。

  這天穴陣耗費了曲笙一夜時間,她遇到魯延啟本是意外,那會兒她剛布好陣,坐在田壟間恢復靈力,沒想到正巧撿到了一個野生的徒弟。

  然後,又捉到了這麼一隻小東西。

  曲笙一挑,槍尖冷冷地對準了金毛小鼠。

  她正準備提搶,卻不想那金毛小鼠突然舉起前爪,學著人類的樣子作揖道:「求仙姑念在小畜不曾害過人,只是偷了些嘴的份兒上,放過小畜吧!」

  一雙眼睛淚盈盈地,渾身毛茸茸如一個小球兒,看著好不可憐。

  曲笙心裡道,果然是成了精的耗子,言之鑿鑿,意欲將大事化小,差點害得魯家村顆粒無收,卻不過是「偷了些嘴兒」,若是不細想,恐怕還真能被它哄過去。

  「雖然官府和修士不會坐視轄區有人餓死,但魯家村何其無辜,辛勞大半年,卻落個食不果腹的下場,你還敢狡辯?」

  金毛小鼠簌簌發抖,困在天穴陣中,面對曲笙這麼個比自己低一階的修士,卻全無二階妖獸的威勢,繼續拱爪道:「小畜錯了,小畜一定歸還糧食,痛改前非,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仙姑何必為小畜造殺孽,多不值得!」

  其實曲笙原本也沒想造殺孽,但凡能成「患」的災難,無不是有因有果,只要找到源頭,「患」自然會消失。

  魯家村的鼠患,應該就是這這隻妖獸在興風作浪,曲笙回想了下妖獸圖鑒,這種金色毛髮的小鼠應該是一種名為「麥鼠」的二階妖獸,顧名思義,這種妖獸喜歡吃糧食,有號令群鼠的能力,但麥鼠曾因大肆禍害莊稼,被高階修士用大手筆收拾過,一度瀕臨滅絕,近些年也是活得小心謹慎,魯家村也是倒黴,偏偏遇到了這麼一隻稀有的麥鼠。

  只是書上並沒有提及麥鼠會吐火,而且麥鼠通人性,卻不會人言——這莫非還是一隻變異的麥鼠?不如捉回去賣掉,有些女修最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看對眼了多少靈石都肯掏。

  她掐訣做法,天穴陣逐漸縮小,直到只剩金毛小鼠身下那一小塊時,她才俯下身,準備將麥鼠收起來。

  曲笙一邊掏出另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綠皮小荷包,一邊道:「我不取你性命,倒是你既然敢在這魯家村劃道兒,就怪不得我出手,所以……」

  正說話間,原本老實乖巧的麥鼠突然暴起,它眼中一道金光閃過,利爪揮出,直向曲笙的領口,從她頸間撈出一條銀色鏈子,上方繫著一塊純得幾乎透明的水滴形玉墜,已被麥鼠雙爪捧住。

  「哈哈,好寶貝,我要了!」

  曲笙瞪大眼睛,似是震驚。

  與此同時,遙遠的田地盡頭的簾山上,亦傳來了一道微不可查的靈力波動。

  ……

  這玉墜似冰一般純淨,卻又帶著一股暖意,在月華下,泛出晶瑩剔透的極美之光。

  ※※※※※※※※※※※※

  他其實一直都在這裡。

  金丹修士的神識範圍很大,整個魯家村都在他的神識範圍內,而且負責此地防禦的簾山鎮修士最高修為也不過金丹期,只要他隱藏得足夠好,絕不會有人發現他的身影。

  所以他不過是隱在樹蔭下,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好整以暇地觀看一場別開生面的鬥法。

  一個是隱藏真面目的二階小妖獸,一個是手持凡鐵、膽大心細的小姑娘,雖然兩者鬥法手段拙劣不堪,但他此次下山,便是為了在紅塵歷練,遇到修士鬥法,不論修為高低,都會擺正心態好好觀摩。

  但是他卻因為見到了某個信物,而產生了心神波動。

  這便不妙了,他可不想被人發現。

  好在他反應極快,立刻掐訣,從指尖彈出一個透明光罩,將這一片陰影區域罩在其中,繼續粉飾太平。這便是結界,隱去了人的氣息,同時也將一方天地劃為自己的空間,如此一來,他反而不用再受拘束。

  於是一名身著黑色勁裝,身形高挑挺拔的年輕男子從陰影處緩緩走了出來。精雕細琢的五官,亦被月色緩緩揭開,在明與暗的光線中,勾勒出一張俊美的面容。當他整個人都沐浴在月輝下時,一瞬間,似瓊花開合,驚龍宛現,氣勢迫人。

  不得不說,在人人相貌不俗的修真界中,他的樣貌也稱得上是其中翹楚,單單用「俊美」已不足以形容,若以勾魂奪魄之色論,當是「禍國殃民」那般級別的妖孽。

  至美,則難免會有些妖,他卻美得端正,眼角眉梢,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陽剛之氣。

  只是這樣一來,似乎更容易教人沉淪。

  ……

  他走出陰影後,看著遠處疑惑道:「暖冰?」

  聲音清潤悅耳,令人聞之忘俗。

  不過很快,他的語氣轉為肯定,低聲道:「月刃,那女修佩帶的,是我夏家的暖冰。」

  一個溫和有禮的男子聲音響起,說道:「少主,暖冰乃是夏氏的傳家之寶,但是早在三千四百年前,便被家主贈與蒼梧派傳人了。」

  他身邊再無其他人,出聲的地方居然是他手腕處的一枚銀環。

  但是細細一看,這哪裡是什麼銀環,分明是一條銀色小蛇,細細地纏在他左手手腕上,若不發聲,恐怕不會有人看出這是一件活物。

  他眯著眼睛,遙遙打量了一下曲笙,神色冷冷,抱臂道:「蒼梧派難道已淪落至此,居然把父親的信物放在一個不過煉氣後期的弟子身上?」

  「少主可以再行推演一番,若是少主與這女修有緣,那她便極有可能是蒼梧後人。」月刃溫聲道,「總歸這暖冰,天上地下,人間便僅此一枚。」

  當初下山之前,他便推演過一次,機緣指向了簾山,方來到此地。如今遇到到暖冰,其實不用月刃提醒,他已對這女修上了心。只是他剛下山沒多久,對修真界情況不甚瞭解,世事多變遷,已過去了三千四百年,蒼梧派是否還存在都不清楚,這暖冰說不準易了幾手,現在的主人,難說是誰了。

  「我倒是希望她真的是蒼梧後人,雖然十五歲便離家拜師,但我還記得父親每每提及蒼梧山一事,眉目間總有愧疚之色。月刃,咱們此次下山歷練,若是能順便扶助一下蒼梧派,父親想必會高興。」

  他下定決心便不會更改,修長的手指按在眉心,引出一滴精血後,開始以秘法推演機緣。

  月刃在他手腕上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語,低聲道:「我雖不曾親眼見過當年那一場慘烈大劫,不過至今仍能從家主和主母口中感受到蒼梧根之悲壯,希望蒼梧後人……能等到這份福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21 AM

第三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三)

  突然暴起的金色小麥鼠將那玉墜子抓住後,才發現不管它怎麼扯,都沒辦法把墜子從曲笙頸間扯下來,瞬間感覺不對!

  它剛想逃,曲笙已經一把抓住它,手指按在它獸丹所在之處,冷笑道:「瞧不起人是吧?扮豬吃虎是吧?」

  她慢條斯理地從金色小鼠爪中將玉墜子奪回,再重新放回衣領內。

  她跟這小東西鬥了許久,怎會相信它乖心依順?所以麥鼠突襲,早在曲笙意料內,只是沒想到這小東西眼光還真是好,她身上那堆破爛不要,直接搶她的掌門信物,這不是作死麼?蒼梧派再怎麼窮,這從幾千年前就傳下來的掌門信物,也是用了高階防禦法器保護的,就算掌門隕落,它都能直接飛回門派道場,絕不會落入外人之手。

  一見失利,麥鼠又開始哭哭啼啼。

  「小畜錯了,求仙姑別殺我,小畜給您做個契約獸可好?從此只聽您的吩咐,絕無二話!」

  曲笙一臉嫌棄道:「養一隻麥鼠,我瘋了不成?浪費糧食。」

  綠皮小荷包已經敞開了口,那便是用來裝獸類的靈獸袋了。

  金毛小鼠終於急了,它知道一旦進去準沒好兒,這女修窮嗖嗖的,身上除了那墜子也沒個值錢東西,她絕對會把它賣掉!

  與其賣給連見都不曾見過的人,還不如……

  它尖聲道:「仙姑慢來,慢來!人家才不是麥鼠,人家不是的啊!」它在曲笙手裡一個勁兒的掙扎,「我可以翻肚皮給你看!」

  曲笙終於震驚了,這妖獸還能這麼沒下限?

  「肚皮舞?本座可不好這口。」

  小鼠氣得鼻尖都紅了,不再裝可憐,大怒道:「你招子放亮仔細看看,老子怎麼可能是麥鼠那種低階的東西!老子是元寶鼠,修真界最擅聚財的妖獸,要不是跟族裡失散,老子何至於裝麥鼠偷糧食!」

  曲笙手中的動作停住了,此時小鼠的鼻頭距離靈獸袋口也就只差半寸。

  她看著它,目色深沉了許多,少女的容貌美麗而精緻,可那雙突然沉下來的眼眸,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嚇得小鼠縮了縮。

  她又祭出一張符紙,貼在金毛小鼠的頭頂,然後將它身體翻過來,一隻手捏著它的前爪,另一隻手捏著後爪,對著月光那麼一扥。

  「吱!」你輕點兒!

  曲笙果然在它淺色乾淨的肚腹毛皮上,發現了一個形似元寶的印記,是典籍中所記載的元寶鼠最明顯特徵,但這印記長得十分隱秘,不被逮在手上,也只有高階修士能以神識查探到了。

  元寶鼠跟麥鼠一樣稀有,不過麥鼠那是自己為非作歹鬧的,元寶鼠卻是真的稀罕,因為這小東西能聚財,在各種記載中傳得神乎其神,什麼坐擁一國之富,什麼半壁江山……凡人倒是趨之若鶩,但修士卻不太把它當回事。因為歸根結底,修真界的生存法則還是以實力、機緣來說話,有了這兩樣,便不愁手上沒靈石,所以一隻元寶鼠,大概還不如一個低階的尋寶靈獸來得值錢。

  曲笙點頭道:「果然是元寶鼠,那麼,你的族人準備用多少靈石把你贖回去?」

  元寶鼠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這是綁架!勒索!」

  曲笙笑得很溫厚純良:「非也,糟蹋糧食要不要罰?意圖強取本座的傳家寶要不要罰?所以此乃罰銀,內裡還包含本座的差旅費和勞苦費,你若是配合,本座給你個優惠,算你八千八百八十八塊靈石好了。」

  元寶鼠一口老血:「都說了我跟族人失散,窮得要裝麥鼠偷糧食……算了,要不你還是賣了我吧,求你了!」它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往靈獸袋裡鑽。

  曲笙把它拉出來,好聲好氣道:「那本座換個說法,你還有多少家底兒?」

  這是一副要把它洗劫一空的架勢啊!

  元寶鼠這會兒才明白,自己這是遇到空手套白狼的對手了。

  要說這元寶鼠,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特性,就是摳門。它斂財可以,但是除非它認定的主人,否則誰也別想從它爪縫兒裡摳出半個子兒!可常言道「英雄末路」,不過如是,此時它被人用符鎮住,想活命,只能發賣或是投誠。

  它撂下爪,渾身的毛都耷拉下來,有些垂頭喪氣地道:「為了補償魯家村,我願還一倍糧食,但你也該知道,沒有主人的元寶鼠終身只有二階修為,我手上的凡俗金銀你必是看不上,不如咱們契約,我奉你為主,替你賺錢贖身。望仙姑饒過我,我還想攢夠了路費尋族人呢……」說到後面,小眼珠擠出兩滴淚,吧嗒掉在了曲笙的手背上。

  曲笙用食指摩挲了一下它頭頂上的軟毛,笑道:「出息,用妖法追著本座燒的精神勁兒呢?既然你態度尚可,我便給你再打個三折,算你三千靈石,賺夠了,我自會放你走。」

  一聽數字,元寶鼠極其敏感,那倆小圓耳立刻立了起來。

  「仙姑這賬算得不對,八千八百八十八靈石打三折,咱們四捨五入,那便是兩千六百六十六塊靈石,怎麼成了三千靈石?」

  「哦,本座的四捨五入是入到了百位數。」

  「欺詐!這是欺詐!」元寶鼠又不幹了,「你這陣法級別低,最多十塊靈石就能驅動,困住我的符籙品質還成,但到底是低階煉氣修士所用,不過是二品符籙,能擋金丹修士一擊的五品符籙才不過五十靈石,二品不過幾塊靈石而已……」

  「物價飛漲,你不懂。」曲笙看著它激動的樣子就想笑,「說起來,前年元夜時,本座欲買一瓶安魂丹,賬房靈石不夠,只能令每個弟子湊出八塊靈石上繳,卻不想最後餘出三塊靈石,他們便說只出七塊足矣,可這樣一來,又差了四塊靈石,最後本座還得自掏腰包補上,唉,當家不容易,你猜猜看,本座一共有幾位沒良心的弟子?」

  元寶鼠不假思索地道:「七位。」

  「去年元夜時,還需一瓶安魂丹,於是本座又動員弟子湊靈石,這一回,商定每人出九塊靈石,結果又餘出九塊,他們便吵了起來,說明明去年還是七塊靈石,今年怎麼能要九塊?於是依舊給本座七塊靈石,如此這般,本座還需補上九塊靈石,你猜猜看,去年本座一共有幾位沒良心的弟子?」

  元寶鼠眼珠滴溜溜一轉,搖頭晃腦道:「自是九人。」

  「又到了今年元夜,本座欲買兩瓶安魂丹,這一次,本座勒令每個弟子出二十塊靈石,便能多攢下十六塊給他們買符紙,但他們齊齊哭訴,說最多只能出十八塊,唉……誰叫本座寬仁好德,只得自己補上六塊靈石才買回了丹藥,你再猜猜看,如今本座有弟子幾人?」

  元寶鼠點點頭,答道:「已有十一人,但是——」它雙眼一眯,閃過一道精光,「為什麼區區一瓶安魂丹竟能暴漲價格至此?前年不過五十三塊靈石一瓶,去年便已高達七十二塊,今年竟已要一百零二塊,漲勢遠超三成,實在太過分了!」

  別看「安魂丹」這名字犀利,其實是一種修真界中比較普及的丹藥,且在鬼月賣得最好,因為陰重易生魔,此丹藥可以幫助低階修士入定。

  曲笙點點頭道:「你看,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不過三年便漲到這個地步,你再想想你欠本座的三千靈石,若是滾上三分利……」

  元寶鼠頓時四爪冰涼,它這是被曲笙給繞進去了。

  「仙姑,吱吱吱,仙姑……」它也不敢多說話了,又擺出可憐的模樣。

  曲笙又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微笑道:「好好,咱們這就簽訂靈獸契約,從此後,本座會善待你的,只是你需得記得,什麼時候能還清本座的靈石,得看你還債的速度,否則這物價的漲勢,可不是本座說了算的呦。」

  元寶鼠認命了,誰讓它跟族人失散,流落到魯家村,栽在她手上了呢?它不過是只二階小妖獸,本想趁著秋收多囤點糧食,它都打算好了,自己隱藏妖獸的身份,鼠患鬧得又不大,根本不可能有修士來管這檔子事,竟沒想到有這麼一個窮得臉都不要的女修,先用震地鑼把它身形震出來,又用這奇怪的陣法困它,好不淒涼!

  不過能做修士的靈獸,總歸是比自己獨自在野外好,有了契約,起碼它可以直接引靈氣修煉,無需再用妖力轉化一次,何況聽她口氣,好歹是個宗門,出事定有人相護,算是個安穩的落腳點了。

  「那便……簽吧。」元寶鼠祭出一滴精血。

  曲笙心裡頗滿意,元寶鼠果然名不虛傳,雖然打架太弱,但算起賬來絕對不含糊,而且別管它能聚什麼財,是凡銀還是靈石,她統統不介意,誰讓她窮啊!曲笙淩空畫下契約陣法,將元寶鼠的精血引入陣法之中,再滴入一滴自己的精血,陣法亮起紅色光芒,隨即帶著精血一道飛入曲笙眉心。

  契約成。

  從此這小東西便與她福禍相依,修為也會跟著她一起成長,她死,它也活不了。

  曲笙將符籙扯了下來,把元寶鼠放在自己的掌心,問道:「你可有名字?」

  元寶鼠不大高興,這是妖獸簽訂契約失去自由後的通病,它蔫嗒嗒道:「有,我叫六文錢。」

  曲笙奇道:「你是元寶鼠,怎麼會叫這麼窮酸的名字?」

  「咋啦?俺娘說賤名好養活!」六文錢不樂意了,扭過頭不看她。

  曲笙把雁翎槍和陣盤重新裝回儲物袋,手裡捧著小小的六文錢,打趣道:「那你們家是不是還有三文錢、五文錢、七文錢……」

  「哼!三文錢總以為比我聰明,五文錢最草包,七文錢是個整天琢磨找貓當媳婦的花癡,哥兒幾個裡,就我最厲害啦!對了,主人真的有十一個弟子嗎?」

  「當然沒有,要是有這麼多弟子,本座何必花這麼多心思開啟那機緣灶,為了找徒弟真是跑斷了腿,我跟你說……」

  一人一鼠都是能聊的,一路絮絮叨叨往村裡走。

  所以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別人眼中。

  那個已算出機緣的人正扶著額,對著手腕上的銀色小蛇道:「看來這位煉氣後期的修士,便是蒼梧派的掌門了。」

  這突如其來的心力交瘁感是怎麼回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28 AM

第四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四)

  在這修真界裡,想立開宗立派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首先要有自己的道場,道場所在之地要有靈脈、護山大陣;其次要有傳世功法和開山祖師御;最後便是人數限定,哪怕是最小的宗門,也得有五十名以上的成員,才足夠支撐起一個門派,且至少有一人為元嬰修士,方能鎮得住場子,下屬金丹修士多多益善,作為生力軍的煉氣弟子和築基弟子也不能少,講究些的,還要設置長老席位,客卿席位等等……做掌門的,要與鄰近的宗門打好關係,還要負責守護門派範圍內的凡人村鎮安全等等。

  還有一點乃是重中之重,那便是開壇請示天道,作法上明天意,得天道認可後,將會在道場上空出現祥雲七日,之後這宗門才算是真正在修真界立足,否則不管你聚集多少人,這些人修為有多高,也只能算是「盟」、「會」、「團」……當不得宗門二字。

  當然,有興盛,也會有衰敗,修真界大中小各規模的宗門加在一起,全界共有五百二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府,幾乎每一年,都有宗門消亡,也有宗門默默崛起。

  宗門的消亡有一個很明確的標誌,那便是掌門的隕落。所以通常來講,如果一個宗門,衰敗到讓一個煉氣期弟子來做掌門,也就離消亡不遠了。

  「煉氣後期的修為也沒什麼,人間歷經十萬多年的修真狂熱,早就有丹藥能讓修士按部就班地晉階到金丹期,哪怕她是個五靈根,我也有自信能讓她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但剛才我觀她體質,分明是經脈凝滯,引天地靈氣都吃力,更別提那些靈力豐沛的晉階丹藥,恐怕吃下去反而會引發經脈爆裂。」

  兩道好看的劍眉蹙起,他沒想到此事竟有些棘手。

  月刃抬起頭,輕聲道:「少主天資聰穎,變異雷靈根不說,且一出生體內便已築基,修煉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這位姑娘能以這樣的資質,修煉到煉氣後期,卻是真正的不容易。」

  他食指輕點眉心,思忖道:「若是有什麼辦法能提高她的修為就好了……」

  說罷,他不由自主地與月刃對視一眼。

  修真界裡,能極快提高修為的方法無非就三種,一種是服用丹藥,最方便有效,卻因為當事人體質實在太糟糕而無法使用;一種是用禁術灌注修為或是用邪法吸取修為,這已被修真界明令禁止,且對修士損耗極大,有傷陰德,正道人士不屑為之;最後一種,便是雙修採補之道。

  這三種方法,都掐死在眼前了。

  「總之,先混進蒼梧派,看看情況再說。」

  「但是少主已拜入太和門下,不可再入其他師門。」月刃抬起頭,謹慎地道。

  他斜睨了月刃一眼,笑道:「我看上去像是要胡鬧的樣子?不過是因為他們跟夏家有緣,去做個客卿長老罷了。」

  月刃憂心忡忡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腕,道:「那麼,少主可想到下一步該如何做?」

  「我自有辦法,你放心。」他的眼眸在月光下流轉如星子,聲色皆不動,讓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

  曲笙趁夜將六文錢帶回去後,硬是被它磨得答應了放過那些給它打下手的「兄弟」,還去村子外找到了它的臨時「洞府」。

  六文錢的「洞府」顛覆了曲笙對耗子洞的認知,看起來十分乾淨,裡面空間不大,鋪滿了柔軟舒適的乾草,在角落裡並排擺著幾個油紙包,裡面傳來了炒豆子的香氣,門口一根快咬爛了的磨牙棒,壁上還掛著一個皺巴巴的小披風。

  圓滾滾的小鼠進了自己的窩,淚眼朦朧地摸了摸這裡,又摸了摸那裡,然後從大部分妖獸都自帶的空間中取出一個包袱布,將「洞府」裡的東西,包括乾草都一根不落地塞進包袱布裡,爪子靈巧地打成一個結,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最後用後爪扒拉點雜草遮住了洞口,擦了擦眼淚道:「走吧。」

  這風蕭蕭易水寒的架勢,曲笙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強迫佃戶閨女嫁給自己的惡財主了。順便也見識到了元寶鼠的摳門。

  當然,對於六文錢來說,那怎麼能叫摳門呢?

  「這是戀舊,這是惜情!你們人類不懂!」

  第二天,曲笙裝模作樣地在村口處開壇作法,實則是藏在她袖子裡的六文錢發出訊息,指揮那些大大小小的田鼠們,成群結隊地駝著麻袋,把糧食都還了回來。村民看到被偷走的糧食自然高興,不過有些人還是沒忍住恨意,往那田鼠群裡扔石頭。

  曲笙放出一道法術,護住了田鼠群。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它們在本座的感化下,已決定不再做壞事,各位也就給它們一次機會吧。」

  六文錢在曲笙袖子裡拼命點頭,還偷偷摸摸向那群小田鼠揮爪子。

  村民自是無有不從,作法結束後,大家紛紛拿出自家裡做的食物,一定要曲笙帶著在路上慢慢吃。曲笙本想推辭,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還是收了一些看上去比較富裕人家的食物,不過是些乾糧、醬菜、堅果,還有小零嘴,裡面最值錢的是一小罐花蜜。

  魯延啟的爹娘準備了一大包兒子愛吃的東西,一個勁兒地往他手上塞。如今魯延啟已經是曲笙的弟子,他猶豫地看了一眼曲笙,不知自己該不該接。

  「接吧,雖然修士不用斷塵緣,但是修煉歲月漫漫,下一次見面,便不知是何時了。」曲笙輕聲道。

  魯延啟一下子哭了出來,這少年似乎是到了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究竟選擇了什麼……他接過爹娘的包袱,扭頭撒丫子往村外跑,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地叫著:「爹娘不要掛念兒子,你們……你們好好過!」

  曲笙默默向村長和魯延啟的爹娘頷首,也快步追了上去。

  雖然煉氣期還不能御風和駕馭法寶,但她身法靈巧,幾個瞬息間,便已經追上魯延啟,帶著他走遠了。

  ※※※※※※※※※※※※

  走在鄉間小徑上,身後的簾山從巍峨大山到只能看到半山腰,魯延啟還時不時地抽噎一下,用袖子擦著通紅的眼睛。

  曲笙並沒有安慰魯延啟,少時離家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他過早地失去了這世間最無私最可貴的呵護,開始獨自面對這個未知的世界。但是,這種痛苦會使得少年迅速成長,那份思念也會逐漸埋藏在心底,成為以後看盡世事冷暖後的心靈慰藉。

  好在魯延啟也不是一味傷感,當身後的簾山已經遠到只剩下一點山頭時,走入的地界已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色,他心裡逐漸新奇起來,又覺得世界之大,無從想像,心境自然開闊起來,不再想魯家村了。

  魯延啟塊頭大,明明才十三歲,跟在曲笙後面,卻比前面的少女還高出半個頭,一路行來,不像是師徒,倒像是一對兄妹。他有心想問師父的年紀,又怕被她訓斥,抓耳撓腮,好不心癢。

  曲笙回頭看他一眼,笑道:「這裡已離魯家村已有二十里之遙,你以前可曾來過這裡?」

  魯延啟搖頭道:「不曾。」

  「魯家村歸簾山鎮管理,而簾山鎮的上屬一級是六十里外雲台城,但是我們的目的地,卻是離此地還有將近三百里的晉城,凡人步行的話,要走上一日才能到雲台城,三日才能到晉城,而雲台城和晉城,不過是魏國版圖裡面離著最近的兩個城池罷了。延啟,你知道魏國有多少城池嗎?」

  他撓撓頭道:「不知道。」

  「魏國疆土分七道轄區,分別為青撫道、江北道、淮州道、華平道、倉行道、大湖道、內湖道,每一道治下又有十府,十府下面又有數十座城,城下又有若干鎮,鎮子下面,才是村落。嚴格來講,你之前所住的地方,全稱為——魏國華平道玉合府雲台城簾山鎮魯家村。」

  「我了個天,這好長一串名字!」少年震驚。

  「魏國是不是很大?」

  「大!最近的兩座城之間都要間隔二百多里地,那麼多城,那麼多府,那麼多道……」魯延啟掰著手指算不明白了。

  「可是魏國不過是七國聯盟中的一個國家而已,整整七國,又該是多麼大的疆土?」

  「師父,我,我算不明白了……」

  「可是這七國加起來的面積,只占了大半個中陸州罷了。七國聯盟之外,中陸州還有許多崇山峻嶺,有綿延萬里的太和山脈,除此之外,各修真門派和修士城池,以及在他們庇護下的凡人村鎮也在此生活,你說,這中陸州大不大?」

  「唔,師父……」

  「北陽州、南平州、東勝州、西涼州、白渡州、黑崎州……中陸州也不過是七州中的一州而已,」曲笙拍了拍魯延啟的肩膀道,「總有一天,我們會見識到更多的風景,對不對?」

  魯延啟立刻被激出豪情萬丈,猛地點頭道:「對哦,我以後一定——」這話還沒說完,師徒二人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吼!

  「嗷!」

  一聲滲人頭皮的野獸嚎叫聲突然響起,曲笙反應極快,她一手將魯延啟扯過來護在身後,同時祭出了雁翎槍護在身前!

  少女立刻從一名循循善誘的人師,變為渾身戒備的修真者,她沒有左右環顧,而是凝神在槍尖,時刻準備奮力一搏。

  如今天色已是近黃昏,但不知為何,二人頭頂上空,已是一片血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34 AM

第五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五)

  煉氣期的修士還不能將神識外放,曲笙不知周圍發生了什麼,只能全身戒備,忽看到一隻渾身黑甲,身上覆蓋一層瘴氣,足有牛犢大小的妖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自己衝過來,她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手中只來得及掏出一張符籙,便覺得腥風將至。

  又要用掉一張符籙,好心疼!

  她將符籙貼在眉心,雙目一瞪,護體靈力罩打開。

  就當那黑影將要咬上靈力罩時,突然傳來喝聲:「閃開!」

  曲笙回身護住魯延啟向左側一翻,只見一道黑影掠過,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背對他們而立,一拳擋住了妖獸的攻擊。

  妖獸不甘,又是一聲大吼,口中吐出瘴氣,雙爪撲上來便要撕咬!

  那男子又是一拳過去,生生將那妖獸轟出三丈外!

  六文錢在曲笙袖子裡簌簌發抖道:「這是瘴犬,三階妖獸,性情殘暴,好食人。」

  魯延啟第一次見妖獸,他明明腿軟,卻還抽出腰後的柴刀比劃著,六文錢一開口,他注意到師父身邊還有這麼隻小鼠,到底是好奇心占上風,不由問道:「你怎麼知道?」

  六文錢喝道:「笨牛,妖獸都有種族傳承,只要祖先知道,後代便會知道。」

  六文錢不開口還好,它一幫腔,曲笙終於想起自己也是有靈獸的人了,於是她一把將六文錢從袖子裡摸出來,作勢要往外丟,口中道:「你好歹也是二階靈獸,拿出對付我的本事,去迎戰!」

  六文錢「吱吱」亂叫:「我們元寶鼠本就不擅戰鬥,我妖力已是大損,不然當初何必乖乖聽你的話!」

  擋在他們前面的男子沉聲道:「不必你們出手,這妖獸本也是追我至此,由我一人應付即可。」他隨後衝了上去,與那瘴犬纏鬥起來,其間各種低階法術盡出,打得好不耀眼,流星飛虹那叫一個漂亮!

  三階妖獸介於人修築基和金丹修為之間,能與它鬥個不相上下,眼前這名陌生修士,至少是築基後期修為。

  曲笙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便站起身拍拍裙子,收起六文錢,對魯延啟道:「乖徒弟,隨為師繼續趕路吧,天黑前我們要趕到雲台城,才好落腳住宿。」

  魯延啟急道:「師父,那個人有難啊,我們不該幫忙嗎?」

  曲笙道:「那位道友遊刃有餘,外人不好貿然出手。」伸手拽過魯延啟的後領,便要將他帶走。

  只是兩個人剛走出兩步,就聽見後面傳來妖獸垂死的哀鳴,魯延啟回頭一看,那男子果然已徒手將妖獸殺死,只是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道,那瘴犬已成一灘肉泥,連獸丹都碎了。

  男子的身體搖晃了兩下,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魯延啟大聲道:「師父,他好像有事!」

  徒弟太耿直還真是麻煩啊……曲笙歎口氣,轉身走向那男子。

  「道友可還好?」她問道。

  那人不答,反而像是不堪重負一般,直挺挺向前倒下去!

  築基修士體魄強健,跌不壞,但是出於本能,曲笙伸手去抓他後領。

  結果兩人體型差距太大,曲笙這小身板只到他肩膀,哪兒抓得住,於是手在半路直接掐了一個法訣,用一團小小的引風術減緩他倒地的速度,當然,曲笙那點微末的靈力也就剛夠給他翻個身這種地步,最後還是讓人躺在了地上。

  她這才看清對方樣貌。

  其實曲笙也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在她還小的時候,蒼梧派還沒搬到角子街,師父的洞府也有三五好友拜訪,隨行弟子個個清俊養眼,更別提她師父平生獨愛好顏色,收徒第一關便是相貌,所以曲笙和她的那些師兄師姐們,就算穿著料子最糙的法衣,也是風采蹁躚,滿身的清貴氣。

  明明是入不敷出的破落戶,一眼望去,通身氣度絕不亞於大世家子弟,若是誇讚個「美」字,都是褻瀆。

  曲笙雖然窮,打小就是這麼耳濡目染長大的,想當年看如今,整個蒼梧派的弟子,窮得也就只剩一副不能吃不能用的好相貌了。在這種環境的呵護下,就算面對角子街那位能把男人挖骨吸髓的名角兒溫娘子,曲笙也能抄起鞋底往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上抽大嘴巴。

  此時她沒心沒肺地想著,要是師父沒死,看到這張臉,定會將人帶回去供起來,日日對著這位大美人兒作畫三五幅,說不定她還能偷出去賣掉——師父的畫,還是能賺點靈石的,可惜人家覺得用自己的心血結晶去換靈石那叫一個「有辱斯文」,只會捶胸頓足嗟歎「人心不古」,朽得一塌糊塗。

  要不是曲笙一直暗中賣師父的畫,他們幾個弟子都得被師父養死。

  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魯延啟也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問道:「還有救嗎?沒死吧?」他看了一眼那人,驚道,「親娘乖乖,這是畫上的仙人吧?」

  曲笙抬手示意魯延啟轉過身,然後用引風術把暈厥過去的修士往少年的後背上一放,悠哉道:「小蠻牛,師父這就給你上第一課,這修真界風雲詭譎,妖孽橫行,所以咱們啊,路見不平也別著急拔刀相助,這種行為不叫獨善其身,而是行之有道。但反過來,見死不救也不是我蒼梧風格,這位道友大概是中了瘴氣,咱們將人帶去前面的雲台城,好歹救上一救,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魯延啟點點頭,其實他背著一個如此高大的成年男子還是有點吃力,但覺得師父開始教自己道理,心裡高興,渾身便有使不完的力氣。

  曲笙有心試試他的體力,何況魯延啟雖然有靈根,卻還未引氣入體,她就算有能短時間增加體力的小清丹,也沒辦法給他服用。

  師徒二人無話,為了照顧魯延啟的腳力,他們趕到雲台城的城門時天色已晚,曲笙尋了一家客棧,數著銅板開了兩間下房,又要了一些熱飯食和兩桶熱水。來到房間後,她用熱茶化開一粒丹藥,吩咐魯延啟給那男子服下。

  「修士在外行走,有些丹藥是必須要帶的,這可省不得錢,比如這一瓶,便是有清毒效果的百草丸,價格便宜量又足,對付一些小毒不在話下,等一個時辰後,你刺破他指尖,毒血流乾淨之後應該就沒事了……」

  「原來這麼簡單,真是太好了。」魯延啟鬆了一口氣。

  「為師還沒說完,這只是在瘴犬毒性不強情況下的樂觀估計,若是這瘴犬毒性大,中毒深,那明天一早,你就能輕鬆了。」曲笙拍拍魯延啟的肩膀道,「咱們上路可不能帶個死人。」

  魯延啟渾身一激靈。

  房間裡兩張床,曲笙在男子躺著的那張床邊施法,設下了一個簡易的陣法,將靈力注入後,床板的輪廓裡便有細微的光芒閃過。

  「師父,這個我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陣法吧?」魯延啟開眼界了。

  曲笙點頭道:「這是最低階的警戒陣法,一旦他醒過來,為師便會立刻知道。延啟,此人修為比為師高,防禦陣法想必也困不住他,也只能用這個陣法聊勝於無了。」

  魯延啟這才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師父,他要是壞人的話……會殺我們嗎?」

  曲笙揉了揉他的腦袋,雖然一個少女對一個少年做這個動作相當違和,但當事人都已經很快進入了師徒狀態,達到了內心的協調。

  「那可不一定,修真界有許多比死還可怕的方法可以折磨人,你想,咱們又打不過他,如果這人真的是壞人,為師也只能跟你一起下地獄了。」

  少年是真害怕了,一下子竄起來道:「師父,我不要一個人在這間屋子了!」

  曲笙沒形象地笑了起來:「好了小蠻牛,為師不逗你,他若是想對咱們下手,就不會去跟那瘴犬拼命了,所以說啊,遇到事情多想想,才不會早早掛掉,要救人,也是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是保命的第一要事,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

  「好了,我也去休息了,沒事別打擾為師。」

  曲笙轉身走了出去,她的房間就在隔壁,屋內已經放好兩木桶店家送來的熱水,曲笙關上門,又設下一個警戒陣法,然後從儲物袋裡祭出一扇簡易木制屏風和一個乾淨的浴桶,將熱水緩緩注入,又在裡面放了一片異香撲鼻的樹葉,方才脫下外面的法衣。

  六文錢這會兒還在她袖子裡呢,它好奇地探出鼻子嗅了嗅,道:「這是釋迦葉,有香體潔淨的功效,沐浴用最好……不過你是修士,一個避塵訣不就得了。」

  曲笙又忘了自己已是有靈獸的人了,她臉一黑,伸手抓住六文錢往靈獸袋裡塞。

  「我不進靈獸袋!老子不要!」六文錢一個勁兒掙扎。

  「我要洗澡,你在這兒不方便。」

  「矯情!我就不信你不會避塵訣,那是最初級的法術!」

  「我就這麼點小愛好怎麼了?聽話,你還想不想吃晉城的五香芸豆了?」

  六文錢瞬間不掙扎了。

  「兩包。」它委屈地伸爪。

  「不聽話的話,一包都沒有。」

  六文錢妥協得很快,立刻自覺地爬進了靈獸袋,其實靈獸袋也不是不舒服,只是獸類無拘無束的天性,使得它們不願意進那小小的袋子被關起來罷了。

  曉之以「利」地哄完六文錢後,曲笙繼續脫衣服。

  她沒騙六文錢,修行了十來年,她一心撲在求生和賺錢之道上,也就僅剩下疲憊時泡一個澡這種小愛好,所以隨身攜帶屏風和浴桶,只為了半晌的愜意。

  衣衫零落,最後只餘一件肚兜。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都因為承載了少女微微發育的青澀身體,而顯得旖旎了起來。

  她慢慢滑入浴桶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洗盡風塵,水中的少女顯得柔弱而嬌小。魯延啟和魯家村的村民看不出她的年紀,但是真正的修士一眼便知,骨齡十六載,真正是嫩生生的,含苞待放的年紀。

  卻已是一派掌門。

  外人看來嫉妒?羨慕?

  只怕僅僅是當成一個笑話吧。

  曲笙一臉倦意,她掬了一捧水灑在臉上,閉上雙眼,緩緩沉入浴桶之中。

  在所有人都聽不到的地方,她輕聲道:

  師父,徒兒一定會在壽限之前把蒼梧撐下去的。

  還有啊,算我求您了,那機緣灶,就準一次吧,行不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40 AM

第六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六)

  曲笙這點委屈不是沒來由,這機緣灶據說是師父他老人家的畢生心血,一灶四運,分別對應:命運、鴻運、武運、財運。顧名思義,命運對應命格,鴻運對應尋寶、武運對應鬥法,財運對應靈石。只是這機緣灶因為功能太過逆天,時靈時不靈不說,每次開啟都異常繁瑣,材料生僻得很,還要消耗她半身修為。

  她每次燒的是財運,蒼梧派缺靈石,但曲笙每次出去都能深刻體會到,師父留下這東西純粹就是坑人玩兒的!運氣好點或許還能撿個徒弟,運氣不好便只能空手而歸。眼瞅師父留下的那點材料都燒完了,這怕是她最後一次出來尋機緣了。

  曲笙算了一下賬,她這一次倒貼出去不少東西,契約了一隻會耍耍嘴皮子算帳的元寶鼠,收了一個五靈根的小蠻牛,這都算不上財運,好在撿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大美人,驚喜不敢奢望,起碼別讓她虧得太厲害,把那百草丸的靈石還上就行。

  帶著這點念想,曲笙定了定心,將自己收拾乾淨後,照例開始打坐修煉,補充自己消耗的靈力。當然,以她那夏時看了都堵心的經脈,修一夜怕是也趕不上人家正常人修煉一刻鐘。

  可不修煉的話,不就更趕不上了嗎?

  算準了魯延啟的作息時間,曲笙在房間裡一直打坐到天亮,方來到隔壁房間,準備敲門將那頭小蠻牛叫醒。

  剛叩第一下,門就打開了。

  開門的不是魯延啟,而是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可不就是她撿回來的那位。

  這人醒過來的時候,比昏迷的時候還好看,一雙桃花眼不知是何人手筆,黑曈曈睜開時,生妙意,橫秋水,盈淺霧,浣清波——不似人間物。

  只可惜曲笙抗性高,她第一反應不是驚豔,而是越過美人,看向昨夜布下的粗陋陣法。

  那陣法原封不動,彷彿在嘲諷她的貽笑大方。

  曲笙不動聲色,笑吟吟道:「道友福運通天,看來已經無事了。」

  美人更是矜持,禮貌頷首道:「在下姓夏名時,有勞道友和賢徒仗義救助,此等救命之恩,必當厚報。」

  曲笙等的就是這句話。

  「夏道友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不過是用了一顆百草丸,市價七塊靈石,您付帳之後,且了因果,咱們各踏前程。」她這一番話已是相當厚道,修士最重因果,若是有什麼情分,一定要還回去才能甘心,否則受因果所累,不知後面要生出多少事來,麻煩。

  果然,夏時雖然表面上還是雲淡風輕,曲笙卻能察覺到他眉頭一動,顯然是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取出儲物袋,將神識往裡一探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夏道友?」曲笙提醒道。

  夏時回過神,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他拱手道:「在遇道友之前,我已經歷了一場生死戰,不小心將補給用盡,可否請道友告知寶方所在,日後我定當將靈石歸還。」

  曲笙這就不幹了,她其實跟六文錢是一路貨,內心錙銖必較,看準的就是它一塊一塊靈石算計的樣子,一人一鼠對漲價的那份深惡痛絕勁兒,更是彰顯了慳吝人本色。他們這類人,不愛欠人錢,更不愛人家欠自己錢。

  想賴帳?沒門。

  曲笙的面色立刻沉了下來,她沒想到看著如此光鮮的美人還會囊中羞澀,心道,莫不是遇上靠皮相吃飯的小白臉了吧?她狐疑地看過去,不加掩飾的目光刺得對方臉色一白。

  「敢問道友師從何方?」先打聽了地方,以後也好算帳。

  「在下……只是一介散修。」

  散修流浪天涯,指不定什麼時候能還上靈石呢!若是那頭瘴犬沒被毀成肉泥還能賣錢抵債,只可惜被他打爛了。

  「那麼,道友是想如何還我靈石?」曲笙不客氣地問道。

  對方老老實實道:「去城中告示欄接任務。」

  她忍不住又開始精打細算起來,想到眼前這位徒手能殺瘴犬,雖然寒酸了點兒,但結個善緣總沒壞處,何況為了七塊靈石把一個築基後期修士逼急了不划算,便試探地問道:「不知道友可有要事在身?亦或是閑雲野鶴,隨遇而安?」

  「不知道友可聽說過絕地觀?」

  「有印象,似乎是華平道的一個門派。」

  「三個月前,絕地觀已被附近的天璿谷吞併,我原是絕地觀的弟子,如今已經無憑無家,想不隨遇而安也不行了。」說話間,夏時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之色。

  此話一出口,曲笙略微對夏時的身份放心了一些,便道:「要不這樣,你隨我回晉城,我來給你安排任務,也方便你還錢。」

  夏時略有些猶豫。

  她又道:「放心,七塊靈石而已,咱們算三分利,不難。」

  夏時看上去動心了。

  畢竟是七塊靈石而已。

  曲掌門心裡笑著。

  物價飛漲,利滾利,七塊靈石……

  呵呵。

  ※※※※※※※※※※※※

  去客棧結了賬,一行人出了城門,繼續往晉城前行,照例還是靠兩條腿,曲笙在前,魯延啟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後,新來的那位夏道友也不遠不近地跟著。

  步行,是一種人類最基本的移動方式,但是自凡人可以修真起,築基期以上的修士都可以習得御風訣,除了限定飛行的地點,他們或以御風訣往來山水間,或以飛行法寶日行千里,已是很少在野外步行,究其原因,一是不安全,二是浪費時間。

  煉氣後期修為的曲笙不會飛,魯延啟一個凡人更不會,倆人慢悠悠地走著。

  不過才走了半里,那位夏道友終於按耐不住,飛過來道:「若是道友不介意的話,在下可以用飛行法寶帶二位回晉城。」

  曲笙推辭道:「那怎麼好麻煩道友,步行,亦是一種修行,人行天地,自生感悟……」她扭頭問道,「延啟,你可有感悟?」

  魯延啟還新鮮著呢,立刻回道:「弟子有感悟!」

  乖徒兒說得好。

  她客客氣氣地道:「我等修士,終日埋頭苦練,難得看一看山光湖色,親和天人之道,而且租用飛行法寶也是一項不菲的花銷,只能麻煩夏道友跟咱們同甘共苦了。」

  滿嘴全都是虛的,不願意掏錢也不願意用飛行的錢抵帳才是真的。

  沒想到這位夏道友也是個頗上道的人物,立刻道:「在下感激道友相救之情,願無償送道友回晉城。」

  「那就有勞夏道友了,」曲笙笑眯眯地招手道,「延啟,還不過來謝過這位夏前輩。」

  她眼角餘光觀察夏時表情,對方竟無一絲不耐,她心裡反而咯噔一聲。

  別怪她小心謹慎試探多,曲笙一路行來,腦子裡絕對沒有那種「普天之下皆我爹」的念頭,在這殘酷的修真界中,沒人義務給你坑,而眼前這位夏道友橫空而出,若說沒圖謀,曲笙不敢這麼天真,若是有圖謀,她不知道已經光棍到如此地步的蒼梧還有什麼值得人惦記。

  她心中百轉,還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夏時祭出一柄綠如意,迎風漲至兩丈長短,一躍而上道:「請。」

  曲笙拉著魯延啟的手,正想將他也帶上去,卻沒想到少年嚇得魂不附體,他從未見過修士乘坐法寶,這會兒看著比樹幹粗不了多少的如意柄,一邊後退一邊道:「師父,我害怕!這東西太細,會不會摔死人?」

  「不會,那上面有法陣,很穩當的。」曲笙手腕一抖,將少年扔到如意上。

  魯延啟欲哭無淚,他張開雙臂準備死死抱住如意柄,卻沒想到上來之後,腳下意外穩當,好像踩在一層透明的東西上,而非是眼見的如意柄。他伸出手摸了摸,並無任何實質,人卻無法穿透,如意柄的兩邊也是如此,他才真正曉得了修士手段。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周圍空蕩蕩一片連個把手都沒,魯延啟還是覺得沒安全感,曲笙一上來,他就抱住師父小腿,死不撒手。

  曲笙踢了他一腳,輕斥:「手輕點。」然後對夏時無奈地笑了笑,雙臂環抱在胸前,行禮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兒,見識淺薄,讓道友見笑了。」

  夏時亦溫文爾雅地回禮道:「無妨,多練練便好。」

  說罷將靈力注入法寶,綠如意飛上高空,一路飛馳而去。

  ……

  曲笙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乘坐過飛行法寶了,在她的印象裡,也只坐過三次。

  第一次是被師父撿回去的時候,她坐在師父胳膊上,只知大哭,沒有恐懼也沒有快樂。

  第二次是師父帶她去尋訪老友,為的是解決她身上的資質問題,兩人橫跨了漫漫一個州,飛了好久好久,她忍不住睡了過去,結果醒過來時法寶還在飛,只是師父的眼神變得木訥,她便知道,事情又不成了。

  最後一次,是師父祭出一片荷葉,將蒼梧諸人全部帶到晉城安家。

  這之後他們便很少出門,甚至師父死後,她一度忘記自己其實是名修士,而不是一個省吃儉用操持整個門派,一個子兒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的老媽子。燒機緣灶,求財運,曲笙心裡明鏡,沒有靈石,門派便沒有修煉資源,大家遲早會散夥。在這個四處奔走的過程中,她一次都沒捨得租用過飛行法寶,無他,還是想省下靈石供大家修煉罷了,反正她的資質,是沒——

  前面御使法寶的夏時輕輕咳了一聲,打算了曲笙的思緒,他側過身道:「在下失禮了,還未請教道友的名號。」

  「曲笙,一曲笙歌的曲笙,晉城蒼梧派掌門。」曲笙朗朗道出身份,雙目不躲不避,看向夏時。

  夏時那一雙桃花眼也是目光坦蕩,但說出的話卻有些讓人驚悚:「曲掌門樂善好客,在下佩服,但此時此刻,卻不得不提醒一句,人行在外,最好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若我心懷不軌,曲掌門可曾想過你和你的門派是何等下場?此時你和你的徒弟在我的飛行法寶上,又是何等下場?」

  他這麼一說,魯延啟反應最大,渾身一顫,抱腿抱得更緊了。

  曲笙垂眸,用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無奈道:「夏道友莫要嚇我徒兒,這句提醒,本座倒想原封不動送還給夏道友,你單槍匹馬來我的地盤,就不擔心我心懷不軌嗎?雖說我修為只有煉氣期,但我的門派究竟如何,道友難道不需調查一番再做定論?你是否心懷不軌不提,以我的修為,目前也拿不下你,到不如回了宗門,至少有幫手不是?至於這飛行法寶……」她粲然一笑,「除非你在這裡了結我們,否則,我還沒聽說過摔死的修士。」

  「曲掌門好膽識。」夏時輕笑,轉過身不再多言。

  「謝過夏道友的箴言。」曲笙輕輕鬆了一口氣。

  出門不是遊山玩水,機緣和危險並存,她這點末微的修為,還有一身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破爛,碾死她不比碾死一隻蟲子難多少。各大宗門和洞府都規定金丹修為弟子才可下山歷練不是沒道理,只是她——

  沒辦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47 AM

第七章 江湖魚江湖游(一)

  魏國,晉城。

  與七國聯盟之外,在人間七州林立無數的修士城池不同,晉城這是一座很傳統的凡人之城,雖然魏楚邊界打得火熱,但城裡有修士坐鎮,還有護城大陣,而且整個國家都在所供奉的修士大能庇護下,戰爭顯得非常遙遠,仍是一派盛世太平相。

  或是勤勞或是懶散,市井街頭,一片紅塵氣息;或是浮華或是清雅,亭臺樓閣,盡是人間百態。

  凡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柴米油鹽的世俗。

  晉城的佈局跟其他城市一樣,東南西北四門,中間一條主街,再分東西二市用做商業娛樂,南北各十一條街,東西各十四條大街,共一百一十坊,在空中看上去,就像一個規矩的棋盤一般。

  但是這個棋盤的右下角,卻塌了一角,像是被耗子嗑過一般,破壞了整體佈局。現在已經沒人去深究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沒人去修復它,總之,這不完美的一角漸漸發展成一條街,街頭接在東市邊上,街尾便是城牆。

  這條不起眼的小街,被人們稱為「角子街」。

  角子街的街頭門臉便是大名鼎鼎的豔陽樓,頭牌溫娘子曾是魏國都城丹平城的風雲人物,不知為何流落到晉城後,便在角子街開了這麼一家娼館。

  有人說是她初來乍到,不敢進駐東市的金粉街跟人家打擂臺;也有人說她不敢在晉城做大,怕丹平城的貴人報復;還有人說她已經心灰意冷,所以才在這麼個破落地兒張羅起自己的老營生。因為這角子街其實是晉城最低賤的貧民窟,下九流的聚集地,窮鬼的唯一生存之所,就連城中的夜間巡邏和打更人都不會路過這裡。

  豔陽樓開起來之後,整條街的營生都依附著這個胭脂產業,殺豬的、漿洗的、雜耍的、唱戲的、賣狗皮膏藥的……更有那做陰私營生的,種種不堪入目,好人家的孩子連提一句「角子街」的名字都會被訓斥。

  在晉城,除東西二市,正常的街道都是白天喧囂晚上安靜,只有角子街,像是一個不合群的浪蕩貨,專司迎來送往,向著尋歡作樂的人們敞開了懷抱。

  黃昏色漫,整條街才剛剛甦醒。

  華燈初上,它才開始鮮活起來。

  曲笙帶著夏時和魯延啟,走過主街,穿過東市,逐步靠近角子街時,便是角子街的角兒們穿戴齊整,黑腔子齊開張,各色人等粉墨登場之時。

  俗豔的鑲金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抬頭便是三層高的豔陽樓,溫娘子頭戴玉簪粉鵑,長了一張天生狐媚子的妖精臉,胸挺臀翹,身上只掛了半截衣裳,露的比穿的多,正半個身子探在外面嗑瓜子。

  溫娘子一瞧見曲笙,立刻尖聲笑道:「曲丫頭開竅了,這一次終於知道撿小白臉回來了!要不要姐姐幫你試試活兒,你這嫩雛兒可別不識好歹,錯把繡針當棒槌,哈哈哈!」

  曲笙頭也不抬,邊走邊道:「溫三春,你怎麼總是記吃不記打,是不是又想歇幾天了?」

  溫娘子一把瓜子兒灑出去,叉腰叫駡道:「小沒良心的,這麼小就知道找野漢子,老娘等著看你笑話!」

  她一罵,樓裡的姑娘也跑上來好幾個,一看曲笙都是眉開眼笑,雙手扒在欄杆上喊道:「小曲兒,你回來啦!」

  曲笙沒回頭,但是她右手微微掐了一個法訣,整個豔陽樓瞬間如墜花海,欄杆上開滿了姹紫嫣紅的花朵,姑娘們都高興地歡叫起來。

  「小曲兒,謝謝你送的花!」

  「真香,有小曲兒在,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呢。」

  豔陽樓邊是一家酒鋪,小夥計傻愣愣地看著他們三人路過,瞅成了對眼之後,才扯脖子,操著一口帶著春江水暖的公鴨嗓,撕心裂肺地叫道:「夭壽啦,曲掌門帶了個小白臉回來啦!」

  這一嗓子嚎出去,整個角子街沸騰了。

  「什麼,曲掌門帶男人回來了?」正剁豬大腿骨的張屠戶道。

  「什麼,曲掌門原來一直在外面養著小白臉?」正拎著菜刀追男人的毛大嬸停下來道。

  「什麼,曲掌門偷養的小白臉終於找上門來了?」赤著上身,紋了一身蟠龍花繡的光頭壯漢道。

  「什麼,曲掌門要成親?」街角的字畫書生失魂落魄地道。

  「什麼,曲掌門跟小白臉連孩子都有了?」正在髒兮兮的後廚裡顛勺的馮大廚道。

  ……

  曲笙一臉波瀾不驚。

  魯延啟的表情從最開始看到溫娘子時就沒正常過,最後停留在活見鬼上。

  夏時從震驚到麻木,最後也有破罐破摔的趨勢。

  因為這都不算什麼。

  當曲笙帶他們來到臨近街尾的一處破落院子時,指著這裡說是蒼梧派道場,也不算什麼。

  偏生那道觀門口正依偎著一對男女。

  男子俊美無儔,站在燈下,整個人便如同一個發光體,端得是風流倜儻好人物,且修為也有築基中期,更是為這皮相添了一分高潔之色。女子一副小家碧玉相,溫柔小意,倆人正是情濃似火之時,眼中除了彼此再沒有其他,有道是,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擋真心相愛的情侶閃瞎旁人狗眼。

  「封哥哥,這一次分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你一面。」

  「對不起,小翠,要怪就怪我情不自禁,怪我貪戀你的美麗,怪我沒有本事,無法與掌門抗爭,無法與你廝守今生。」

  「好哥哥,千萬別這麼說,哪裡是你的錯,是奴家不該癡心妄想。」

  「不,翠兒,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封哥哥,嗚嗚嗚,奴家不要與你分開……」

  「翠翠,堅強些,有空再來角子街找哥哥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瞞著爹娘來一次角子街多不容易,封哥哥,讓奴家留在你身邊吧……」

  女的癡纏上去,男的沒躲開,被攔腰抱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口中猶自道:「我怎麼能獨佔你的美麗,我從未奢望過……」

  「放手!」曲笙看了半天,終於開口喝道,「四師兄,你給我滾回去!」

  那男子也不憐香惜玉了,立刻把自己摘了個乾淨,訕笑道:「掌門師妹……」

  曲笙走過去,一腳踹開大門,拎著男子的後領往院子裡拖,邊拖邊對那傻眼的姑娘道:「這是個人渣,他嘴裡的話一個字都別信,回去聽爹娘話,老老實實繡花嫁人!」

  「封,封哥哥……」女子流出眼淚來,「曲掌門,你怎麼能如此殘忍,嚶嚶嚶……」

  「翠兒,我是真心的,」男子亦是痛哭流涕,「我只有對你是真心的,但是……你忘了我吧,只要你記得,我永遠都……」

  「夏道友請進,延啟,關門!」曲笙喝道。

  魯延啟備受刺激之時還能分得請師父的命令,待夏時跟進去之後,他伸手將門推上,把那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姑娘關在了門外。

  他腦子一片亂糟糟。

  這是咋回事,這是啥地方,這是什麼人?

  四師兄……我了個天,那人就是我師伯?

  ※※※※※※※※※※※※

  曲笙一手拎著那人模狗樣的四師兄進了院子,然後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院子裡有一株老樹,生生被她震掉兩片葉子,也沒見人出來歡迎她。倒是那四師兄已經看到了跟進來的夏時,眼睛一亮,立刻口無遮攔道:「掌門師妹從何獵豔而來?這位道友的相貌,恐怕比之人間雙璧,亦不遜色多少!」

  夏時面無表情,只是手指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手背暴起了青筋。

  曲笙一腳將師兄踹開,急忙對夏時解釋道:「這是我四師兄封笛,他沒有惡意,只是腦子糊塗,請道友見諒。」

  她這位四師兄跟師父一個性子,平生好欣賞美人,譽為「靈感之源」,常道:唯美色與天籟不可求。他所提到的「人間雙璧」,乃是目前修真界公認,單憑相貌便可以碾壓眾生的一男一女兩位高階修士,其中一位是太和派靈端峰峰主,化神後期修士棲遲神君,另一位或多或少也與太和有關,乃是魔修中有「暗夜之光」之稱的大乘初期修士柳昔卿柳元君,且她還有一層身份為太和青彌峰峰主晏修的道侶。

  封笛不過見過畫像一次,便念念不忘,如今拿夏時來比,可見已經被美色迷得色令智昏,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了。

  夏時冷冷道:「還望道友自重。」

  那位四師兄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連忙將衣衫整理好,正色拱手行禮道:「在下封笛,剛才唐突,道友勿怪。」說罷又悄悄瞄夏時,轉身對曲笙語重心長道,「我蒼梧秉禮好客,掌門師妹定要盡心招待夏道友,為兄靈感將至,回房領悟去也。」

  曲笙巴不得這禍精趕緊滾蛋,卻不想封笛走了幾步,又從袖子裡掏出個小小的紅色儲物袋,塞在跟在後面的魯延啟手中道:「這是你四師伯的見面禮,以後好好跟著你師父修煉。」說罷不知用了什麼法門,閃身便已不見。

  曲笙點頭示意魯延啟收下,然後一拳砸在老樹上。

  「都給我出來!」

  看來在她不在的時候,這群人又起⼳蛾子了,要不也不會不敢出來見她!多新鮮,有能耐就一輩子別回蒼梧,這麼縮著算什麼事兒?

  這一砸果真好使,砸出個身穿白袍,氣質溫潤的少年來。

  這少年從中間的主屋走出來,目光柔和卻隱隱有些對不上焦距,他扶著門框,低聲道:「師父和四師伯回來了……師伯師弟們都不在,弟子來得慢了些,師父莫著急。」

  留下來這少年名叫康紂南,妥妥也是機緣灶燒出來的徒弟,而且還是曲笙的大弟子,金水木三靈根,修為已有煉氣中期,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有眼疾。康紂南從小到大,看人大概只能看個輪廓,分辨人全靠嗅覺……這等半殘,需要到元嬰期重塑肉身才能治癒,所以,即便康紂南出身魏國官宦世家,魏國鏡內的大宗門也沒哪個願意收,次一點的他又看不上,一直拖到十六歲,竟憋屈出一身病來。直到曲笙出現,康紂南才拜了師,被她帶回了蒼梧派。

  「為師不著急……他們怎麼把你一個人留了下來?紂南,老實告訴師父,出了什麼事?」

  曲笙走過去,把康紂南扶了出來,少年骨架初長成,雖然沒魯延啟那般壯碩,卻也高出她不少,他淺笑低頭看曲笙,眼睛裡也不知看到什麼,是一片朦朧的星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0:55 AM

第八章 江湖魚江湖游(二)

  康紂南的身體不大好,卻只在曲笙的攙扶下走下臺階,後面便靠著自己走了出來。沉穩懂事中還帶著少年特有的驕傲,不願因病麻煩其他人,忒叫人心疼,哪怕是個藥簍子,曲笙也沒在藥上省過錢,誰讓康紂南是未經家人許可,跟她「私奔」出來的呢……

  她低聲問道:「常鈞語、嚴琮,還有桐姝呢?」

  小院天井中央有石墩石桌,康紂南緩緩坐下後,溫聲道:「師父走後,常師弟便開始閉關,嚴師弟也回家探親,至於桐姝……」

  正說著,忽然院子上空傳來靈力波動。要說蒼梧派這院子看著殘破,圍牆外面也是有結界護持,非請勿入,角子街的那些凡人不可能有能力破這結界,那麼這靈力波動,只能說明有人回來了。

  大門被推開,夜色中,一個身形高挑豐滿的女子站在門口,她穿著一身樣式簡樸的青色衣裙,頭髮沒有挽髮髻,只是鬆鬆編了一個麻花辮,一雙眼睛淚汪汪地看過來,明眸紅唇,竟似比那豔陽樓的溫娘子還要勾人。

  有那麼一種人,就算穿著粗布衣裳,也能穿出個風情萬種,眼前的女子毫無疑問便是這種人,只是她現在一襲淒風苦雨,渾身都是泥巴印,裙角也濕漉漉的,臉頰亮晶晶的反著光,竟是乾透了的蛋清液,麻花辮也被扯得亂糟糟……她看到曲笙之後,眼淚還沒流出來,身子就先一軟,坐在門坎上嗚嗚哭了起來。

  曲笙沉著臉走過去,蹲下來抱住女子道:「是誰欺負小姝了?」

  「沒,沒有。他,他們,跑了。小姐姐,回來了,小姐姐……嗚嗚嗚……小姐姐……」女子結結巴巴地說話,最後嘴裡只是喚著「小姐姐」三個字。

  曲笙目色一厲,她轉過頭對康紂南道:「紂南,你來說。」

  康紂南道:「我也正奇怪,師父臨走時說要南下,那麼想必走的是南城門,所以桐姝這幾日,應該都在南城門守著師父,難道師父回城的時候沒有遇到她?」

  曲笙心就一緊。她是夏時帶回來的,因晉城明令規定,有陌生修士入城必須要去北城門登記,恰好錯過了在南城門等候她的桐姝。

  桐姝不是她的弟子,是曲笙當親妹妹一樣疼的家人。

  桐姝被曲笙撿回來的時候已經七十多歲了,修為卻是連她那幾個師兄師姐都追不上的築基後期,水木雙靈根的好資質,只可惜心智有些駑鈍,連說話都不太利索,到現在也沒記住她的名字,只知道叫「小姐姐」,平日也只黏她一人。

  桐姝人已經是這樣了,所以關於她的過往經歷,曲笙一概不知,哪怕桐姝有可能是個麻煩,曲笙還是將她帶了回來。這樣顏色的女子,任由她渾渾噩噩地在修真界遊蕩,曲笙做不到。何況桐姝是個性情極好的人,除非直接對她動手,否則她絕不會用法術傷人,城裡有些地痞垂涎桐姝的美色,卻苦於她是個修士無法下手,便教唆頑童欺負她,扔泥巴扔菜葉扔臭雞蛋……所以曲笙明令桐姝不許出角子街。

  但是桐姝若是真想出去,也沒人能攔住她。

  「為什麼這次跑出去等我?」曲笙將桐姝拉起來,一邊拿出乾淨帕子幫她擦眼淚,一邊柔聲問道。

  「想,特別想。」只要曲笙在身邊,桐姝眼裡便容不下旁人,她垂下頭看著曲笙,目色清透得像一隻初春時分剛走出暖窩的小鹿,她用臉去蹭曲笙的帕子,明明臉上還帶著淚,卻緩緩綻開笑容。

  小孩性情,哭得快,笑得也快。

  曲笙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摸了摸桐姝的頭,然後轉過身對夏時道:「夏道友,我有些事要處理,請道友先入住客房可好?」

  夏時微微頷首道:「客隨主便。」

  曲笙掐訣,一陣水波浮動,這座不起眼的小院終於徹底改頭換面,變為一座中型宅院,腳下也盡是花團錦簇,從夏時的腳下延伸出一條紫色碎花小徑來,直通向客房。

  夏時便順著碎花小徑而去。

  曲笙看著夏時走遠,對康紂南道:「為師去照顧一下小姝,你身邊這位是魯延啟,待明日飲過拜師茶後,他就是你的四師弟了,房間由你安排。」

  康紂南起身行禮道:「謹遵師命。」他早已朦朦朧朧看到曲笙旁邊站著的陌生人,但少年心思重,不會多問,只會暗想。

  曲笙對康紂南是放心的,她轉頭對魯延啟道:「今日早些休息,這位康紂南是你的大師兄,他會教導你相關事宜,明日辰時,你們在奉省堂等我。」

  魯延啟也學著康紂南行禮道:「謹遵師命。」

  桐姝幾乎黏在她半邊身子上,曲笙拖著桐姝走了幾步,回頭又看著魯延啟道:「延啟,蒼梧所有六代弟子,我都會在來蒼梧的第二日給他一次反悔的機會,你今夜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留在我門下,若是不願,我會求夏道友送你回去,若你願意,我也會保證,只要我和蒼梧在的一天,你便在這修真界有立足之地。」

  ※※※※※※※※※※※※

  夏時順著碎花小徑的指引來到客房,這客房不大,單獨成一個小院落,上方並未有陣法,只是在門口設下了引路令牌,符合修真界的待客之道。

  他一進房門,便揮袖在外面連設兩道結界。

  第一道符合他築基後期的身份,另一道,則遠遠超出他本身金丹初期修為,十分強橫,便是元嬰修士都無法將神識探入。

  布下結界後,他才呼出一口濁氣,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修士不會與凡人計較,不論貧民窟有多麼粗鄙,夏時都不會往心裡去,但是當封笛脫口而出「人間雙璧」的時候,他心裡確實有些不舒服——芮棲遲是母親座下二弟子,而柳昔卿柳元君,則是他師娘。

  太和派在修真界有「正道魁首」之稱,乃是名滿天下的劍修宗門,位列五大山門之一,有堪稱奇景的懸空十八峰,其下道統無數。夏時父母皆出身自靈端峰,而他拜入門下的師父,正是青彌峰那位「既是劍修,亦是魔修」的峰主,晏修元君。

  放眼太和,也只有這位元君能教導他了,畢竟他……不知想到什麼,夏時握緊了拳頭,眼眸中隱隱有風雷之色。

  「少主煞費心思進了蒼梧派,可有什麼觀感?」月刃出聲問道。

  月刃一直隱在他手臂上,此時也顯出了身形,順著手臂遊到桌子上,銀色細絲般的身體盤成一個無辜的圈兒,側著頭看著夏時。

  夏時被月刃的聲音驚醒,隨後迅速冷靜下來。

  「初入紅塵,自是感慨萬千。」

  這一遭入晉城,夏時也算開了眼界,他家中人員簡單,不過是父母和兩隻靈獸罷了,十五歲入青彌峰那等和尚廟修道,往來都是品性端正的大宗門弟子,哪裡聽過溫娘子那等葷話?哪裡見識過能將話兒能傳得飛起的升斗小民?

  這觀感不可謂不深刻。

  但最讓夏時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曲笙放出的引路法術。碎花小徑迎遠客,芬芳鋪地,看上去雅致無比,卻要額外耗費多少靈力?對夏時來說,他從小接受的訓練,是把靈力吝嗇成一絲一毫來使用,用最少的靈力達到最極致的效果,絕不會做無用功。蒼梧派這種防禦陣法簡陋得一塌糊塗,引路的法門卻如此華而不實的做法,他完全理解不了。

  好歹也曾是佔據一山的宗門,看來蒼梧自那一戰後淪落至此,也非一日之寒。

  夏時垂眸看了月刃一眼,忽而又笑道:「你要激將我?」

  「少主哪裡話?」月刃還是那一副溫文有禮的腔調,「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那就不必多說,我會留下來。」

  「少主大善。」月刃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笑意。

  「既然下山前的機緣指向了簾山,我又遇到了與夏家有舊的蒼梧後人,斷然沒有做回頭箭的道理。」他手指掐訣,用避塵訣將整間房屋都清掃一遍後,方才入座,又重新恢復了氣定神閑的模樣。

  月刃道:「其實對於少主來說,修煉已非難事。少主在青彌峰不過一年便已在同期弟子中鮮有敵手,之後便進了礪劍石『十年磨一劍』,雖然說青彌峰的礪劍石與其他峰不同,殺一日當其他人百日,十年下來已是蔚為壯觀,不過這『十年磨一劍』的法門修的是殺人技,卻不是真正的『道』,想要修道心,唯有入世。」

  太和劍修雖然修煉晉階與其他修士無異,卻因以劍入道,還需修煉劍術,從最簡單的劍招到劍氣,從劍氣到劍意,最後會修出一方領域,是為「劍域」,乃是劍修一身修為精華所在,放眼太和,修出劍域者不過兩百人而已。

  夏時身負變異雷靈根,資質可以算是當世第一流,乃至築基期就已領悟了劍意,出礪劍石後,便晉階金丹期,甚至已領悟出劍域雛形——在劍的技巧上,青彌峰其實已無能教他的東西;在機緣上,放眼整個人間,又有誰能比得上他的家世?

  幾乎是碾壓整個修真界的存在!

  這等天之驕子,如今卻缺少一樣對修士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歷練。

  否則以他體質之特殊,那位元君大人也不會放他下山了……月刃暗暗想道,若是這蒼梧派能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對少主將來也有好處。

  夏時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緩緩道:「細節方見真章……我再多看幾日吧。」

  「少主不想對那位曲掌門言明身份嗎?」

  提起這位曲掌門,夏時還真有點頭疼。

  兩人一路往來交鋒,她想拐個勞力,他便創造機會讓她拐;她疑心重,他便找了足夠的理由說服她;她不信任他,他便拐彎抹角地表達善意。不敢表現得太強,怕她忌憚過多;也不能表現得太弱,那便沒有被「拐」的價值……蒼梧派的門還沒入他就操碎了心。

  這一番陣仗下來,夏時還真有些欣賞這位少女掌門,只是現在還不是說明身份的時候。

  「言明身份沒有任何意義,雖然我身上帶著琉璃石,莫說扶住蒼梧,就算是重建一個大宗門都沒問題,可若是事情如此簡單,為何父親和母親一直遲遲未用靈石靈丹報恩?人類心性複雜,他們有時心堅似鐵,有時又極容易被腐蝕,若是我扶植起一個暴發戶來,蒼梧或許可以撐百年、千年,但它的初心卻難保不在唾手可得的浮華中迷失,反而會害了他們,所以只能徐徐圖之,至少要將根基打穩,我再離開蒼梧。」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令月刃信服。夏時自己卻明白,他雖然無法理解這些蒼梧修士究竟在折騰什麼,卻沒法看著這些人不管。

  跟報恩無關,跟機緣無關。

  只因他想知道,在父親口中的往事中,那曾經發出「不為進者動,不為退者動,不為強者動,不為惡者動,不動如山,敢擔天下」的蒼梧,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突然升起那麼一種想要做點什麼的衝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1:00 AM

第九章 江湖魚江湖游(三)

  第二天一早,夏時在引路令牌上找到了奉省堂的字樣,順著那讓他糟心的引路碎花小徑去尋曲笙。

  果然,昨日諸人除了那要閉關的封笛之外,都已經到齊。掌門曲笙、魯延啟、康紂南、桐姝,小貓兩三隻的陣容,修為最高的反而是那個不太靈光的桐姝。

  魯延啟剛侍奉曲笙飲了拜師茶,從此正式為她座下第四徒。

  夏時進來的時候,曲笙正說道:「……為師不貪心,只要五個徒弟就夠了。」

  康紂南坐在一側,他身形單薄卻坐得筆挺,問道:「為何?」

  「宮商角徵羽,當年我師父沒能湊齊十二樂器,我最少要湊個五音吧?」少女摸著下巴憧憬地道。

  這理由太簡單粗暴,康紂南明顯黑了黑臉,不說話了。

  魯延啟撓頭道:「難道要給我們改名字嗎?」

  「不急不急,」曲笙笑眯眯,「待你們金丹有成之時,為師會給你們賜下道號,屆時你們就能行走江湖了。」

  兩個少年都神采飛揚起來。

  康紂南修為不高,魯延啟還未引氣入體,桐姝是個癡的,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曲笙的資質問題,他們沒想過她能活多久,只見她笑,心裡也暢快起來。少年心性,想到以後能出師下山,憑一響亮道號會天下英豪,就足夠熱血沸騰了。

  唯有夏時知道,煉氣期的壽限不過兩百年,曲笙想在兩百年內將弟子都教導至金丹期,談何容易?

  「夏道友。」曲笙起身,對他頷首行禮。

  夏時回禮道:「若是曲掌門無事,在下這便去城中告示欄接下任務,早日歸還靈石。」

  「哎,不急不急,」曲笙眼波流轉,「今日我想出門走走,帶夏道友見識一下晉城風土人情,道友可願前往?」

  夏時心知,這又是想白用勞力了,那七塊靈石真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上,雖然他本身對給蒼梧派幫忙沒什麼意見,卻覺得該給這小姑娘點教訓,不能一味縱容下去。

  他故意歎口氣道:「在下其實對晉城……」

  「道友,你要是去的話,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曲掌門開始胡亂許願,也不管人家稀罕不稀罕。

  夏時自持道:「我並沒有願望……」

  曲笙一臉高深莫測:「人生在世怎麼能沒有願望沒有理想沒有奮鬥目標……」

  為了免費勞力真拼啊。

  夏時:「我……」

  「道友,你餓不餓?」

  夏時一敗塗地。

  「我去。」

  ※※※※※※※※※※※※

  曲笙準備只帶夏時一人出去。

  原因很簡單——小孩子看多了暴力場面不好。

  走之前,曲笙從儲物袋裡掏出曾在魯家村收下的乾糧零嘴之類,吩咐康紂南收拾好,而這位貴公子般的少年,居然也能手腳麻利地將生熟分開,分門別類地收攏在自己的儲物袋中,一看便是經常幫曲笙處理這些事務。

  要說曲笙這幾個徒弟,包括她自己,都只是煉氣期修為,還未到可以辟穀的築基期,仍得食人間煙火。雖然凡間食物費不了多少銀錢,蒼梧並不缺食物,但曲笙還是習慣在每次出門時,給弟子們帶點兒伴手禮回來,頗有哄孩子的手段。

  築基期的桐姝已經辟谷,曲笙把那一小罐花蜜給了她。

  桐姝說話不利索,但一舉一動卻很有教養,她打開花蜜輕輕嗅了嗅,便知道是好東西,嘴裡高興地一連迭地叫「小姐姐」,但是看到曲笙準備出門,又露出了受傷的表情。

  曲笙在桐姝面前總有一種「渣男又要出門浪,賢惠嬌妻獨守空閨」的錯覺。

  她摸了摸桐姝的麻花辮,道:「小姐姐只是出去買點補給,一會就回來,你乖乖背《蒼梧道藏》,回來我要考校你十三篇。」

  曲笙說什麼桐姝信什麼,她點點頭,乖乖捧著花蜜回屋了。康紂南可沒那麼單純,他知道師父想做什麼,垂首道:「我昨日已教了師弟引氣入體的法門,師父儘管出門,我們各自修煉便是。」

  「有紂南在,為師一百個放心。」

  曲笙當然不會白白讓桐姝吃虧,她好歹一派掌門,怎麼可能放任別人欺負桐姝不管?

  所以今日,她這是去給桐姝找場子去了。

  曲笙年紀小,仙風道骨還沒學全,師父就已過世,她在角子街混了這麼久,別的沒學會,江湖匪氣染得那叫一個痛快,要不是蒼梧祖訓還沒叫狗吃肚子裡,怕是要一統角子街,戰出個晉城別樣紅來!

  昨晚她燒了兩桶熱水,把自己和桐姝洗了個乾淨,然後倆人在床上說悄悄話,在桐姝的隻言片語中,曲笙輕而易舉地把來龍去脈套了出來。

  曲笙現在收的幾個弟子中,大弟子康紂南老成持重,看似平易近人,實則因為出身顯貴,並不好接近;二弟子常鈞語資質不算好,年紀不大卻是個修煉狂人,常年閉關;只有三弟子嚴琮性子跳脫,玩性重,偶然還會陪陪桐姝。結果這一次她前腳出門,後腳嚴琮便偷偷回了家,兩人都不在,桐姝便待不住了,跟康紂南說了一聲,隻身去了南城門。

  桐姝守在南城門的第一日,來了幾個混混動手動腳,手段極其下作,桐姝忍無可忍,把人給打了回去。之後,每日都有一群被雇傭的頑童用泥巴和雜物羞辱她,桐姝不會對孩子下手,又不記得開靈力罩,傻傻地挨了這數日折磨。好在築基修士體質比凡人強健數倍,本也砸不疼她,卻沒想到曲笙回來的當天,竟有人趁夜色用法術捉她,桐姝奮力掙脫後,這才嚇得跑回蒼梧。

  桐姝口拙,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彷彿會說話,目光清澈地一直看著曲笙,充滿了依戀。

  「小姐姐,小姐姐……」女子柔婉的聲音輕輕喚著她。

  曲笙懷裡摟著桐姝,在這雙眼睛下,她只能把辛辣的怒意都埋在了身後,哼著歌哄了桐姝一夜。

  心裡一直在盤算。

  這晉城中,曾經覬覦過桐姝美色的,也就兩夥人。一個是常年霸著東區集市的彭樹海,另一個是晉城黑市的三把手陶悔,兩人手下各自有一群勉強能引氣入體的小混混,因為這一類人不講究修煉,一顆凡心好擺弄,卻又有一定的殺傷力,在凡人與修士的灰色地帶中,兩邊都靠又兩邊不沾,不魚肉一下鄉里大概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晉城的城主不過是凡人,屍位素餐了三代,如今在任的這位已年過半百,每日沉迷長壽之法,只要不死太多人,一般是不會屈尊降貴地出他那城主府的。

  所以這群混混,自稱隻手遮天,晉城無人敢管!

  ——那她曲笙就管上一管!

  修士不得對凡人動手,但只要對方能引氣入體,便是修真之人。蒼梧雖然小,但也是得了天道認可的門派,曲掌門教訓起來天經地義。

  當然,只要她能教訓得了的話……就算她教訓不了,不是還有幫手麼?

  曲笙帶著夏時,出了幾乎家家閉戶歇息的角子街,離了這晝伏夜出的地兒,走進了已經開始一天新氣象的正常人間。

  她換下了魯家村時的凡人打扮,頭上相當寫意地挽了一個簡單髮髻,身穿一件飄逸的白色廣袖長裙,整個人清新出塵,看著不像是要去找人算帳,到像是遊賞人間的仙子,尤其身邊還有夏時這樣的人物,高挑筆直地往她旁邊一站,兩人皆可入畫,自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一路單憑顏色便能碾壓眾生。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

  「那好像是角子街的修士。」

  「什麼,角子街也有修士?」

  「聽說幾年前搬進來一個什麼什麼派……」

  「修士?角子街那破落地方出來的人,恐怕連咱們凡人都不如吧,哈哈!」

  「看著倒是人模人樣,別說,這小長相真讓爺癢癢。」

  「得了吧你,凡人哪鬥得過修士,不想要命了你!」

  「哼,總之,角子街出來的能是什麼好貨!呸!」

  ……

  曲笙先砸的是彭樹海的場子,因為角子街剛好接在東市上,順路。

  彭樹海的據點迎風招展,那是東市最大的聲色場所「望月樓」,拐過一個路口,一見門臉,曲笙便掐訣作法,手指一彈,一道法術便打在寫著「望月樓」三個字的巨型牌匾上!

  縱然有低等法陣護持,在曲笙這全力一擊下,這普通建築也少不得要動得個心肝亂顫,裡面傳來此起彼伏的倉皇驚叫。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東市挑事了。

  周圍路人瞬間退避個乾淨,兩邊小鋪「迅雷不及掩耳」地關門大吉,只是那門縫中間夾著的分明是一雙雙眼睛,都在眯著眼看戲。

  從望月樓裡烏泱泱出來五十多號人,個個都有點修為。

  彭樹海本人也有兩把刷子,好歹是個煉氣中期修為,他歪著頭,一臉橫肉,手持一柄長劍走了出來,喝道:「是誰敢來望月樓找死!」

  曲笙撣撣袖口不存在的灰,坦然道:「蒼梧派,曲笙。」

  彭樹海三角眼一豎,他其實一看曲笙就知道是什麼事兒,也不避諱,在實力為尊的修真界,他有後臺有人撐腰,彭樹海有恃無恐。再說了,不過是底下兄弟幫他出氣,用了點小手段而已,誰也不能因為這麼點兒小事治他的罪!

  彭樹海吊兒郎當地用劍尖指著曲笙,滿不在乎地道:「別給臉不要,誰稀罕角子街破落戶的傻娘們兒,以為門派有幾個築基就敢跟老子叫號?知道這晉城誰是大爺不?不是慈祿宮,不是城主,而是咱們青極宗!青極宗的彭真人那是爺們兒家祖宗,信不信他老人家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們那個小小的蒼梧捏死!」

  「道友聽聽,此人竟然威脅要碾死我蒼梧派,那麼——」 曲笙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對身邊的夏時道,「那麼我出手,就算是正當防衛了吧?」

  夏時分外配合,義正言辭道:「此乃奇恥大辱,宗門弟子若不捍衛門派尊嚴,又有何面目立足修真界?」

  曲笙笑道:「說得好,夏道友暫且退讓一步,可別濺一身髒血。」

  「不必,」夏時看著已經向他們衝過來的彭樹海等人,迅速道,「一起上!」

  他人如離弦之箭,一拳轟了上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4-29 11:23 AM

第十章 江湖魚江湖游(四)

  曲笙沒想到夏時會主動幫她。

  對付彭樹海這些人,她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夏時只用了一拳,便將望月樓前的這群烏合之眾揍得幾乎神志不清,紛紛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彭樹海那般壯碩的彪形大漢嘴裡胡亂叫著祖宗,尿了一地。

  這不是單純的招式,曲笙敏銳地在夏時這一擊中感覺出了不同,他的手上彷彿凝聚了一股意念,招式可以制敵,但他這一拳散發出來的氣勢,能夠擊潰人的心志,便是連正經修士恐怕都承受不住,何況是這些根本不煉心的混混。

  夏時一襲黑衣,在望月樓前站定。他動起手來如驟雨滂沱,收手時卻又雲淡風輕,雷霆震怒彷彿盡在笑談間。

  他帶著點歉意地對曲笙道:「曲道友見諒,在下天生見不得這些髒東西,出手快了些。」

  這位夏道友貌美手辣,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大殺器!

  曲笙眼神有點飄忽:「道友無須多禮,沒想到被小人打擾了逛街興致,幸而有道友出手相助,不過接下來的風景更是引人入勝……咱們繼續?」

  「請。」

  曲笙頭一次覺得逛街如此美妙,周圍那些指指點點的閒言碎語,以及那些沒有錢財莫進來的店鋪,似乎也沒有往日那般猙獰,統統化身鳥語花香。

  兩人又是從東市走到西市,曲笙自然沒忘記出來時用的托詞,盡心盡力地介紹道:「東市多酒肆茶樓,達官貴人們自去尋鶯歌燕舞,珍饈海味。西市則是多商鋪買賣,晉城的地下黑市,也藏在西市。」

  顧名思義,「黑市」是非明面上的交易,一處城市運營得久了,來往的人流多了,自然而然會生成黑市。修真界的黑市歷來繁榮,以城為單位,其間勢力錯綜複雜,不足為外人道也。

  「晉城不過凡人之城,為何也會有黑市?」夏時低聲問道。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西市的牌樓前,裡面看上去比東市還要熱鬧一些。

  「晉城的黑市其實是幫青極宗銷贓用的,道友既然流落此地,難道不知玉合府背景最大的修真門派便是青極宗麼?」

  「慚愧,絕地觀位於華平道南台府,我之前從未下過山,因此並不知曉。」

  「七國聯盟實行門派『寬進嚴出』政策已有許多年,但凡入駐七國聯盟的宗門,得了庇護的好處,卻也不得不受各國供奉道門的掣肘,比如楚國有檀淵宮,齊國有懿榮宮,鄭國有九馗宮……還有咱們魏國的慈祿宮,若有必要,慈祿宮可以號令魏國鏡內所有宗門。」曲笙漫不經心地拂開臉上的花瓣,前面一戶商鋪為了招攬客人正大肆拋灑的鮮花,「但青極宗和另外兩個宗門不在此範圍內,因為這三個宗門的掌門,分別姓彭、厲、許。」

  夏時那雙桃花眼眯了起來。

  「世家?」

  曲笙漫步走著,她心情好,笑容便越發甜,甚至引來了不少心猿意馬的男子駐足觀賞,她用細如蚊蚋的聲音繼續道:「如今的世家可不比當年,一個龐大的世家,不僅比宗門強大,而且也可以開宗立派,據說這三個宗門便是號稱『七國八姓』中的彭、厲、許三家把持的宗門,這青極宗曾明裡暗裡地表明自己是彭家在魏國的據點,彭家也未曾否認過。彭樹海是東市一霸,大抵真的在青極宗有靠山,而這西市的黑市,也是青極宗的地盤。」

  「道友與彭家這樣的門閥世家對上,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彭家何等身份,青極宗不過是巴結上了而已,若是真有彭氏子弟坐鎮,他們也不會想對蒼梧這等小門派下手。」

  夏時皺眉道:「你是說桐姝的事是他們有意為之,其目的是想吞併蒼梧?」

  曲笙眼中有冷意:「如果背後沒人授意,那些半吊子混混怎麼可能敢招惹桐姝這樣的築基修士?天下宗門,若是寂寂無聲的消失,反而是個善終,只怕有些人貪得無厭,以吞併宗門之法,來截取其他宗門的氣運,我蒼梧派這點微末氣運,他們都能看得上眼,要說有彭家的授意,我可不信。」

  七國八姓裡的八大家族,確實不會看得上區區一個蒼梧派。

  夏時心中一歎,這姑娘還算有良心,終於跟他交了底。

  「那麼這下一處風景,又在何處?」

  「晉城黑市的三把手,陶悔。」

  「曲掌門收拾了他們的人,不怕跟青極宗衝突嗎?」

  「怕,但是我沒辦法。」曲笙那輕盈盈的笑容裡,泛的是無人能知的苦,「他們敢對桐姝下第一次手,就會有第二次,蒼梧弟子太弱小了,下一次換成紂南怎麼辦?換成延啟怎麼辦?所以……不是我打服他們,就是蒼梧捲舖蓋離開晉城。夏道友,我不能因為怕,就不去做,越是弱小,便越不能害怕,若掌門都任人宰割,那我門中弟子該如何自處?若我為人,連骨氣都散了,還拿什麼去修道呢?」

  夏時從小都立於強者之林,從未聽過這樣無奈委婉的弱者之聲。他明明知道這是曲笙在用另一種方式向他求援,布下一個感情充沛的陷阱,交底、動情、示弱……將他利用得天衣無縫、水到渠成。

  偏生還讓人心甘情願。

  好在夏時本來也苦於沒有足夠的理由來幫她,送來的臺階不用白不用,略一沉默便道:「曲掌門風骨令人敬佩,在下既然已經出手一次,自當有始有終。」

  ※※※※※※※※※※※※

  今日,陶悔有貴客登門。

  他與彭樹海那等粗人不同,一身文士打扮,頜下精心蓄出美髯,平時也是文縐縐的一口官腔,完全看不出是個心狠手辣的混混頭子。陶悔雖是三把手,卻負責黑市與背後東家的聯絡,青極宗來人都是他負責接待,此時他正帶著五名手下,跟那貴客在西市的一處茶樓商談,點了上好的靈茶,這才剛上茶,品還沒品一口,便有一名嘍囉氣喘吁吁地衝進來,跑到他耳邊準備說悄悄話。

  陶悔把人一推,喝道:「急衝衝的像什麼樣子,這位劉仙師是咱們自家人,不用避諱。」

  「爺,臨風館讓人給砸了!」

  「什麼?」陶悔蹭地站起來,「什麼人幹的!」

  「小的不知道,他們只說要見您!」

  「哼,那我便會一會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陶悔一怒,匪氣便出來了,他抱拳向對面的劉仙師行禮道,「某去去便回,仙師請在此等候。」

  那劉仙師是築基後期修為,他皺眉道:「我不宜在此地久留,也罷,我隨你一起去處置了再商談,免得耽誤正事。」

  陶悔目露喜色,兩人全力趕往臨風館。

  臨風館位於西市東北角,表面上是販賣字畫的店鋪,實際裡面別有洞天,正是黑市的交易所在地,也是陶悔的老巢。

  兩人到了臨風館前,只見地上倒了一片打手,嘴裡都還喘著氣,卻一個個嚇得如同翻肚的死魚,貼在地上連疼都不敢叫一聲。

  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明豔少女,和一個穿著冷峻黑色勁裝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在臨風館的門前,招牌被砸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陶悔喝道:「來者何人?」

  「蒼梧派,曲笙。」

  陶悔和那劉仙師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二話不說,便各自掐訣用法術招呼上去。

  曲笙和夏時亦是分頭迎上,她躲過陶悔那粗劣得連六文錢都不如的法術,手中祭出雁翎槍,哪怕是凡兵,也端起一腔戾氣,來勢洶洶地破了陶悔的靈力罩,將他打得抱頭鼠竄。

  陶悔不過煉氣中期,他暫退之後,身邊的打手便跟著撲了上來。

  這些沒有師父指點的野路子混混戰鬥力其實並不低,他們將法術與江湖技藝結合起來,手中都有點路數,十來號人衝上前來,亦是有流火的大刀、纏水的長鞭、能催生藤蔓的匣子、飛沙走石的鐵棍……

  曲笙手中祭出八張符籙,一字排開,掐訣道:「五蘊生靈,玄字如令,破!」

  符籙飛出,立刻破了對方法門。

  符籙激活需要一定道法,那些丹藥催起修為的混混哪裡使得,被曲笙一槍連挑數人,她長裙廣袖在空中飛舞,如翩然而起的一攏白雲,將這杆重兵揮得不帶一絲煙火氣,最後直接刺破陶悔束冠的髮帶,一腳將他踹在地上,槍尖直指咽喉,才抬起頭看向夏時那邊。

  很顯然,夏時結束得比她還快,依舊是一拳秒殺,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道貌岸然的劉仙師像是一隻紮脖的鵝,在夏時手中「哦,哦」地叫著。

  曲笙沖著他笑了笑,然後俯下身,輕聲細語地跟陶悔道:「陶館主,說真的,我不怕你們找高階修士來,晉城不講理沒關係,這世間總有講理的地方,只要你沒辦法把蒼梧滿門屠絕,我就敢跟你們死磕到底,你且來試試看!」

  她看似是對著陶悔說話,眼睛卻一直看著那劉仙師。

  吞併,也得看對方願不願意,骨頭夠不夠硬氣,若是真有人敢強行屠殺弱小宗門,別說魏國的慈祿宮這關過不去,這修真界任何一個正道宗門都不可能容得下這等惡事!

  只不過,蒼梧的日子會更難捱一些罷了。

  曲笙撤去槍尖,再不正眼看他們,一腳將擋路的陶悔踢開,便揚長而去。

  夏時看了看手中的劉仙師,像扔垃圾一樣直接將人扔到臨風館的樓頂,用避塵訣仔仔細細清洗了一番雙手,才跟了上去。

  一時間,滿街的人都齊刷刷給這兩位煞神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來,很不得他們走得更快一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8:56 AM

第十一章 江湖魚江湖游(五)

  曲笙卻一點都不著急,她甚至還掏出幾個銅板,在一個小攤上買了幾包五香芸豆,客氣地問夏時道:「道友要不要也嘗一嘗?」

  「不用,多謝。」夏時實則已是金丹真人,無需進食,且他常年自律,也無口腹之欲。

  曲笙看著老闆戰戰兢兢地包好豆子,方笑道:「晉城的五香芸豆可是一絕,下酒時拌上一小碟,神仙都不換。我一直覺得師父當年挑了晉城,就是為這五香芸豆而來。」

  「看來尊師是位性情中人,不知名號為何?」

  兩人出了西市,仍像是散步般慢慢走著。

  提起師父,曲笙神情柔和了下來,甚至透著點兒不易察覺的孩子氣,她輕聲道:「家師道號淩海真人,一生止步於金丹中期,但他老人家運氣還不錯,趕上了修真界的太平歲月,從天元2018年繼任掌門至今,一直活到了壽限的盡頭,是個性子極好的人。」

  天元2018年,是一個讓修真界刻骨銘心的年份,那一年人間應十萬年大劫,隕落了無數正魔兩道修士,看來蒼梧的掌門也在那一役中隕落,因此才由淩海真人繼位。

  如今已是天元3415年,金丹修士的壽元只有一千五百年上下,這位淩海真人果然是活到了壽限,在這競爭激烈的修真界中,確實是一件幸運的事。

  夏時對那個動盪的歲月似有感觸,聽她說完便沉默不語。

  曲笙也沉默了下來,她對這位一直任勞任怨,話也不多的美人略微有些歉意,心中糾結了許久,快走到角子街時,她才小聲道:「我出門前曾經說過,可以儘量滿足你一個願望,這是真的,我不是白讓人打工的惡東家。」

  夏時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這人居然還真的有良心一說,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良心的來之不易,在小心謹慎的試探中,還帶了一絲婉轉的討好。

  他便不客氣道:「不瞞曲掌門,在下其實也想找一個容身之所,但因為某些緣故不方便拜入其他人門下,希望曲掌門能大開方便之門。」

  曲笙一聽,整個臉上都散發出光彩,這樣的助力,簡直求之不得!

  「完全沒問題,道友想在蒼梧住多久都行!」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那倒黴的七塊靈石,畢竟有了一起打過架的交情,談靈石多傷感情啊……

  夏時微微低頭道:「這次,不怕我是心懷不軌的壞人嗎?」

  「當然不怕,我蒼梧的護宅大陣可不是紙糊的!」曲笙驕傲地一挺。

  她到底修為低年紀也小,對師父留下的陣法深信不疑。

  夏時忍不住要去扶額。

  你那所謂的護宅大陣,還真就是紙糊的。

  一想到那滿是漏洞的防禦陣法,他就有一種把琉璃石裡收著的各種極品陣法拿出來,直接扣那破院子上的衝動。

  ※※※※※※※※※※※※

  用了大概一包五香芸豆見底的時間,兩人已經可以看見角子街那紅妝金粉的豔陽樓,時值午時,走過在白天安靜得近乎詭異的角子街,回到了蒼梧小院。

  曲笙剛一打開陣法,裡面便適時傳來了白粥的香氣,魯延啟坐在天井擺放的石凳上,石桌上面正是熱騰騰的一罐煮好的粥。

  魯延啟看到他們便起身行禮,然後朝主屋叫了一聲:「大師兄,師父和夏前輩回來了!」

  曲笙將包著五香芸豆的油紙包放在石桌上,將六文錢也放了出來,對夏時道:「我記得屋裡還有靈茶,夏道友跟大家一起吃個午飯吧?」

  夏時也想好好觀察下蒼梧諸人的性情,自是應下。

  這一頓飯極其簡陋,一看便知,整個蒼梧大概都沒會做飯的人。

  曲笙的四個弟子,除了閉關的常鈞語和未回家的嚴琮,魯延啟在家裡連火都沒生過,勉強還能用法術點火的也就康紂南了。

  這位病弱的貴公子也只會煮白粥,其他的飯食都是曲笙從魯家村帶回來的,桐姝跟夏時一樣,在旁邊啜飲著放了兩三根茶葉的靈茶,幾個人吃得異常清淡,連點油水都沒有,最後六文錢都看不下去了,它雙手捧著一粒五香芸豆,後爪一蹬,將另一包沒開封的豆子推到了魯延啟面前。

  魯延啟哪好意思搶小動物的口糧,正要將油紙包還回去,卻不想曲笙按下了他的手。

  「小蠻牛,你跟紂南不一樣,沒引氣入體便不能用靈氣補充體能,多吃點吧,長身體呢。」曲笙摸了摸儲物袋道,「待到中秋,為師一定去東市訂一桌上好的席面。」

  康紂南笑道:「師父這一願,可是從端午一直許到了現在。」

  曲笙難得紅了紅臉道:「那是因為你們都已引氣入體,延啟不一樣。」

  魯延啟稀裡嘩啦把豆子往嘴裡一倒,牛嚼道:「沒事,我吃得慣!」苦孩子出身,能吃飽就足夠了。

  曲笙也在犯愁,修士基本都是遠庖廚的存在,康紂南能煮個粥已經不容易了,她還真不知道該給徒弟們吃什麼,難道真的要雇廚娘麼?好心疼銀子……

  正琢磨著,小院上的結界突然又是一陣波動。

  誰回來了?

  她往正門方向看過去,卻不想東牆那邊出現一個人影。

  一個身形矯健的矮個少年從東牆外翻了進來,落地跟隻狸貓似的連響動都沒有,只是這院子就這麼大,他就是再輕,裡面的人也是齊刷刷地扭頭看過來了。

  「哎呦,師父回來啦!」這矮個少年是個圓臉,見人先帶了三分笑意,透著一股活潑伶俐的自來熟架勢。

  他笑,曲笙也笑。

  「嚴琮,為師沒想到你還知道回來?」

  「師父說得哪裡話,弟子這是回去拿東西孝敬您了。」少年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包袱,放在石桌上一打開,裡面竟是一個食盒,裡面傳來了肉的香氣,然後又拿出一個長長的木匣,食指在上面敲了敲,神色飛揚地看著周圍,彷彿才發現魯延啟和夏時般,禮貌周全地一笑,然後道,「看來我這東西拿得巧,正好蒼梧來了貴人。」

  他手一抖,從那木匣裡翻出一張朱紅色的古琴。

  曲笙立刻眼睛一亮,她伸手摸了上去,輕輕按壓了一下琴弦,挑抹空弦,而後雙手覆在琴上彈了幾個音,便道:「不錯,琴音沉而悠遠,鬆而不散,上品。」

  「我爹新收的,名為『紅袖』,想起師父原來的琴已毀,特意叫我把這張琴帶給您。」

  嚴琮家在西市開當鋪,手裡經常也能收到一些稀罕物件。

  「嚴掌櫃有心了。」她將琴重新放回木匣,收進了儲物袋,「有了琴,即便不燒機緣灶,大家以後也有肉吃了。」

  夏時心裡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她想用這張琴去幹什麼?

  嚴琮臉上表情一鬆,覺得自己是蒙混過去了,繞在曲笙身邊笑眯眯道:「師父從哪兒迎來這兩位貴客?」他偏過頭對著魯延啟和夏時,眨了眨眼睛,「我師父可是琴技高手,兩位有耳福。」

  「這位是你的師弟,名魯延啟。延啟過來,嚴琮是你的三師兄。」曲笙果然一副被嚴琮哄舒坦了的模樣,「至於旁邊這位,是我回晉城時偶遇的道友,你們須尊稱夏前輩。」

  「夏前輩有禮,」嚴琮行禮端莊,但也僅限於行禮,立刻又活蹦亂跳地對魯延啟道,「四師弟初來蒼梧,若有什麼不懂不習慣不好意思開口的,盡可來找你三師兄……對了,師父還不知我為什麼回來這麼晚吧?這修真界可出了一件大事!」

  曲笙一邊調著琴弦一邊問道:「修真界幾天一個風向,物價一天一個樣,還能有什麼大事?」

  「前日,天極金丹榜的前十名又是一番大動,第一名仍是虛妙山的魔修莊小舟,但是從第二名到前五十名動得叫一個天翻地覆,許多排在五十開外的人紛紛爬了上來,聽說這些人都去了一個金丹秘境,得了大機緣,才會導致榜單劇變。」

  曲笙停下手,沉吟道:「沒聽說在秘境能有這麼多人同樣得大機緣的……不過天極金丹榜這麼一動,怕是又要引起一段紛爭。」

  嚴琮道:「可不是麼,天極榜一出,因為榜單排名殺人奪寶的,私下也有不少。」

  曲笙又想起了什麼,叮囑道:「現在說一說也就罷了,別在你二師兄面前提起這天極榜,免得他又要激動。」

  她的二徒弟常鈞語從未提及身世,但只要聽到「天極榜」三個字,情緒便總有失控跡象,只要他在,「天極榜」三個字在蒼梧便是默認的禁詞。

  說起這天極榜,乃是近五百年出現的一個修士榜單,分為天極金丹榜、天極元嬰榜、天極化神榜等三個單人綜合實力榜單,起源自中陸州天極山,最開始是幾個聯合起來的宗門為了給門中弟子大比排位用,天極山的隆石真君發明了天極榜,分為「石」「冊」兩體,只要修士在天極石中輸入靈力,便可以在天極冊中錄入自己的綜合實力,當然,修士的各項屬性都保密,出現在天極冊上的只有排名。

  當年排行在天極榜第一的弟子,一時間風頭無兩,人也確實有真材實料,幾次秘境擂臺下來,便將天極榜的名號打了出去。

  於是又有慕名而來的宗門加入了天極榜,後來經過五大山門之一、專精煉器之道的格物宗掌門中如元君檢測,證明這天極榜確實不會侵犯修士的隱私,且隆石真君又將天極榜交予了格物宗保管,最後經由格物宗長老親手改造,將「石」和「冊」合二為一,只要修士將靈力輸入天極石,便可以實時更新天極冊,所有天極石都會將排行榜名單映射在空中,方便修士查看。

  於是這天極榜影響越來越大,歷經五百年後,天極石已與測靈根的石碑一起,遍佈七洲各大小城市,成為人間全界修士的排行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04 AM

第十二章 列子御風(一)

  不過,天極榜雖然可以網羅天下修士,卻必須修士親自輸入靈力方可,除五大山門嚴令弟子不得參與天極榜外,也可能另有隱居避世的高手不在排名內。只是參與榜單的修士已有百萬人之多,雖然天極榜只顯示前五百名,修士卻可以用神識查詢自己的排位和前後十名修士的名號。

  一時間,與天極榜相關的所有信息,都成為修真界炙手可熱的大新聞,更別提一百年前,那隆石真君又研製出一個天極宗門榜,將除五大山門之外的所有宗門按照表現出的綜合實力排名,排出了百名宗門排行榜,此榜一出,亦是令修真界風雲變色,另有一番角逐。

  當然,天極榜受到推崇的同時,修真界也有許多反對聲音。其中以兩大論點為主流:其一,雖然天極榜是經由天極石判定修士資質來確定排名,但還是阻攔不了一些修士的好勝心,修真界時而也會發生為了爭奪榜單排名釀成的慘劇。其二,爭名奪利好虛名,又怎能修得道心?君不見五大山門從來不摻和這些事,人家的弟子照樣碾壓各大宗門。

  以曲笙目前的實力,還有這拖後腿的宗門,天極榜這種高大上的榜單離她很遙遠,她也從未將天極榜作為自己的目標。

  她現在的目標非常簡單,一是全力衝擊築基期;二是收夠五個徒弟,好好培養起來,爭取在壽限到之前能帶出靠譜的接班人來。

  宗門什麼的,能撐住不散,就是她的造化了。

  修真界綿延十萬餘年,五大山門中又有衍丹門這樣位專精丹藥煉成的門派,將丹道發揚光大,目前修真界在丹藥上的造詣已登峰造極,又因能夠隨身攜帶的芥子石越來越普及,人人都能種靈植,再稀缺的草藥,只要有心也能找到。在這種環境下,只要經脈正常,靈根不那麼糟糕,築基期和金丹期對修士們來說,是單純靠丹藥就能達到的境界。築基用的築基丹,金丹用凝元丹,雖然價格不菲,卻是很容易就能買到的丹藥。

  但曲笙卻不一樣,她經脈凝滯,好在煉氣期的丹藥靈力沒那麼強,她這身修為也是師父尋了許多秘法加修煉生生提上來的,若是服用築基丹這種靈力充沛的丹藥,只怕死得更快些。曲笙想築基,只能慢慢攢足了經脈中的靈力,然後一次次去衝擊。當然眼下,還是多多賺錢給弟子們買築基丹,一粒一千靈石,想想就催人老。

  「嚴琮未經本座允許,擅自離開宗門,罰抄門規五十遍,正巧延啟剛拜師,你便跟著你三師兄一起抄吧,三日後正好是你們四師伯講經的日子,沒完成的不准聽課,」曲笙不緊不慢地道,「紂南不用準備飯食,既然有了『紅袖』,為師定保你們錦衣玉食。」

  「多謝師父。」

  魯延啟興高采烈,康紂南一臉淡定——師父這種跟「錦衣玉食」相關的許諾,聽一聽甜一甜耳朵也就罷了。

  只有嚴琮的臉垮了下來,他還以為師父能饒他一次呢,蒼梧派那花式百出堪比駢文的門規,抄起來能要人命!

  曲笙抱著琴看向夏時,露出極無害的笑容來:「夏道友,來聽個曲兒不?」

  夏時:「……」

  曲掌門的琴,恐怕並不是那麼容易聽的。

  這一次不用鮮花引路,曲笙跟他一起來到客房外,在花圃中焚香架琴,兩人對坐品茗,曲笙手指已按在琴弦上,卻沒有動。

  「夏道友出手俐落,以拳鬥法,莫非是體修?」她說完,才輕挑慢撚地彈出一個悠遠的音。

  實際上,曲笙心裡遠沒有這麼輕鬆,青極宗派出的兩個嘍囉被她態度強硬地打臉,後面只怕還有損招等著。對她來說,天下之大,已沒有蒼梧的容身之地。一個煉氣後期掌門支撐的宗門,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只是一塊待烹的肥肉,今日不是青極宗下手,也會有其他人覬覦,眼下她能拉攏的,也只有這位身手了得的夏道友了。

  「算不得體修,略懂一些而已,倒是曲掌門,出手也不似尋常法修。」修長的手指捏著精緻小巧的茶杯把玩,夏時坐姿筆挺,脊背幾乎呈一條直線,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劍。

  「我的經脈靈根其實並不適合修煉,不知上輩子修了什麼大德,六歲時遇到了我師父淩海真人,方才走上修道一途,哪怕資質不好,我也從未懈怠,想走一個以武入道的路子,因此我不算體修,只能算是個不倫不類的武修。」她低聲道,琴上泛出一串清冽如泉的奏鳴,似是心境,似是心聲。

  夏時淺酌一口,道:「曲掌門獨力經營宗門,著實不易。」

  「事到如今,我便直說了,夏道友有一副好身手,又無門派牽掛,可願在我蒼梧做一名客卿長老,享門派供奉?」

  他笑道:「方才出手,曲掌門不是已經答應在下常住蒼梧了麼?現在又要我繼續出力,說不得還要衝鋒陷陣,那麼……曲掌門又能給我什麼好處?」

  曲笙的琴音明顯黯淡了下去。

  「道友也看到我這門派,弱的弱,殘的殘,唯有問道之心,赤誠一片……道友固然是尋棲身之地,可惜小宗門求生艱難,若蒼梧被吞併,道友豈不是又要流離失所?難道道友便忍看蒼梧同絕地觀一樣被吞併嗎?」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更何況我蒼梧派,寧死也不會淪為他人附庸。」

  一番話慷慨激昂,她指下琴音驟然哀婉,清越錚鳴,像是雛鳥渴望掙脫牢籠。

  夏時忍不住歎氣,絕地觀這個假身份本就是他用來做扣兒的,只是沒想到用得這麼早。他微微露出猶豫的表情,此時此刻心裡想的卻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身份的真相,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當時絕地觀被吞併時,我無力阻止,心中一直……也罷,我會盡力而為。」夏時放下茶杯,「但是蒼梧的情況,還請曲掌門詳細告知我。」

  曲笙停下撫琴,她站起身一拜到底,喜道:「這麼說,夏道友是同意做蒼梧派的客卿長老了?大善,我願舉全派之力供之,絕無隱瞞!」

  「……等等,我什麼時候說要當客卿了?」夏時及時閃身,不肯受她這一拜。

  曲笙抬起頭,瞪著一雙眼睛水汪汪道:「客卿非門派中人,卻受門派供奉禮遇,只是逢門派大難時才予以援手,若蒼梧真的被吞併,客卿也可以來去自如,夏道友,這個名分並非對你的束縛,而是蒼梧的誠意!」

  「道友還未查證我身份,不怕我身懷秘密,心懷不軌,給蒼梧帶來災難嗎?」

  曲笙苦笑道:「不瞞道友,眼下蒼梧已遇難關,要是走不過這一步,還談什麼將來?夏道友放心,本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全都仰仗夏道友了。」

  夏時心情更複雜了,蒼梧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本來制定的循序漸進計劃幾乎都沒用上,便如此順暢地達到了混進蒼梧的目的。

  不知道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他送出一道柔和的勁力將曲笙服起來,正色道:「既然曲掌門如此誠心,那麼今後,便請掌門大人多多指教了。」

  曲笙笑得明媚:「夏道友客氣,從今日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她這副模樣落在夏時的眼裡,像是一隻得償所願的小狐狸,那種不能太嬌慣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他咳了一聲,沉吟道:「那貴派的供奉……」

  曲笙彎腰抱起琴,突然頓了一下,表情無辜地道:「我這就去給夏道友賺供奉,至於本座的那些徒兒,就先餓上幾頓吧……」

  夏時:「……那好吧,供奉的事我不著急,但是貴派總有個供奉客卿的章程吧?」

  「蒼梧從未有過客卿,若是夏道友不嫌棄,我會抽出門派盈利的一成,作為道友的供奉。」

  這一成盈利可大可小,若是那種大型宗門,絕對是一筆鉅款,但是在蒼梧來說,恐怕連七塊靈石都沒有吧?

  夏時側過身為曲笙讓路,無奈道:「那在下便期待蒼梧蒸蒸日上,若掌門有什麼吩咐,我一定隨叫隨到。」

  曲笙欠身行禮:「夏道友有心了,不過我現在去的地方,你大概幫不上忙。」

  「何解?」

  「我要去豔陽樓。」

  夏時一愣。

  修士並不斷七情六欲,他們知道何為歡愉,卻不會耽於歡愉,又因雙修可以促進雙方修為,所以露水情緣也是有的,願共同承擔天道因果的雙方,還可以結為雙修道侶。

  仗著天資聰穎,夏時幼時也算博覽群書,長大後自然知道男歡女愛是怎麼回事。在進角子街之前,他對這些世俗生活還停留在書本認知上,真正進了萬丈紅塵,他才知道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是個什麼概念。

  夏時從小受正統教育長大,潔身自好不說,還略有點兒潔癖,對這些花樣兒是真正沒興趣。當時溫娘子的冒犯雖然沒往心裡去,但如果進了那搖曳生姿的豔陽樓,他不敢保證自己的脾氣。

  而且他完全沒想到曲笙會去那種地方。

  「你去豔陽樓做什麼?」他問道,一時間卸去了溫厚的假面,聲音極冷。

  曲笙瞄了眼夏時的臉色,意識到他的不悅,才解釋道:「我偶爾會客串豔陽樓的琴師,上一張琴不小心在那摔壞了,我已經好久沒去,如今有了『紅袖』,正好再去賺點銀子,我想請個廚娘,給徒兒們吃點好的……」她看著夏時越發冷峻的面孔,安撫地笑笑,「不過是賣藝而已,溫三春一直照顧我,再說了,修士能吃什麼虧,不過是一群凡人。」

  夏時的神色還是未暖,不知在氣些什麼。

  曲笙突然有點懷念這種感覺。好人家的姑娘去那種地方,應該是有人來管教的,若是師父還在,一定不會讓她去。

  可如果師父在的話,她何至於此?

  曲笙躬身行禮,抱琴遠去。走到碎花小徑的盡頭,她才想到……夏時那張臉,生起氣來,居然比他笑起來還好看,真是活生生的美人,宜嗔宜喜。

  曲掌門沒心沒肺,夏時卻穩不住了。

  他回到客房後仍舊沒緩過來——堂堂一派掌門去歡場賣藝,這在正統修士眼中簡直無法想像!

  他低聲道:「月刃,你在嗎?」

  「少主可有什麼疑問?」那銀色小蛇顯出身形,抬頭望他,「你知道我的任務,我充其量只能做一個引導者,你的一切行動我都不會干涉。」

  夏時自然知道,月刃本體是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大妖獸,久經人間變遷,他下山前,是母親特意拜託月刃隨他同行的。

  只不過,月刃的任務並非為了保護他……哪怕他死在月刃面前,它也不會出手。

  「我只想知道,以你的閱歷來看,曲笙的資質,有沒有改造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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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子御風》是一首琴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10 AM

第十三章 列子御風(二)

  洗筋伐髓通常只存在於人間的傳說中,若是真的有這等逆天的法術,資質好的修士豈不俯拾皆是?但也有一些可以小幅度改善修士體質的方法流傳下來,通常要用更大的代價去換,非正途。

  眼下曲笙未築基,只有兩百年壽命,對於修士來說,兩百年太短暫,也許是一次秘境,也許是一次閉關,也許只是入定了一會兒罷了。他必須想辦法改善曲笙資質,蒼梧才有未來。

  「我勸少主還是從其他方面著手,這位曲掌門的師父算是明白人,如今她能循正道修煉的方法,唯有以武入道,方有轉機。」

  他按著眉頭道:「那不如我教她修劍。」

  「半途轉換道統,根基不穩。」

  夏時反笑:「……難道我要幫她教徒弟不成?」

  這的確是一句玩笑,越俎代庖是修真界大忌,眼下夏時也沒什麼好的辦法,更何況有眼疾的康紂南一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閉關的常鈞語還不知是什麼情況,滑不留手的嚴琮心思太浮躁,魯延啟品性還不錯,但資質也就比他師父強那麼一點……簡直不忍心想下去。

  「既然以武入道的話,便從『武』入手好了。」

  他一揚手,空中浮現出一張人體經脈圖來,上方所畫經脈隱隱有靈力流動,乃是專門為修士所設的經脈運轉圖。

  夏時一整晚都盯著這張圖,直到天曉雞鳴,神情才舒展開來,有恍然大悟之色。

  而此時,曲笙正哼著小調,一手抱著琴,一手拎著食盒,懷中揣著十多兩碎銀走出了豔陽樓。

  她剛走上角子街,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天剛濛濛亮,角子街上的店鋪都已經歇了下來,但絕對不該這麼安靜。

  氤氳的晨霧中,不知誰家的貓正從房檐上走過,綠幽幽的眼睛望了曲笙所在的方向一眼,而後從房檐上躍下,向她撲過來。

  曲笙沒躲,那貓卻穿過她的身體,邁著小碎步跑開了。

  她立刻便知,自己這是進了結界之中!

  曲笙咬住下唇,將手中雜物都收入儲物袋中,手心裡已經扣住一張符籙,緩緩向著回家的路一步步走著。

  漸漸地,那晨霧中出現一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何師叔,這便是那位不把青極宗放在眼裡的臭丫頭,待擒住後,還望何師叔將其留給我,哼,好教她知道青極宗的厲害!」

  旁邊那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他的右手慢慢抬起,道:「劉師侄慎言,青極宗可不是邪門歪道,咱們不過是來了結因果,至於這位掌門有什麼下場,還得看她是不是識時務。」

  「何師叔說得有理,是晚輩造次。」另一個人影躬身道。

  曲笙心中一片冰涼。

  那「劉師侄」的聲音正是昨日在夏時手中「哦哦」亂叫的「劉仙師」,青極宗居然這麼快找上來了!

  她將靈力罩打開,手中符籙祭出,正要作法將靈力輸入符籙之中——

  對方怎會給她這個機會,那「何師叔」身上立刻放出威壓,曲笙瞬間扛不住了,她半跪在地,手都在顫抖,更別提掐指作法。

  那是金丹期的威壓!

  修為境界一共分: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個境界,高階修士對低階修士皆有威壓壓制,在橫跨了一個築基期的金丹威壓之下,煉氣期的曲笙幾乎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換句話說,若不是當天她找了夏時做幫手,這築基期的劉仙師一出馬,她很難全身而退。

  如今對方一個金丹期,一個築基期,她怕是要折在這裡了。

  「你們青極宗自詡名門正派,覬覦他人宗門氣運……難道就不怕,不怕報應……嗎?」她斷斷續續,幾乎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段話。

  那「何師叔」本已祭出一件法寶,正要將她收拿,卻沒想到曲笙說出這一番話之後,他身形似乎震動了一下,立刻將已經快要發動的法寶收回,手指改為虎掌之勢,一陣風起,將曲笙淩空抓到自己身前。

  曲笙完全無力反抗,她像是吊起的木偶,直直飛了過去。

  可是她分明感覺那「何師叔」氣息有些紊亂,威壓竟不自覺收斂,直到她來到他面前,抬頭看上一眼,才目露震驚之色。

  眼前人無疑也是英俊的,他有一雙狹長而深邃的雙眸。

  她不敢置信道:「師兄,大師兄?」

  這一瞬間,曲笙連掙扎都忘記了。

  「何師叔」立刻將她丟開,虎掌反而抓住了旁邊的劉仙師,他出手極快,就在劉仙師剛要大叫前,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頸,乾淨利索地收力,那劉仙師只掙扎了兩下,便頭一歪,雙目圓瞪地死去了。

  曲笙看著他殺人滅口,臉上慢慢浮現出冷笑:「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再次見到大師兄,已經物是人非……何簫,你如今好出息,做了青極宗門下打手,只是你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嗎?」

  原來那「何師叔」,正是蒼梧派五代弟子,前任掌門淩海真人座下首徒,何簫。

  何簫將劉仙師的屍體收入儲物袋,方才轉身看向曲笙,他表情冷漠,開口道:「沒想到你們已經搬到了晉城,連曾經的削月洞都待不得了麼?」

  曲笙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師兄說得哪裡話,若不是當年你以首徒的權限將門派大半資源偷走叛逃師門,我們又怎麼會連削月洞都待不下去?」

  「蒼梧這樣的道統,本就不適合在修真界生存,你們到現在還沒看破嗎?倒是師父,他不思進取,只知作畫怡情,現在蒼梧會被青極宗盯上,你們居然還在這裡等死?師父由著你胡鬧……他越來越老糊塗了。」

  「何簫,你混帳!師父已經仙逝一年多了!」

  「師父死了?」何簫驚道,他後退兩步,「怎麼可能,門派裡明明還有一顆壽元丹,我……」

  除非已修到渡劫期,可與天地同壽,否則所有修士都有其壽限,只不過年限不同罷了。也因此,壽元丹是修真界最昂貴的幾種丹藥之一,煉製此丹不僅材料苛刻,且失敗率是所有丹藥中最高的,最高極品九轉壽元丹可以增加修士一千年壽命。

  何簫當年將門派中像樣一些的資源都打包帶走,唯有這顆壽元丹,他留給了師父。

  「師父賣了壽元丹。」曲笙看著何簫的眼神是帶著恨意的,「他不是你這樣的小人,師父他寧可自己到壽限,也希望宗門能繼續走下去。何簫,你是蒼梧之恥!」

  何簫暴怒,他一把將曲笙抓了起來,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抬高。

  曲笙幾乎無法呼吸,她眼角流下淚來:「誰能想到你會做這種事,師父悄悄用壽元丹換了物資,門派裡所有人都只知道你同六師兄一樣遠遊,直到他臨死前,才將此事告訴我一人。師父說自己糊塗了,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他不希望我們知道真相,那個平時和藹可親的大師兄,居然會做出這種自私無恥之事……他甚至還想著你有朝一日想清楚後,會重新回到蒼梧,他還給你留著一道門……何簫,我的大師兄,師父那個糊塗人,連你小時候給他紮過的草蟈蟈都留著,你真是混帳啊……」

  何簫眼睛通紅,他的手漸漸無力,放下了曲笙。

  「青極宗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了一個可以測算門派氣運的修士,方圓三千里內的小宗門,只有你們,既有氣數將盡之勢,卻又暗含生機,最適合吞併,所以青極宗不會放過蒼梧的,他們對你們勢在必得。」他低聲道,「逃吧,離開晉城吧。」

  「他們給你的任務是什麼?」曲笙比他冷靜得多,低聲問道。

  「我來之時,並不知道在晉城的是蒼梧,他們只說此地掌門跋扈欺人,吩咐我將你捉回去,但事情並不難猜,一派氣運皆在掌門之身,只要拿捏住了你,他們便可以細細謀劃吞併蒼梧了。」

  「何簫,我不會走。你大可告訴青極宗,蒼梧寧死不降,我寧可斷了這氣運,也不會任由青極宗鯨吞蠶食。」

  「你果然……師父他最後……」師父最後,還是看對了人,將蒼梧交到你手上。

  曲笙手中指甲刺入掌心,她扭過頭道:「師父臨死前都在盼著你回來,大師兄,你若是肯回來,還是我們心目中那個雲遊歸來的大師兄。」

  何簫慘然一笑,他低聲道:「我回不去了,我有何顏面回蒼梧……師父是被我害死的……哈……」

  他揮袖撤去結界,飛行法寶也未祭出,在那破曉的一線紅光中,跌跌撞撞地御風遠去了。

  曲笙也是搖搖晃晃,結界撤去後,她突然出現在角子街的街道上,身邊是一隻正在洗臉的貓。

  她腿一軟,將要倒下之時,一道勁風撐住了她。

  曲笙抬頭,便映入一雙桃花眼中。

  她露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夏道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19 AM

第十四章 列子御風(三)

  她額頭上都是汗,看上去有些狼狽。

  當她落在夏時眼中,臉上還有沒來得及收好的心事。

  夏時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借著夏時的力道,曲笙緩緩站直了身體。角子街上空,陽光已經出來了,周圍還有零星幾個老街坊在拾掇東西,看到她突然出現也不驚訝,點個頭便各忙各的。

  她慘白著臉,勉強笑道:「沒什麼事,遇到了個熟人,要朝本座借銀子,那怎麼行,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啊,他說三分利,我說七分利……」

  夏時知道她在說謊。

  出門在外,他若不在自己的落腳地方做好準備,也就枉費師父教導了。何簫跟劉仙師剛一來到角子街的時候,他便有所察覺,之後,何簫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好在何簫對曲笙沒殺意,否則他還真不好解釋自己怎麼以築基後期修為突破了金丹修士的結界。

  蒼梧的門派私務他不便參與,也不會刨根問底為難曲笙。

  「大家準備吃早飯,我正好無事,康紂南拜託我出來接應你一下。」

  「有勞夏道友。」

  她一路都心不在焉。

  青極宗的事情比她想像得複雜,那個神秘的修士是誰?引導青極宗來對付蒼梧,是無心還是有意?

  何簫回去後會怎麼說?青極宗還會不會派人來?

  若真的硬碰硬,她還如何自處?她的同門、她的弟子們,又該如何自處?

  一時間心亂如麻,她進了院子,只是敷衍地摸了摸桐姝的辮子,將從豔陽樓帶回來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嚴肅地對等著她開飯的少年們道:「今日飯時不必叫我,紂南自行修煉,嚴琮帶著延啟繼續抄門規。」然後轉過身看著夏時,「請夏道友隨我入內堂一敘。」

  ※※※※※※※※※※※※

  「剛才在街上,我並未對夏道友說出實情,乃是因為人多眼雜,不得不防備,望道友勿怪。」

  「自是不會。」

  兩人在空蕩蕩的內堂對坐,從這裡便可以看出蒼梧家徒四壁,屋裡沒任何擺設,連個待客用的茶桌,都是曲笙從儲物袋中取出的。

  曲笙將與何簫的恩怨一筆帶過,細細講了青極宗的目的,以及那個神秘的修士,而後道:「青極宗不會善罷甘休,我雖誇下海口,卻也不會只逞匹夫之勇,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曾經我答應過夏道友,將蒼梧情況和盤托出,不知道友現在願意聽否?」

  夏時頷首道:「洗耳恭聽。」

  「蒼梧派,得名於燕國附近的蒼梧山,由我派開山祖師明潛真君,於銘古紀3942年創立。」

  如今是天元3415年。在天元紀年之前,人間曾經歷經長達近十萬年的九大紀年,而在九大紀年之前,還有更早的上古時期、洪荒時期、混沌時期。

  銘古紀,便是九大紀年中的最後一個紀年,在整個人間歷史中,也是極為重要的一段時期——那是一段充滿爭鬥的漫長歷史。

  人間界始於混沌,有上古十二神降世,他們裂大地,造七州;填內陸,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後定山河,安乾坤,歸天道,創造規則,方有今日人間雛形,得稱「人間界」。

  洪荒混戰,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輪回道、天道、修羅道。六界並不像如今涇渭分明,而是一團混沌,除仙道獨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間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紛爭不斷。

  當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爆發神魔大戰。上古十二神於彼岸之門封印魔界,以眾神神格殉難,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但因為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后,導致心魔橫生,封印時留下一道暗門,因此人間每萬年一場大劫。

  魔界洩露的魔氣會滋養出魔尊,人身魔心,覺醒前與普通修士無異,但覺醒後會得到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擁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間沒有渡劫期大能與之抗衡,不能及時殺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會開啟,屆時修羅道主宰人間,六界重回生靈塗炭。

  於是人間已經歷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銘古紀等九個紀年,前八個紀年都產生了一位魔尊,之後被正道修士誅滅。只有到了銘古紀,太和靈端峰出身的魔尊,覺醒後並沒有屠殺人間修士,而是與人間界主一同進入彼岸之門,自此之後,彼岸之門消失,再無魔氣泄入人間,也不會再產生新的魔尊。

  魔尊與界主相攜鎮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紀年的太平盛世,靈端峰峰主「太和桃花」阮琉蘅與夏承玄,亦是成為人間一段佳話。

  曲笙繼續道:「只可惜,銘古紀4745年,明潛祖師遭同門師兄清吾神君迫害,蒼梧道統,講究的是『無欲無求,與世無爭』,當年除明潛祖師一人為元嬰期,座下弟子僅有四名金丹期罷了。在此一役中,門內弟子慘遭屠戮,最後只餘第二代蒼梧掌門彥之真人,帶著二百七十二人,從蒼梧山撤離,隨後隱匿在深山之中,幾乎不問世事。」

  夏時心中一震。

  曲笙所訴,竟與他所知的當年真相不同!

  他按捺住心中觸動,問道:「銘古紀4745年正是銘古紀年的最後一年,之後便是天下大定,為何要撤離蒼梧山?」

  曲笙道:「夏道友有所不知,當年彥之真人不過是築基後期修為,放眼宗門竟無一個金丹修士,其他弟子也不過是煉氣期,自是守不住蒼梧山,只好隱居避難,彥之真人於天元元年成為蒼梧第二任掌門,在位一千四百年,壽限終了逝世。」

  夏時垂眸道:「彥之真人臨危受命,以築基後期修為將蒼梧維繫下來,已是不易。」

  「蒼梧第三任掌門為逢朗真人,乃是彥之真人三徒,於天元1412年繼任,卻經歷了天元紀年最動盪的一段歲月,」講到蒼梧歷史,曲笙臉上是超出她這個年紀的沉重,「天元2018年,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欲勾結北冥界之人吞併人間,發動失心魔修與人間大戰,戰火荼毒人間全界,便是連隱居的蒼梧都不能倖免,逢朗真人投身大戰,被失心魔修所害,且門派好不容易晉階成功的數名金丹長老盡數隕落於此戰……之後,便如修真界典籍所記載,當年的魔君晏修,如今的太和青彌峰峰主與其道侶柳元君,誅盡奸邪,還人間朗朗乾坤。同年,尚才築基後期的師父淩海真人成為了蒼梧第四任掌門,帶領其餘的弟子,在魏國附近的一處山坳裡,尋到一個無人洞府『削月洞』,在那裡安頓了下來。」

  但凡修士大戰,修真界和人間都不能倖免,又何況是天元2018年的十萬年人間大劫……蒼梧這樣弱小的宗門,能保住一點血脈不散,已是造化。

  「其實我一直心有疑問,如今蒼梧莫非只有你與封笛,再無其他同門?」夏時問道。

  「蒼梧派行至今日,弟子一代比一代凋零,五年前,也就是天元3410年,師父壽限將至,而宗門資源日漸微薄,師父無力晉階,於是點燃機緣灶,推演機緣指向了晉城,師父便將門派從削月洞遷徙至魏國,淪落到晉城貧民窟中蝸居一隅。天元3413年,晉城剛入冬,師父他老人家沒能撐過那一年……他臨死前,將蒼梧託付給了我,也正是這一年,我成為蒼梧第五任掌門。」曲笙臉上沒有表情,但她的手指一直緊緊攥著腰上的飄帶,「夏道友想必也心知肚明,我這堂堂一派掌門,找徒弟基本靠撿,找機緣基本靠懵。然而曾幾何時,我師父淩海真人座下,蒼梧第五代弟子,也有九人之多,只可惜……」

  大師兄何簫金丹期,五年前從削月洞叛逃,捲了門中大半資源不知所蹤;

  二師兄岳罄她連面都沒見過,聽說不過一百多歲便已早夭;

  三師兄徐鼓築基中期,成日鼓搗一些奇怪的玩意,充其量只是個不伸手要靈石花的存在;

  四師兄封笛放誕不羈,好枕溫柔鄉,精通琴棋書畫,但偶爾譜個曲換錢養家糊口已是良心;

  五師姐管鈴,築基初期修為,已與天瀾丹派的一名內門弟子結為道侶,因此並不在蒼梧;

  六師兄韓箏同樣面都沒見過,聽說已經遠遊了五十年,除了密室裡的本命元神燈證明他還沒死,其他什麼都沒有留下;

  七師兄胡築十年前進了一個小秘境,再也沒有回來;

  八師兄關瑟也是築基中期,別看是修士,卻是喜好務農的實幹家,在晉城郊區開荒了兩畝地,專門用來種植他的花花草草,通常是不著家的。

  「如今蒼梧五代弟子中,能在蒼梧幫襯一二的,也就只有三師兄徐鼓、四師兄封笛、八師兄關瑟三人,」曲笙平靜地道,「何簫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念及舊情,但夏道友,我蒼梧也並非無一戰之力。」

  「願聞其詳。」

  「蒼梧第四代弟子,還沒有死絕。」

  夏時抬頭看向她。

  曲笙一字一句道:「蒼梧派,也是有金丹真人坐鎮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24 AM

第十五章 列子御風(四)

  夏時在蒼梧中並沒有鋪開神識,哪怕他確定不會有人察覺——這是修士在其他門派客居的基本禮貌。

  如今他終於知道曲笙敢將人帶回蒼梧的信心究竟何在,於是斟酌著問道:「有幾名金丹真人?可在門派之中?」

  曲笙:「只有壬江師叔一人,但師叔已是金丹後期,一直在嘗試衝擊元嬰,苦修不輟。蒼梧搬到晉城後,除了我接任掌門之時他出現過一次,其餘時間都在閉關。說起來,宗門現在日子如此拮據,也是因為我積攢丹藥靈石,好助師叔成功,屆時門派有元嬰真君坐鎮,我定不會如此掣肘。」

  夏時心中便有數了,既然有人要晉階,那麼現在的蒼梧對曲笙來說,便是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這位金丹真人,他最好能見上一面。

  夏時道:「現在最好跟你這位師叔通通氣,青極宗雖然只是個小宗門,身後卻有彭家之勢,且不論這『勢』的真假,蒼梧與青極宗的戰力已是天壤之別。這一次何簫念及舊情,放過了你,但他回青極宗後,那些人得知他失敗,定還會有後招,」他站起身,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我們與青極宗之間並未有死仇,所以在晉城,他們不會明目張膽對蒼梧下手,我們只需要暫時守在門派中即可……如果蒼梧還有在外的弟子,不要回來,通知他們儘快遠離晉城。」

  曲笙回道:「徐師兄和封師兄都在門派,徒弟們暫時還不適合知道真相,好在我已將他們穩在門派裡了,至於在外的其他弟子,目前能聯絡到的只有天瀾丹派的管師姐和晉城郊區的關師兄,沒意外的話,咱們很快就會收到關師兄的回信,倒是天瀾丹派離晉城較遠,管師姐的回信大概還會晚一些。」

  門派都會有特殊的傳遞消息方法,夏時略微放心。

  「我會在角子街附近布下一個陣法用來示警,蒼梧弟子不多,約束在門派內便無礙,若是你需要什麼東西,不要親自去,我來幫你。」

  掌門是一派之重,若是青極宗真為截氣運而來,曲笙現在就是他們的目標。

  曲笙點頭道:「我也正是想拜託夏道友此事,」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二十兩銀子,「我想雇傭一五巷的毛大嬸幫忙採購食物,她一介凡人,青極宗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會對她下手。」

  「好。」夏時接過銀子。

  「另外……」曲笙咬唇道,「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天瀾丹派的一位長老曾與師父有舊,我想請天瀾丹派從中斡旋,尋求慈祿宮的庇護,但這件事需要證據,我不能空口無憑地指證青極宗。」

  夏時沉吟道:「如果我是青極宗,便不會給你這個機會,此時我應該已經封鎖了晉城,然後……我會想方設法逼你出面,在消息還未傳開前,將蒼梧拿下。」

  蒼梧實在太弱小了,即便夏時已是蒼梧客卿長老,說起拿下蒼梧,也彷彿屠豬宰狗般容易啊……曲笙握緊了拳頭,纖細的胳膊撐著她那單薄的雙肩。

  這是一個比缺錢,缺靈石更難關,生死存亡或許就在一線間,曲笙表面鎮定,但私下裡,她覺得骨頭都要被這壓力繃斷了。

  然而喪家之犬的哀嚎不會給她任何幫助,只有憤怒會給她勇氣。

  「自始至終,青極宗也只是在引我出手時費了些心思,之後便直接派何簫來捉拿我……他們身為正道宗門,竟沒有一個像樣的人出面與蒼梧溝通,我不明白,修真界只能這樣弱肉強食下去嗎?」

  夏時平靜道:「修真界實力為王,他們想殺你,或者是撕碎你,不需要跟你溝通。」

  他低頭看著曲笙,心裡有無數辦法可以幫蒼梧度過難關,但他卻選擇聽從曲笙的安排。

  路,是需要自己走出來的。

  這也是他留在蒼梧的意義,也是因為當她在這個修真界最底層發出吶喊時,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曲笙抬起頭,堅定地道:「我去找壬江師叔。」

  ※※※※※※※※※※※※

  當兩人從內堂出來時,已是午時。

  桐姝守在內堂門口,一見曲笙便飛撲過來。

  曲笙強打起精神摸摸桐姝的頭,對她說:「小姐姐有事要忙,小姝自己玩。」

  但桐姝的表情卻有點不對,她彷彿有些猶豫,明明想開口,又縮了回去。

  「怎麼了?」曲笙問道。

  「他,他不聽話,又跑,跑了。」桐姝結結巴巴地道。

  曲笙瞬間睜大眼睛,她幾個閃身便來到小院中央,此時正是午飯時間,眾弟子本該在此用飯。

  小院中卻只有康紂南和魯延啟兩人。

  「嚴琮呢?我不是讓他抄門規嗎?」曲笙厲聲問道。

  曲笙的語氣不似生氣,反而十分著急,康紂南敏銳地意識到這一點,立刻道:「嚴師弟抄了半個時辰門規,便說肚子餓,要給我們打牙祭,他出門覓食已有小半日,至今未歸。」

  嚴琮是被他爹嚴掌櫃強行送到蒼梧來修道的,平時總喜歡偷偷溜回家,康紂南看不起這種不自律的人,對嚴琮的態度始終不鹹不淡,而嚴琮也自持聰明,不怎麼服這位大師兄,所以曲笙不在的時候,蒼梧裡便沒人能管得住他。

  但嚴琮今天的偷溜,真的將曲笙驚出一身汗來,現在正是敏感時期,青極宗絕對不會放過蒼梧弟子。

  「夏道友!」她回眸望他,眼裡全是懇求之色。

  「我去找他!」夏時轉身便往外走。

  「等等!」曲笙又突然叫住他,掏出一枚玉簡遞給他,「這是護院大陣的進出法令,夏道友請拿去。」

  夏時接過那玉簡,將神識放入其中之後,迅速習得了進出陣法的法訣,他一閃身,如一道殘影,飛出了蒼梧小院。

  曲笙身子一軟,靠在石桌邊坐了下來。

  魯延啟已經被曲笙和夏時的陣仗嚇到了,張著嘴甚至忘了嚼食物。

  康紂南有些不安地問道:「師父,三師弟難道出了什麼事?」

  曲笙沒有回答他,心中全是自責。

  如果我平時管得嚴格一些,如果我不是如此粗心大意,如果我早些將事情告訴他們……也許嚴琮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跑出去當靶子。

  然而現實並沒有給曲笙足夠的反省時間,夏時出去不過片刻,便返回蒼梧,跟著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名瘦高的中年男人,他臉上淚痕還沒乾,見到曲笙後立刻跪地大哭道:「曲掌門,小兒被一群修士抓了去,你可要為小兒做主啊!」

  來人正是嚴琮的父親,在西市經營當鋪的嚴掌櫃。

  曲笙一聽就知道要壞事,她站起身,勉強將嚴掌櫃攙扶起來道:「嚴琮是我徒弟,我怎麼會不管他?你先別哭,將事情經過詳細道來。」

  嚴掌櫃顫巍巍道:「今日上午,小兒又回到家中,我猜他定是背著掌門偷溜回家,原準備用過午飯後,便遣人將他送回蒼梧,卻沒想到半個時辰前,有幾名修士闖進當鋪,將小兒抓了去。」嚴掌櫃邊哭邊道,「我大兒攔住那些修士要說理,他們卻笑著說什麼之後還有好禮奉上,然後強行帶著小兒離開了當鋪。曲掌門,我不知道那些修士的來歷,又不敢輕易報上城主府,唯恐他們傷我兒性命,只好來找您了,嗚嗚嗚……」

  距離何簫離開晉城,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但青極宗與晉城相距不算近,金丹期的腳程沒那麼快……對方反應如此迅速,看來真如夏時所說,青極宗已派了人手圍住晉城,一旦何簫任務失敗,他們便立刻下手捉人——嚴琮剛好進了他們的局。

  下一步,想必就是逼她出面了,青極宗果然雷厲風行。

  她深呼一口氣,拼命想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只可惜曲掌門十六歲的身軀中,還沒來得及容下那許多深沉,她只能克制住情緒,不讓自己失控。

  蒼梧滅亡,或是嚴琮犧牲——她哪一個都不想看到。

  「嚴掌櫃不必擔心,那些人不是亡命之徒,他們捉小琮回去,定是對蒼梧有所求,這些人不敢拿蒼梧如何,才會對小琮一個孩子下手,在未得償所願之前,必不會對小琮動手,近日我蒼梧金丹長老也將出關,本座不會讓小琮受委屈的,你就放心在家等候消息吧。」

  「真的不會有事?」嚴掌櫃止住了哭,「那城主府那邊,還需要我去上報嗎?」

  「這是修士之間的事,城主大人不會管。你別慌,沒什麼大事。」

  「那,那我聽曲掌門的。」嚴掌櫃也只能聽曲笙的,他蹣跚著走出蒼梧小院,回頭看了院中一群半大的孩子,歎了一口氣,邁出了院門。

  可還沒等第二步邁出去,嚴掌櫃便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門坎上,兩手蹭地拼命向後退去。

  「死人,死人了!」他嘴裡胡亂叫著。

  曲笙立刻衝出小院,當她看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個站著的人已經沒有氣息了,但是他的眼睛還睜著,充滿了震驚之色,似是不相信眼前人會對他出手……何簫的丹田處還有未乾透的血,是被人生生擊碎了千辛萬苦修出的金丹,然後送回了他曾經的師門。

  那個曾經叛逃蒼梧的大師兄,死後站在落魄的小院門口。

  入秋的冷風吹起,像是一曲洞簫淒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31 AM

第十六章 青之極(一)

  曲笙正想用引風術將何簫的遺骸運回蒼梧,卻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將她拽回小院。

  她驚魂未定,回頭才發現出手的夏時。

  他將她拉到身後,緩步走上前,站在院門處對著外面道:「閣下何需藏頭露尾,不妨有話直說。」

  蒼梧對面是一處荒地,偶爾有人在上面堆放雜物,邊角處放了一些農人器具。

  夏時話音剛落,那荒地上方竟出現了一名修士,他一襲青色長袍,衣服上帶有青極宗翠竹標誌,有金丹修為。

  那人微笑道:「這位道友不過築基後期修為,竟能發現我的存在,真是好眼力。」

  夏時冷冷道:「猜測罷了,既然你們送了禮物來,又怎麼可能白送呢?」

  修士笑道:「本真人前來,是為了告知你身後那位曲掌門,今日我家宗主見了貴派高足,起了提攜後輩之心,便邀請至宗門作客幾日,不想蒼梧道法果然博大精深,宗主有意請曲掌門前去論道,結兩派世代之好,特此發下請帖,望曲掌門於下月初三,前往青極宗一敘。當然,掌門也可以不來,屆時我派為了表達誠意,還會繼續送上大禮,誠意恭候曲掌門大駕光臨。」

  他手中夾著一枚翠色請帖,指尖一抖,便輕飄飄落下,剛好飛入何簫的衣襟中,之後便朗聲一笑,轉身而去。

  夏時方才將何簫移動到蒼梧小院中,他伸手將那請帖取出,神識略作檢查,再遞給曲笙。

  曲笙看都未看,便將其撕了個粉碎。

  她一言不發地拎起已經癱軟在地上的嚴掌櫃,將他送出大門,之後掐訣做法,將原本簡陋的蒼梧小院重新變回門派本樣。

  雷厲風行,銀牙暗咬。

  曲笙手一抖,祭出雁翎槍,刺入院中某個陣穴。地面瞬間發出光芒,曲笙眉色不改,喝道:「亟啟蒼梧第五代掌門令,有請壬江真人奉令出關!」

  這聲音經由陣法加持,聲音隆隆入耳,響徹天地。

  康紂南臉上一驚,便是他這首徒,也不知道蒼梧竟然還有金丹真人,康紂南身後的魯延啟更是震驚,他原本被一連串轉變和突如其來的屍體嚇到,但這一刻,曲笙身上散發的掌門威嚴,終於讓這個少年產生了膜拜之感。

  掌門令發出後,天空霎時間一片暗沉,蒼梧小院中為數不多的靈力都被吸了去,在空中漸漸凝聚出一個人影。

  「掌門大人,壬江奉令前來。」還未成形,人影便行禮道。

  曲笙抬頭望去,口中道:「壬江師叔不必多禮。」而後又提起雁翎槍,向另一個陣穴刺去,「徐鼓、封笛,你們也給本座出來!」

  封笛出來得倒是快,耳朵上還夾著一支筆桿,手上拿著竹簡,慌慌張張從一處宅院中跑出。

  「出什麼事了?師妹你居然用上了掌門令?」他飛到半路就已經看到何簫的遺骸,才驚叫道,「大師兄?」

  封笛飛過來後,看著何簫說不出話,他只弄風月,哪見過這等陣仗,一臉震驚:「掌門師妹,是誰人下此毒手?」

  另一個面容有些倦怠的英俊男子不知什麼時候也出現在院落中,他斜倚著主屋的門,低聲道:「師父座下九人,又折了一個。」

  曲笙對那男子道:「徐師兄,事後勞煩你將大師兄的遺骸收入門派墓藏。」

  這人便是曲笙的三師兄徐鼓,他不比封笛行事散漫,為人倒是沉穩,墓藏秘境也是由他來打理。

  徐鼓微微點頭。

  兩位師兄現身後,空中的人影也已聚成,卻是一位樣貌俊秀的年輕男子,皮膚蒼白如玉,頭髮散散地披著,著一身廣袖白袍,看上去跟曲笙、封笛、徐鼓身上的是同一款式,這便是蒼梧派的弟子服了。

  男子縱身飛下,衣袂飄飄,落在了曲笙身邊。

  「何簫?」他也發現了何簫的屍體,驚得眼角一抽。

  「師叔容我稟報詳情,」曲笙眼睛掃過小院,對康紂南、魯延啟、桐姝,以及徐鼓、封笛等五人道,「你們也聽一聽,時值蒼梧有難,你們也該細思自己的本分。」

  說罷,曲笙將事情來由逐一講述,沉聲道:「桐姝被欺,不過是一個引子,如果我不出頭,那麼下一個遭殃的便是其他人,青極宗佈局之後便不會收手,所以即便我明知是雷,也不得不踩上去,這是對方心計,也是我等不得不為之的無奈。青極宗想將我控制起來,截取蒼梧氣運,這種行為本就違逆天道人和,但只要他們不對蒼梧下殺手,我們便沒有證據去慈祿宮指控青極宗,如今何簫為了蒼梧被他們滅口,嚴琮也被抓走,我只能去青極宗赴約。」

  聽到曲笙要去青極宗,壬江真人大驚失色,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不可,你是一派掌門,怎能以身犯險?」

  封笛也道:「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徐鼓未發言,但他的表情明顯也不同意。

  曲笙看著他們道:「如果我不去會怎樣?眼睜睜看著他們對嚴琮下手,而蒼梧只能龜縮在角子街,永生永世不能抬頭做人嗎?」

  壬江真人一下子鬆開曲笙,他頭扭向一邊,淚珠成串落下。他一邊用衣袖拭淚,一邊哽咽道:「都怪師叔沒用,若我已晉階元嬰,青極宗怎麼敢覬覦蒼梧氣運,悲呼哀哉,我壬江愧對蒼梧列祖列宗,愧對師兄的教導!」

  壬江真人資質是雙靈根的資質,當年人間十萬年大劫時,他還只是個跟在師兄們身後流鼻涕的小孩,蒼梧三代掌門逢朗真人與大部分弟子戰死,所以壬江真人幾乎是淩海真人一手帶大,名義上是師弟,實際上也是當徒弟來養。

  金水雙靈根的資質,幾乎傲視整個蒼梧,壬江真人一直都是淩海真人的希望,他苦修不輟,只是元嬰豈是那麼好晉階的?秘境去了,歷練也遊了,就連師兄淩海真人都到了壽限……壬江真人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他本就性子軟弱,一想起就要大哭一場,再加上如今要年紀還這麼小的師侄,舉全派之力供養他修煉,更是悲從中來,哭得情真意切,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別說夏時,連曲笙都快看不下去了,然而她沒辦法,這哭包就是現在蒼梧唯一的金丹真人了。

  「師叔哭什麼?」曲笙皺眉道,「蒼梧還沒滅絕,本座還沒死呢!」

  「可咱們該怎麼辦?門派裡老的老,小的小,就算將所有人都召回,咱們也打不贏青極宗……」壬江真人哭訴,可他隨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能這麼打壓士氣,便舉起拳頭道,「但是師叔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會跟掌門一起去青極宗的,我這條命不算什麼,師叔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我蒼梧的數千年基業啊……」

  又哭得不能自已。

  曲笙強迫自己把這魔音過濾掉,對眾人道:「現在晉城應該已被青極宗的人封鎖,我們可以用門派秘法傳遞消息,但人卻沒辦法隨意出入,我已將詳情告知管師姐,她在天瀾丹派應該沒有性命之憂,若蒼梧真的覆滅,她便會動身去都城丹平,找慈祿宮的修士指控青極宗為氣運屠殺宗門。」

  封笛道:「可你若去了青極宗,豈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才需要你們,請師叔師兄與我同去,在此之前,我會立下掌門詔令,若我身死,掌門便由關師兄接任。」

  關瑟人在晉城外,也是唯一能接任掌門的五代弟子。

  壬江真人立刻道:「掌門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先聽我說完!」曲笙打斷師叔,不容拒絕地道,「夏道友與我已經商量出一個方案,請師叔和兩位師兄與我們同去青極宗,我們的首要目的,是將嚴琮換出來,他還只是個六代弟子,斷沒有讓他冒險的道理,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沒有異議。」

  眾人皆覺得理所當然,壬江真人道:「有我等在,自不該讓小輩遭難。」

  曲笙繼續道:「其實我們去了青極宗,未必會死,因為他們要的是門派氣運,需要我同意簽訂門派合併契約,蒼梧的氣運才能與青極宗合二為一,在此之前他們不會傷我性命。所以我會盡力與他們周旋,一旦嚴琮得救,你們便返回蒼梧,有壬江師叔在,只要對方陣容不超過兩名元嬰,逃命應當不成問題。」

  封笛:「那師妹你怎麼辦?」

  「這就得看青極宗要下多大成本來對付蒼梧了,他們若是真的殺了我,宗門裡的本命元神燈自然會提醒你們,到時候,你們就可以想方設法去丹平城找慈祿宮做主。若是能留我一命,我會想方設法拖著,給你們謀劃的時間。」

  壬江真人雖然是個哭包,人卻不糊塗,他紅著眼睛質問道:「想什麼辦法?你分明是準備死在青極宗,與他們結成死仇,好讓我們去找慈祿宮求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39 AM

第十七章 青之極(二)

  曲笙頓時無語,這人還真是添亂。

  但她的確是這麼想的,也沒人比她更合適了。一個資質堪比廢物的掌門,死在青極宗也不可惜,只要蒼梧沒毀在她手上,就算到了地底下見到師父,她也問心無愧。

  「師叔,你還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嗎?如果不能,那便聽從掌門吩咐,別逼我再出動掌門令,我這兒還得省著點靈力用呢。」曲笙無奈哄道,「青極宗沒那麼可怕,他們沒那麼傻,為了咱們蒼梧這麼點兒氣運,不值得他們背上屠滅宗門的因果。更何況,咱們好歹有三名築基一名金丹,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眾人都沉默了,其實這個陣容,對一個宗門來說已是相當寒酸。

  長輩們一臉哀色,康紂南終於忍不住良心煎熬,他上前一步道:「師父,是我不好,如果我看住嚴琮師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弟子對不起師門。」

  「現在可不是清算的時候,你安心修煉,便比什麼都強了。」曲笙笑了笑,她對著魯延啟道,「只是委屈了延啟,你剛入門,師父就這麼忙,沒時間好好教導你,你別怪師父。」

  魯延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他緊繃著臉,直到曲笙問到他,才機械地搖了搖頭。這修真界的殘酷,如此迅速地侵入了他的世界,魯延啟不知是悲是怒,他發現修士與他想像中的仙人完全不同,也會爭,也會搶,也有種種手段。雖然他們說的話他只能隱約聽懂一些,可他知道,師父是要去鬼門關了。

  只有桐姝還有些懵懂,她發現大家都是一臉苦澀,便取出那罐花蜜來,塞到曲笙的手中,趴在她耳邊悄聲道:「給,給他們,吃。」

  在桐姝的認知裡,糖是甜的,解苦。

  曲笙看著那罐只下去淺淺一層的花蜜,柔聲道:「小姝自己吃,別捨不得,等小姐姐忙完回來,再給你買新的。」

  「好。」桐姝甜甜地笑了起來。

  然而蒼梧院中的氣氛,並沒有因兩個女子溫暖明媚的笑容而緩和,恰恰相反,這種笑容,反而令每個人心頭更沉重。

  夏時終於開口道:「現在是午月二十八日,離請帖上的日期還有五日,我可以嘗試衝擊金丹期。」

  眾人都是一驚。

  曲笙心頭震動,無論如何,她都沒想到夏時能為蒼梧做到這一步,她有些愧疚,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對師兄和師叔介紹夏時,立刻道:「這位夏道友,已是我派客卿長老。不知道友衝階可有需要之物,蒼梧一定全力供給。」

  「無需。」

  封笛展眉道:「青極宗是小宗門,平時不過是仗著有彭家撐腰,門內元嬰想必不多,若是咱們有兩名金丹,倒可以虛張聲勢一番。」

  曲笙走到夏時身前,鄭重行禮道:「那便拜託道友了。」

  ※※※※※※※※※※※※

  夏時回到自己的院落後,立刻布下結界。他垂眸而立,輕聲念動法訣,撤去掩飾修為的法門,重新回到了金丹初期修為。

  當初掩飾修為,是為了降低曲笙的戒心,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晉階,也正好免去了今後的麻煩。夏時坐了下來,將手放在桌子上,月刃便十分默契地顯露了身形。

  「沒想到剛來蒼梧,就有一場硬仗要打。」話是這麼說,但夏時面上看不出任何愁色,反而有些躍躍欲試,「希望青極宗不會讓我失望。」

  「少主準備怎麼做?」

  「太和劍修奉行天道鐵律,畢生只斬天下不義人,若是這青極宗真的手段惡劣,我當然不會手下留情。」

  十萬年前太和建立之初,開山祖師雲和道尊也曾開壇請示天道,從此後,太和便成為修真界中唯一因戰力超群,而被天道以「畢生三斬」鐵律束縛住的門派。此三斬即:不義者斬、叛宗者斬、修魔者斬,若有違反者,將會受到天道制裁。

  後天元2018年人間曆十萬年大劫,魔修地位提升,在魔君領導的「守夜人」組織監守下,成為與道修一樣的存在,如今太和鐵律也簡化為一條,即不義者斬。

  夏時是太和弟子,自然也會遵守鐵律,可不知為什麼,月刃還是緊張了起來。

  「請少主切記,不可妄殺!」它提醒道。

  夏時看著月刃一笑,只是那笑帶了絲邪魅之意,與他平時在蒼梧諸人面前裝模作樣的謙良完全不同。

  「你怕什麼?我修的並非殺戮之道。月刃,你也該牢記你的任務,莫要矯枉過正才是。」

  月刃的蛇瞳瞬間豎成一條直線,沉聲道:「少主,太和的『十年磨一劍』法門正是為了既能磨練殺人技,又不會造殺孽,在礪劍石中的百年殺戮,你還沒領悟嗎?」

  夏時笑道:「那怎麼能一樣?礪劍石中的殺不過是極盡逼真的幻象,他們可以掌握所有的鬥法技巧,甚至靈力也不輸於任何一個真正的築基修士,但他們不會哭不會笑,沒有人的情感……我來人間歷練,不正是為了見更多真實的人,品更多的苦嗎?」

  不過,這苦是他來品,還是別人來品,可就不好說了。

  他那一雙桃花眼微微迷醉,手指輕敲扶手,慢悠悠道:「人情世故,芸芸眾生……這就是太和想要守護的,可即便是太和的劍,也有許多無法顧及的地方,修士內鬥,門派傾軋,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就如同這青極宗……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拿青極宗來祭劍,最多幫蒼梧欺負回去罷了。」

  月刃吐了吐信子,放心地盤成圈兒,彷彿只要夏時不出劍,它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至於青極宗,一人一蛇似乎完全沒放在眼裡。

  月刃是不知活了多少歲月的大妖獸,自是不在乎。

  而夏時的年少驕狂,此時可見一斑。

  說到底,這世間又有誰能比他更有驕狂的資格?誰家弟子二十八歲便能修到金丹期?要不是太和捂著關於他的一切信息,只怕修真界早就炸了。

  夏時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的父母,他的家世足以讓他在這修真界呼風喚雨,這且不論,前任魔君、現任太和青彌峰峰主晏修的親傳弟子身份,也足夠他坐吃黑白兩道、橫行無忌。

  但他若真這麼做,也就辜負了所有長輩的教導,畢竟他的師門是太和,人間基石,萬劍之宗,為天下劍修道統之源。曾屢次拯救人間於危難之中,只要太和振臂一呼,誰人能不應?甚至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這個門派便是一種信仰。

  自人間有太和,劍道不隕,正氣長存。

  而那群天生為戰而生的劍修們,對小輩寵溺的最直觀表達,大概就是跟你打上一架。

  十倍的關愛,便是百倍的嚴苛。

  初次見面——

  「拔你的劍。」靈端峰副峰主紅湄神君擦乾眼淚,她柔聲道,「我是你母親座下首徒,當得起你一聲師姐。」

  「很好,從今以後,在青彌峰的課業結束後,你便來靈端峰,為兄與你餵招。」有「人間雙璧」之稱的棲遲神君抑制不住激動,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夏時的眉眼,彷彿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你的眼睛,很像你娘。」有著一雙湛藍眼眸的大乘元君季滄海輕聲道,「她入我門下的時候,差不多跟你一樣大。」

  「既然拜入太和門下,當拋棄一切過往,無論榮耀恥辱,從此後,你在天地間的唯一身份,便是一名頂天立地的劍修!」泱泱一派之首,太和掌門槐山神君對他道。

  「……這兩闕《悲回燕》,乃太和弟子之本。四千年過去了,自那一日之後,我再沒演練過此劍舞,今日為你舞之,望你守本心,不為心魔噬;固道念,不為外物惑。」木下峰月澤神君一襲白衣,於懸崖之顛為他舞一曲「悲回燕」。

  「你就是夏時?」一名綠衣女修笑眯眯地道,「那我們來比一比結界之術。」

  除此之外——

  「小兄弟,可否讓我試一試你的劍?」有文質彬彬的。

  「這就是你的極限嗎?身為太和劍修,劍要直!心要正!給我看你真正的實力!起來繼續打!」有氣勢洶洶的。

  「疼嗎?這就是兵器之利。不見皮肉疼,怎麼知道打架的真滴?須知劍為骨,心為疆……」有一邊滔滔不絕指點,一邊毫不留情的。

  他在太和,住的是跟其他弟子一樣的地方,用的是一樣的丹藥,儲物袋裡放的是整個修真界數一數二寒酸的太和制式裝備。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些特別的「優待」——被一群壓低了修為的化神期長輩們每天摔打,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身上就沒下過傷。

  沒有人因為他的體質而有所保留,所有人傾心盡力,一身技藝傾囊相授;

  沒有人將他與他的父母比較,因為在太和,劍才是一切的標準;

  沒有人送天材地寶給他,在這群追求劍道近乎瘋的劍修眼裡,外物都是累贅罷了;

  可他卻得到了最珍貴的東西。

  就算是為了這些人,他也會守住自己的道心,守住自己的劍。

  夏時那看似驕狂恣意的脾性,剝開了,露出來的……卻是一顆自律到近乎自虐的劍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45 AM

第十八章 青之極(三)

  眾人散去,或是滿懷心事,或是準備出行,蒼梧小院裡,只餘曲笙和徐鼓二人。

  她出手整理了何簫儀容,對徐鼓道:「門派墓藏非築基期不得入,請三師兄將大師兄的遺骸放入墓藏歸魂。」

  在剛才的講述中,曲笙淡化了何簫的身份,對眾人只說他與蒼梧因果已淡,拜入青極宗門下,此次遭了池魚之殃。她沒辦法為背叛師門的人哀傷,卻也不覺得其人罪有應得,何簫做出那等無恥之事,本該逐出師門,但師父不忍心那樣做,她如今更不會做。

  因為他到底還是回來了。

  何簫為蒼梧而死,該安息在蒼梧墓藏。

  徐鼓揮袖將遺骸收起,終於忍不住問道:「大師兄跟青極宗的關係,恐怕不是你說的那般簡單吧?」她這位師兄雖然沉迷各種奇技淫巧,常年窩在院子裡,但若論細心,恐怕蒼梧裡無人能及。

  「三師兄何必多問?總之落葉歸根,他遠遊回家,生是蒼梧的人,死也是蒼梧的魂……師父會高興的。」她收起雁翎槍,轉身離開。

  曲笙沒時間感慨,也沒時間彷徨。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第一件事便是將六文錢喚了出來。

  靈獸袋有四種模式:一種是自由模式,可以任由靈獸觀察外部情況,自己進出,適用於緊急作戰;一種是只開啟神識溝通,還有一種是同時開啟視角和神識雙重限制;最後一種則是將靈獸袋完全封閉,除非主人開啟,否則靈獸會一直處於與外界隔絕的狀態。

  曲笙用的是第三種,因此六文錢知道蒼梧發生的一切,更知道她準備去青極宗「送死」,它一跳出靈獸袋,便帶著不甘的表情道:「你死了,我也活不了,這買賣不划算,咱們得解除契約!」

  大難臨頭夫妻還各自飛呢,六文錢與曲笙本身也是交易關係,它可不想陪葬。

  「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她信誓旦旦地道。

  「你哄三歲孩子呢?老子年紀比你大你信不信?」六文錢一下子暴跳如雷,「你留在青極宗,他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逼你就範,簽訂契約之後你就徹底沒用了,他們還留著你幹嘛!」

  曲笙按下它張牙舞爪的小爪子,順便彈了它腦門一下,壓低了聲音道:「哀兵必勝,我剛才那是說給師叔師兄們聽的,在何簫的話裡,其實有一個天大的信息,你難道沒聽出來?」

  「我沒有,你莫要哄我!」

  「青極宗請來的那個可以演算門派氣運的修士,對蒼梧的判詞是『既有氣數將盡之勢,卻又暗含生機』,所以蒼梧才適合吞併。」

  六文錢譏諷道:「你當真是搏命之徒,只一句『暗含生機』,就覺得自己得天地造化了不成?」

  「沒有百分百盈利的生意,也沒有百分百失敗的投資。」曲笙又擺出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你可知,我若是能打壓了青極宗,換來的是什麼?」

  六文錢抽抽鼻子,抬頭問道:「能換來什麼?」

  「哼,小東西,那些人欺負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們有什麼,我就能換來什麼。」她取出紅袖,右手撥弄琴弦,竟有金戈之聲,「所以我要你答應我,在我走後護住這座蒼梧小院,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必須保住我蒼梧血脈。」

  六文錢沒吱聲,它掏出一粒五香芸豆,捧在爪上慢慢嚼著。元寶鼠本為妖獸,之所以能跟人類一樣賺錢,憑藉的是它們對投機的天生直覺,這才使得它們無往不利……六文錢理智上覺得曲笙總是胡說八道不可信,但直覺卻慫恿它孤注一擲。

  六文錢思索片刻道:「那我就幫你這一次,但是賬要算清楚,這一次,你算我多少工錢?」

  「等我回來再說。」

  「不行,你又糊弄我!」

  曲笙按著它溫潤的小鼻尖,又將它按了回去,笑道:「真是不識好人心,我這次不是論工錢算,而是算你分成……此番所得,本座許你兩成。」

  圓滾滾的元寶鼠一聽分成,立刻來了勁頭,也不顧跟曲笙鬧了,六文錢從妖獸天生自帶的空間裡掏出一個袖珍金算盤,上下一搖,爪子飛快一扒拉,開始劈裡啪啦地算了起來。

  曲笙站起身,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又說服了一個。

  ※※※※※※※※※※※※

  五日後,正是出發去青極宗的時候,壬江真人、徐鼓、封笛都已準備好,他們身著蒼梧那身醒目的白色廣袖長袍,皆在小院中等候出發。哪怕是赴一場別有居心的宴,蒼梧弟子的豐儀到底是沒丟,幾人泰然自若,一身仙氣。

  夏時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已是金丹初期修為,大家都是喜上眉梢,一片祝賀之聲。對於寒酸的蒼梧來說,哪怕只多一名金丹修士,都能在那可憐的勝算上添一筆撫慰。

  曲笙看著玉樹臨風的青年,心裡道,說不定蒼梧的一線生機,便應在他身上。

  夏時看著從容淡定的少女,心裡道,說不定蒼梧的未來大道,便應在她身上。

  兩個人對視一眼,才發現對方眼中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含意,幾近灼人,於是那視線只輕碰一下便各自移開。

  曲笙打開了蒼梧小院的結界,對身後弟子們道:「別哭喪著臉,好好修煉,等為師回來,還要考校你們功課,聽到沒有?」

  「是,弟子恭送師父!」康紂南帶著魯延啟行禮道。

  桐姝則是靜靜地看著,她手上捧著一個毛茸茸的團子,正是脖子上繫著一塊皺巴巴小披風的六文錢。

  曲笙最後看了他們一眼。

  她的蒼梧,就在這幾個人身上了,可他們還什麼都不懂……她邁出大門的那一刻,心裡想著:

  我得回來繼續守著他們,我不能輸。

  ※※※※※※※※※※※※

  青極宗離晉城相隔大概三百里左右,當時夏時帶著曲笙和魯延啟從雲台城飛到晉城,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如今他已晉階金丹,有他和壬江兩人帶著,御風一個時辰左右便可到達。

  今日便是未月初三,蒼梧一行到達青極宗時,天色已近黃昏,晚霞暗沉,青極宗門口引路的燈籠亮起,發著碧幽幽的光芒。

  那天送來何簫遺骸的修士正站在這燈籠下,見到蒼梧諸人來,臉上便露出了然的笑容,語氣輕佻地道:「貴派終於來了,若是再晚半個時辰,在下可不敢保證宗主還會有耐心等下去。」

  曲笙也是那一身白色廣袖,衣著與眾人無異,只是她身為掌門,唯獨腰帶比其他人寬了許多,且非純白色,腰帶上方刻印著精美的暗紋,正中鑲嵌著一枚玉帶銙,乃是蒼梧掌門歷代相傳的護身之陣。

  這刻著護身之陣的腰帶用古法繫成,裹出腰臀曲線,將少女的腰束得不盈一握,當她走上前時,楚楚動人,目光直視那修士,竟將他看得一愣。

  曲笙把她那專門唬人的派頭使出來,朗聲道:「好酒,要溫過才香。好茶,要有功夫才能喝到。青極宗的度量,一定不止於此,今日,本座前來討教了。」

  這修真界中,有資格自稱「本座」的,除了化神大能或是位高權重之人,便只有一派掌門方能自稱。曲笙雖然修為低,憑著掌門的身份,完全可以當得起這一尊稱。

  對方下顎一緊,被這刀子嘴割過之後,他才意識到這少女也是一派掌門,不容懈怠。當下恢復常色,右手一揮請道:「在下譚秋念,有請蒼梧掌門進山。」

  曲笙身法曼妙,腳一踩地,行雲流雲一般飛了上去。譚秋念手指輕輕一彈,引路燈籠遙遙隨飛到曲笙身邊,他亦是飛了上去。

  夏時等人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曲笙沒有刻意加快速度,也沒有放慢,她的修為在這裡擺著,強撐不會令對方高看,示弱卻會令對方更看不起。

  青極宗所在的山頭並不大,但主殿卻修建得氣勢磅礡,簷下盡綴夜明珠,一晚上要燒掉幾十塊靈石的琉璃燈花幾步便是一台,更別提周圍隨處可見的高階靈草。門派中往來弟子個個風雅,青衫瀟灑,或是三五成群,在亭臺樓閣間談笑風生,或是淩空飛過,靈氣逼人。

  這才是一個宗門該有的氣象,曲笙盡收眼底,想到蒼梧,便覺辛酸。

  臨近主殿,前面便是一方以玉石鋪就的巨大庭院,按規矩便不該飛行,但曲笙用的卻非法術,她修為未到築基期無法修煉御風訣,只是單憑身法優勢,速度不減,穿過庭院,一路衝上主殿大門。

  她如一隻飄嫋白鶴,飛入暗沉的雲霄。

  或是龍潭或是虎穴,不闖不知。

  哪怕是龍潭是虎穴,闖,便闖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09:50 AM

第十九章 青之極(四)

  曲笙孤身站在殿外,看著裡面一片燈火通明,有若干修士嚴陣以待,中間簇擁著一名身穿八卦法衣的元嬰修士,心知那便是青極宗掌門彭罡。

  她執了一個平輩禮,不卑不亢道:「應彭掌門邀請,本座業已赴會,不知我那劣徒可有打擾貴宗,還望彭掌門將他喚出,好讓我這做師父的,親自教訓教訓他才是。」

  曲笙未行晚輩禮,彭掌門本就不滿意,看她直來直去,也不曉得軟語奉承,早已被追捧習慣了的彭掌門哪兒受得了這個,眼中立刻便閃過一道陰鷙,沉聲道:「來者是客,敝宗稍後自會將高足請出,曲掌門不妨進殿一敘,嘗嘗這百年靈茶。」

  「彭掌門客氣了,本座人已在青極宗,帶著蒼梧派的誠意應約,想必貴派的誠意,必不會令我失望。」她已經進了青極宗,這姓彭的還嘰嘰歪歪讓她進殿,那殿中想必有大陣等著她呢,說實話,青極宗要現在就地把她拿下,雷厲風行也算是個真小人,偏偏還擺出正道的譜,反而小家子氣。

  彭掌門不悅道:「曲掌門莫非不肯賞光?」

  曲笙束手而立,笑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罷了,反正……本座也是跑不掉的。」

  彭掌門一哂,當下道:「曲掌門此話何來?敝宗雖然籍籍無名,招待客人卻也不含糊,不過是想請曲掌門共品寶茶,既然曲掌門戒心如此重,閱林,你便將蒼梧派的高足請出來吧。」

  他身邊一名金丹後期修士應聲而起,走之前,這位閱林真人眯起眼睛打量了曲笙一番,道:「聽聞本真人家中子弟近日受了曲掌門的教誨,甚有心得,不勝感激。如有機會,老夫也希望曲掌門不吝賜教一番,以報答曲掌門對家中子弟的關懷。」

  此人大概就是彭樹海口中的「祖宗」了,曲笙輕笑道:「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本座豈敢賣弄,何況真人家中子弟教導有方,想必都是得自您的真傳,彭家那位小兄弟不愧是晉城東市奇葩,足可光耀門楣,享譽千古。」

  打起嘴炮來,彭閱林哪裡是市井出身的曲笙對手,他怒目而向,走過曲笙身邊時,還重重地「哼」了一聲。

  談話間,夏時等人也跟了過來。他一眼便看出這大殿有陣法加持,曲笙這小心謹慎的性子救了她一命,若是真踩進去,就算他有辦法救她出來,也難保她不被扒層皮。

  煉氣修士識海未成,曲笙沒辦法用傳音之術,但是夏時卻可以對她傳音。

  不止是曲笙,夏時對蒼梧一行所有人傳音道:「天乾有刃,火離有陣,山艮下方有盤獸,按照天明陣位序排列,周圍大概有五十人埋伏,已將庭院包圍,另外,主殿中有不明陣法,殿內兩名元嬰,勿闖。」

  曲笙手指微動。

  看來青極宗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無恥,這彭掌門是不想讓他們回去了。

  兩位掌門之間別看客客氣氣,實則氣氛很僵持,在等彭閱林帶嚴琮上來之前,雙方都已經懶得繼續維持寒暄。

  直到曲笙聽到不遠處響起一聲微弱的「師父」。

  她循聲轉頭看去,彭閱林身後牽引著一個靈力罩,裡面關著一個精瘦少年,那油光水滑的皮勁兒全無,一臉蠟黃,正是嚴琮。

  他巴巴地望著這邊,發現曲笙看過來後,嘴張了張,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求救?不會。

  問候?沒臉。

  他師父為了他站在這裡,看他的眼神裡居然沒有斥責,只有心疼。

  嚴琮緊閉著嘴,甚至可以從他那臉皮薄肉上,看出他正緊咬牙關。少年不知在憋什麼,連脖子都憋紅了。

  曲笙知道,他是在忍著哭。

  不知是否遭了罪,受了委屈,見到親人,瞬間脆弱,但他卻不能哭,不能讓師父心亂。

  ——他師父的確沒心亂,只是自己家的孩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如此欺負。

  曲笙要炸了!

  ……

  嚴琮其實比魯延啟還小一歲,修士入門排輩分,從來都不是看大小,而是看入門長短。曲笙自己年紀不大,養起徒弟來,倒更像是姐姐照顧弟弟,一個小蘿蔔,帶著一串更小的蘿蔔。

  嚴琮跟了她將近一年,對於玩性未收的少年來說,每一天都過得稍嫌漫長,他眼中存下了小院中的老樹,摳門成精的師父,不討人喜歡的師兄們……竟習慣得很快;對於曲笙來說,收徒弟不單單是多一雙筷子,而是人心換人心,將他融進蒼梧的血脈中。

  一點一滴,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相濡以沫的情分,就是靠這些慢慢養出來的。

  就好像嚴琮心心念念記著她摔碎的那張琴,「紅袖」怎麼可能是他那精打細算的爹送的,分明是他要來的。

  就好像曲笙現在,也可以不畏生死地站在青極宗的龍潭虎穴前,願以身換他。

  日子艱難,人更惜情。

  「小琮,師父來了。」曲笙無聲地道。

  她轉過頭看壬江真人。

  壬江真人微微點頭,手中立刻放出一招「金擊轟頂」,他與彭閱林修為相當,全力一擊之下,彭閱林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得不應急躲開。

  夏時立刻出手,如一道黑色閃電,迅速衝向嚴琮,沒人看清他用了什麼手法,居然破了彭閱林的靈力罩,將嚴琮挾在臂膀下,救下了人質!

  青極宗根本沒想到螻蟻一般的蒼梧,居然敢突然發難!

  大殿中的彭掌門畢竟是元嬰修士,反應最快,當壬江真人暴起出手之時,他便掐訣向曲笙攻去!

  但是徐鼓和封笛二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便一左一右站在曲笙身邊,當變故發生時,兩人護著曲笙飛快後撤,徐鼓正面迎上了彭掌門的攻擊,甩袖連放三面棱鏡,封笛掉頭對付帶他們上山的譚秋念,手中一枚玉笛靈活飛舞,每一個空竅皆放出一道法術攻擊。

  只可惜他們的對手太強大了。

  在元嬰修士的攻擊下,棱鏡瞬間破碎;在譚秋念的法術下,玉笛已出現裂痕。

  但是沒關係,躲得過就躲,躲不過,接招便是!

  青極宗想跟他們談判,那他們偏偏就不跟他們談,因為蒼梧和青極宗之間,在吞併問題上,從來就沒什麼好談的!

  這便是他們的計劃,由曲笙來擺出談判的架勢,最終目的是見到嚴琮,而一旦嚴琮出來,就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然而現在局勢兇險,只憑徐鼓一個築基修士,想擋住元嬰修士攻擊實在太困難了。

  壬江真人低喝一聲,雙手張開,掌心翻出無數金絲蓮葉,一招美輪美奐的法術迎上彭掌門的攻擊。

  夏時一看這種華麗為主的法術就眼暈。

  這裡當屬他速度最快,但是他沒有去救場,蒼梧眾人不能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他像是一頭敏捷的豹子,接下嚴琮後,瞬間高高躍起,一拳砸向準備反擊的彭閱林。

  說來也奇,這拳頭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彭閱林卻覺得自己根本無從躲避,他通身被拳頭壓制,手中掐著的法訣念到一半竟再也念不下去。

  這是體修嗎?他心中大駭。

  但隨後,彭閱林什麼都來不及思考了,因為夏時對付金丹修士,用的可是比對付彭樹海時多十倍的力道,他只覺拳風捶在了臉上,耳邊聽得一聲轟鳴,便眼前一黑,全身失去了知覺。

  彭閱林整個人被夏時砸進了腳下的玉石板中。

  這一拳之後,夏時一手挾帶嚴琮,一手掐訣,從他眉心處飛出四柄小劍,按照四方之位懸立於主殿四角,而後齊齊發出嗡鳴,靈力暴竄!這四柄小劍在主殿上空交織出一張靈力巨網,將裡面那些快要衝出主殿的修士險險逼了回去!

  這一系列變故,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主殿被控,那些裝模作樣埋伏在主殿附近的青極宗弟子才反應過來,紛紛操起法寶撲了上來。

  曲笙被師叔師兄們護在身後,她轉過身,一手祭出雁翎槍,一手五指間夾著數十張符籙。

  「風緊,扯呼!」白衣靈秀的少女毫無形象地喝道,她雁翎槍開路,手中符籙盡數砸了出去。

  可惜這一句黑話在座所有人都沒聽懂,不止蒼梧諸人,連青極宗弟子也齊齊看向她,曲笙咬牙含恨,不得不再次大叫一聲:

  「逃!」

  掌門令下。

  此時此刻,曲笙的身法才展現出真正的妙用,這本是她專門學來逃命的凡間輕功,雖然是凡人修煉,卻意外好用,甚至有些時候不亞於用御風訣的築基修士,曲笙幾個閃身,就要衝出主殿範圍。

  可惜的是,青極宗的人反應比蒼梧幾人還快幾分,左右各有三名青極宗弟子放出法術攻擊,曲笙不敢硬接,她符籙甩出,騰身躍起,雁翎槍打在這些修為不過築基期和煉氣期的弟子身上,不求突破靈力護罩,只為將他們抽開。

  別擋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0:40 AM

第二十章 青之極(五)

  曲笙往青極宗山下衝,她身後,壬江真人已經接下彭掌門的攻擊,他噴出一口鮮血,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然而這位哭包師叔倒退了數步,還是堅定地擋在眾人前方。

  徐鼓毫不戀戰,壬江真人尚有一拼之力,他真挨上元嬰修士一擊,怕是要直接灰飛煙滅,他轉身與封笛一同對付譚秋念。

  夏時將那四柄小劍的陣法激活後,掏出一枚丹藥餵嚴琮服下,手中一道勁風將他送出,喝道:「去助你師父!」

  蒼梧不是養嬌花的地方,就連何簫那樣的人都知道在最後關頭保住門派,嚴琮為何不能上戰場?

  嚴琮身形靈活,他被夏時扔在半空中之時,立刻看出曲笙正在勉力突圍,這少年平時鬼點子多,腦子轉得也快,一拍腰間儲物袋,雙手各抓著一把又毛又綠的東西,口中喊道:「看暗器!」

  那些煉氣修士一驚,紛紛撤出戰團,但築基修士哪管他一個毛孩子,照攻擊不誤,嚴琮將手中東西灑了出去,赫然是一條條扭動的大青蟲!

  這不是普通的青蟲,而是一種招人噁心的妖獸,它沒有任何殺傷力,但是它的最大特點在於,除非身上塗抹過特殊的靈草汁液,否則這青蟲會一直貼在人身上,上到金丹修士,下到普通凡人,都拿它沒辦法。

  這東西比曲笙的符籙還有用,被大青蟲糊臉之後,大部分修士都要抓狂了。

  嚴琮嗷嗷叫著:「師父,接住我啊!」

  曲笙手中槍出如龍,一槍穿了嚴琮的衣領,將他從半空中挑了下來。

  「小皮猴,跟師父後面!」

  嚴琮俐落地打了個滾兒,蹬地翻起,跳到曲笙背後,他可不止有大青蟲一個陰招,那儲物袋不知道放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什麼會叫的草,只有一張嘴的頭,能咬人的口袋……就靠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師徒兩人還真的殺出一條路,快要接近庭院邊緣,眼看前方便是下山的石階和茂密的樹林,這種地勢比寬闊的庭院更容易逃命。

  然而就在此時,一層閃著光芒的屏障驟然亮起,大地震動,天空「蓬」「蓬」「蓬」出現幾個陣圖。

  「不好,他們啟動了陣法!」曲笙急道。

  壬江真人回頭一看,眼睛又紅了,他通身靈氣暴漲,一邊哭一邊往曲笙身邊飛:「阿笙閃開,師叔給你開路!」

  這是要自爆!

  曲笙一槍把師叔攔住,她把嚴琮撈過來塞壬江真人懷裡,低聲道:「找機會,帶嚴琮和他們走!」

  「那你怎麼辦!」

  曲笙根本沒回他,而是用上了幾分靈力,大聲對主殿方向道:「彭掌門且聽好了!蒼梧派曲笙,今日若是被你們逼死在這裡,我派長老定去丹平城為本座討還公道,若你們收手放我門人回去,我便留在青極宗!」

  主殿裡傳來一聲陰測測的聲音。

  「晚了,大陣一開,你們誰都別想走,就算你們去丹平城又如何?慈祿宮會因為你們一個不足十人的小門派為難彭家人?別做夢了!」彭掌門站在殿門處,手持一柄青鋒長劍,「這氣運你交了,我保你弟子性命,若是不交,只怕你蒼梧派不得善終!」

  陣法加大了力度,幾個反應過來的青極宗弟子齊齊攻向壬江真人,他正要還手,卻不想身下突然燃起一道火柱,直接將他困在了火光沖天的結界中。

  而徐鼓和封笛也終於支撐不下去,譚秋念畢竟是金丹修士,將人制住後便用靈力把二人震暈,手中黛青摺扇一收,沉著臉向曲笙走過來。

  圍困主殿的劍陣已漸漸有些支撐不住,那主殿裡的金丹修士和另外兩名元嬰修士正在協力破夏時的陣法。

  彭掌門抬起腳,已快要邁出殿門,夏時掐訣撐住陣法,攔住他的去路。

  曲笙退無可退,她強行鎮定道:「你就不怕有人去太和告發你們嗎?」

  「太和劍修?你們還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出得了魏國地界吧!七國聯盟自治,太和若是敢管,被冒犯的慈祿宮才是最受不了這口氣的,哈哈哈!」 他語氣猖狂,一手拍在阻攔他的陣法靈力罩上,「只怪你離開了晉城,自投羅網。小丫頭,想做一派掌門,你,還差得遠啊!」

  彭掌門和殿內全力破陣,他劍尖閃著藍光,嘴角帶著勢在必得的笑容。

  曲笙右手持槍,左手漸漸摸上了胸口的暖冰。

  最起碼,要讓這信物飛回蒼梧去。

  ——她正要將信物扯下,卻在這時,夏時眉間閃過一道戾氣,他突然收起四柄小劍,低聲念誦法訣道:「天地浩氣,合眾為生,劍為吾道,萬法皆破!」

  「開!」

  四柄小劍閃著紫金色雷光飛出,分別釘在曲笙身邊的幾個陣眼上,原本阻擋她去路的陣法屏障終於散開一個口子!

  曲笙一看有希望突圍,立刻持槍去救徐鼓和封笛,譚秋念怎會容她放肆,他祭出一件圓形法寶,正要施法對付曲笙,卻不想身後突然襲來一人,一拳將他轟了出去。

  正是夏時!

  他把徐鼓和封笛丟給曲笙,然後一掌滅去圍繞在壬江真人身邊的烈火,傳音道:「帶著他們跑,我殿後!」

  曲笙二話不說,撈起兩位師兄就跑,這時壬江真人也展開護身罡風,抱著昏迷的嚴琮,向著他們疾馳而來。

  可壬江真人的身後,卻是黑壓壓一群人。

  夏時撤走四柄小劍後,主殿已失去陣法壓制,裡面的修士蜂擁而出,打在頭陣的正是彭掌門。

  「你們誰都別想跑!」

  元嬰修士怎麼可能沒有傍身的法寶,他除了手中青鋒劍,他另外祭出了一黑一白兩面小旗,輕輕一揮,便是黑白兩條巨蛇出動,被陣法籠罩的主殿外分別騰起數道火焰之柱。

  眼看那兩條巨蛇就要追上曲笙壬江一行,夏時及時揮出一道掌風,將他們往前一送,蒼梧諸人終於逃出了青極宗大陣的鉗制。

  可就在他們逃出的瞬間,夏時收起了四柄小劍。原本被四柄小劍開出一條通道的陣法重新閉合,將他一人留在了青極宗陣法內。

  ※※※※※※※※※※※※

  曲笙驚魂未定,她只覺一陣勁風從身後吹過,他們借著力道被推出青極宗大陣,而後……他們周圍一片寂靜。

  天已入夜,風也輕,林也幽。

  她猛地回頭,除了她帶著的兩位師兄,身後便只有一個壬江師叔,他懷裡抱著被靈力沖暈過去的嚴琮。

  「夏道友呢?」曲笙不敢相信,他把自己一個人留在裡面了?

  壬江真人掐訣放出神識,不一會兒,他便淚眼婆娑地道:「青極宗的陣法那般強悍,定是他們的護山大陣,夏道友用法寶破開了陣法,為了牽制敵人,他才留下來斷後。多仁義的人啊……」嗚嗚大哭。

  「不對,這裡不是青極宗!」曲笙認得上來的山路。

  「護山大陣那等規模的陣法威力何其大,咱們出陣的時候,因為靈力劇烈震動而改變位置,實屬正常。」壬江真人拭淚道。

  「我不能把夏道友一個人留在青極宗,我得回去。」曲笙轉身便欲走。

  壬江真人抓住曲笙的胳膊,哀聲道:「夏道友千辛萬苦把咱們送出來,你反而要回去送死嗎?」

  曲笙停了下來,她轉過身,看著已經形象全無,鬥得狼狽不堪的壬江真人,心裡悠悠歎了一口長氣。

  她反手握住師叔的手,低聲問道:「師叔,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來救嚴琮,為什麼不帶著你們逃出晉城嗎?」

  壬江真人愕然:「……因為他是蒼梧弟子。以咱們的實力,若青極宗有心,逃也逃不出去。」

  她一點點地扯開壬江真人的手。

  「不僅僅是因為嚴琮是蒼梧弟子,在成為蒼梧弟子之前,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知師叔還記不記得,一千多年前,人間遭逢十萬年大劫,那時逢朗師祖守在番平鎮,他本可以帶著弟子逃走的,但他沒有逃。」曲笙平靜地看著師叔,「師祖非但沒有逃,他還出手護住了整個小鎮,最後隕落在了那裡……您說,師祖他為什麼沒有逃?」

  壬江真人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為什麼沒有逃?為什麼……是了,我不懂這些……所以師祖把掌門傳給了淩海師兄,淩海師兄又傳位給了你……」

  「夏道友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所以師祖的道,今日由我來守……師叔,既然我已經接任了掌門之位,蒼梧全派上下,當以我為則,以我為範,就算我死了,就算這個門派消亡了……可咱們蒼梧,從未愧對過天地,從未放棄過任何一個生命,這便是我身為掌門的職責所在。」

  「好,你去,你去……」壬江真人掩面而泣。

  「請師叔帶師兄他們回晉城,我若有事,掌門信物自會飛回蒼梧小院,屆時你們再商議掌門事宜。我只希望師叔能記住我說過的話,咱們蒼梧道統,講究『恬淡自怡,無為知至』,秉承『道反自然,海闊天空』,數千年來,蒼梧弟子也是以此為修煉根基——但師叔你卻不知,所有蒼梧掌門,繼任之時,都會發下一道誓言。」

  「什麼誓言?」

  曲笙向著東方蒼梧山的方向,輕聲道:「在祈願未成之前,我將不入紅塵、不思享樂、不耽於私情。我將不再彷徨,不爭不昧,只證大道。終其我一生心力,振興蒼梧。」

  壬江真人一臉震驚,他竟不知蒼梧掌門背負著這樣的誓言!

  「師叔,能擔得起這句誓言的人,才能任蒼梧掌門。」曲笙留下這一句話,乾淨俐落地轉身而去。

  壬江真人突然覺得,比起他這位年方十六歲的小師侄,自己這麼多年幾乎都白活了!

  他哽咽著擦乾眼淚,為今之計,只有不給她拖後腿才是,想想自己這麼多年不理世事,又是哭得眼淚汪汪……

  壬江真人掐訣將地上暈著的三人打包在一個飛行法寶上,正要御風飛行,卻沒想到曲笙又原路回來。

  少女氣急敗壞道:「師叔,我迷路了,快用神識給我指個方向,對了,你祭一張御風符拍我身上……別這麼吝嗇,要兩張,對了,你身上還有靈石嗎?我要補充體力……什麼?你肯定有,我上次給了你三百塊!」

  壬江真人被她喝斥得團團轉,可他打心眼兒裡覺得,這樣的阿笙,才最適合做蒼梧的掌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0:47 AM

第二十一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一)

  青極宗,主殿庭院。

  當青極宗的護山大陣關閉時,夏時在陣法中做了點手腳,將曲笙一行傳送到了離此地七十裡的海棠鎮外。因為他不敢保證大陣外還有沒有埋伏的青極宗弟子,蒼梧那群人在他眼中就像是脆弱的嬌花般,怕是個阿貓阿狗都能給他們造成傷害。

  從海棠鎮一路往南,順著官道,就能回到晉城。

  他轉身面對那些氣急敗壞的青極宗修士,能感覺到手腕上的月刃一直在提醒他不要出劍。

  夏時笑了。

  不用護著蒼梧諸人,也不用隱藏實力,要對付這些雜碎,他還真用不上本命劍。

  他伸手向前,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從指尖溢出幾乎可以籠罩整個青極宗的雷霆之力!

  彭掌門脫口而出:「這是雷靈根!萬年難得一見的雷靈根!」

  另一個元嬰修士立刻道:「不好,這是雷陣!快啟動防禦陣法!」

  但是晚了,雷霆震怒,落雷劈下,青極宗地動山搖!那追得曲笙狼狽不堪的兩條黑白巨蛇被壓制成兩條長蟲,滾在地上扭動,驚起塵土飛石,所有弟子被攪得亂成一鍋粥。

  而夏時此時還有心情跟月刃聊天。

  「五大山門不允許弟子參與天極榜,世人多誹謗,多輕蔑,可他們不知道,若是五大山門的弟子出手,天極榜的前一百,怕是見不到其他人的名字了。」

  月刃歎道:「五大山門何必爭這些,劍修未出,太和韜光養晦,修真界的這些排名不過是娛樂罷了。」

  夏時眉間閃過一星凝成三道寒光的神通印記,從他腳下開始,一層巨大的波浪式雷網迅速鋪陳開來。天有雷陣,地有雷網,所有修士逃無可逃,被擊中者輕則暈倒,重則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那就讓這群人見識見識太和劍修的實力!」夏時嘴角噙笑,他的興致終於上來了。

  修真界早有定論,「同境界下,劍修無敵」。可惜夏時從未跟同境界的弟子交過手,不是他不想,而是晏修元君不許,畢竟以他的資質,幾乎可以算是太和金丹弟子第一人。對於這樣的弟子,通常太和都採取「高壓磨礪」的方式培養,所以夏時的對手,幾乎都是比他強數倍的化神期劍修,還未嘗過碾壓敵人的滋味,青極宗的這兩個元嬰,剛好給他練手。

  月刃則是搖了搖頭,在它看來,夏時到底還是年輕,心性不穩,大概多打幾場架就好了。銀色小蛇懶洋洋地團著,恨不得打個哈欠,這種毫無懸念的戰鬥著實無聊。

  ……

  半柱香後,所有青極宗弟子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夏時一抬手,把彭掌門和另一名元嬰修士拎到面前。

  「彭掌門,聽說你有彭家做後臺?」

  「對!你,你快放了我,否則彭家跟你勢不兩立!」

  「哦?彭家的子弟,為何連彭家特有的天罡符都放不出來?彭掌門,看你年歲也不小了,修真界的水,可不是你這條慫魚能遊得起來的。別說你有彭家背景,這修真界但凡出來行走,誰又沒點兒關聯,你說對不對?」夏時聲音本就好聽,此時用了循循善誘的語氣,要命的溫柔,完全看不出他在威脅人。

  「我不會再為難蒼梧,我保證!」彭掌門急忙道。

  「這我信,不過我覺得青極宗得付出代價。」他環顧四周,冷聲道,「從今天起,修真界就沒青極宗這個門派了。」

  「你要做什麼!」彭掌門肝膽俱裂。

  「也沒什麼,廢了你的道場罷了,之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散了下面的弟子,別讓我看見你們。當然,你想報復,我也恭候大駕,不過我只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下一次犯我手上,廢的就不是你的道場這麼簡單了。彭掌門,我看你資質也不錯,好歹活了這麼久,人要惜命……你能聽懂嗎?」

  「懂,我懂!」彭掌門不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丹田,雖然他看不出此人的骨齡,但金丹期便已如此厲害,此人絕對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高手,自己惹到了他,真是倒黴!

  「那個給你測算宗門氣運的人,在什麼地方?」

  「他是游方散修,早已離開青極宗了。」

  「修為如何?」

  「是一位元嬰修士。」

  修真界已有許多法寶可以遮掩容貌修為甚至可以改變骨骼,但只有一點,高階修士可以壓低修為裝扮低階修士,但低階修士卻沒辦法假扮高階修士。夏時心中有數,此人必定是個元嬰或元嬰以上的修士。

  他記在心上,手中掐訣,天降無數巨雷,將青極宗所在的山頭轟平了一半。原本還一派繁榮的宗門,就此成為一片廢墟。他將已經軟成一團的彭掌門丟開,轉身離開青極宗。

  夏時悠哉地往晉城的方向飛去,這會兒他還記得放慢自己的速度,免得回去太快被他們懷疑。只是他沒想到,剛飛了沒多久,手腕上的月刃便出言提醒道:「少主快停下,我看到曲掌門了!」

  夏時一驚。

  「他們應該回晉城,怎麼會在青極宗附近?」

  他凝神看去,才發現曲笙身上掛著兩張御風符,正一路向青極宗方向疾飛。

  這人怎麼回事?送死嗎?

  難道是去救他?

  簡直愚蠢!

  夏時黑著臉,急忙掉頭朝著青極宗方向飛去。

  ※※※※※※※※※※※※

  御風訣之所以築基修士才能修煉,也是因為煉氣期的修士肉身沒辦法承受御風訣的速度,若非搭上比自己修為高的修士順風車,有靈力罩護體,否則煉氣期修士一般不會給自己貼御風符。

  曲笙好歹是練過體的人,也被這速度弄得半死不活。

  她覺得自己到了青極宗肯定幫不上忙,也就只能成全仁義了,夏時魂飛魄散的路上,不能少了她這個將他帶進坑裡來的人。

  這聽上去,有點像是殉情。只是曲掌門沒有那般的花月心腸,她一邊飛,還一邊心裡惦記。

  溫三春好不容易答應在中秋節送她一頓席面,會不會因為她死了而反悔?擔心蒼梧小院會不會出事,康紂南和魯延啟會不會胡思亂想,桐姝不見了她,會難過成什麼樣子?還有那隻刀子嘴豆腐心的元寶鼠,若是她在死前解除契約,它還會不會留在蒼梧幫忙……什麼都想了,就是沒想她自己。

  當曲笙快接近青極宗地界時,才開始後怕起來。

  慷慨赴死,從容就義——這事兒沒那麼簡單,曲笙不去想,也是因為她在逃避這個問題。

  我曾經發下過那樣的誓言,我背負著一個門派的道統,為一個夏時,究竟值不值得?

  然而這世間,並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值得」或是「不值得」去衡量。

  至少她的祖師逢朗真人,在守護凡人的時候,一定沒想過這個問題。

  至少她的師父淩海真人,把她教成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曲笙咬緊牙關,看見青極宗那醒目的慘綠燈籠,便悶頭衝了進去。

  再向虎山行!

  然而正當她給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鬥志昂揚地飛蛾撲火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曲掌門,你在做什麼?」

  聲音熟悉,曲笙心裡一驚,她急忙停下來回頭去看,卻發現身後走出一個渾身是傷的青年,他扶著旁邊的樹,臉色蒼白,微微皺著眉看著她。

  曲笙心氣兒吊得太高,一時看到真人,竟回不過氣來,呆在了那裡。

  夏時看著月色下,為了他風塵僕僕而來的少女,心思百轉,責備和說教都沒能出口。

  明知死路,為什麼要來?

  她一個練氣後期的修士,能做什麼?

  為他收屍嗎?

  還是良心過意不去,想求個安心?

  但是不管為了什麼——

  她來了。

  夏時歎道:「你還上去做什麼?青極宗應該不會找我們的麻煩了,有一個路過的高階修士收拾了他們,又因青極宗所圖有違天道人和,於是那人將青極宗的道場毀去……我跑了出來,正準備回晉城去找你們。」

  曲笙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地道:「青極宗……被滅了?彭掌門死了嗎?」

  「人未死,只不過基業已毀了大半,怕是弟子也留不住了。」夏時仍放出那柄如意,率先飛了上去,「但這裡終究是個是非之地,我們還是快點回晉城才是。」

  曲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管青極宗是因為什麼原因被毀了,只要夏時平安回來,那便不必多問。面對這樣一個為蒼梧出生入死的人,她也不願刨根問底。

  於是曲笙晃晃悠悠走到如意旁邊,想躍上去,但她泄了勁氣,又一路奔波,竟是幾次都沒躍起來。

  夏時手指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心中的不忍打敗了潔癖,向著曲笙伸出了手。

  曲笙笑著彎了彎眼睛,輕聲道:「有勞夏道友。」

  她將手放在他掌心中,很自然地抬頭看他,等著他拉她上去。

  但夏時卻有點懵。

  那纖細的白皙小手,像是一塊涼絲絲的上好美玉,輕巧地放在他手心中,輕輕一攏,就能摸到無比光潔的肌膚,像是握著一團軟到極致的棉花。這對於一雙常年握劍的手來說,完全是一種不一樣的體驗……夏時腦子嗡了一下,識海翻湧,一片狼藉。

  其實這會兒,夏時心中沒有任何綺念,單純只是愣頭青第一次摸到女人的正常反應罷了。

  曲笙還在這兒等著呢,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夏道友,跟往常不太一樣,好像有什麼不同。

  哦,他臉紅了。

  好在劍修反應極快,那一絲恍惚也只是瞬間,夏時瞬間定了心神,手上一用力,曲笙便被他帶上了如意。

  他很快放開了她的手。

  曲笙悄悄湊上前,從背後看著他紅透的耳朵,突然大聲道:「夏道友的臉好紅,莫非……你沒有拉過女孩子的手?」

  夏時後背一抖。他只知道自己的臉有些熱,卻不知道自己臉紅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抹臉降溫,卻不想抹完臉之後,才發現這隻手正是剛才拉曲笙的那隻……夏時無比慶倖自己現在是背對著曲笙的。

  他故作鎮定道:「是內傷,我受了元嬰修士一擊,傷及肺腑。」

  曲笙立刻收了玩鬧之心,開始在後面嘀嘀咕咕地算起錢來。

  「傷及肺腑是要用什麼丹藥?金丹期似乎是要用復元丹,我記得一粒就九十靈石,師叔最好也吃一粒,好貴……哦對,兩位師兄好像也受傷了,得服用化瘀丹,這一次符籙用了好多,遭了,靈石不夠啊,要不徐師兄先挺挺……」

  曲掌門歷經大劫之後就一個字,愁。

  夏時在前面一邊御使法寶一邊聽曲笙算帳,他心裡歎氣,該怎麼接濟蒼梧呢……也是一個字,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0:53 AM

第二十二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二)

  夏時一走,彭掌門便什麼都顧不得,基業弟子全成浮雲,他立刻駕起法寶,飛也似的逃走,下方一些還留存清醒的弟子看見,莫不心寒,只歎自己瞎了狗眼。

  可他們不知道,彭掌門逃命只是其一。

  其二,是向他真正的主子報信。

  元嬰修士腳力不慢,他一路向東,臉上完全沒有曾經在曲笙面前的狠戾和在夏時面前的軟弱,他表情很嚴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有了一番高階修士的氣度。

  彭掌門一路疾馳許久,直到進入魏楚交界之處,感受到一層薄薄的結界。

  他嗤笑了一聲,這類結界只能阻攔築基修士和那些平民,對於金丹或是更高階的修士,它唯一的作用便是記錄下穿梭者的音容,留下一個備案罷了。

  只可惜,修真界改頭換面的招數層出不窮。

  他拿出一張面具,扣在臉上之後,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元嬰修士,變為一名蓄著絡腮鬍的方臉大漢,闖出了魏國邊界,進入了楚國範疇。

  他仍是一路疾行,但明顯,彭掌門在楚國鏡內,比在魏國鏡內要放鬆得多。

  沒用多久,他便飛到楚國都城縈都。

  同魏國都城丹平一樣,縈都不止是王都,同時也是舉國供奉的王室宗門「檀淵宮」的總部所在。

  他進入縈都後,竟連登記都不用,隨隨便便拿出一個腰牌,負責守城的修士便躬身行禮放他入城,再熟門熟路地進入一座建於皇宮附近的氣派宮殿,暢行無阻地進入主殿,開啟裡面的機關,閃身進入一處密室中。

  在那裡等待他的,是一名端坐主位上的清俊青年,細一看,竟是一名化神後期修士,他身邊端坐著一位穿著華美長裙的豔麗女修,也有化神初期修為,正小心翼翼地用手心上的真火為他溫酒。

  酒色兼得,郎俊女俏。

  然而那女修四肢及脖頸,皆被金色的鎖鏈拴著,上面還有一圈細細的刺芒,竟像是刑具一般。

  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平靜,彷彿他們本該如此相處。

  那青年見彭掌門進來,面帶慵懶地側過頭,低聲道:「彭罡,你像一條喪家之犬般滾回縈都,還有臉來見本座?」

  彭罡立刻跪倒:「屬下失利,晉城來了另外一方勢力,屬下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回縈都求宮主下一步指示。」

  「一個小小的晉城都定不下來,還被人毀了青極宗,你叫本座說什麼好,再派你出去丟人現眼一次?或是將把柄直接送到魏國眼皮子底下不成?」 青年仍舊是懶洋洋的,臉上一副悠閒相,看不出心情如何,但言辭卻極鋒利。

  彭罡被訓斥,心中惶恐忐忑,目露恐懼之色,他連顫抖都不敢,因為他知道,若是在主子面前唯唯諾諾,怕是死得更快。可他也不敢辯駁,青極宗有主子的陣法,那裡發生的一切,主子應該早就知曉。

  青年身邊那名溫酒美人將杯盞送到他嘴邊,動作撩人,舉手投足間,盡是煙視媚行。

  她柔聲道:「宮主大人莫要動氣,彭罡可是打小長在宮主面前的,能力和忠心都極好,想必這次也並非他不盡力,修真界藏龍臥虎,世家子弟橫行,他那青極宗腳步太快了些,招了人家的眼也是有的。」

  青年笑道:「小東西,你倒是慣會做好人,誰准你的,嗯?」

  他手一收,那女修身上的鎖鏈立刻泛起光芒,從裡生出長長的倒刺,立刻剜進血肉,好好個膚如凝脂,豔若桃光的美人,被他弄得個血肉模糊。

  彭罡不敢看,但額頭已開始流汗了。

  那女修幾乎被鎖鏈絞殺,可她手中的杯盞卻還是穩當當的,斷斷續續道:「……那個雷靈根的修士不簡單,很可能是身懷異寶,才隱藏了自己的一切信息,此人對付彭罡時遊刃有餘,甚至未曾祭出過法寶……就算是天極金丹榜第一名,虛妙山莊小舟也不見得比他強,此人不是隱世高手教出來行走天下的入室弟子,便是五大山門的親傳弟子,咱們暫時不招惹這些人……方為上策……」

  青年一手撐著臉龐,一手掐著訣,看著她逐漸因為痛苦而扭曲的容顏,漸漸失去了興趣。他取過那盞酒,對彭罡道:「追求宗門擴張本沒有錯,你可知道你錯在哪麼?太莽撞。鼠目寸光的東西,你以為蒼梧不過是個小門派,只看到了他們氣數將近,卻輕視了那一點生機,因為你的大意和愚蠢,本座損失了一個在魏國的暗樁。稍後你自己去領罰,彭罡,你可有怨言?」

  「屬下不敢!」只要不死,彭罡就算是行了大運,他連連叩首。

  「必要的時候,本座還會派你回魏國進行任務,跟彭家的線不要斷,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屬下定不會再讓宮主失望!」

  「退下吧。」

  彭罡沒有起身,跪著蹭了出去,然後關上了密室的門。

  那女修還在受刑,青年像是忘了她一般,修長的手指按在自己眉心,然後緩緩劃過高挺的鼻樑,豐潤的嘴唇,緊繃的下頜……隨著手指的動作,他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手指在喉結處停了下來,他突然問道:「晉城真的那麼重要?」

  「宮主……七國霸業,始於晉城。」她依舊保持著敬酒的姿勢,胸脯高低劇烈起伏,身體因為疼痛不住發抖,像是一株歷經風霜的枯花。

  「既然如此……」青年運靈力在食指上,淩空畫下一道符籙,而後手指輕輕一揮,那符籙便自密室消失不見,「我再令亭遠去探一探,順便把那個小宗門收拾乾淨。」

  「宮主……啊……英明……」那女修越來越受不了,她身體顯現出重影,看上去連元神都要離體了。

  青年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他眼中沒有憐惜,也沒有痛恨,只像是看一件物品,直到女修雙目突出,連舌頭都已經伸了出來,他才撤了法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在他眼中,紅顏不過是枯骨。已經猙獰扭曲的美色,不過是下酒菜罷了。

  女修大口大口喘著氣,一身華裳被血浸染,整個人活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鬼。

  她的手仍然在離青年唇邊不遠的地方,手腕還在滴著血。

  「葉紅,再為本座溫上一杯。」青年搖了搖手中空杯,放在她的手上,「若是溫得好了,我疼你。」

  葉紅一聽,抖得更厲害了,鮮血滴落,點點殷紅。

  青年朗聲大笑,揮手將她拂開,大步走出了密室,沒有一絲留戀。

  只剩葉紅一人,垂著頭跪在地上。

  她的眼眸在難以察覺的角度微微顯露出一絲異色。

  而唇角,掛的卻是充滿惡意的微笑。

  ※※※※※※※※※※※※

  夏時的那柄如意未來得及煉化,仍是築基期法寶,因此兩人返程的時間比來時慢了許多,但好在路上也沒出什麼事,順順利利回到晉城,

  到晉城的時候,夜已暗沉,但東市的商鋪都還在營業,燈火奪目,搭了戲臺子,正是飯後消食的好時候。

  曲笙一嗅到俗世的氣息,整個人便鮮活了起來。只有經歷過劫後餘生的人,才知道這樣的平淡生活有多麼可貴。她到底是年輕女孩兒,就算是一路風塵,也掩蓋不了青春的朝氣,身也輕了,滿身的傷也輕了,幾乎是蹦跳著回到角子街。

  夏時腳步也不自覺地輕快起來,被她所感染,唇角微微上揚,帶出一股鮮衣怒馬少年郎的神采。其實他不過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又何況因為常年修煉,據說修士們的青春期總來得有些晚……

  兩個人都是春風得意,笑入長街。

  然而一經過豔陽樓,那酒鋪前的公鴨嗓少年又瞅成了對眼,他緩緩張開了嘴,充滿魔性的公鴨嗓再次響徹在角子街的上空。

  「夭壽啦,曲掌門家的耗子成精啦!」

  曲笙一愣,回頭看夏時。

  夏時:「六文錢……」

  曲笙一下子驚醒,得意的勁頭被澆個徹底,飛快往蒼梧小院跑去。她一邊跑,還一邊聽著周圍街坊的數落。

  「曲掌門,不是我說你,女孩子家家的,養什麼耗子啊?」

  「哎呦呦,成精了,好大個的耗子,嚇死阿婆了哎呦呦……」

  「賣貓啦!賣貓!」

  「曲掌門,你得給老娘陪錢!我家的臘肉一定是你們家的耗子偷的,還有一隻老三家養了十多年的老母雞!」

  「阿娘,我做個小鼠皮圍巾給你好不好……」

  曲笙最後已進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境界。

  當她快接近蒼梧小院時,看到那裡三層外三層,將小院子團團圍住的一大群老鼠之後,還是深深地震驚了。

  這是全晉城的耗子吧?

  「六文錢!」曲掌門嗷的一聲。

  在角子街的陋巷中,在不夜之街的燈火中,一隻金色的身影如閃電般跳上了蒼梧小院的大門上。

  身上,是如血的披風。

  腳下,是悍勇的臣民。

  「吱!」發出一聲號令。

  「吱吱!」群鼠相和,而後如暗潮一般,順著牆角,沉默退去。

  不留一根毛。

  六文錢一見曲笙,兩眼如豆,含著淚花。

  「幸不辱命,吱,蒼梧,我給你守下來了。」

  曲掌門陰沉著臉,招手。

  「你先下來,咱們好好談談,關於臘肉,還有老母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0:59 AM

第二十三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三)

  六文錢一臉無辜,但是身形不易察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我膽子小,叫弟兄們來陪陪我,怎麼啦,你凶什麼?人類就是沒良心,你還欠我兩成紅利呢!」

  「要是我不回來,你怕是要占城為王了吧?」曲笙張手一握,小小的元寶鼠便飛到她手心裡。

  六文錢掙扎道:「你居然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女人,老子算是記住你了……」

  「蒼梧數千年風雅,如今成了耗子窩,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曲笙覺得自己一回家就跟靈獸掐架,簡直不能更操心,不過她還記得身後的夏時,正扭過頭招呼他,卻發現夏時臉色有些不好。

  「夏道友?」

  夏時一看到那麼多髒兮兮的老鼠,頭皮都要炸了,其實要是沒看見也就過去了,偏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小潔癖連帶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右手接了一個極繁複的法訣,一股強大的靈力帶著一股清流,將蒼梧小院從裡洗到外,連那磚縫的青苔都洗了個乾淨,方才皺著眉走了進去。

  曲笙愕然,一直淡定低調的夏道友好像爆發了什麼奇怪的屬性。

  「他這是怎麼了?」她和六文錢面面相覷。

  有些痛,沒有潔癖的人是沒辦法理解的。

  曲笙和夏時的腳程比壬江真人還快一些,蒼梧小院裡只有當日被留下的三個人,康紂南端正地坐在石桌前,默默抄著《蒼梧道藏》,只是他動作機械,心大概早就飛出蒼梧了。

  魯延啟居然已經引氣入體,只是不太順利,額頭汗如雨下,正忍著經脈被靈力擴充的痛苦。

  桐姝抱著腿,蜷在老樹下,像一隻打盹的貓,她嘴裡嘟囔著數字:「三千七百六十二、三千七百六十三、三千七百六十四……」在無意義無節奏地數數中,等著她的小姐姐。

  曲笙開門回來,結界正常波動,康紂南手中的筆一下子被掰斷了。

  魯延啟腦袋一歪,瞬間睜開雙眼。

  「師父!」

  桐姝竄了起來。

  「小姐姐!」

  曲笙立刻忘了臘肉和老母雞,她笑眯眯地看著院子裡的弟子們。

  「為師回來了。」

  這時,又有一道聲音響起。

  「我回來了。」

  曲笙回頭望去,蒼梧大門處站著一名身材高大的俊朗修士,他膚色微黑,露出一口白牙道:「接到掌門師妹的傳音後,我便想方設法混進了晉城,只可惜晚來一步,你們已經出發,我便沒驚動紂南他們,一直在外面守著。」

  目前蒼梧在外的弟子,能聯絡上的只有在晉城外的關瑟和在天瀾丹派的管鈴,這位便是關瑟。

  曲笙反應倒是還好,但夏時卻是心中一驚,以他之能,居然沒察覺到蒼梧小院附近另有其人,關瑟不簡單。

  曲笙見到師兄自然高興,介紹道:「關師兄,這位是咱們的客卿長老夏時夏道友,這次青極宗大戰,全靠他我們才能全身而退,」她又轉向夏時,「我這位師兄喜歡伺候花草,修的是自然之道,論及靈植草木,蒼梧無人能比得上關師兄。」

  關瑟已看出夏時修為比他高出一個境界,率先行禮道:「夏道友多費心了。」

  夏時亦是回禮。

  幾個人寒暄間,壬江真人也帶著徐鼓、封笛、嚴琮三人回到蒼梧,除了遠嫁的五師姐管鈴,以及五十年前出門遠遊未歸的韓箏之外,蒼梧的五代弟子基本已經到齊。當夜,蒼梧弟子們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頓團圓飯。

  只是修士到底不似凡人般喜愛熱鬧,而且各自都有事要做,飯畢,壬江真人繼續閉關,徐鼓仍準備研究他那些奇思妙想,封笛交出一份曲譜之後,也因為在青極宗受了刺激,決定閉關修煉。

  修真界的閉關分兩種,一種是正式閉關,一種是自在閉關。修士一旦正式閉關,絕不見客,通常用於需要高度集中的晉階、參悟等修煉,其中又分可以酌情結束閉關的生關,以及不達目的絕不出關的死關兩種;自在閉關則是用於學習、修煉,有事也可以臨時打斷。

  壬江真人之前閉的是生關,需要曲笙以掌門令呼喚才會現身,而徐鼓和封笛是自在閉關,畢竟曲笙年紀還小,許多門派和修煉的常識都要由他們來教導弟子,每逢月初、月中、月末,都會選一天來為弟子授課講經。

  八師兄關瑟並不閉關,他因為買不起隨身藥園,所以只能在晉城郊區自己開荒種地,大部分是凡間植物,也有一些市面上需求比較大的靈植,用來貼補門派。青極宗的事一出,曲笙深感師兄的重要性,雖然眾師兄本事不濟,但人多就是力量大,除了給師叔師兄們購買丹藥,買一座芥子藥園的事也得提上議程。

  關瑟出城前,她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嚴琮,對八師兄道:「師兄回藥園之前,順便將這小皮猴送回他家中給家人看上一眼,不然嚴掌櫃怕是又要失眠了。」

  關瑟點點頭,倒是嚴琮走過曲笙身邊時,突然跪了下來。

  「師父,徒弟知道錯了。」說罷,嚴琮落地有聲,磕足了三個響頭,才隨著關瑟而去。

  半大的少年就是這樣,他不願意去懂的事,哪怕你教無數次,他依舊不會懂,但只要撞過一次南牆,但凡長點兒心,都會心中有數了。

  曲笙一時有些感慨。她其實也不想懂這些,只是某些身份一旦壓了下來,促使她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看世界之後,她便是不想懂,也得懂了。

  月至中天,少年們都已去休息,蒼梧小院也只剩曲笙,以及整個晚上都被人圍在中間的夏時。

  不過五日便可以成功晉階金丹期,還能在青極宗大戰時力挽狂瀾,夏時儼然已是蒼梧的最高戰力,眾人討教道法心得的對象,何況他也不藏私,四方大道,種種晦澀法訣,盡是信手拈來,除了隱藏劍修的身份,其餘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人都散去後,夏時方按了按眉心,終於有機會對曲笙道:「有一件事,我其實早就想跟你商量,可惜被青極宗的事打斷,不知掌門現在可有時間?」

  其實她想洗澡都想瘋了。不過,掌門大人對洗澡的執著,跟夏時對潔癖的執著程度差不多,都屬於閒時的怡情,一旦有事,都會以正事為緊。

  「當然有,咱們入內堂一敘。」碎花小徑引路,兩人進入蒼梧主屋。

  良久之後,寂靜的蒼梧小院某處,突然閃過一道幽微的光芒,但卻無人發現——壬江真人閉關,徐鼓和封笛的修為不高,夏時也沒有在蒼梧小院中外放神識,他對蒼梧的改造計劃還在艱難地推進中,而那「紙糊」的護宅大陣,亦沒有察覺這股隱蔽且高妙的靈力波動。

  波動的終點,是一處雅致的小院落,裡面的每一處擺設都可以看得出主人的講究。

  那是康紂南的住所。

  ※※※※※※※※※※※※

  康紂南還沒開始打坐。

  他眼睛不好,家裡曾用了大代價為他買來一個法寶,乃是一枚翠玉指環,戴在手指之後,只要碰觸到有字跡的載體,便可以通過手指知道文字的形狀,繼而閱讀各類書籍。雖然修真界功法大多記錄在玉簡上,但練氣期修士的神識太弱,為了不損耗神識,他還是儘量選擇閱讀記在竹簡上的典籍。

  沒有點燈,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過窗戶,照得少年如珠似玉,一派溫潤。

  康紂南讀得用心,他沒發現,一個黑影正在他背後成形。

  直到那團黑影開口道:「屬下秀鸞,見過少司。」聲音清脆悅耳,竟是一個姑娘家。

  康紂南脊背瞬間一僵,他沒有回頭,而是合上了手中的書,看著前方冷聲道:「我不是少司,已無權驅使你,所以你無須自稱屬下。」

  秀鸞溫聲道:「最近幾年,您過得可還好?」

  「如你所見,還過得去。」

  那黑影中飛出一團菊豆大小的燈火,淡淡地照亮了屋子,也讓來人顯露出原貌。一名穿著華美法衣的築基女修出現在康紂南的臥室中,她纖纖漫步,不知是什麼身法,竟一丁點兒靈力波動也未泛起。

  秀鸞長得明眸皓齒,眼波動人明豔,看著他的目光,透著一股憐惜纏綿來。只可惜,哪怕她站在康紂南面前,他也看不到她的樣子。

  她恭謹地道:「這裡實在太簡陋了,您原本血統高貴,不該流落到這樣的地方。」

  他皺眉道:「這裡怎麼了?當我被所有人放棄的時候,只有這裡收留了我。」

  「從未有人放棄過少司,您——」

  「行了,」他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敘舊就免了,秀鸞,我們已有四年未聯絡,你來此地找我做什麼?」

  一番話說得毫不客氣。

  秀鸞卻一點都沒生氣,她低聲解釋道:「我只是擔心您,現在修真界形勢複雜,只怕蒼梧這樣的小宗門未來會多災多難……少司,您還是離開這裡吧,秀鸞會為您尋一個更好的宗門,甚至您還可以來我這裡,秀鸞一定不會讓您受苦。」

  康紂南露出嘲諷的表情,此時此刻,他臉上哪還有少年的青澀,全然是成年男子的深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1:25 AM

第二十四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四)

  康紂南沉聲道:「我已是首座放棄的人,你們行動我不想參與,我只想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活下去。蒼梧雖小,我卻很喜歡這裡,而且你應該知道,當年我沒有答應首座,現在也不會答應你。」

  少年的嗓音被刻意壓低後,帶著些沙啞,反而更魅惑了。康紂南這樣氣質清冷的公子哥,燈下如玉,拒絕人的時候,卻尖銳如刀。

  秀鸞似是習慣了他的脾氣,仍是柔聲哄道:「其實首座也並非放棄您,雖然您眼睛被毀,但只要到了元嬰期重塑肉身就可以復原,只是您不願屈就那些小宗門,首座才下令讓您自由行事的……」

  「你還有別的事嗎?我有許多功課要做,請別打擾我讀書修煉。」

  「可是少司,」秀鸞聲音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焦慮,「在這種地方待下去,哪怕您再厲害,也很難修到元嬰,我求求您……」她情不自禁跪下來,牽住了康紂南的衣角,「跟我走吧!」

  康紂南低頭看她,一點點將衣角從她手中拉了出來。

  「我只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半瞎,既然你想看我,看過便走吧,別浪費我們雙方的時間。」

  秀鸞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她力氣極大,直接將他拖了起來,看上去似乎想強行帶康紂南走。

  康紂南更是震驚,他向後掙脫,奈何修為差太多,又不能作法驚動其他人,臉上閃過帶著羞惱的怒色,立刻反手如刀,切向自己的脖子。

  秀鸞嚇得魂飛魄散,她低呼:「不可!」急忙出手攔下康紂南。

  康紂南本也知道會被她攔下,他冷笑道:「你是忘了我的脾氣,當初連首座都不敢勉強我,雖然我現在力弱,但只要你沒辦法時時看住我,我總有機會教你後悔。」

  在蒼梧中,康紂南只是一名連下臺階都需要人攙扶的病弱公子,可在秀鸞面前,他氣勢淩厲,意外透出一股常在上位的威壓。

  秀鸞放開康紂南,跪下道:「屬下僭越了。」

  「滾。」

  「可是少司——」秀鸞正想爭辯,但她突然一愣,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良久後,她露出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秀鸞一反剛才不把他帶走便不罷休的樣子,重新恢復了以往的恭謹,她悉悉索索從袖子裡掏出兩個羊脂小瓶,放在了桌角,低聲道:「既然少司不願,屬下不敢強求,這是煉氣期服用的蘊靈丹,還有一粒助您晉階的上品築基丹。屬下告辭。」

  她來得快,走得也快,那盞菊豆小燈忽地滅掉,身後人已經不見蹤影。

  過了片刻,康紂南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頭,他突然雙手一揮,將桌子上所有東西都拂到地上。

  少年一人獨立月光下,一地紛亂,像是窮途末路時不甘的心。

  他抬起右手,緩緩地覆蓋在自己雙眼上,遮住了一切情緒。

  ※※※※※※※※※※※※

  大概這個晚上,註定要發生很多事。

  從青極宗大戰,到彭罡疾行回到縈都覆命,剛好也是夏時帶著曲笙回到晉城的時候。

  而在蒼梧歡聲笑語之時,檀淵宮突然飛出一道高階符籙,幾乎只用了一盞茶的時間,魏國某處洞府中的禁制,便產生了層層波動。

  一名化神修士緩緩走出了洞府,正是那位宮主口中的亭遠神君。

  「不過是個晉城小宗門,竟要我親自動手?就算是有人能逼彭罡遁走,但彭罡不過只有元嬰修為爾……宮主是不是太過謹慎了?」他自忖道,「也罷,先查探一下再說。」

  晉階化神之後,自然會習得瞬移神通,對他來說,整個魏國大概都在一步之間。

  天地有規則,化神修士游刃於規則之中,大乘修士可以利用規則,而到了渡劫,若不是怕天劫轟頂,幾乎可以改變人間規則。

  僅僅是一眨眼間,亭遠神君來到晉城外,夜涼如水之下,雄渾的神識鋪開,覆蓋了整座城市。他鎖定了那個破落小街盡頭的院落,並未直接毀去那粗陋的守護陣法,而是觀察裡面人的修為。

  最高也不過是金丹後期修為,彭罡真是越來越沒用了。

  不過,雖然他看低彭罡,但亭遠神君還是以謹慎為主,若是真將這麼簡單的差事辦砸,不用宮主大人下手,他自己也該自裁了。

  越是小心,下手也就越狠。

  他掐訣,已準備將化神期修士專有的領域之力放出,卻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你看了那麼久,不覺得偷窺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嗎?」

  亭遠神君驚怒,什麼時候竟然有人來到他身後,他竟不知道!

  他瞬間回身,出手狠辣,一道偷襲的金光向身後人打去。

  可那金光卻如泥牛入海,半點浪花不驚,被人輕描淡寫地化解。

  他這才定睛看去,在稀疏的月影下,半空中懸浮著一柄巨大的闊劍,上方端坐著一名穿著白色戰袍的青年,同樣為化神修為。

  亭遠神君瞳孔一縮。

  那戰袍形似勁裝,雙手箭袖,腰束青織帶,下擺流雲紋,襯得那青年光風霽月,如一道月下的刃光。

  ——這便是五大山門之首,出盡天下劍修的太和標誌性戰袍!

  「你是太和劍修!」亭遠神君脫口而出。

  「我穿得這麼明目張膽,你再不認識,豈不是太對不起你這身化神中期修為?」那青年極為英俊,一雙眼眸黑不見底,笑的時候也如一潭寒水。

  那是屬於劍修的鋒芒。

  他身前一張小几,上面正溫著一壺酒,白玉酒碗中嫋嫋散發醇香,他氣質灑脫,持酒一飲而盡,看上去如一個沉醉於美酒中的風流名士。

  亭遠神君駭然,太和劍修同境界無敵不是吹噓,劍修者,修煉比普通修士難上數倍,但凡能脫穎而出的,盡是這修真界最拔尖兒的人物,更何況還是一位化神期的劍修。

  他立刻掐訣放出領域!

  卻聽到那青年低聲吟了一句詩。

  「杏旗沽酒池中劍,蒼狗白雲青彌巔。」

  他聽懂了。

  ——殺人劍,青彌峰!

  領域張開之時,無數符籙飛出,不管高階低階,竟全部都是傳音符,與此同時,亭遠神君祭出五道法寶攻擊,上百張攻擊符籙齊齊而出。

  這是搏命的架勢!

  可他的領域卻被一個更大的劍域籠罩在其下。

  那青年驟然抽去身下闊劍,曼聲吟道:「紅塵萬丈憑留去,醉倚霓霞花底眠。」

  一劍寒光乍起,那些瑣碎的符籙竟全部在這光芒中碎成粉末!

  亭遠神君覺得腰間一涼,所有靈力都泄了勁氣,他突然覺得惶恐……發生了什麼?

  這一道劍光之後,那柄闊劍重新回到青年手中,穩穩地托住了快要掉落地上的小几和酒壺。

  而青年對面的亭遠神君,已經斷成了兩截,連元神都消彌在了劍域之中。

  一劍殺一化神。

  酒還未溫。

  青年看著遠處的晉城,露出一個微笑道:「小師弟,這一次,你欠我一個人情。」

  ※※※※※※※※※※※※

  曲笙和夏時走進內堂,兩人對坐後,夏時道:「雖然此次逃過青極宗一劫,但只要蒼梧還如此弱小,難保以後不會再出現類似情況。門中弟子修煉各有緣法,而曲掌門的體質,才是目前最該儘早解決的,只有掌門強大起來,其他宗門才不會輕易打你們的主意。」

  「師父曾經說過,我體內經脈猶如將要乾涸的溪流,許多靈竅甚至有將續未續之相,所以修行才會如此艱難。」曲笙一派坦然,「夏道友若有什麼想法都可以直說,為了蒼梧,我願試盡一切辦法。」

  夏時一雙桃花眼垂下,像是夜色中輕墜枝頭的盛放之花,他輕聲道:「你真的這麼想?難道你不知道,對於你這樣的經脈,提升修為最好的辦法便是雙修。如果你願意試盡一切辦法,倒不如去尋些體質適合採補的修士合作,這類人雖然不多,只要用心找,還是有的。」

  曲笙笑道:「夏道友別拿我尋開心,試探我做什麼?」

  「曲掌門願意為蒼梧犧牲性命,卻不願找人雙修,好提升修為?」

  曲笙奇道:「振興門派和找道侶,怎麼能混為一談?我願意為門派犧牲性命,卻不會犧牲自己的感情,我願意為門派去豔陽樓出賣技藝,卻不會出賣自己的心,身為一名修士之前,在身為一名掌門之前,夏道友……首先,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蒼梧大道,純真赤誠,有人心,方才有大道,否則我得來的修為,又與那些魑魅魍魎何異?」

  她貪財,卻信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她想變強,卻絕不會以此為理由,墮落自己的心。

  夏時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既然曲掌門如此堅定,那請看這幅圖。」

  他將那副人體經脈運行圖放了出來。

  這圖曲笙不陌生,不僅因為這幅圖是修士入門的基本常識,還因為她也曾無數次凝望這張圖,希望找出能解決自己身體的辦法。

  也許夏時真的有解決辦法,不過從小到大,曲笙失望過太多次,這次心情也很平靜,她問道:「此圖何解?」

  夏時目光清澄,他看著曲笙,鄭重道:「我想到了一種辦法,也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決你的經脈問題,但需要你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辛苦,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你……願意試嗎?」

  曲笙震驚地看著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1:31 AM

第二十五章 燈火闌珊不入夢(五)

  修士修煉,靈脈固然很重要,然而經脈才是根本。

  經脈在人體流轉,負責聯通丹田、靈台、識海等諸多重要之地,修士鬥法、運轉靈力,幾乎都要靠經脈。

  正常修士的經脈,如同一條暢通的河流,只不過資質好的修士經脈更寬闊,運輸靈力更快更穩,而差一些的便會細弱一些,以此類推……曲笙的經脈,也並非是前無古人的慘,而是只要被測定體質,就算在修真狂熱的前九個紀年,宗門也不會收這種弟子,因為實在不適合修煉。

  但她那師父偏生不信邪。

  「這麼好看的女娃娃,不修煉多可惜。」

  可憐她遇到師父的時候,不過才六歲,因為營養不良,瘦得像一根柴禾棍,爹娘死後,她便一個人混跡在流民群裡,渾身如同在泥潭裡滾過一遭,也不知師父是怎麼看出她美貌的。

  她只記得當時,周圍人看她的目光越來越不善,大災之年,吃人不算什麼大事,尤其是她這樣無父無母的孩子,說不準什麼時候睡著了,便被人丟進鍋裡。她走在流民群的後方,已是兩天粒米未盡,渴了只能去嚼清苦的草汁。

  所以她看到那謫仙似的男子,向她伸出白玉般乾淨清透的雙手時,並沒有昏了頭腦,而是戒備地後退一步。

  這舉動落在男子眼中,卻令他更加憐愛,他沒嫌棄她髒,將她抱了起來。

  「你願意跟我走嗎?」

  「你……要吃我嗎?」小女孩兒幼細的聲音問道。

  男子忍俊不禁。

  「小乖球,我會給你乾淨的衣裳穿,給你香噴噴的肉饅頭吃,把你養得漂漂亮亮,教你一身本領,絕不讓你輕易被人吃。」

  「可他們,」曲笙小手一指那些流民,「已經快要吃人了。」

  男子目光中露出無奈之色,修士極少插手凡間事,並非只是怕因果牽累,也是因為某些事早有定數。

  可他還是一揮衣袖,刮起一陣清風,將裡面大部分人的疾病疼痛驅除了大半,其中蘊含的靈力足夠讓他們幾日不餓,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他輕聲道:「人啊,只要生出吃人的心,就再也回不去了,小乖球,以後你會懂的。」

  她與蒼梧的相遇,與師父的相遇,就是從一個簡單的「吃人」問題開始的。雖然乾淨的衣裳她沒穿過,香噴噴的肉饅頭她沒嘗過,那些光鮮靚麗的紅男綠女離她那樣遙遠……可為了不被人吃,她便跟著師父走了。

  都說一入仙門,道凡不同。

  但曲笙卻沒覺得有多少不一樣,經歷青極宗一戰,她僥倖歸來,仍有一種不確定感——即便是成了修士,她也繼續恐懼著「被人吃」,而她所處的環境,也繼續存在著「吃人」。

  夏時問她願不願意——這有什麼好想的嗎?

  她看著那副人體經脈圖,輕聲道:「能成為蒼梧弟子,多活了這十年,甚至得到比凡人活得更長久的機會,已是我撿來的福分。即便資質不好,我時常安慰自己,只要能修煉就足夠了,夏道友,我其實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

  夏時那雙桃花眼沉沉地看著她,曲笙對他一笑,繼續道:「可經歷了青極宗一事,我才知道,只埋頭修煉是不夠的,因為這個修真界不允許人『知足』,它時時刻刻誘惑著人身體裡那顆『吃人』的心,這是一個不進則退的遊戲,僅僅這樣是不夠的,遠遠不夠……」她雙手疊加,放在額前,深深地拜了下去,「為了蒼梧,我願背負一切。夏道友,請你教我。」

  夏時輕拂她衣角,將她托了起來。

  曲笙短短幾句話,隱含重重苦難——他突然間明白了歷練的意義:蒼梧、晉城、青極宗、好人、壞人、不同立場的人……這華美表像下的世界一角被掀起,露出崢嶸嶙峋的真實。

  他道:「你放心,我會盡力。」

  「多謝夏道友。」曲笙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很淺,她甚至不敢笑得苦盡甘來,因為未來充滿了不確定,

  夏時卻從未見過這樣辛酸的笑容。他歷練少,私下便精於推演人心,往往一件事要想上數遍,絕不留死角,以為這樣便可以笑看爾虞我詐,遊走紅塵。卻沒想到進了蒼梧,未看人生百態,先看了這浮世掙扎中的笑容,胸中一團苦滋味。可也正是這笑容,使得他有所頓悟,一時間金丹初期境界鬆動,險險要突破。

  他強壓了下來,神色一斂,正色道:「不過首先我要用神識進入你的經脈,探你靈竅。」

  在曲笙眼裡,夏時依舊淡然如初,未露出一絲馬腳,當下爽快應下:「沒問題。」她二話不說,伸手如電。

  於是那白生生的小手又抓了過來。

  女修有一點好處,得靈力滋養身體,不起痘斑不起繭,曲笙掌心軟乎乎一片,溫熱細嫩,還帶著一股陌生的觸動——夏時差點像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

  他羞惱道:「不用身體接觸。」

  「可是,以前師父幫我檢查都是要切脈的呀?」曲笙無辜道。

  「我有秘法!」

  曲笙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夏時,作出意猶未盡地表情,用他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道:「我以為夏道友張口閉口採補雙修,實則欲求不滿呢……」

  夏時簡直無語,當年他進蒼梧被試探了多少次,他才反過來試探一回就被糟踐成「欲求不滿」。

  但他必須先激起她的心氣兒來,如果曲笙意志不夠堅定,那麼後面的功夫,很可能會功虧一簣,反而害了她。

  他裝作聽不到的樣子,從眉間抽出一縷看不見的神識,如一道劍光,直接進入了曲笙的靈台。

  曲笙只覺得一陣眩暈,眼前突然一黑,她便知道是夏時的神識進來了。這道神識比師父霸道得多,毫無道理且直來直去,幾乎瞬間走遍她全身經脈,令人極不舒服。可她又不能反抗,忍著這口氣,心裡狐疑,這人不是被揶揄之後報復她吧?

  其實曲笙真冤枉人家了,劍修本就神識鋒利,要到元嬰修為才能圓潤自如,夏時現在不過金丹修為,神識就跟剛開了刃的劍一樣,她自然不好受。

  而且為了讓她少遭罪,夏時還特意速戰速決。

  待夏時收回神識,曲笙扶正了腦袋,像病人詢問大夫似的,小心翼翼問道:「怎麼樣?夏道友,我還有救嗎?」

  夏時不語,垂眸想了許久,才道:「雖然比我想得嚴重,但也不是不可以解決。」

  曲笙眼睛一亮,她這會兒完全不記仇了,激動道:「真的能解決?」

  「修士修煉,講究的是經脈暢通,修煉時,利用功法引天地靈氣入體,再彙聚到丹田轉化為靈力。你以武入道,也該有修煉的功法,說來我參詳一下。」

  提到功法,曲笙臉上突然閃過不自然的表情……

  「能不說嗎?」

  「不能。」顯然。

  一向作風豪邁的曲掌門期期艾艾地道:「《長春訣》。」

  「……」夏時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

  內堂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功法不同於法術,一名修士,一生可以修習許多法術,但功法卻只選一到兩部,因為功法層次越高精進越難,修煉其他功法反而會導致分心,一直無法突破。

  修真界功法分為:下乘功法、中乘功法、上乘功法、極品功法,以及上古功法五種。其中下乘功法是給普通凡人修習健體使用,中乘功法和上乘功法適用於大多數修士,而極品功法才是修士們趨之若鶩的珍品,上古功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傳說之物。

  曲笙修煉的《長春訣》乃是中乘功法,這部功法跟正常修士入門修煉的各種五行功法不同,而是一部相當冷門的功法,極少有修士修煉《長春訣》,因為它的唯一作用便是——養生長壽。

  事實上,壽元對於修士很重要,修士的壽元也與修為息息相關:

  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經過天地靈氣滋養後,壽元可達二百年;

  築基期是靈氣化液,壽元為五百年;

  金丹期是煉液為丹,壽元為一千五百年;

  元嬰期是由丹成形,壽元為三千年;

  化神期則是元神與自身的完美煉化,而到了大乘期,才算是真正進入大道之中,冥冥與天命相連,這一系列的修煉過程,都是對自身的進階,到了化神、大乘這兩個境界,肉身已不能決定壽元,能活多久全憑元神是否強大,壽元由五千年到兩萬多年不等;

  當修煉達到渡劫期巔峰便可以肉身成聖,在人間等待飛升仙界,再不受人間苦厄。

  《長春訣》作為修真界唯一一部可以延長壽命的功法,一共分為四個境界:十年境、百年境、千年境、萬年境。一目了然,聽上去讓人十足心癢難耐,按理說,如此逆天的功法應當引得修士趨之若鶩,但實際上,這部功法局限性非常大。

  因為《長春訣》有一個直接將它降至中乘功法的限制:每修煉到下一個境界,修為會自動跌落一個大境界。也就是說,如果你是一名元嬰修士,拼死拼活將《長春訣》修煉到了萬年境,結果修為反倒要跌落到金丹期。

  所以說,曲笙這功練得不是不對,而是……太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1:37 AM

第二十六章 定軍(一)

  為什麼說《長春訣》坑呢?

  修真界的變數太多,就算你有命去修《長春訣》,但你卻不一定有命去享受,所以對於修士來說,能保命能鬥法的功法,才是真正的好功法。

  畢竟功法不是法術,修士五大靈根:金木水火土,外加風雷冰三個變異靈根,只要屬性契合,修習法術不是什麼難事。功法才是重中之重,一部適合的功法可以在天道與修士之間建立一種近乎「玄」的聯繫,一個好的功法所帶來的體悟和益處遠遠大於壽元,但是功法突破也同樣困難,悟性、機緣、資質缺一不可,如逆水行舟,必須勤勉修行。

  因此,幾乎沒人願意將寶貴的功法名額分給《長春訣》。當然,那種對壽元特別執著的人除外,所以《長春訣》還是有人修煉的,比如……

  曲笙打破沉默道:「我以武入道,且經脈凝滯,本就沒有適合我修煉的功法,還不如修《長春訣》,最起碼還能多活幾年。」

  「你是背著你師父修煉的吧?」

  曲笙驚訝:「你怎麼知道?師父讓我練蒼梧功法《歸一經》,但《歸一經》重心境,極不實用,我便偷著買來《長春訣》修煉。」

  夏時扶額,悶聲問道:「你練到第幾層了?」

  「十年境。」煉氣期的境界跌無可跌,曲笙其實準備在築基前練到百年境,這樣一來築基後就能多一百年壽元,以她這資質,挺划算的。

  夏時一眼便看透她的想法,恨鐵不成鋼道:「就算你在築基之前氣運蓋身,能突破《長春訣》的百年境,可築基之後呢?你難道只看眼前利益?雖說是以武入道,但功法卻是修士的根基,《歸一經》是你蒼梧道統傳承,你怎能以功利論?」

  曲笙當然知道自己功利,她不服道:「夏道友也看到蒼梧情況,我能讓自己多活幾年,已經比什麼都強了。」

  「修士的極限是兩部功法,你散了《長春訣》,我創一套功法給你。」夏時傾身向前,看著曲笙一字一句道,「這就是我的解決辦法,你相信我嗎?」

  散功,修煉他自創的功法。

  她心中突然湧上一種驚心動魄之感。

  一個選擇擺在她面前,它看上去無比兇險,卻又展開一條坎坷的生機之路,它充滿種種不確定因素,卻又誘人採摘。

  曲笙有一種感覺,她也許是在做人生中最為至關重要的一個選擇,以往她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原本該思慮再三,可現在,她近乎本能地立刻回答了夏時。

  「我相信。」她說道。

  「很好,散功吧。」

  曲笙便掐訣入定。

  散功比練功快,不過也要消耗精力和時間,夏時正好利用起曲笙散功這段時間,他取出一枚玉簡,根據剛才探知的曲笙身體情況,改動裡面的功法。說起來,這套為曲笙量身定做的功法,正是大家準備去青極宗之前,夏時在佯裝閉關那五日裡完成的,他胸有成竹,改動起來也不慢。

  然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曲笙那裡仍然沒動靜。

  她悄悄睜開眼睛,看著凝神垂眸的夏時,一臉糾結,忍不住小聲地問道:「夏道友,能不能不廢長春訣,好歹十年壽元啊,多可惜……」

  夏時快被氣笑了,連那斯文假像都快維繫不住,冷聲道:「功法在你體內一日便要佔用你的真元,別浪費時間,速速廢了!」

  好在曲笙練的時間也不長,散得也快,只是散功之後身體極虛,她白著臉道:「可,可以了……」

  夏時正要繼續講解經脈圖,卻發現曲笙搖晃了兩下,突然頭重腳輕地往地上一栽,他急忙掐訣穩住她的身體,仔細打量,才發現她竟是累得暈過了去。

  曲笙剛經歷了青極宗大戰,又散去了功法,身體禁不住實屬正常——畢竟資質太拖後腿。

  夏時對照顧人一點經驗都沒有,一時間不知該拿人怎麼辦才好。他戳了戳手腕上的月刃,低聲問道:「不過是散煉氣期的功法而已,怎麼會這樣?她這種情況嚴重嗎?」

  月刃只看了一眼,溫聲道:「她體質不好,散功後經脈吃不住,只要睡上幾日,再打打坐就好了。」

  夏時放下心,只是她這麼倒著也不適合,他翻遍了儲物戒和琉璃石,也沒找出一套像樣的寢具,反倒搜羅出幾張高階獸皮。他取出其中最不顯眼,就算被看到大概也不會被認出的那一張稀有白色獸皮,鋪在曲笙身下,讓少女穩穩當當躺在毛皮中,自己徑直在一邊打坐,沉入到修煉之中。

  已是深夜了。

  月刃活動了下筋骨,從夏時的手腕上滑了下來,它看了看心無旁騖的少主,心中不由一歎。其實在修真界,二十八歲的修士,還是個不省心的毛頭小子,太和那群二十多歲築基的小年輕天天就知道去朱雀廷比鬥,單挑群架一個不落,只有夏時,一腳踏入蒼梧的因果之局,太早面對這人間的艱辛。

  可他旁邊,還有一個更辛勞的。月刃又看了眼睡得人事不知的曲笙,十六歲肩挑一個宗門,真是一件瘋狂的事,月刃這顆妖獸之心,冷眼旁觀到現在,也忍不住會感慨萬千——

  突然間,月刃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突然豎直了身體,眼睛裡閃過一道紅色的光芒。

  一股連夏時也感覺不到的神識瞬間鋪散開來,別說蒼梧那兢兢業業的護宅大陣如同紙糊,就連遠在城中心,被高階陣法守護的城主府,也是毫無反應。

  整個晉城都被這股神識籠罩在其中,隱而不見的氣息在夜空中形成盤龍之勢,只見一隻巨大的銀色龍首驟然出現在晉城上空,那厚實的龍首彷彿按下漫天的月色,似洪荒而來的遠古巨獸蒞臨人間。

  它看著晉城外端坐在巨劍之上飲酒的青年,微微頷首。

  那青年亦是舉杯,眉帶淺笑,一飲而盡。

  ※※※※※※※※※※※※

  楚國,縈都,檀淵宮。

  葉紅依舊被關在那間密室中,在那個人不在的時候,她幾乎是爭分奪秒地抓緊一切時間修煉,除此之外,還要修復那些被折磨出的暗傷。

  只是這一次她沒等多久,密室的門便再一次開啟了。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五指一張,葉紅連反抗都不能,從地上被他抓了過去,直接被扼住了喉嚨,強大的力道讓她皺起眉頭,不知他今日為什麼這般生氣。

  伴君如伴虎,葉紅深諳其道,對於楚國這位除了大乘元君曾檀老祖外,修為最高的檀淵宮宮主宗離神君,只能順著毛來。

  「宮主大人……」她的手輕輕摸上他的胸口。

  面容俊美的男人向著她笑了笑,便一路拖著她走上了主位。

  葉紅的長裙流水般劃過光華的地面,她人如一條毫無生氣的魚,就這樣被扼著脖子帶了上去。

  宗離神君坐下後,便把她丟在一邊,任憑她調整氣息。他將頭靠在椅背,平靜地道:「亭遠死了。」

  葉紅一顫,她慢聲細語地詢問道:「看來晉城有高人,不知動手的是世家,還是大宗門弟子?」

  宗離神君不動聲色道:「太和劍修。」

  「原來如此。」

  兩個人長時間的沉默。

  到了宗離神君這樣的位置,喜怒不形於色已是基本,他收斂情緒的功夫已出神入化。當他感受到亭遠神君的本命元神燈滅掉,匆忙查看元神燈裡記錄的最後一個畫面時,那漫天的劍意幾乎要衝破元神燈,竟直接挑釁他的權威……宗離神君終於沒控制住情緒,一掌將身邊的金丹期侍衛拍得粉身碎骨。

  毫無疑問,殺亭遠的人是一名太和劍修,那名劍修甚至不想知道亭遠為什麼會對晉城下手,便將他斬於劍下。

  如此狂妄,如此肆無忌憚!

  ——可這口窩囊氣,他只能吞下來。誰都知道太和劍修遵循「不義者斬」的天道鐵律,若是妄殺無辜之人,天道自會降下懲罰。亭遠在他手下做了那麼多事,殺一萬次大概都洗不脫那身罪孽,誰敢去控訴太和劍修殺人?那不是將自己的不義之舉昭告天下嗎!

  葉紅輕聲道:「太和為什麼插手這件事,是無意為之,還是亭遠自露馬腳,招來了那名劍修……都已不可知,宮主,我們得另想對策。」遇到太和這種鐵板,他們只能繞過去,因為硬拼的話……這修真界中還從未有過勢力敢與太和硬拼。

  宗離神君一笑,他似乎很滿意葉紅的提議,於是像招小動物般招呼她過來,當她依偎在他腳下,宗離神君一邊撫著她的頭髮,一邊柔聲道:「體現你用處的時間到了,葉紅。」

  聲音入耳纏綿。

  「自是奴家分內之事。」她身體輕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1:42 AM

第二十七章 定軍(二)

  曲笙一睜眼,還有點犯迷糊。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還在青極宗跟彭罡那老混蛋死磕,結果打著打著,從晉城的方向奔來一大群耗子,有叼著臘肉有叼著老母雞的,齊刷刷衝過來滅了青極宗,然後她就坐在老鼠背上趾高氣昂地往晉城走,身下毛皮又軟又暖,她舒服得緊,便又睡著了……

  曲笙撐著身子勉強想爬起來,她已有好長時間沒入睡過,一時腦子昏昏漲漲。

  忽而聽到耳邊有男子聲音問道:「醒了?」

  她激靈一下,瞬間清醒,才看清端坐在身邊的人是夏時。他那好看的眉峰略皺起,一雙桃花眼正看著她。

  曲笙的視線不自覺地向下……高挺筆直的鼻樑下,鮮潤的嘴唇張合,掠過棱角分明的下巴,便是嚴嚴實實裹住身體的黑衣勁裝。他生得高大,端坐在她身邊也會給人一種壓迫感,曲笙又將視線重新回到他臉上。

  果然還是這裡最耐看了,他這張正兒八經的臉,便是無情也有幾分勾魂意,實在養眼。曲笙心中哀歎,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被她拐來蒼梧,也不知道以後養不養得起。

  曲笙掙扎半坐起來:「夏道友……我睡了多久?」

  「三日。」

  曲笙「哦」了一聲,似乎掙扎到了盡頭,脫了力,又重重地把頭埋在軟軟的毛皮墊子上。這種奢侈品極其消磨人的意志,但她……還真挺喜歡的。

  戀戀不捨地蹭了蹭,她才端坐起來,將毛皮疊好,推了過去。

  「多謝夏道友,費心了。唔,只是不知這是什麼妖獸的毛皮,竟如此舒適。」

  這是相當於人修元嬰期修為的五階妖獸予狸獸的毛皮……當然不能直接告訴她,夏時含含糊糊道:「曾經在集會上偶然購得,之後卻沒有機會用上,我已金丹期,想必以後也不會用到此物,便贈與曲掌門吧。」

  曲笙笑眯眯問道:「真個送我啦?」

  「嗯。」

  「按我也有東西送你,禮尚往來嘛,你等我找找……」曲笙開始翻儲物袋,不久後從裡面掏出一個三角形的黃色護身符。

  「這是?」夏時神識一掃,就知道裡面一絲靈力也無,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修士集市上的紀念品,」曲掌門懷念道,「當時我買了兩遝二品符籙,那攤主非要我一張五靈石,我氣不過,就讓他把護身符當贈品送給我,夏道友千萬莫嫌粗鄙,聽說此符能祛災消難,好多人求一符而不得,靈得很。」

  「果然很厲害。」夏時接了過來,不經意問道,「這麼好的東西,紂南和延啟他們有嗎,不會不夠用吧?」

  「怎麼會,我批發了五十多個呢!」曲笙脫口而出。

  夏時:「……」

  曲笙:「……」

  夏時拿著那三角形小符咒的手不尷不尬地停在半路,真是既單薄又蕭瑟。

  大概不管送曲掌門什麼東西,都會被她用這「祛災消難」、「求而不得」的護身符打發吧?看來窮病已經吃掉了曲掌門的良心。

  曲笙眨眨眼睛道:「唔,夏道友,你上次說什麼來著,嗯……好像說要給我修一個新功法,咱們還是聊一聊正事要緊。」

  話題被硬生生拐走,夏時還覺得鬆了一口氣。既然曲笙身體沒問題,那麼下一步方案也該實施了。

  「在正式修煉新功法之前,我們大概會閉關數日,你若有什麼話要吩咐徒弟,儘快去講,我在這裡等你。」

  曲笙也確實放心不下徒弟和桐姝,她站起身道:「我去去便回。」

  ※※※※※※※※※※※※

  曲笙醒過來的時候正是上午,她出一主屋,便看到小院中一副兄友弟恭的景象。

  魯延啟識字不多,嚴琮正一邊默門規,一邊指點他,還頭頭是道地說道:「別看這門規字數多,還羅裡吧嗦,實則咱們門派的章程都在這門規裡,所謂『天圓地方,方為本,圓為道,無規矩不成方圓』,你若是抄明白了,就算是過了入門的第一步……」

  難為她以前指點他的話,嚴琮都還記得,如今也可以教師弟了。

  康紂南控著火,前方不遠處熬著一鍋熱騰騰的小米粥,石桌上放著食盒,裡面傳來包子的香氣,想必這就是一五巷的毛大嬸送來的午飯。

  聽到嚴琮的話,這貴公子罕見地露出微笑:「嚴師弟說得是,近日延啟進步頗大,你已經引氣入體,學什麼都會比凡人快一些,對了,我那裡有些已經看過的典籍,你若有空可以借閱。」

  魯延啟高興道:「謝謝兩位師兄!」

  ——這場景過於夢幻,曲笙一時沒適應,反而倒退了幾步。不是她大驚小怪,魯延啟沒來之前,蒼梧小院的六代弟子們絕對不是這個模樣。

  康紂南性子傲,一副冷淡模樣,不愛與人親近;

  嚴琮那調皮搗蛋的架勢,誰也不服;

  常鈞語就更厲害了,根本是個活刺蝟,牙尖嘴利逮誰刺誰。

  提到常鈞語,曲笙還真有點掛念,這孩子已經閉關快半個月了。常鈞語那性子,什麼事兒都不跟人說,就知道悶頭修煉,看上去不用她操心,反而卻是最操心的一個。

  康紂南是最先察覺曲笙的氣息的,他仍掛著天衣無縫的笑容,回身請安。嚴琮和魯延啟也隨後起身行禮。

  曲笙擺擺手:「看你們都努力上進,為師很欣慰,從今日起,為師欲閉關十日,你們在修煉上可有疑問?」

  康紂南沉吟了片刻,確定近期沒什麼事情,便道:「師父且放心,嚴師弟和魯師弟由我帶著便是。」

  曲笙千叮萬囑:「雖然青極宗事已畢,但不排除伺機報復的可能,若是無事,你們還是該在蒼梧好好修煉,需知在正規宗門,門派弟子未滿金丹期不得下山,若是覺得拘束,可去尋你們徐師伯開啟連橫空間,裡面自有可供你們訓練的幻境。」

  蒼梧道場隨著門派的不斷搬遷,也變得越來越小,弟子們不像其他宗門可以在山中修煉,於是三百年前,師父淩海真人尋來了連橫空間,這種空間類似大宗門招收弟子的考核秘境升級版,經由他改造後,專門用來訓練煉氣期和築基期的弟子。

  康紂南和嚴琮都是進過連橫空間的,兩人熟門熟路,當下帶著魯延啟齊聲道:「謹遵師命。」

  曲笙又回到臥房,果然在自己的床榻上找到了正抱著膝蓋縮在床腳的桐姝。一旦找不到人,桐姝就會跑到她的房間帶著,好像只要嗅著她的氣味也能安心似的,像極了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

  「小姝,小姐姐要閉關幾天,你乖乖不要亂跑好不好?」曲笙哄道。

  桐姝從膝蓋上抬起頭,嬌豔的容顏上不是常見的親昵,似是有些迷亂:「小姐姐,小姐姐……」桐姝雙眼無神,她看著窗外,「它,它要來了……」

  「誰要來了?」曲笙握著她的手問道。

  「它,它……」

  「小姝認識嗎?」

  桐姝搖了搖頭,有點魂不守舍。

  曲笙仔細想了想,近期護宅大陣也沒什麼問題,除了送包子的毛大嬸,不會有其他人進出蒼梧,桐姝八成是被青極宗嚇到,做了噩夢。她柔聲安撫道:「小姝別怕,小姐姐就算是閉關也會保護你的,咱們有護院大陣,還有師兄師叔,還有夏道友,你聽話不要出去……」

  明明是在曲笙溫暖的懷抱中,桐姝還是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個做工古樸的小盒子,放在曲笙手裡道:「給,小姐姐,給。」

  桐姝經常送她路邊的小花小草,撿來的小石子,還曾經用法術做出兩個牽著手的小雪人……桐姝那築基修為一路往不靠譜的方向狂奔,卻絕對送不出這樣精緻的禮物。

  「這是什麼?」她問道。

  桐姝搖搖頭,帶著點哀求之色繼續推她的手,示意她收下:「給,給……」

  桐姝想得少,但曲笙不能不多想,這東西很有可能是桐姝流浪前的所有物,桐姝能一直留到現在,一定很珍貴。曲笙將木盒拿在手裡,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發現盒子上方有一層很淺的禁制,大概只能防住凡人和小孩,她掐訣用靈力破了去,才發現裡面是一顆紅色丹藥。

  屋內瞬間彌漫淡淡的丹香,曲笙粗一看,也不知是什麼功效的丹藥,但成色如此光潤,品級絕對不低。

  這是桐姝的東西,她不能要。

  曲笙想了想,把這小盒子重新放回桐姝手上,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小姝送了這麼珍貴的禮物,小姐姐很高興,可是小姐姐修為太低,萬一丟了就不好了。所以小姐姐先把它放在小姝這裡,小姝幫小姐姐保管好不好?」

  桐姝那一雙美目瞪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然後鄭重點頭,終於將小盒子收了起來。

  「不要亂跑,乖乖等我出關。」曲笙離開了臥室。

  她沒注意到,身後桐姝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眼神中充滿了不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9 11:47 AM

第二十八章 定軍(三)

  曲笙和夏時於內堂對坐,二人中間仍舊是那幅人體經脈圖。

  「我此番以神識查你體內經脈,大部分靈竅確實周轉凝滯,近一半經脈乾涸,其他略好的也不成體系……不過,好在有幾處還是能用的。」夏時道。

  曲笙對經脈問題已經爛熟於心,對夏時的判斷結果並不意外,只道:「師父曾跟我說過,我體內——雲門、靈墟、神封、天井、合谷、血海、梁丘這幾個靈竅還算正常,但人身七百二十個穴位,我這幾個遠遠不足以撐起大局,所以修煉才會緩慢。」

  「我所說的辦法,便是利用你這幾個正常的靈竅,在你身體中鋪出一條順暢的經脈流動之路,但是這種做法還只存在於理論之中,究竟能不能成,還得看你的意志,以及……」夏時笑了笑,「我的本事。」

  「本座既然答應了你,便是相信自己的意志,也相信夏道友的本事。」

  夏時在人體經脈圖上點了幾處,而後道:「我會幫你梳理這幾個靈竅之間的經脈聯繫,只是每開一個靈竅,如遭鑿骨之痛,其間還需要你保持清醒,讓我看清靈力運行的軌跡,但這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這些靈竅打通之後,你需要用十倍的耐心,去修煉我給你的功法,此功法共分三個境界——第一層為心武境,第二層為意武境,第三層為神武境。」

  「這三個境界何解?」

  夏時道:「你既然已經以武入道,應該知道這天下武技最高莫過於劍修和體修,而這兩者走的路線不同,道法卻有共通之處,首先浸淫技法,再融會貫通,隨心所欲,最後武已入魂,放成大道。」

  「只是不知這功法與我的體質有什麼關聯?」

  「天下功法繁多,但大部分都需要體內所有靈竅協調才能修煉,這部功法則不講究靈竅,它需要的是你的真元,也就是修士丹田內的用來蘊藏本源的載體,用真元來修煉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動輒便會走火入魔,輕則墮為魔修,重則身殞道消。」

  雖然魔修也不是不可以修煉,而且如今魔修已與道修無異,但魔修到底是墮了魔的修士,若是再走火入魔,極有可能變成沒有神智的魔物,或是真正墮入修羅道,淪為嗜殺的敗類。

  夏時取出兩枚玉簡道:「我再傳授你一套槍法,這套槍法的運轉只需要這幾個穴位配合,你按部就班的練下去,築基應該不成問題。」

  曲笙沒什麼好猶豫的,她回道:「我練。」

  夏時挑眉,饒有興致地道:「既然如此,咱們打個賭可好?」

  她警惕道:「賭注是什麼?我沒有小錢錢也沒有靈石。」

  「不賭金銀不賭靈石,咱們以願望為賭注,當然,前提是不違背道義和道心。」他誘惑道。

  「什麼願望都行嗎?」

  「當然。」

  無論你是要機緣要法寶,還是要金銀要靈石,就算你要靈脈都行!

  「好,說內容吧。」曲笙落落大方地應下來,一臉雲淡風輕,完全看不出她剛才還緊捂儲物袋,一副要錢便要命的架勢。

  夏時:「梳理靈竅經脈時,你若能堅持不暈過去,就算你贏。」

  曲笙皺起眉頭。能讓夏時以無限制願望做交換,這開靈竅真的那麼疼?但沒道理人家敢開局,她不敢跟進的道理。曲笙硬著頭皮應下來:「好,如果我沒堅持住,就算你贏。」

  她又瞄了瞄夏時那副畫筆難描的俊俏模樣,心想這種美人兒都不怕被佔便宜,咱怕什麼啊?

  少女瞬間鬥志滿滿,夏時也笑得春風和煦——這真是個誰都不會虧的雙贏賭約。

  他揮袖將曲笙還未收起的予狸獸毛皮散開,吩咐道:「躺上去,閉目調息。」

  曲笙依言照做,只是在閉上眼睛之前,她突然道:「從古至今,但凡能自創功法的修士,若能走到最後,都會成為某一流派的宗師,夏道友的成就必定不會局限於一門一派,如果有那一日,說不定我也會因為成為第一個修煉夏道友自創功法的人,而被記載吧?」

  夏時笑道:「我從不迷信極品功法、上古功法之流,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所以修煉我自創功法的,你不是第一個,我才是。」他指著自己,桃花眼笑意盈盈,「不過,既然曲掌門如此相信我,那麼我也可以保證,只要你肯努力,道心端正,也一定會成為那個被記載的人。」

  她也笑著閉上雙眼,呢喃道:「是啊,我會努力,因為我要帶著蒼梧……」

  兩人身邊,一道無形結界起。

  「一起成為……」

  夏時左手掐訣,他吐息綿長,仰首向天,右手從眉心處引出一道雷光。

  「被記載……」

  他指尖凝雷光,一道細微的閃電,刺進她的雲門穴!

  一股劇痛襲來,曲笙的身體瞬間弓起來,她的臉剎那間蒼白無人色——這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而是身體機能的反應!雲門穴幾乎要爆裂,彷彿有什麼在強行扯開它的外殼,曲笙覺得骨頭寸斷,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生不如死。

  「疼……好疼……」她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理智竟然會因為疼痛而模糊,全身所有的觸覺幾乎都集中在那一處,無限放大那痛苦!

  賭約,夏時,靈竅……強烈的疼痛使得她幾乎想要放棄一切。

  可此時耳邊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別暈,你答應我什麼了?堅持住!」

  她意識都應模糊,哪還記得答應了什麼?可心中好像還有一線清明,在指引她的方向。

  是那枚暖冰。

  曲笙感受著頸間的溫暖,她緊閉著雙眼,低低地叫著:「師父,笙兒疼啊……師父……」

  她的手漫無目的亂抓,半是無助半是瘋狂。

  浮萍無根,孤獨在路上,伸手茫然,在最脆弱的時候,抓不到憑依。

  這一大苦,她含淚吞。

  漸漸地,她的手失去了希望,蜷縮著退了回去。正在這時,卻不知從什麼地方伸過來一隻溫熱的大手,輕柔地放在了她不斷發抖的肩膀上。

  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那手臂被她垂死掙扎地抓住。

  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很快就過去了,好姑娘,堅持一下。」

  「你說過,要成為那個被記載的人,不是嗎?」

  「就快好了,別怕。」

  ……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在那溫柔的聲音找回了些許清明,恍惚間知道有人陪伴,有人在用溫柔到極致的聲音對她說話。

  「放鬆一些。」

  「這個地方不會那麼疼,我保證。」

  疼痛從雲台轉向靈墟,又從靈墟轉到神封……

  她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道:「疼啊……你騙人……」

  「對,我騙人,等你好了,再來跟我算這筆賬。」

  「我要疼死了……誰還跟你算帳!」

  「不會死的,」那聲音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堅定地說道,「有我在,沒人能讓你死。」

  「啊……疼啊……」

  「就快好了。」

  「你騙人。」

  「對,我騙人……」

  ……

  就在這種無意義的對話間,曲笙抗著鑿骨之痛,開完了八個靈竅。當她知道終於全部完成後,已是筋疲力盡,全憑一股意氣在撐著了。

  可她還記得那個賭約,仍死死抱著夏時的胳膊道:「我,我贏了!」

  掌門大人就算是要暈過去,也得把賬先算清楚才安心。

  夏時簡直哭笑不得,只好道:「嗯,我欠你一個願望。」

  曲笙手一垂,這才乾淨俐落地暈了過去。

  夏時把發麻的手臂從她懷裡抽出來,心裡鬆了一口氣,才發現頭髮已被汗水浸透。

  許久沒流過汗了。

  夏時這一身冷汗,全都是被曲笙種種反應嚇出來的。好在她到底堅持住了沒暈過去,靈竅開得很順利,只是疼了些,也是沒辦法的事。曲笙五靈根,身上經脈幾乎廢了一大半,走在明明不可為,卻硬要為之的路上,必然要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辛苦。

  有辛苦,才有所得……

  夏時揉了揉眉心,至於他那點兒潔癖,也早在曲笙的痛苦中潰不成軍,被糊了一袖子鼻涕眼淚,慘不忍睹。這在以前,是夏時無法想像的事。

  如果說剛剛進入蒼梧,還是為了還他父親的因果,那麼傳授曲笙功法,便是他的因果,也是需要他來肩負的責任。

  夏時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曲笙,她正人事不知地縮著團,睡在予狸獸毛皮中。

  路,還長著呢……

  ※※※※※※※※※※※※

  兩天後,曲笙終於活蹦亂跳,開始修煉夏時為她準備的功法,沿著那功法所提示的軌跡吸取靈氣,八大靈竅連通之後,雖然那靈氣還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順著她經脈遊走,卻能直接連接到丹田上方的靈竅「神闕」,至少不用翻山越嶺再進入丹田。

  雖然還是不能跟正常修士比,但修煉起來也比之前快了許多。

  「……想要晉階築基?這得看你修煉功法的進度,功法和靈竅相輔相成,互有裨益,這套槍法你先練著。」夏時又遞過一枚玉簡,「你手上那凡鐵兵器得換一個,等你靈力強勁後,那杆槍撐不過一招。」

  沒哪個修士煉氣期還用凡鐵做兵器的,曲掌門簡直窮到一定境界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0 09:09 AM

第二十九章 定軍(四)

  兵器很重要,但曲掌門最近正為靈石發愁呢。

  關師兄回來的時候上繳了兩千靈石,結果給大家買各種丹藥買了個七七八八,她只好去徐師兄那裡劃拉了些小玩意兒,等著什麼時候去集市換靈石。封笛那曲譜倒是通過溫娘子做中間人,買給了丹平城的富商,換了四百塊靈石。

  掌門大人雁過拔毛,幾個師兄,誰都沒饒了。

  她在內堂算著公賬,蒼梧現在還有七百靈石左右,她自己準備用三百來買符籙補給,還剩四百靈石,連門派該有的應急錢都不夠,真正是囊中羞澀,這剩下的靈石……她無論如何都捨不得花了。

  「實在不行,我就用石頭做杆槍好了。」曲笙咬著筆桿,趴在桌子上,對著賬本有氣無力道。

  六文錢竄過來就是一頓數落:「老子的兩成分紅呢?你不是贏了青極宗嗎?就不知道撈點東西回來?」

  是啊,就算是順一盞琉璃燈花也行啊。

  曲掌門充滿了懊惱,但她不能在自己靈獸面前落了威風,磨利了牙,曲笙嘿嘿一笑,撫著六文錢的後頸柔毛:「其實你不說,本座還想不起來,你好像還欠我錢呢吧?」

  那利滾利,四捨五入到百位數,讓元寶鼠抓心腦肺的三千靈石。

  六文錢立刻啞火,它很低調地縮著脖,儘量降低存在感。

  曲笙繼續對著賬本犯愁。

  「實在太缺錢的話……我給你做一杆槍吧。」夏時敲著桌子道。

  曲笙一下子轉過頭:「真的?要材料嗎?要什麼材料?多少靈石?」

  「……」你是不是該先感動一下再這麼現實?

  曲笙湊了過來,討好笑道:「煉造法寶的材料一般都不便宜,而且還要租借鍛爐……等等,夏道友你居然會煉器?初級、中級,還是高級?」

  「學了點皮毛罷了,材料我會出去找,你給我兩天時間。」

  一聽不要她出材料,曲笙忙不迭地點頭,但曲掌門絕不是白佔便宜的人,她掏出兩百靈石給夏時。

  「徐鼓師兄那裡有鍛爐,咱們不用租,這些靈石就算我貼補你的材料費。」

  對於蒼梧現在的經濟情況來講,這兩百靈石還算是一筆鉅款了呢。

  夏時哭笑不得:「別,掌門大人還是留著用吧,延啟那孩子已經引氣入體了,你該給他準備弟子行頭了,以後他們要是去秘境歷練最起碼手上也得有點東西,以後用靈石的地方多著呢。」

  「夏道友,」曲笙簡直眼淚汪汪,「夏道友如此賢惠,真乃我蒼梧之福!」

  雖然這話聽上去有些不對勁,夏時還是收下了恭維,回到客房,給曲笙準備鍛造法寶的材料。

  只要曲笙能修煉,蒼梧便會逐漸在修真界立足跟腳,手中武器自然不能隨便對付。

  夏時身兼父母的絕技,陣法和結界的造詣都在大師級,再高一步便是登頂的宗師級,他其實並沒有專門學過煉器,但他師娘柳昔卿柳元君,可是這修真界為數不多的宗師級煉器師之一。

  師娘開爐次數不多,近幾年唯一一次開爐,便特意等到他從礪劍石中出來,名為叫他來幫手,實則助他開悟。

  不得不說,得大乘元君一次教誨,勝過修煉幾十年,他本就讀過相關典籍,再加上悟性高,雖然還無法煉製高階法寶,但是給曲笙打造一把趁手的武器,還難不倒夏時,有他出手,至少能碾壓市面上那些價格低廉的低級法寶和中級法寶。

  因為雖然技術一般,但夏時從不缺極品材料。

  他身上除了用做掩飾的儲物袋,實則還有一個儲物戒,以及一塊裝載了一個秘境的乾坤石。

  據說這乾坤石乃是當時大乘修士之一的華陽元君贈與他母親,與修真界常見的芥子石不同,乾坤石乃是萬年難得一遇的仙界隕石煉製而成,可以容納界域。夏時手上的這一枚,裡面裝載著一個能容納二十萬人的大秘境,而裡面的財富,他至今還沒能做出一個確切的估算。

  畢竟只計靈脈,便有數百之多,其中不乏幾條數萬年的大型靈脈。

  在修真界,一條中型靈脈的產出是一年一萬靈石,大型靈脈的產出則要翻上一倍。

  數萬年的話……

  ※※※※※※※※※※※※

  曲笙的師兄師姐們都不是用刀槍的人,她是蒼梧有史以來,唯一一個以武入道的弟子。當年師父給她定下以武入道的修煉方法後,便帶著她去了鐵器鋪,指著那十八般兵器問道:「武器,要選合眼緣的,一旦拿起來,就不能再放下。」

  從古到今,十八般兵器,其中以刀槍劍棍為主,那才是真正的手中利器。

  劍,百兵之君。

  棍,百兵之祖。

  刀,百兵之膽。

  只有槍,才是真正的百兵之王——最原始的血肉戰場,便是槍的天下。

  可她當年不過十歲,哪想得了這麼多,全是女兒家的矯情作祟,嫌刀太大,嫌劍太鋒利怕傷了自己,嫌棍子太難看,嫌棄斧子太粗鄙……一路嫌棄下來,好像也只有那杆雁翎槍倒還好看一些。

  合了眼緣,這一生,就定在此處了。

  夏時的這一套槍法,只有十二路,一路三式,一式十八般變化,是槍法中比較簡單的,因為動用的關竅少,自然受限制多。

  她一練上,便入了迷。

  當她在自己院落,擺出起手式的時候,竟感覺到金戈殺伐之鳴。

  夏時到底是什麼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才能自創功法,甚至連槍法招式中都帶著決然的鋒利之意,又怎麼可能是絕地觀那樣的小宗門出身?

  但只要他不傷害蒼梧,她便不疑。

  曲笙定了心神,先是不用靈力,將招式練熟。

  這槍法氣吞山河,剛柔並濟,招式重形更重意,雖是自創,卻是可以從中領悟槍道武學的上乘功法。曲笙每一次出槍,都帶有雷霆萬鈞之勢,幾乎有萬夫莫當之敵!

  曲笙困囿於資質,但悟性並不低,她很快便感受到——這槍中有淩雲之志,有沙場之勇,有百戰不歸之蕭蕭!院落中雲捲風殘,一人一槍,若游龍驚夢……她幾乎可以想像到,若以大能之姿,施展這套槍法的時候,只怕這天地都要在腳下顫動!

  然而當她開始用靈力施展槍法時,經脈中的靈力卻是翻滾不前,幾乎每一招都變得無比艱難,每一招都與她相悖,明明手中還是那杆槍,招數已爛熟於心,卻臨到關頭,變得事與願違。經脈並非不通暢,卻不能及時跟著槍法運轉,她不信邪,一次次試,到最後——

  槍尖一抖,槍身脫手而出,直釘在院牆上,那槍尾還顫巍巍搖晃,光杆司令般掛在那裡,砸出一片寂寥。

  曲笙遊魂般走過去,拔出了雁翎槍。

  這一次,槍雖在手,她卻彷彿孤身一人面對千軍萬馬,漸漸心生戾氣,血目一望,如置身殘陽戰場。

  廝殺聲在耳邊,眼中是背離人的背影,孤直人的孤獨;戰鼓聲遠去,眼中是血肉之上鎧甲生銹,敗局之中生機無存。

  連手中兵器,都要離棄她而去。

  她頓生絕望。

  這廢物般的身體,受了這麼多苦,難道連一套槍法都駕馭不了嗎?若是連這樣的辦法都行不通,她這一輩子,是不是就真的要如此渾渾噩噩家長裡短過下去了?

  誰沒有一顆高傲的心?誰不想像那些驚鴻一現的高階修士一樣,或是翻江倒海,成就一方英傑;或是悍勇持劍,守護腳下沃土?百年風雲,千年更迭,萬年光耀歲月,與天地同壽——這才是真正的修士啊!

  可她沒機會了,或許她原本就不該修煉。一敗塗地中,她的誓言,她對師父的承諾,她座下弟子,又該怎麼辦?

  ——曲笙險些走火入魔,她一個人呆立在院子裡良久,甚至桐姝的敲門也沒有應。

  她拖著雁翎槍,槍尖劃過石板,聲音刺耳。

  ※※※※※※※※※※※※

  夏時自然不會去用徐鼓的鍛爐,下山前,師娘送給他一個紫金雷鍛爐,還笑眯眯地叮囑道:「收著吧,你師父不會有意見,因為這爐子不是法寶,而是給你放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阿時,記住師娘的話,送姑娘家的東西,一定要自己親手做的才有誠意,說不定有一天,你會用上它。」

  夏時自嘲一笑,他師娘一定沒想到他下山做苦力來了。

  這紫金雷鍛爐出自天下十大鍛爐之首的鴻蒙天元爐,由柳元君親手打造,就算是他這樣的生手,也很難煉廢材料。

  夏時手中盡是天下排名前列的各式材料,他挑挑揀揀,低於極品的都看不上眼,心裡合計著寒鈞鐵她拿不動、天璣木太硬、靈武礦戾氣太重、黑雲鋼太難看……夏時最後選了青嵐木。

  延展性好,可塑性強,手感極佳,是煉造長柄兵器的最好選擇之一。

  一寸青嵐木,在黑市至少會炒到九十萬靈石。

  太扎眼,她守不住。

  操碎了心的夏公子只好又找來了修真界常見的紅露脂,當一杆形似雁翎槍的法寶出爐後,將上好的青嵐木塗得面目全非。

  那麼……這杆槍就算是成了。

  他在不起眼處刻上了自己的印章,按理說他還應該給這法寶取名一同刻上……夏時略一沉吟,還是決定直接交給曲笙來取好了。

  他邁出庭院,揣著這杆自己第一次打造出的兵器,輕飄飄往主屋而去。

  因為心情好,那糟心的碎花小徑看上去也可愛了許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0 09:18 AM

第三十章 定軍(五)

  蒼梧道場在角子街盡頭,表面是破落小院,結界打開後,小院會擴大為一處真正的道場,儘管比起正規宗門,這道場小得可憐,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夏時所住的客房區不過兩個院子,當然,按照蒼梧派對風雅的執著,還硬要在院子中間加上一處花圃,他一路前行,走過藏經閣、禁閉室,穿過回廊便是正中的院子,對應的是奉省堂。

  奉省堂的另一側,便是弟子的起居室,後方還有一些生活起居室。修士大多不講究排場,東西都習慣性裝在儲物袋,平時有個蒲團就可以打坐修煉,因此臥房不大,院子卻都精美可心,處處都有曾經蒼梧前輩的手筆。

  曲笙住的地方就在奉省堂後方的掌門殿,乃是蒼梧最大的院落,主屋前的庭院寬敞,適合幾名弟子同時演武,勉強算是掌門福利。

  夏時輕叩門扉:「曲掌門。」

  裡面傳來一聲悶哼,然後才是曲笙蔫嗒嗒的聲音:「夏道友請進。」

  他推門而入,發現曲笙肩膀上靠著槍,蓬頭垢面地坐在地上,連最喜歡的洗澡都顧不得了。

  他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不順利?」

  「嗯。」

  夏時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八大靈竅一開,靈力不絕,他的槍法又著重在這幾個靈竅的運轉上,不可能出問題。

  「說說看。」他站在曲笙對面,「這幾天你是如何修煉的?」

  「先練槍法,後用靈力,問題就出在這上面,靈竅可以修煉,槍法也沒問題,但兩者結合在一起的話,經脈運轉便凝滯起來,竟與槍法不相容。我練了這數日,幾乎毫無進展,只習得了第六路的第三式——橫掃千軍。」

  「從頭練與我看。」

  曲笙一躍而起,她手中一抖槍花,開始演練這套十二路槍法。

  夏時神識牢牢鎖在她身上,在曲笙演練的過程中,發現曲笙的靈竅在運轉上卻無問題,只是難與槍法結合,只有到了那一式——

  曲笙清喝一聲,槍尖揮斥蒼穹,靈力暴漲!這杆重槍如霹靂驚雷砸下,中途變招,連挑七十二點,橫掃過去,帶起一陣槍風,在她前方三丈內,即便面對千軍萬馬也能橫掃殺敵,是為——橫掃千軍!

  只有這一招,被曲笙使出了真正威力。

  夏時示意曲笙停下,再次用神識探入她眉心,檢查她經脈。穿過溝溝壑壑,來到最正常的八大靈竅,他才發現這靈竅雖然已經開成,卻依舊無法駕馭太過繁複的靈力配給,換句話說,太複雜的招數,曲笙的頭腦能反應,但她的經脈反應不了——這資質也算是廢到了一定境界,若不是還有一招「橫掃千軍」能用,夏時幾乎有一種無力回天之感。

  「靈竅是正常的,但經脈暫時還受不住,好在能使用一招,」夏時撤回神識,解釋道,「咱們就能繼續修煉下去。」

  曲笙眨巴眨巴眼睛問道:「不影響修煉?」

  「有時天地變化都在一招間,怎麼不能修煉?只不過……你對敵大概也就這一招管用。」

  「夠了,夠了,只要能修煉就行,夏道友好厲害!」聽說不影響修煉,曲笙立馬活了過來,她這幾日為槍法焦心,練了一次又一次,不止要殫精竭慮地領悟槍法,還要提防心魔的入侵。

  其實她廢了這麼多年,心理承受能力已經比一般人都要強了,唯獨這一次,曙光彷彿就在眼前,她已經可以感受到近乎普通人一樣的靈力滋養,可身體資質還是一次次拖後腿,她怕自己又是一場空歡喜,甚至也怕……看到夏時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種表情,她在師父臉上看過太多次,就算淩海真人掩飾得再好,也不及心思敏感的小姑娘。所以哪怕有一線希望,只有一招,她也會拼命抓住,練好它!

  老天到底沒有放棄她……別看曲笙表面興高采烈,其實心裡快哭出來了。

  實在,實在是煎熬了那麼久啊……只要能修煉,一招又有什麼關係,她一點都不在意。

  曲笙背過身去,兩手攥著那杆雁翎槍,不想在夏時面前過於失態。

  只不過,夏時接下來拿出的東西,還是讓她失態了。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物,對曲笙道:「在閉關前,曾經答應為曲掌門煉製一件法寶,幸不辱命,這次,我將它帶來了。」

  曲笙回頭。

  她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被一把兵器驚豔!

  這是一杆打造成雁翎槍樣式的重型兵器,它靜靜展露在夏時手中,槍身光潤,呈暗紅色,長約七尺,槍頭玄黑,呈扁平梭狀,槍尾鐏器處雕有法陣,鍔如花托,為這杆重兵增添了一絲女性柔美之感,卻又不失端莊大氣。

  此槍一出,她才知道何為百兵之王,長兵所帶來的沉重壓迫感撲面而來,群雄莫不俯首稱臣!

  她喜歡得心都發緊了!

  曲笙接了過來,揮了兩下,便再也放不下。

  「送我的?真的送我?這材料手感真好,叫什麼,貴嗎?」曲掌門是真的沒見過好東西,但這槍一上手,她就知道絕對不簡單。

  「材料是機緣巧合得來,好在夠結實,我留著也無用,正好給你煉法寶。」自己的作品被她那樣喜愛著,夏時也被順毛順得熨帖,「說是送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了。」

  「夏道友,」曲笙髒兮兮地湊過來,鄭重其事道,「我會報答你的。」

  他心裡一抖,千萬別!

  「……舉手之勞罷了,曲掌門真的不用放在心上,要不然……把你那個護身符再送我一個好了。」

  曲笙奇道:「這怎麼行?護身符的法力又不會疊加,莫非夏道友還想多要一個去送心上人不成?」

  心上人是什麼鬼?夏時明顯理解不了女人的發散性思維,心道反正她也送不了什麼值錢東西,有他護著在身邊,諒她也做不出多出格的事。

  「那……掌門大人高興就好。」

  曲笙把槍舉在眼前,看過那槍身,找到了夏時留下的刻印,卻沒找到這槍的名字,便問道:「此槍名何?」

  「這是為你定制的法寶,應當由曲掌門親自取名。」

  她輕輕撫過槍身,有些猶豫道:「這應該是上品法寶吧?我要是晉階了築基期,是不是就不能用它了?」

  修真界中,只有極品法寶和本命法寶可以跟著修士的修為提升品質和等級,上品法寶和中品法寶可以通過改造提升,但升級材料通常比較昂貴,而且要尋找當初煉製此法寶的煉器師方能提升,因此大部分修士提升境界之後,還是會選擇重新購買一件,換掉手上的舊法寶。

  當然,舊法寶也可以低價賣入煉器鋪,重新售賣給修為相當的修士。在這種循環下,留著舊法寶的人便更少了。

  「如果你還想用的話,等到你築基,我可以幫你改造升級。」夏時自然沒問題,「很多地方已經預留出提升空間,比如那槍身,上面就還未刻法陣咒印,因為你還用不上。」

  「好,從今天起,它就叫『定軍』了!」

  曲笙用槍也有幾年了,一直都沒給自己手上的武器取名字,便是因為她心中一直有一個念想,要等到她真正能用一輩子的兵器,把那個心中念念不忘的名字交予它。

  就是你了,定軍槍!

  上品法寶和極品法寶都需要認主,曲笙取出精血,滴入槍中,在法寶認主的同時,將名字烙印在它的本源中,以此與曲笙相和。

  夏時輕笑道:「名將之槍,好取用『破軍』之名,主殺伐善戰,曲掌門倒是有新意。」

  曲笙一邊愛不釋手,一邊道:「破軍開疆,是與人奪利爭鋒之事,其破壞性大,剛猛過強,少之綿續,不合我蒼梧道統。我雖修利器,卻無大殺四方之心,唯有『定軍』,我取守成、穩定之意,只希望我蒼梧道統綿長,定於山河之中,得享昌平盛世。」

  夏時聽此一言,再看曲笙又覺不同。

  這般年紀,有這樣的眼界心胸,蒼梧的氣運,恐怕真的集於她一身了。

  他緩緩道:「既然曲掌門有這等想法,那麼這『定軍』一詞,便是你的心意,在出招的時候,多想一想這個詞,悟得的東西,便是你的處身立世的本源了。」

  曲笙頷首受教,之後她眨了眨眼睛,問道:「還要檢查經脈嗎?」

  「暫時不用。」

  她狡黠一笑:「說起來,夏道友裡裡外外都把我看個通透,但我連夏道友的靈根都不知道呢。」少女湊了過來,直直地看著他,「是不是很過分?」

  「什,什麼?」夏時感覺自己的臉似乎又熱了起來,雖然幫她查過經脈,但神識入體,只是檢查身體內部,外面什麼的……他秉承君子之道,根本不會去看。

  「曲掌門你是女孩子,別隨隨便便開這種玩笑。」臉皮眼見又繃不住,夏時轉身欲逃。好像自從他混進蒼梧,便屢屢敗在曲掌門的調戲之下,這感覺簡直糟透了。

  「夏道友別害臊,你說出靈根咱們就扯平了……」曲笙特別好奇夏時的靈根,她不依不饒地跟在夏時身後嚷道。

  夏時的腳步更快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掌門殿,你追我趕,卻不想迎面跑過來一個驚慌失措的身影。

  嚴琮一見曲笙如見主心骨,慌忙道:「不好了師父,外面鬧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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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二代的扶貧日誌:一】

  黑漆漆的小屋,桌子上放著一盞燈花跳躍的油燈。

  氣氛壓抑而沉悶。

  「你知道調戲是一種什麼概念嗎?」聲音冷漠,嚴肅。

  「知道的,是一種……很糟糕的東西。」他的聲音彷彿正在隱忍著什麼。

  「你身為太和劍修,青彌峰最出色的弟子,卻屢屢慘遭蒼梧掌門調戲!」聲音怒不可遏,「你有什麼想法嗎?」

  「很後悔,如果我知道會這樣,一定不會……」

  「什麼?難道你想不負責?」

  「當然不,怎麼會,我一定……等等,為什麼負責的是我?」

  聲音冷笑,此時燈花大作,映照在對面的牆上,赫然是幾個鮮紅的大字!

  ——

  父・債・子・償,

  情・債・肉・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08:38 AM

第三十一章 妖無格(一)

  曲笙和夏時都停了下來,她一步上前皺眉道:「死人自有城主府管,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可,可他們說殺人兇手在咱們這兒!」

  殺人兇手?她和夏時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目光中發現了意味深長。

  「最近這⼳蛾子還挺多,小琮,回去好好修煉,為師出去看看。」她收起定軍槍,為自己施加了一個淨形訣,一個避塵訣,將身上衣服和容貌打理妥當,對夏時道,「夏道友近日辛苦,若是無事,可以先行回客房休息。」

  客卿長老通常是不管門派內務,只在門派求援或是重大祭典才會幫忙,按理說,夏時已經多做了許多,曲笙也不好意思總麻煩人家,因此想自己解決。她畢竟是一派掌門,不是溫室裡的暖寶寶,不管夏時在不在,這些大小事宜她都能處理得遊刃有餘。

  在不被調戲的情況下,尤其是有外人時,夏時一身氣息收斂到極致,根本看不出任何心理動向,他暗自掐指推演一番,見局勢渾濁不清,便道:「既然蒼梧有事,我當隨你同去。」

  「那便同去。」

  相處了這些時日,曲笙承認,自己還是看不透這位深不可測的夏道友,但並不妨礙她喜歡夏時在身邊。

  原因太簡單了,能打!

  這一次,如果不出她意料,登門來找殺人兇手的,應當是城主府裡的管事,安塵。

  她循著路,一邊走一邊對夏時介紹道:「晉城有兩位慈祿宮派來的金丹修士坐鎮,各帶有兩名築基期弟子侍奉,皆安置在城主府內。城主雖然是凡人,不過他姓安,是『七國八姓』中的安家旁支,祖上三代經營晉城至今,勢力根深蒂固。城主府除了慈祿宮修士,還有六名城主搜刮來從小養大的管事,都是築基修士。」

  凡人養修士在如今也不算是多麼驚世駭俗的事,尤其是這種大世家出身的子弟,他們不缺錢,缺的是能與修士一較高低的力量。自天元2018年,人間十萬年大劫過去,修真狂熱逐步降溫,許多如魯延啟般資質悟性都不出眾的五靈根孩子,因為被宗門拒之門外,便被這些有錢人尋到,以丹藥養成,通過種種手段,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奴才。

  而今人間丹藥氾濫,只要有錢,便能換來靈石,因此凡人也能掌握一些控制修士的粗淺法門,於是這些被凡人養大的修士,如彭樹海陶悔之流,他們一生的修為不會超過築基期,直到壽元耗盡,都要聽從主人的吩咐,任其差遣,甚至在私下有一個極不光彩的稱呼,被那些凡人稱為「修僕」。

  曲笙繼續道:「這幾名管事中,安塵負責百姓治安,此人城府極深,不好打交道。」

  「吃過虧?」他立刻皺眉。

  曲笙搖頭:「我師父來晉城時,曾贈予城主幾樣禮物,平時還算是網開一面。不過咱們這位晉城城主啊,除了自保,其他一概不關心,慈祿宮的修士又眼高於頂,所以這座晉城,真正是掌握在這幾名管事手中。好在蒼梧沒有利可圖,平時幾乎不出角子街,這些管事忙著撈錢,顧及不到這裡。」

  「既然他們會找到蒼梧,下手殺人的極有可能是修士,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曲笙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夏時大部分時間都很低調,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出手,沒想到這次如此明確地表態,她應道:「蒼梧立足晉城民生,應該出力,不過人家會不會領情就不一定了。」

  「總之,先看看情況如何再說。」

  一般來說,這種渾水誰都想躲著走,但夏時完全不想避身事外——這大概是太和劍修的一種本能反應,「一身一劍衛天下」,若沒有極度旺盛的保護欲,又怎能捨生忘死?

  談話間,曲笙收了院落禁制,四方隱去,只留一個連帶著主屋廂房的蒼梧小院,她打開護院大陣,盈盈從主屋走出,便看到院門處站著一名白衣修士,他面色陰鬱,看著曲笙的目光不善。

  「曲掌門。」對方頷首道。

  曲笙客客氣氣:「塵管事,有什麼話,請進來說。」

  「不必了,請曲掌門隨我到城主府一敘,或是你直接將兇手交出,咱們才好話舊情。」

  曲笙心理一驚,安塵不是這麼咄咄逼人的人,能讓他臉色如此難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面不露聲色,她笑道:「塵管事,本座連發生了什麼都未知曉,又怎知兇手何在?蒼梧在晉城待了這麼多年,您豈不知,蒼梧弟子論風花雪月還行,這殺人的事,多掃興啊,對不對?」

  安塵根本不理她的話茬,他如一隻獵犬般盯住曲笙:「西市陶悔,東市彭樹海,三十條人命,曲掌門,蒼梧派要給晉城一個解釋。」

  此話一出,曲笙心知不好。

  當時桐姝被欺,蒼梧曲掌門憤而出頭,從東市走到西市,當街打臉,把彭樹海和陶悔等人壓制得毫無還擊之力,何等意氣風發。

  可如今,這倆人連帶嘍囉一死,好大一盆狗血淋頭,事情變得更棘手了。

  「塵管事,我若想下手殺人,何苦不當時動手,現在殺他們又有何用?」曲笙也進入了公事公辦的模式,「這分明是有人知道我與他們二人的過節,故意栽贓陷害,污蔑我派。」

  「放眼整個晉城,也只有曲掌門有這個動機……和本事。」安塵皮笑肉不笑,「如今民憤已起,曲掌門若不是給個交代,城主府就算再想袒護你們,老百姓也容不下蒼梧。」

  竟然如此嚴重?蒼梧如今閉門謝客,竟不知外面出了這麼大的事。

  「我隨安管事走一趟。」

  安塵又道:「那是最好,不過在這之前,蒼梧要用陣法封起來,等慈祿宮的兩位真人出關後,還要檢查一次。」

  曲笙本來要走,可她一聽這話,便皺眉道:「慈祿宮要用神識檢查蒼梧派?塵管事,這是冒犯宗門道場,蒼梧再小,也沒有被外人檢查的道理。」若是門派領土可以大開門戶,任由其他修檢查個乾淨,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跪蒼梧祖師?

  安塵並不解釋:「民怨沸騰,曲掌門出門便知。」

  她狐疑,一腳邁出大門,出了蒼梧的護宅結界,便立刻被嘈雜聲淹沒。

  「還我兒子命來!我跟你們這些修士拼了!」

  「嚴懲兇手!為民除害!」

  「相公,相公,你死得好冤啊……」

  「哥哥喂……」

  「爺爺啊……」

  「報仇,報仇!」

  眼前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面孔出現,重重人浪,曲笙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多人,她站在院門口,一時間竟有一種千夫所指的感覺來。

  人群看她不說話,以為對方無可辯駁,更是氣勢洶洶,甚至還有一個老婦捶胸大叫道:「角子街這種地方早就該拆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住進來,害了我的乖孫,我的孫孫從小到大連隻雞都不敢殺呦……」

  這話就更是誅心了,跟著彭樹海和陶悔的混混,可能真的沒殺過雞,但做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這些人看曲笙不過是個小姑娘,柔弱可欺,眼下便肆無忌憚起來,完全忘記了他們現在身在的正是晉城最是臭名昭著的第一街。

  角子街。

  還不等曲笙說話,人群外圍突然傳來尖利的女子聲音道:「說角子街不三不四,難道你們就是什麼好東西?彭樹海仗勢欺人的時候,你那賊孫子可是下手最黑的一個!」曲笙和人群看過去,說話之人正是前陣子被偷了臘肉的薛大嬸子,她拎著擀麵杖,一腳踏在旁邊的破木箱上,陰沉著臉看著那些人,「兇手還沒查明就跑過來鬧事,不過是倚老賣老,欺負蒼梧的修士不會拿凡人如何,劉二刁,你在這兒撒潑,問過咱們角子街了嗎?」

  薛大嬸子身後,還跟著一名赤著上身,紋了一身蟠龍花繡的光頭壯漢,他握緊了拳頭,身上肌肉虯然成塊,看著更非善類。他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一個字一個字道:「媳婦,說得好!」

  這一對兒夫妻也算是角子街的風雲人物之一,聽說是山匪出身,沒幾年山頭被一個宗門給占了,倆人跟弟兄們散了夥,索性住到了角子街來。

  被薛大嬸子這麼一喝斥,那老婆子劉二刁果然縮了回去。

  不過人群裡自然有不怕事兒大的,見有人為蒼梧出頭,一個乾瘦的漢子大聲反駁道:「我不管什麼角子街不角子街,我只知道這裡是晉城!再說了,修士就可以肆無忌憚嗎?我那陶家兄弟橫死街頭,我要求城主大人主持公道!」

  話音剛落,忽地又傳來一陣嬌笑聲。

  「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西市的楊老闆麼,」角子街街口方向走過來幾名衣著花枝招展的女子,領頭的那個正是曾迎過曲笙的豔陽樓姑娘之一,她甩著一條白絲帕,嬌滴滴道,「楊老闆大張旗鼓地來我們角子街,可有跟咱們溫姐姐打過招呼嗎?」

  楊老闆一看來人,眼睛也不自覺垂了下去。

  那姑娘步步搖曳生姿,繼續道:「死了人不去找城主府,反在這兒圍著……怎麼,個個都是火眼金睛不成?大人未定案,你們就知道誰是兇手了?這還真稀罕,倒不知你們將城主府置於何地了。」她話裡軟中帶刺,柔中帶剛,說得人啞口無言。

  漸漸地,角子街兩邊原本封閉的商戶也漸漸打開了門板,一個頭髮亂糟糟紮起的中年大漢走了出來,一手抄著豬腿,一手拎著拆骨刀,睡眼惺忪地道:「人多好啊,來啊,放血,殺豬!」屋子裡還真的傳來了豬叫聲。

  另一邊的商鋪裡走出一個落拓漢子,一邊往嘴裡灌著黃湯一邊道:「角子街誰不知我馮某人最喜歡湊熱鬧,但凡進了咱們這兒,無一不是好兄弟,我看這裡面有幾位很是面善啊,咱們來聊聊?」

  他手中酒罈子一砸,眉眼間露出了狼一般的凶色。

  在角子街的這群下九流眼中,既然住進了這條街,別管是修士還是凡人,都是角子街的一員罷了,別管平時如何,若有外人敢欺負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那就抱歉了……

  老江湖來教做人!

  角子街的這群凶神不好惹啊……來鬧事的人集體紮脖,紛紛看向帶著他們來的安塵。

  安塵的臉刷地沉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08:54 AM

第三十二章 妖無格(二)

  角子街的住戶們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原本來鬧事的家屬有百多號人,如今被這氣勢一壓,那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子已經蕩然無存。

  奉行天道的修士不會對凡人出手,但若真要應對這些人的糾纏,反而同是凡人的角子街鄰居們更得心應手,曲笙頷首示意。

  江湖義氣,從不言重。

  眼下卻該是她與安塵的正面交鋒了,鬧了這半天,這些在這些家屬身後煽風點火的,怕就是城主府了。

  曲笙客客氣氣道:「塵管事,恕本座糊塗,這殺人案是怎麼回事,貴府憑什麼認為兇手在蒼梧,總不至於是憑藉臆斷和這些所謂的『民怨』吧?」

  「城主府並未定罪,只是希望曲掌門配合調查。」

  「既然調查,又為何封我宗門道場?」

  「自然是為了給民眾一個交代,否則修士任意殺人,城中豈不是人人自危,夜不能寐?」

  「塵管事是認定我們有殺人嫌疑了?口說無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目光帶著嘲諷,「塵管事想抓人,總得出示一下證據,本座才好引頸就戮不是?」

  「本不想出示證物,以免引起恐慌,既然曲掌門極力要求……」安塵冷笑,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根灰撲撲的羽毛,「此物便是兇手所留,據城主府判定,此乃妖獸之羽!前夜案發之後,我等用神識將晉城內外方圓五十里範圍全部查找過一遍,並無妖獸氣息,所以這妖獸,有極大可能潛伏在蒼梧派!」

  下面的凡人都露出恐懼之色:「妖獸?」

  「吃人的妖獸!」

  「蒼梧居然敢藏匿可怕的妖獸!」

  安塵揚聲道:「希望曲掌門配合搜查,或是交出兇手,還死者一個公道!」

  「公道,我們要公道!」

  「殺人償命,修士也不例外!」

  曲笙心中驚疑,怎麼會這麼巧,對方所殺的人與她有關,妖獸藏身的地方與蒼梧有關,而且還留著這樣一個明顯的證據,若說是城主府手筆,他們又何必犧牲那麼多條人命?

  在這件事中,城主府最多推波助瀾,其中定還有隱情……會是青極宗的報復嗎?

  曲笙不怕這個,她只有一個底線,不能讓人隨意踐踏蒼梧道場!她得周旋到底,蒼梧不能受不白之冤,這件事她得自己查!

  可就在她剛要開口之時,耳邊傳來夏時的聲音道:「儘快閉門謝客,蒼梧混入了妖獸!」

  夏時在蒼梧發現了什麼?曲笙心都提起來了,可她越是緊張,臉上卻越要笑。

  她不與安塵爭辯,而是直接對下方的死者家屬道:「諸位父老鄉親,以及諸位角子街的德鄰,蒼梧在晉城深居簡出,若不是彭樹海和陶悔辱我弟子太深,本座也不會出手教訓他們,請諸位想一想,若是本座一直懷恨在心,定要痛下殺手,為何殺人之後還老老實實待在晉城?若是本座有心殺人,又怎麼會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此事定有蹊蹺,蒼梧願將此事查實,我相信諸位今日在蒼梧門前,確為公道而來,那麼蒼梧也必定還諸位一個公道!在此之前,若諸位信不過蒼梧,大可如塵管事所說,為蒼梧結下陣法,若非塵管事同意,蒼梧弟子絕不會出現在大家眼前,請大家安心。」

  這一番言辭下來,人群中的義憤果然淡了許多。

  安塵可沒那麼好說話,他咄咄逼人:「只封道場又有何用,我們的目的是抓住凶獸,曲掌門難道不該跟我走一趟嗎?」

  「本座以為,去城主府也不會對案子有什麼進展,不如抓緊時間調查兇手,以免對方遠走高飛,既然塵管事認定這羽毛的主人藏在蒼梧,本座當然要徹查蒼梧道場,好給大家一個交代,也還自己一個清白。」她從容不迫道,「諸位,蒼梧不僅會全力追查此案,還會拿出三千兩白銀,作為死者的撫恤銀兩,為晉城出一分力。」

  聽到真金白銀,大家都提不起鬧事的心了。眼看有人打退堂鼓,安塵身後有一名衣著華貴的凡人青年走上前來,反駁道:「那怎麼行,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糊弄我們!」

  曲笙眼睛掃過去,這青年似乎是城主的第三子,名叫安鶴雲。

  她側過頭笑了笑:「要不安三公子留下來做個監督可好?」

  安鶴雲後退兩步,警惕道:「胡說什麼!我看你就是個妖女,安塵,你還聽她胡言亂語作甚?你修為比她高,還不把她拿下押送城主府,把這什麼破道觀拆了,免得擾亂晉城治安。」

  這話一出,曲笙算是徹底明白了,不管彭樹海和陶悔那一批人是誰殺的,青極宗大戰之後,城主想必是聽到了消息,對蒼梧派生出了忌憚之心,這是準備借機趕他們呢!不然也不會煽動這些家屬,不由分說便來蒼梧鬧事。

  安塵也沒想到安鶴雲的嘴這麼灑脫,人家還沒開始套話,便什麼底都泄了出來,他一臉隱忍,本來還想先將曲笙帶到城主府控制住再說,卻沒想到讓她警覺,這事不好辦了。

  曲笙眼波流轉,輕笑道:「就憑這一根羽毛,塵管事當真要拿我?」她看著下方的人群,「本座原想拿出些銀子弔唁逝者家屬來著,唉……」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人道:「我看曲掌門不像壞人!」

  「總得給人家一個機會……」

  口風變得真快。

  曲笙趁機道:「請諸位放心,蒼梧定會幫大家找出兇手。」

  只是人群裡還有不甘的聲音:「難道要無限期拖下去,你們總得給我們一個期限,如果做不到,就離開晉城!」

  「對對,這個辦法好!」

  「曲掌門,你敢約定個期限嗎?」

  曲笙現在反而看向安塵,問道:「這期限,由城主府來定才合適,不知塵管事意下如何?」

  安塵不想答應,但話已至此,他不得不道:「那就限你們十日。」

  曲笙頷首:「多謝塵管事,多謝諸位父老鄉親體諒,今日起,蒼梧閉門謝客,還請塵管事佈陣。」

  塵管事無奈,拿出一副陣盤,將精血滴入,陣盤驟然變大,在天空呈現八卦圖形,牢牢鎮住了蒼梧小院。

  而此時,安鶴雲還得意道:「關住了你們,看你還敢不敢耀武揚威,哼,十日後,有你們好看的!」

  曲笙覺得這安鶴雲呆得很是別致,她還對他嫣然一笑:「請安三公子拭目以待。」

  不管內在如何,憑藉一副好皮相,曲掌門總是如此能唬人,那安鶴雲被笑得一恍惚,居然狼狽地低下了頭。

  安塵一歎,他道:「陣法已成。」

  曲笙:「有勞塵管事,若我出入,還要勞煩安管事為我行個方便。」

  眾目睽睽之下,安塵應下,曲笙便轉身回到蒼梧,封閉了院門。

  ※※※※※※※※※※※※

  出了這麼大的事,幾個弟子也無心修煉,都在蒼梧小院裡等消息。夏時眉目間有一絲凝重,而桐姝則縮在老樹下,似是不敢看人。

  曲笙回來後,桐姝出乎意料地沒有飛撲求愛撫,而是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

  曲笙心道不好,直接問夏時道:「那妖獸是怎麼回事?小姝怎麼了?」

  夏時不輕不重地道:「我看到了那位管事手上的妖獸羽毛,之後便用神識將門派掃了一遍,不想在桐姝的房間裡發現了妖獸的氣息,我平時與她接觸不多,便吩咐嚴琮去與她商量,問她那妖獸的來歷,誰知她差點傷了嚴琮。」

  嚴琮撓頭道:「其實沒什麼,我非要進屋看一眼,她急了才會出手攔我,好在旁邊有夏前輩看著,我一點都沒事!」他怕曲笙誤會,一個勁兒幫桐姝說好話。

  曲笙頭大如斗,她突然想起自己閉關前桐姝異樣的神情,覺得自己可能是忽視了些什麼。

  她坐了下來,拉過桐姝的手,柔聲細語問道:「它是不是來了?」

  桐姝眼睛一亮,她就知道小姐姐最懂她,立刻點頭道:「它!是它!小姐姐,保護,它!」

  你小姐姐都要自身難保了……

  曲笙歎道:「是小姝帶它回來的嗎?它在哪?」

  桐姝又低下頭,玩著腰帶上的流蘇道:「偷,偷偷的……小姝不壞,它,很可憐。」

  「它能聽懂咱們說話嗎?小姐姐想見見它。」

  桐姝對曲笙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曲笙甚至不用說什麼,桐姝只略微猶豫了下,就拉著曲笙的手,眼睛戒備地看著夏時和嚴琮道:「小姐姐,你來,你來。」

  這是只讓她一個人去了。

  桐姝不會害她,但是難保不被人欺瞞,曲笙下意識地看向夏時的方向,見他沒阻攔的意思,便知道那妖獸大概沒什麼危害性,就算有,她和六文錢也足夠應付。

  曲笙拍了拍桐姝的手:「好,小姐姐單獨跟你去見它。」

  桐姝的院子離曲笙很近,裡面收拾得很整潔,縱然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擺設,也都規規矩矩地放好,桐姝的生活習慣相當好,甚至比大多普通人還一絲不苟。

  曲笙被她帶著走進屋子,關上門後,桐姝爬上床,在床板那裡鼓搗了一陣子,怯生生地回頭看了曲笙一眼,然後從裡面撈出一隻灰撲撲的禽類。

  此禽大約有一尺高,渾身羽毛灰色帶著些許斑紋,腦袋耷拉在桐姝的胳膊上,上方沒有冠子,它半眯眼睛,不像妖獸,反而像是一隻生了病的家雞。

  雖然知道家雞成不了妖獸,但是曲笙還是驚歎了一番,她湊過去問道:「這是成了精的鵪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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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二代的扶貧日誌:二】

  外面亂哄哄的,直到安塵拿出那根羽毛,夏時才抬眼。

  心知是計,於是也顧不得禮貌周全,他鋪開神識,一寸寸翻找起來。

  掌門殿自然也在排查之列,他的神識進入曲笙的閨房。

  裡面有木桶、屏風……看來她原本是準備修煉後沐浴一番,所以那旁邊還放著準備更換的衣物,一件白色細帶小肚兜明晃晃鋪在上面,衣料在光線下泛著青嫩的光澤。

  那樣嬌小,似乎一用力它就會粉身碎骨,難以想像它貼在肌膚上的時候,該是何等的輕薄柔軟。

  ……

  「少主怎麼了,難道蒼梧有禁制能傷到少主?」月刃發現夏時臉色不太對。

  「不,沒什麼。」

  他繼續搜查,但是臉頰微紅。

  ……

  想來蒼梧的禁制啊,還是很厲害的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09:02 AM

第三十三章 妖無格(三)

  桐姝還沒開口,那妖獸卻像是聽得明白,眼睛驟然睜開,朝著曲笙兇狠地叫了起來:「咕!咕咕——」

  桐姝一下子把大鵪鶉按了回去,急忙道:「不是的。」

  「我知道,只不過試試它能不能聽懂人話罷了,既然開了靈智,能聽懂話,就好辦了。」曲笙一邊說道,一邊坐在了旁邊的太師椅上,「我問你幾個問題,叫一聲是『對』,叫兩聲是『錯』,本座奉勸你最好配合,看你不過是二階妖獸,這裡可是人修的城池,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間。懂嗎?」

  那像極了鵪鶉的大鳥盯了她半晌,才「咕」地叫了一聲。

  「你是自己來晉城的嗎?」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大鳥眼中閃過光芒,它從桐姝的手臂上跳了下來,扇著翅膀撲騰到曲笙身邊的桌子上,大聲道:「咕咕!」

  「晉城裡的那三十名修士,是你殺的嗎?」

  「咕咕!」

  「很好,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了。」曲笙一拍靈獸袋,將六文錢招了出來,「妖獸有通用語言,六文錢,我來問,你來翻譯給我聽。」

  六文錢被放出來後,鼻尖輕輕一嗅,頗為戒懼地後退了兩步道:「你有異獸血統?」

  此話一出,曲笙也不禁正眼打量了一眼這大鵪鶉,若真是異獸血統……

  這天下之獸,分妖獸、靈獸、異獸三類。

  其中靈獸天性與人類親和,可直接引天地靈氣入體修煉,是最純淨靈透的獸類,如上古時期的神獸,便是靈獸的最高等級;

  妖獸則需要將靈氣修成妖氣之後才能修煉,它們崇尚自由,野性難馴,因此與人類並不親近,卻也不算敵對;

  還有一種異獸,其神通不在三界內,跳出五行外,極難遇到,但戰力卻是直逼神獸的存在。

  妖獸之間對血脈極其敏感,六文錢既然如此說,就一定有確鑿的把握,曲笙曾聽說過修真界有一本名為《異獸志》的典籍,其中記載人間界異獸共三百七十九隻,其中築基卷對應二階到三階的異獸,共二十六隻,皆得天地賜名。

  那大鵪鶉被六文錢道破,非但不驚慌,反而充滿驕傲地看著她。

  曲笙便從善如流地問道:「你真的有異獸血統嗎?」

  「咕!」驕傲挺。

  曲笙:「……」好想賣錢。

  桐姝走過去牽住曲笙的衣袖道:「它很好,小姐姐,救救它。」

  曲笙拍了拍她的手,對六文錢道:「去將來龍去脈問清楚。」

  六文錢這才慢悠悠爬過去,嘰嘰咕咕對那隻大鵪鶉嘀咕了一通。

  曲笙這邊也沒閑著,她問道:「小姝,那一次你跟我說『它來了』,是指這隻鳥嗎?」

  桐姝捂住胸口道:「能感應到,它很悲傷,小姝,很害怕。」

  曲笙思索了一番,把這段話翻譯過來:「我閉關前,你就感應到了它的氣息,卻無法確定它的方位,而且小姝知道這隻鳥很有可能在遭受苦難,所以小姝很難過很害怕,對不對?」

  桐姝連連點頭,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曲笙用力道:「嗯!」

  可曲笙看著她的目光卻有點擔心:「小姝,你為什麼會感覺到這些?你……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嗎?」

  桐姝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小姐姐,不知道……」她喃喃地退到了一邊。

  獸族之間的交流很快,不一會兒,六文錢便砸吧砸吧嘴,對曲笙道:「這事兒不好辦吶。」

  「說來聽聽。」

  六文錢介紹道:「這位是瑜藍,它是被人從黑崎州帶到中陸州來的。」

  曲笙若有所思。

  修真界有十萬餘年的歷史,前九個紀年雖然動盪,但是大部分時間都在跟魔修打架,妖獸一直保持中立,直到第八個紀年函古紀,爆發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獸潮,修士和獸族大戰數千年,犧牲了無數同仁,最後更是隕落了兩位渡劫期道尊,當時的獸族青丘狐王胥君也死於大戰之中。

  直到天元紀年的開啟,青丘狐王涼君重現人間,將隱匿的獸族舊部重整於人間七州之一的黑崎州,除王城外,建立下屬九座獸族主城,如今正是風生水起,與人修相處融洽,怎麼會有人敢在黑崎州挾持妖獸,而且還有異獸血脈。

  雖然這隻大個鵪鶉怎麼看都看不出異獸血統就是了。

  「獸族主城戒備森嚴,能將它帶出黑崎州的,想必修為很高?」她問道。

  六文錢睨斜著看了一眼大鵪鶉瑜藍,慢悠悠道:「它正在主城外修煉,被人半路打暈捉了去,醒過來後就發現自己被關在靈獸袋裡,一天前被人弄暈丟了出來,一睜開眼就已身在晉城,跟一堆屍體作伴,而那個捉它的人已經不在。晉城的護城大陣它破不了,留在城中肯定會被抓到,於是這位仁兄情急之下,激出了血脈之力,一路逃進了蒼梧,被桐姝收留下來。」

  曲笙手指敲了敲桌子,她這護宅大陣,居然被一隻妖獸隨隨便便闖了進來,而她這個掌門卻不知道,看來確實該換一換陣法了。

  她一手放在桌子上,湊上前對瑜藍語重心長的道:「其實吧……我本來不該相信你的,但是本座沒辦法想像一隻鵪鶉手撕修士的場面,姑且就算信了你吧。」

  瑜藍愣了半響,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被擠兌了,它瘋狂跳起來要啄曲笙,卻被在一邊守護小姐姐的桐姝撈起來抱住。

  它一看桐姝便不掙扎了,蹬了兩下腿,含恨地叫了一聲:「咕咕!」

  曲笙對桐姝道:「看好它,我去安排一下。」

  「好。」桐姝乖乖點頭。

  曲笙起身向外走去,六文錢竄到她肩膀上,用靈獸與主人之間特有的傳音道:「你真的就這麼相信那隻鳥了?」

  「我不信它,但是我信小姝。」

  一只有異獸血統的二階鵪鶉,萬里迢迢飛來晉城殺了三十個築基期都不到的小混混,這是什麼精神?這隻鳥若是沒瘋,應該如桐姝感受到的那樣,被人挾持到此地,身帶悲憤,才會被桐姝感受到氣息,而那個帶它來晉城的人卻不知在布什麼局,竟一直等到現在才出手殺人,意圖很明顯是想栽贓嫁禍蒼梧,但為什麼要在殺人現場留下瑜藍的羽毛?

  那麼瑜藍會躲入蒼梧,是否也在那人的算計內?這人難道會是青極宗的人?

  曲笙將這些告訴夏時,他將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細細地思考著。

  「這個佈局之人,修為不會在元嬰之下,他很聰明,殺的人身份也很巧妙,卻不能說一定就是沖我們來的,因為桐姝能感應到妖獸的事,連你也剛剛知道,至於瑜藍會不會躲入蒼梧,會不會被人發現,它有什麼舉動,都是人無法預料的。」夏時垂眸低聲道,「但我們還得慎重處理,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了幾方勢力,每一方,都會對蒼梧帶來危險。」

  借題發揮的城主府。

  被煽動情緒的晉城百姓。

  那個窺伺在一旁,不知身份和目的的始作俑者。

  甚至還有遠在北方的黑崎州獸族。

  曲笙:「城主府要的是打壓蒼梧,百姓要的是兇手,只要保住瑜藍,黑崎州的獸族就不會有問題,最難解決的是那個始作俑者。」

  「十日期限,太短了,不過我大致想好了幾個方案,具體還需要檢查過城中情況才能動手,這件事壬江真人不用參與,最好將徐鼓、封笛還有關瑟都叫回來。對了,慈祿宮的修士與城主府關係如何?」

  「慈祿宮眼高於頂,而且每隔五十年慈祿宮便會在各地換一批修士,所以他們交集不會太多,我記得師父當年進駐晉城,那位城主大人頗為高興,曾有意拉攏,想用蒼梧來制衡慈祿宮。」

  「那就好,咱們分頭行動,我出去查探城內消息,你去尋人手。」

  「好。」

  兩人都是做事果斷俐落之人,商量妥當後立刻分開,前後離開內堂,出了主屋一路向院門而去。然而在路過小院之時,曲笙意外地發現桐姝沒有抱著那隻大鵪鶉。

  「瑜藍回屋了?」她順嘴問了一句,連腳步都沒停。

  結果桐姝的一句話差點把她腿嚇軟。

  「它,走了。」

  「什麼?」曲笙驚道。

  不光是曲笙,連夏時都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他也急了。

  桐姝茫然地搖搖頭:「剛才,它說,要離開。」

  「不可能,就算它能穿過蒼梧陣法,難道能輕易出安塵布下的結界?」曲笙心中閃過無數陰謀論,她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夏時反應比她更快,曲笙話音剛落,他便衝出了蒼梧小院,直接破了安塵的結界,鋪開神識,如離弦之箭,一路向前衝去。

  曲笙也跟了出去。

  這妖獸怎麼回事?它既然主動躲進蒼梧,必定知道外面有危險,為什麼會突然離開?但凡她有一點察覺,也不會讓它出去!

  有異獸血統的妖獸、黑崎州、殺人、嫁禍、民怨……似乎某種真相正要呼之欲出。

  她心裡一陣陣發緊,若這妖獸能逃出晉城還好,若是逃不出……她只希望城主府的人不要太糊塗!

  但是出了角子街後,曲笙便知道——

  事情已經無法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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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負責修真界八卦:一】

  小天使們好,這裡是由吳道長主持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我們的口號是——不負責,不核實,不拒絕,不查證。

  相信大家看到現在,已對修真界五大山門之首的太和派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這是一個保護欲極度過剩的群體,有漫山遍野的男神,還有隨隨便便撿一個都能被調教成忠犬的逆天資質,堪稱妹紙的樂園,後宮的樂土。

  那麼他們除了戰力高、顏值高,還有什麼顯著特徵呢?

  當然是個子高!

  大家都知道,修真界的外貌因為靈力滋養,可以一直保持巔峰狀態,但身高卻是不可以調整的。

  這次吳道長就來818太和男神的身高。

  根據不完全統計,太和劍修的身高大概在185-192公分之間,平均身高187公分。

  制式標配有腿長、臀翹、八塊腹肌和人魚線。

  (此時應當有一系列近景特寫。)

  大家是不是也想來一打呢?

  另外,最近「太和沒有高富帥」的言論甚囂塵上,認為我大太和只有「高」和「帥」,那麼現在我只想說……

  這顏值和身材還不夠玩一輩子嗎?

  (舔舔舔~

  好了,這一期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就到這裡。

  咱們下期再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10:03 AM

第三十四章 妖無格(四)

  剛剛撤出角子街的人還沒完全散去,有些人嘴上罵罵咧咧,有些人惦記著蒼梧派許諾的額外撫恤銀子,還有一部分人覺得氣沒撒夠,聚在一起嚼舌頭,尤其那個被薛大嬸子指名道姓罵過的劉二刁,對著一群人口沫橫飛地編著不堪的小話兒,一個勁兒地往曲笙身上抹黑。

  他們肆無忌憚,自然是因為角子街的人有角子街的道義,只要你不在街裡鬧事,出了街他們是不管的。

  「……屁大點兒年紀的小丫頭片子,居然就是掌門了?門派裡還有那麼多男子,哪像是好人家的閨女,哼,我老婆子活了這麼多年,什麼事兒沒見過,我可不信修士就那麼清水白菜,說不定吶……」

  正當劉二刁起勁的時候,角子街裡突然飛出一隻家雞大小的灰色大鳥來,撲楞楞衝散了人群,灌得那老婆子一嘴鳥毛。

  那鳥飛得很慢,跌跌撞撞,一直也飛不高。

  有人撿起抖落在地上的羽毛,看了半晌,臉色大變,失聲道:「這,這不是塵管事手上的……哎呀親娘,這是兇手掉的羽毛!」

  人群瞬間炸鍋了。

  「什麼?妖獸?」

  「救命啊,有妖獸!」

  「快來人啊,兇手又要吃人啦!」

  整個東市都亂了起來。

  此時安塵也沒有走遠,他正陪著安三公子在旁邊的茶樓裡小憩,一見亂象,立刻飛出茶樓,手中連連拍出符籙捉那妖獸,又祭出一張傳音符通知城主府。

  妖獸像是受了重傷,在符籙的包圍中並不掙扎,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脖子上似乎有一圈極細的光芒,像是一個鎖鏈。

  路上行人混亂,大家四散奔逃,安鶴雲也被來帶的隨從護在身後,安塵一人站在它面前,已祭出了手中法寶。

  他雙目凝神,開始掐訣念誦法咒。

  低階法術耗費靈力少,攻擊低,發動時間也相對漫長,就在安塵念咒其間,那妖獸突然暴起,它衝破符咒牢籠,抓住了一個因為恐懼而半癱地上的中年男子,用爪尖鉤進男子的肩膀,長長鳴叫一聲,雙翅張開足有五尺長,揮舞著半飛了起來。

  「啊!救命啊啊!」男子嚇得魂飛魄散。

  妖獸雙爪用力一蹬,男子便被甩出幾丈遠,落在沒收起的菜筐裡,一頭暈了過去。

  「孽畜,敢在晉城當街傷人!」安塵暴喝一聲,終於將法術放了出去。

  那是一道低階水系法術,安塵也是丹藥催生的修僕,法術的準頭和力度不夠,對於一隻二階妖獸來說,並不難躲過去。

  可它偏偏沒有躲,任由安塵的法術擊中自己的腹部,「咕」地一聲,從空中墜了下來。

  它沒有用妖力護體,竟然就這樣將身體暴露在修士的攻擊之下,雖然腹部傷口不大,卻已血流如注。安塵正想掐訣將它活捉,然而此時,原本困在它附近的一張符籙不知為何突然爆裂,化作一道利光,竟將整隻大鳥於半空中開膛破肚!

  鮮血噴射出來,揚灑一地,隨著大鳥的身體,一顆小如豌豆的獸丹也掉了下來。

  夏時已用最快的速度從蒼梧趕到東市,他剛鋪開神識,便察覺到了符籙爆炸,當他抵達東市,看到的便是倒在血泊中的瑜藍。

  他閃身到瑜藍面前,立刻取出一枚丹藥給它服下。

  但丹藥無法被身體吸收,再好的丹藥也是回天乏術。

  瑜藍已經死透了。

  夏時捧著鳥身的手瞬間被血染遍,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知道自己……還是失算了。

  ※※※※※※※※※※※※

  曲笙衝出角子街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安塵陰沉著臉,對眼前這位突然出現的金丹修士很是戒備,他查過晉城進出記錄,知道這位是蒼梧客人,只要夏時不傷人,安塵是不會輕易得罪金丹修士的。

  因此直到曲笙出現,安塵才對她道:「這隻妖獸應當就是藏匿在角子街的兇手,它剛才衝出來意圖傷人,已被我擊斃。」

  曲笙看到瑜藍倒在血泊中,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

  「那個人根本不是沖著蒼梧來的,他的目標,是晉城。」

  瑜藍是逃進蒼梧的,它不可能自尋死路,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對方留著它這步棋,只等關鍵的時候放出來。為什麼要讓它死在晉城?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一隻有著異獸血統的妖獸,它的死亡,必定帶來黑崎州某隻異獸的雷霆之怒。

  晉城……

  安塵皺眉道:「曲掌門此話何意?哼,雖然你們已經洗脫了嫌疑,但此妖獸終歸是藏匿角子街,還望曲掌門以後好生照看門戶,屆時城主府判定此案後,蒼梧方可在晉城行走。」他轉身欲走。

  「塵管事,」夏時叫住了他,「我想請教一個問題,這隻妖獸伏誅之時,可有什麼異狀?」

  安塵本不想回答,但這隻妖獸死得確實有點蹊蹺,他答道:「這只妖獸身上並無妖力護體,除了暴起傷人之外,它似乎沒有任何反抗動作,連我的法術也不曾躲,至於它的致命傷,並非是因為我的法術所至,而是它身邊被突然激發的刃法符。」

  「這符籙可是你所有?」

  「自是我所有,但刃法符只是二品符籙,做工沒那麼細緻,只要有輕微靈力波動便有可能被激發。」所以突然走火也不稀奇。

  「多謝塵管事解惑。」夏時看著他,「我有一忠告,你最好儘快回城主府,用盡一切辦法藏起來,藏得越深越好。」

  安塵對這個容貌俊美的修士沒什麼惡感,他曾聽說元嬰修士能感知天命,修為越高,越是懂得趨吉避凶。安塵好歹也活了百多年,懂得謹慎保命的的道理,他立刻上茶樓接下腿軟的安鶴雲,周圍民眾都來不及安置,便急忙趕回城主府。

  夏時捧起瑜藍的身體,他注意到了滾落在地的獸丹,伸手拾了起來,握在了手心。

  「沾上了因果,便逃不掉了。」

  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曲笙聽懂了。

  「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推手,誰帶瑜藍來晉城,誰就是真正兇手。」曲笙心涼了半截,「蒼梧難道就因為收容過瑜藍,便又要迎來一場大劫嗎?」

  「現在我們只能希望那異獸能聽進去解釋,」他低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大概要來了。」

  獸族的血脈感應比人類強烈許多,瑜藍身死之時,它的長輩定有感應。

  夏時不準備回蒼梧,他安靜地端坐在東市的街中心,於是周圍的百姓漸漸膽子大了起來,跑的跑,關門的關門……他們都沒注意到,夏時看他們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悲憫。

  曲笙也走了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天空上不知何時聚起了烏雲,風,漸漸地大了起來。

  一刻鐘後,天空已變得血紅,人們因異象而奔走,一部分驚慌的晉城百姓圍住了城主府,求慈祿宮的仙師出來作法。

  凡人不知道,但修士看得分明,這血紅色分明是妖氣將至的徵兆,城主府禁閉大門,幾處陣法亮起了光芒。

  這些變故不過發生在一盞茶的時間裡,只有曲笙和夏時還在東市,夏時守著那一具鳥屍,而曲掌門則在掐訣奮力佈陣。

  陣法七零八落,看上去沒有什麼章法,卻內含兩儀八卦,正是那魯家村外立功的天穴陣。

  曲笙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可以死,卻絕不會束手就擒。

  想盡一切辦法拼命,負隅頑抗到底——大概就是曲掌門的真實寫照。值得慶倖的是,被夏時打通八大靈竅後,畫陣法的速度明顯變快了。

  夏時是陣法行家,不時還提點一二,但兩個人交流並不多,都是一心二用的冰雪人物,心中已在心中瘋狂思量對策,只不過想的層面不同罷了。

  曲笙知道蒼梧摘不乾淨,瑜藍不抵抗的行為絕對不正常,偏偏它還是從蒼梧走出去的,那大妖豈會放過他們?既然有人圖謀晉城,還想將蒼梧拉下水,她就得想辦法把局勢扭轉過來。

  夏時則第一次露出為難的神色,曲笙布好天穴陣後,抬頭一看他的臉色,心更是涼了。

  目前魏國慈祿宮最高修為的是一位只知道討侍妾歡心的化神中期修士,丹平城世家林立,呈割據之勢,如果來的真的是大妖,晉城慈祿宮那兩名金丹修士只怕要棄車保帥,無論是安塵還是蒼梧,都可能成為被捨棄的對象,以應對大妖的怒火……實在不行還可以放棄晉城,只要不牽連到魏國根基,大概丹平城的貴人們也不會覺得多心疼。

  曲笙越是分析,越是發現自己一點勝算都沒有,她揮袖將陣法隱去,重新做到夏時對面,心中湧上無力感,比青極宗更甚。

  「夏道友,依你看,晉城和蒼梧能逃過此劫嗎?」

  她沒指望夏時能給一個正面回答。

  可夏時卻堅定地回答道:「能。」

  好像什麼問題在他面前,都可以輕鬆解決一樣,曲笙一直懷疑他的自信從何而來,忍不住問道:「莫非你有什麼辦法?」

  夏時看著自己握著獸丹的那隻手,輕聲道:「暫時還沒有,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在未到絕路之前,我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做不到。」他緩緩站起來,看著天空,「它來了。」

  曲笙不得不又爬起來,她哀聲道:「黑崎州離晉城那麼遠,怎麼來得這麼快?」

  「御風的速度只能證明一件事,」夏時眯起眼睛,「來者必定是六階以上的妖獸。」

  六階妖獸,相當於人修化神期修為!

  曲笙苦中作樂道:「天穴陣白布了。」

  ——好像也沒樂起來。

  她祭出定軍槍道:「沒想到夏道友為我鑄此槍,第一戰就要以大妖為敵,不枉我以『定軍』為名。」

  同大戰青極宗那時一樣,曲笙從沒想過逃。如果蒼梧逃了,慈祿宮縮了,那還有誰來管這一城百姓?

  倒是心氣可嘉……夏時看過去,曲笙此時穿的並非去青極宗那身掌門服,而是白色窄袖長袍,腳穿長靴,這一身是她練武時的裝束,手中撐著一杆紅色雁翎槍,竟有戰將入沙場之神韻。

  但其實她攥著槍身的手,關節已握得發白,在六階大妖將至的恐懼面前,沒人敢提什麼「初生牛犢不畏虎」,因為那不是凡獸,而是真正的大能。

  夏時正想安安她的心,卻不想他臉色突然一變,揮手一道結界張開,罩住了曲笙。

  曲笙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感覺到一股威壓從上方襲來,壓得她喘不過氣,若不是定軍槍在身邊,她幾乎要跪下去。

  那是大能之威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10:11 AM

第三十五章 妖無格(五)

  夏時的結界罩住曲笙,除結界外,晉城的每一塊磚,每一滴水都在震動,天空上密密麻麻佈滿了被妖力激起的陣圖,護城大陣正在強烈的威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城主上方立刻飛出兩個身影,一南一北,在護城大陣的陣眼處站定,雙手不停掐訣,快得只能看見殘影。

  那便是慈祿宮駐守在晉城的兩名修士:駱明真人和環璩真人。

  駱明冷汗涔涔,他高聲道:「黑崎州大能降臨,晚輩不敢螳臂當車,只問一句,晉城做了什麼事,要您親自出手,難道您不顧忌人修與獸族之間的數千年太平嗎?」

  護城大陣上方傳來炸雷似的聲音:「吾兒慘死城中,爾等還想狡辯?莫說晉城一城之命,就算滅了這魏國,誰又能擋我?」

  駱明一聽,嘴唇都白了。

  妖獸與修士一樣,血統越是稀有、妖力越是高深,便越是難有子嗣,且獸類本就有護崽本能,對妖獸來說,殺子之仇不共戴天,乃是最強的因果報應之一。這大妖若真的是血脈單薄之族,不僅師出有名,就算是屠盡滿城,天道也不會降下多少業果。

  駱明不提還好,一提那妖獸更怒,護城大陣終於支撐不住,如被敲碎的蛋殼,頃刻間從一個點碎裂全身,露出那隻正在晉城上方尋仇的妖獸來。

  它形似孔雀,但身上的羽毛比孔雀更鮮亮多彩,尾羽如雀屏展開,散發這光彩奪目的神光,上方蘊含的力量玄之又玄,使人不敢直視。若不是它正在發威,口吐紅舌,目露猙獰之色,單憑那一身羽毛,便是人間極美之物了。

  暴露在妖力下的晉城像是砧板上的死魚,連抖都不能,只能在強大的力量面前沉默。

  沒人能發出聲音,凡人連動都不能,駱明在有護城大陣保護時尚還能說上幾句話,如今護城大陣一破,他和環璩真人一同跌落在地,俱是唇角帶血,只能勉強保持清醒。

  只有東市的兩人,還能原封不動地站在那裡。

  夏時左手掐訣維持結界,遙遙看向妖獸。

  曲笙雖然被罩在結界裡,卻撐得很是狼狽。

  夏時見那妖獸顯形,便朗聲道:「神光護體,孔雀之身,這位想必就是異獸聖羽王孔雀,黑崎州千豐城城主,紫覃前輩。」

  紫覃幾乎氣得要失去理智,本想立刻滅了這座城,卻隱隱感受到了自己孩子的獸丹氣息,只是以它之能,竟無法堪破籠罩獸丹的迷障,便忍了下來,沒有一翅膀將所有人灰飛煙滅。卻不想城中竟然傳來聲音,有人道破它的身份,不由得驚怒一喝:「哪個小輩敢直呼我名!」

  異獸聖羽王孔雀乃是當世大妖,這修真界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看破它身份,盛怒之下的妖獸還算長了點心,只動用了神識之力喝問,沒直接出手掐死。

  然而喝問的同時,紫覃也看到了在夏時手上的瑜藍屍體,身形忽地一抖,大妖一時情慟,展翅將那小小的鳥身奪回,收在羽翼之下,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暖不回幼子之身,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

  夏時被大妖的神識之力一傷,心神搖晃,一股腥甜湧上喉頭。他將翻湧的氣血壓下去,卻見結界中的曲笙把定軍槍攥得咯吱作響,正要擋在他身前。

  他怕她激怒妖獸,立刻啞聲道:「晚輩不敢,只是不忍神君放過了真正兇手,無辜沾染屠城業力,今後修為不得寸進,豈不悲哀?」

  「傷我兒如傷我命,人類該死!」紫覃赤紅著眼睛道,「真凶我自會去查,但你們這些人都要給我兒陪葬!」

  眼見大妖根本不講理,此時曲笙便忍不住了。

  「看來您老的修為都長在那身花枝招展的羽毛上了,偏偏沒長在眼睛上,你倒是睜眼看看,晉城這些人裡,誰有本事從黑崎州把你兒子劫過來?瑜藍在晉城被栽贓殺人,還是蒼梧幫它躲過了一劫,最後慘死也只怪你沒看好兒子,修真界這麼大,危機重重,你倒是把兒子別褲腰帶上啊!不分青紅皂白,恃強淩弱,算個什麼大能,呸!」

  小姑娘紅口白牙,罵聲朗朗。四周一片寂靜,彷彿天地都被她訓斥得啞口無言。

  紫覃氣得直哆嗦,一翅膀攬過瑜藍,光芒一閃,直接變作一個美得昏天暗地,妖得雌雄莫辨的人形,他穿著一身紫色華貴長袍,抱著大鳥直接從半空中邁出一步,瞬間來到曲笙身前。

  那張俊顏七竅生煙,竟還不失美感,紫覃眼睛微紅,像是受了氣的小媳婦一般,指著曲笙道:「你……你說什麼?你……可惡,混帳!」

  大抵是因為身單力薄指望不上逆天氣運翻盤,曲笙一到生死關頭就能平白生出一股虎虎生風的豹子膽,她冷笑道:「瑜藍攤上你這麼個糊塗爹,死得也糊裡糊塗,真是可悲可憐!」曲笙直視紫覃,「你為何不聽聽瑜藍是如何來到晉城,如何死於他人之手的?你殺了我們,還有誰知道真相,難道你就不心疼瑜藍死得那般冤枉?」

  「我兒之仇我自會報,沒有你們,本座也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找到真凶!」紫覃咬牙切齒,他已經不想忍耐自己的怒氣,氣急敗壞地伸出右手,想穿過結界親手掐死這不斷嘲諷自己的女修。

  然而此時,夏時卻突然道:「前輩固然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找到真凶,卻未必有辦法令瑜藍起死回生,你若動手殺人,就別怪我絕了瑜藍的最後一線生機!」

  此話一出,不止紫覃震驚,連曲笙也忍不住回頭看他。

  夏時的臉上不見平時的淡然,那雙桃花眼不再水波瀲瀲,而是如冰封著的寒潭。

  他沒有任何動作,只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裡,可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柄已經出了鞘,想要渴飲敵人鮮血的長劍。遍身鋒利透骨而出,以一股不計任何代價的凶性,與眼前大妖的威勢對沖,竟不相上下。

  紫覃略一被震懾,便立刻反應過來,他即便再惱怒,也注意到了夏時提到的「最後一線生機」。這萬年大妖沒有立刻相信,而是冷笑道:「小輩,你敢大放厥詞,用這種手段來矇騙本座嗎?」

  夏時只說了四個字:「鳳凰之心。」

  紫覃立刻變了臉色:「我兒的獸丹在你手上?」

  「我以結界護住瑜藍獸丹,前輩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若是能放下成見,不妨來蒼梧飲一盞清茶,我們也好商談。」他手中握拳,一手上似有雷電之力。

  紫覃本就驚駭於這修士不過金丹修為,居然不懼自己的威壓,他欲暴起奪丹,直覺卻告訴自己,雖然對方修為不高,但他卻沒有把握在殺死夏時之前保住瑜藍的獸丹。

  紫覃胸膛幾度起伏,最後終於收了漫天威壓,他帶著不甘的表情皺眉道:「前方帶路!」

  夏時也收起護住曲笙的結界,他揚手道:「請。」

  ※※※※※※※※※※※※

  被紫覃禍害過的晉城幾乎沒有凡人還能保持清醒的,在這種威壓下,他們至少昏迷半日才能醒過來。駱明和環璩看著蒼梧攔下了大妖雷霆之怒,才目露複雜之色,自地上爬起,急忙趕回城主府。

  三人走在空蕩蕩的角子街上,紫覃抱著瑜藍,步履沉重。

  「瑜藍是怎麼死的,說。」他終於問起。

  這一路峰迴路轉,曲笙震得半天沒回過神,紫覃一問,她才整理了下思緒,從瑜藍自黑崎州被人帶走說起:瑜藍陷入凶案後躲進蒼梧,被桐姝收留,城主府派人來蒼梧鬧事後,它獨自出走蒼梧,不知為何當街傷人,最後被一名築基期修士擊斃。

  「……護體妖力未開,被一個小小刃法符殺死,這一切,難道不是有心人為之?」

  若說夏時的震懾使得他不能妄動,那麼曲笙講述的這一番真相,才真正是醍醐灌頂,使得因喪子而失去理智的紫覃徹底驚醒。

  「若我找到兇手,定要將他碎屍萬段!」那張妖氣十足的臉上,露出殺意十足的表情,他又看向夏時,「你們最好能復活我兒,否則……」

  言下之意還是要讓蒼梧和晉城一起陪葬。

  曲笙拿這不講理的大妖沒辦法,蒼梧和晉城此次受的是無妄之災,她心中微歎,也不知道師父那機緣灶是怎麼算的風水,選了晉城作為落腳地。

  而今年的晉城,不太平。

  一行人到了小院門前,紫覃對那護宅大陣不屑一顧,如入無人之境,蠻力破開陣法,進了蒼梧。

  小院中只有坐在老樹下的桐姝,她瑟縮成一團,只能看得出嘴唇開闔,卻不知她在說些什麼。曲笙立刻想起桐姝和瑜藍之間的感應,回到蒼梧的第一件是便是擋在桐姝身前,保護意圖明顯。

  紫覃的目光掃過桐姝,眼眸中閃過了一道銳利光芒,但隱去得也很快,他神識肆無忌憚地在蒼梧鋪開,且緊盯著夏時——沒有什麼比獸丹對妖獸更重要。

  「這也能叫門派?」紫覃冷嘲道,「就憑你們,也能取得鳳凰之心?」

  曲笙淡定地整理了下衣裙道:「晚輩便是蒼梧掌門,曲笙。既然前輩有意合作,我們自當盡力救助瑜藍,還請前輩勿要逞口舌之快,不要浪費時間。」

  被紫覃破開的護宅大陣動盪,不止康紂南等弟子,甚至連徐鼓和封笛都驚動了。

  幾人一進小院,便察覺到異樣,封笛走上前,站在曲笙右側,用半個身子護住她,沉聲道:「掌門師妹,這位少見多怪的貴客,還是交給為兄來好好款待吧。」

  再怎麼不正經,封笛也不可能躲在小師妹身後,他手持玉笛,已看出眼前人修為深不見底,只是未放出威壓罷了。

  曲笙按下師兄的手,低聲道:「師兄放心,我來應付。」

  紫覃不以為意,他現在心思都在兒子身上,開門見山道:「將鳳凰之心取來給我,我便放過蒼梧和晉城,了斷這樁因果。」

  夏時倒是笑了:「前輩大概說反了,您放過蒼梧和晉城,發誓不加害除兇手以外的無辜之人,我才會幫瑜藍去求鳳凰之心。」

  「你不要不識好歹!」紫覃的脾氣一點就炸。

  「豈敢豈敢,六階大妖一怒屠城,將人修和獸族都放在火上烤,這才是真大能。」

  「你真以為我……」

  眼看又要吵起來,曲笙終於忍不住道:「誰能告訴我,到底什麼是鳳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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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BOSS要來了,嗑藥,上BUFF,清CD!」

  「倒數五秒,五、四、三……駱明環璩,誰讓你們開怪的!」

  「主T上,主T速度接手!好,拉住!」

  「怎麼回事?那個叫曲笙的副T,誰讓你開嘲諷的!」

  「好好好,拉住,副T拉住怪,大家別慌,咱們晉城一定能堅持住!」

  「不好,BOSS要狂暴了,要狂暴了!副T你的嘲諷有毒啊!」

  「嚶嚶嚶,太好了,主T拉住了,主T夏時幹得漂亮!」

  ……

  等等,你們這麼輪流開嘲諷,考慮過BOSS的感受嘛?

  美爹紫覃整隻鳥都不好了。

  注:T=坦克=在遊戲裡負責吸引怪物火力的人。

  注:掌門等級太低,還當不了主T,所以主T只能是高等級的DPS夏時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10:20 AM

第三十六章 鳳凰之心(一)

  「鳳凰之心是青丘狐族的至寶。」徐鼓突然出聲解釋道,「這件寶物可以與獸丹一同熔煉,令死去獸族復活,據說鳳凰之心千年應運而生,而青丘狐族也正是因為掌管鳳凰之心,而被所有獸族尊崇為獸王。」

  夏時接著道:「可這鳳凰之心卻從來不會直接流落到獸族手中,只有人修才能得到。」

  「為什麼?」曲笙問道。

  「在傳說中,只有人修心甘情願與妖獸結成契約,且人修與此妖獸之間有因果連接,那名妖獸才有使用鳳凰之心的資格。」夏時挑眉看著紫覃,「怎麼樣,前輩要不要發下誓言,來換取這個瑜藍重回人間的機會?」

  老實說,紫覃不是沒想過鳳凰之心的方法,但是鳳凰之心能被青丘狐族奉為至寶之物,又怎麼可能被這幾個修為最高不過金丹初期的修士輕易取得?但偏偏取鳳凰之心的人必須與他有因果聯繫,他也因為這一點,不得不被這幾名卑微的人修拿捏住。

  紫覃恨聲道:「若是你們取不到又當如何?」

  「欠債還錢,以命償命。」夏時這話說得毫無壓力,其實瑜藍之死與蒼梧根本沒有任何干係,要償命也不是他們。

  「我需要一個期限。」紫覃道。

  「時間還需從長計議,且不說狐王不易求見,那鳳凰之心更是傳說中的試煉,我們得做充分準備。」

  「哼,本座乃是獸族九大主城之一的千豐城城主,見狐王不在話下,只要狐王同意,那試煉只需要三人便可以開啟,我們即刻便可以啟程。」他眯起眼睛,舔了舔嘴角,「我給你們十日時間,若是十日你們拿不到鳳凰之心,整個晉城都要給我兒償命!」

  夏時已盡力周旋,畢竟大妖的耐心有限,他看向曲笙,等待她的決斷。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曲笙也別無選擇,她雖然對鳳凰之心還是一知半解,卻知道蒼梧和晉城的存亡都繫在這寶物身上了。

  「本座會尋人與你同行,取得鳳凰之心。」

  「好,聖羽王孔雀族紫覃在此向天道立誓,若蒼梧修士在十日內取得鳳凰之心,本座便放過無辜之人的性命,若是不然,晉城與蒼梧將為吾兒陪葬!」

  夏時允諾得狡黠,這大妖又何嘗不是成了精的?若是無辜,自會放過。若是沾了一絲罪孽,也將成它利爪下的亡魂!

  紫覃從胸口處引出一滴精血,在空中畫下一個類似獸族圖騰一般的陣法。

  夏時低頭對曲笙道:「那便是取得鳳凰之心的契約,你是蒼梧主事之人,只能由你來簽訂。」

  曲笙不多言,亦是引出精血,與紫覃的點在一處,恍惚間有感覺身體被某種玄妙之意掃過,便知這契約已成。

  紫覃將瑜藍的身體收起,然後目光不善地看著夏時道:「獸丹還我。」只要獸丹還在,他就可以想盡一切辦法復活瑜藍。

  夏時從善如流地攤開掌心,將那米粒大小的獸丹還給了紫覃。

  紫覃將獸丹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發現確實完好無損,心頭一鬆,才緩緩露出微笑。

  這是自這位大妖出現在晉城後,第一次露出笑容,那笑容說不出美,而是妖氣媚生,令人半是懼半是沉迷。好在這裡是對美色抗性極高的蒼梧,除了魯延啟心神稍微有些失守,其他人皆無異樣。

  「現在動身,你們選好人,我們速速出發。」大妖一揮袖,好整以暇地抱臂看戲。鳳凰之心可不是那麼好拿的,一個不小心便會當場喪命,且看他們如何推讓。

  曲笙和夏時幾乎是板上釘釘,只是另一個人選還為敲定,在場的弟子都不是蠢人,青丘狐族的至寶,非九死一生不能得,自己死了事小,連累了蒼梧和晉城事大。

  六代弟子不可能去,能去的只有五代弟子。

  徐鼓率先道:「我曾在典籍上見過鳳凰之心,我去。」

  封笛搶道:「你那木頭腦袋怎麼行,還是讓我去。」

  曲笙也在猶豫,徐鼓和封笛都不太合適,可她那個哭包師叔更不行,實在找不出人的話,她只能……就在徐鼓和封笛寸步不讓,曲笙心裡七上八下的時候,所在人群後方的某個身影動了動。

  曲笙感覺到身後傳來微弱的觸感,她回頭一看,桐姝正扯著她的裙角。

  「小姐姐,我去。」

  曲笙怎麼可能讓桐姝去,她俯下身拍了拍桐姝的肩膀道:「小姝不要鬧,聽話在家。」

  桐姝的目光中帶著少有的堅定,竟然直接越過了她,對著紫覃道:「我去。」

  紫覃若有所思:「若你們想提高取得鳳凰之心的幾率,本座也建議你們帶上她。」

  曲笙一驚,沒有人比紫覃更想得到鳳凰之心復活兒子了,他居然會選擇桐姝……難道桐姝身上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桐姝,道:「如果小姝決定好的話,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桐姝站起身,一把抱住曲笙,將她攬入懷中,低聲道:「小姐姐……小姝,會保護你的。」

  ※※※※※※※※※※※※

  經過紫覃這麼一鬧,大概城主府一時半會也不敢出面討什麼人命了,兩位師兄在蒼梧守護弟子們,以及應對城主府,曲笙一行則跟著紫覃出發。

  這一路甚是太平。

  紫覃這樣的大妖自是不肯變作原身負載人修,只用御風法寶,他惦記著兒子,也沒個好臉色,悶聲不吭地往前黑崎州方向飛。

  桐姝第一次鼓足勇氣想幫忙,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是扯著曲笙的袖子,一副憋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以桐姝現在的心智,還想不到自己的行為會不會令曲笙起疑,會不會暴露自己的秘密,會不會把事情辦砸,能不能背負所有人的性命……她只感覺到自己這一次能幫上忙,同時,她也想保護自己的小姐姐。

  至於曲笙,她當然會對桐姝起疑,但她疑心的並不是桐姝的用心,而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來歷,以及紫覃為什麼會覺得桐姝適合同行,再聯想起桐姝與瑜藍之間的感應,總覺得自己隱隱已經快要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只有夏時神色如常,他畢竟受修為局限,御風速度無法跟這種大妖相媲美,借此一覽山河,指尖連連推演,正用天演術計算著什麼……

  很快,眾人眼前便出現一片翠色綠洲,紫覃在前方道:「這便是黑崎州地界了。」

  別看黑崎州名字上占了一個「黑」字,卻是個山清水美,鐘靈毓秀的好地方,且崇山峻嶺不斷,地勢不適合人類居住,因此自古便是妖獸的盤踞地。

  自函古紀的獸潮之後,人修在黑崎州按照函古紀時格物宗修士研發的覆州陣圖,於東南西北各一座主城,由城中修士守護陣眼,嚴防獸族再次暴動,是為四大人修主城。而黑崎州內,除了九大獸族主城,還有一座如璀璨明珠一般的王城。

  紫覃的終點便是這裡——青丘城。

  這也是曲笙第一次來到獸族主城,就算紫覃救子心切,且九大城主入王城無須任何手續,他也必須在狐王所居住的酈宮外等候覲見。

  曲笙便趁機打量青丘城,他們目前身處酈宮外的王城主街道,有許多人修、魔修在街上走動,這並不稀罕,稀罕的是竟有許多或是露著尾巴、或是張著翅膀、或是頭上長角的半人型獸族也在四處奔波,它們雖然不如人修般豐神俊朗,不過也別有風姿。

  想必這就是獸族的一大特點——半獸。

  能在進入獸族主城的,基本都是開了靈智的獸族,還有許多已修出人形或是半人型的高階獸族在裡面居住,它們漸漸與來此地的人修做生意,久而久之,黑崎州倒是一處發財的聖地。

  她曾在典籍上看過記載,沒想到這一次,終於就見到真正的獸族了。

  妖獸與人修不同,獸族無法修煉人修的功法,體質也不適用於人修的法術,但它們天生有種族賦予的神通和傳承,從這一點來說,要比人修強上許多。

  人修分七個境界,妖獸也分等級,卻又因為妖獸天生體內有可以修煉的妖丹而與普通獸類不同,而略有差別。其中一階為初始等級,二階和三階相當於人修的築基修為,四階相當於金丹期,五階相當於元嬰期,六階相當於化神期,七階相當於大乘期,八階相當於渡劫期。若是修煉得當,妖獸亦能飛升。

  通常獸族要到七階才有可能化形,化形要遭受九道雷劫,若能成功,便從此與人修無異,甚至可以修習人修的功法。但七階相當於人修大乘期修為,除了一些天賦異稟的族群,如橫公魚只要到了夜晚便可以化形,青丘狐族只要成年便可以化形等等之外,其他能提前化形的妖獸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雖然妖獸到了三階、四階左右便開靈智,甚至可以開口人言,但不能用人形與人修交流,總會帶來許多不便,於是,在妖獸和人修矛盾緩和的天元紀年,解決這一尷尬的,便是「化形丹」。

  化形丹的產生源自一場發生在萬獸觀的人修與獸族之間的愛情,那名修士為了能讓心愛的靈獸化形,與衍丹門的好友研製出了化形丹,使得服下丹藥的獸族之後仍能以正常雷劫化形,只是有兩個附加條件,一是服用丹藥的獸族修為必須為五階以上,二是服下丹藥的妖獸進化狀態不完全,身上某一部位仍然會保留獸類特徵。

  至於保留哪個部位,就得聽天由命了。

  曲笙想起這個典故,不由得瞄了紫覃一眼。

  他是六階異獸,原身是聖羽王孔雀,看來也是服用了化形丹,只是不知這位保留了什麼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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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負責修真界八卦:二】

  小天使們好,這裡是由吳道長主持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我們的口號是——不負責,不核實,不拒絕,不查證。

  上一期大家反響熱烈,提到了太和派男女比例和某個脖子以下部位尺寸的問題。

  其實關於男女比例,前面的文中曾經給出一些比較隱晦的提示——在太和,女性地位是非常高的。

  小師妹被欺負,可以引發三峰大戰;下至普通弟子上至劍閣長老都把「太和桃花」當成女神;青彌峰幾千年沒一個女弟子……

  所以我們可以得出一個不科學的結論:太和的男女比例大概在100:1,如果說太和目前有一萬內門弟子,女性劍修大概100人左右,真正的百裡挑一有沒有!

  至於那個汙汙更健康的問題,道長只有一個答案——「你將驚喜於你所見到的。」

  接下來我們進入今天的正題——「太和顏值排行榜」!

  你們以為排顏值榜單可以難住道長嗎?圖樣,道長是不會輕易狗帶的!

  為了這個問題,吳道長在女修最多的扶搖山做了一份民意調查,許多顏狗踴躍提出意見,也有許多顏狗準備給道長寄刀片。

  哼!

  最後,我們經過不斷的協(撕)商(逼),考慮到顏值、聲望、修為等諸多綜合因素,選出了最貼近民意的太和四美!

  ——靈端峰峰主棲遲神君。

  ——青彌峰峰主晏修元君。

  ——無名峰(前廣聞峰峰主)長寧元君。

  ——木下峰峰主月澤神君。

  這個答案,大家覺得滿意嗎?

  當然,還有許多被太和低調隱藏的絕色不曾被慧眼發現,但相信隨著劇情的推動,這些絕色會一一被大家發掘,成為修真界顏值修羅場的風雲人物。

  好了,這一期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就到這裡。

  咱們下期再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10:28 AM

第三十七章 鳳凰之心(二)

  桐姝來到此地後,一直都有些不安,她牢牢抓住曲笙的臂膀,將頭埋得極低。

  曲笙悄聲地哄道:「別怕,這些獸族最喜歡做生意,不吃人的啊,乖。」

  「那,它們,吃什麼?」桐姝垂著的眼睛小心地眨了眨,問道。

  這還真問住曲笙了,就如同道修裡也有邪修這樣的人渣,魔修中也難保有一些不管天不管地的激進分子,獸族也不一定都愛好和平,畢竟對於妖獸來說,無論是人修、魔修還是獸族本身,只要能被它們吃進肚子裡,就能消化為妖獸自己力量,至於它們現在吃些什麼……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弱肉強食,最強大的種族才能活下來。」紫覃察覺到女孩子們的小動作,明明不屑一顧,但還是驕傲地說了出來。

  獸族的繁衍秘訣,大致就在於此。

  可曲笙最是不喜這種論調。她的門派是修真界最弱的門派,她自己是修士中最弱最廢的存在,每一次「弱肉強食」這四個字出現,都像是在挖她的逆鱗,若不找回場子,她就白混了角子街這幾年。

  曲笙眼波流轉,俏生生地反問道:「瑜藍因為弱小而被人所害,本是弱肉強食的道理,可前輩卻想求取鳳凰之心,算不算是違背了你們獸族的法則?」

  紫覃一噎,隱隱覺得她說得不對,又找不到足以反駁的證據,便黑著臉氣急敗壞道:「這是本座的事,只要本座有能力,有何不可為?哼!」

  曲笙也不想繼續刺激這大妖,她笑眯眯地拍了拍桐姝的背道:「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不然就會鬧肚子的,記得了吧?」

  桐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典籍上記載,這位狐王涼君,乃是七階已滿,近乎八階的修為,離渡劫只有一步之遙,到時候你乖乖的,一切都交給小姐姐,說不定等完成任務,咱們還能在黑崎州見識見識呢。」

  「好。」

  夏時卻道:「獸族善做生意,所以九大主城和青丘城對人修來說很安全,但主城之外人多而雜,殺人奪寶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黑崎州默認為獸族屬地,正道宗門很少插手,因此除開人主城之外的其他區域,皆是危險區域,沒個保命的絕活,切勿在黑崎州久留。」

  曲笙立刻蔫了。

  大概等了半柱香,終於從宮殿中走出一隻留著短尾巴的雌兔妖,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嬌聲道:「有請紫覃城主一行覲見。」

  她一揮袖,放出一面一丈高的水鏡。

  紫覃神情一肅,跟著那小兔妖走進了一團水鏡之中。

  曲笙正要帶著桐姝一起進去,身後卻傳來夏時的聲音:「若裡面有什麼變故,你別著急,我來應付可好?」

  他表情似乎又有些糾結,一雙桃花眼專注地看著她,明亮又耀眼。

  曲笙忽地一笑,旋身湊近他耳邊輕聲道:「夏道友,其實你用這種表情說任何話,我大概都會答應的吧,所以……」所以你其實不用這麼費心。

  夏時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少女溫熱的呼吸就在脖頸處,耳垂已如火燒。

  曲笙舔了舔嘴角道:「我聽你的。」

  她一笑,帶著桐姝閃身進了水鏡。

  大概又被調戲了,夏時無奈地看著那水鏡,他不得不事先跟曲笙打好招呼,因為青丘城的那位狐王大人,真的很讓他為難……

  ※※※※※※※※※※※※

  獸族的九大主城歷史不過數千年,青丘王城也不例外,這十座城皆於天元紀年之後建立,但是酈宮卻有數萬年曆史,經歷各個時代的戰火卻屹立不倒,因為它本就是青丘狐族的宮殿。

  進了水鏡,才算是見到了真正的酈宮,已說不上是建築風格,整座宮殿張揚而妖冶,完全不似水鏡外看上去那般肅穆。整座宮殿很少有牆壁隔斷,從房檐上垂下精緻的花簾,內裡是朦朧的輕紗,長相美豔的青年男女載歌載舞,飲酒作樂,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更何況狐族善魅,無論男女,風姿撩人嫵媚,一派靡靡之色。

  曲笙這一行人,都是風采奪人的好顏色,就算在狐族的地盤,竟然也都是佼佼者。

  紫覃是孔雀原身自是不必說,而且狐狸們知道他是城主,絕不敢招惹。唯有看曲笙、夏時、桐姝三人欣喜難耐,尤其夏時俊朗陽剛,更勾得那些女狐狸看過來,可惜礙於紫覃威嚴,只得隔岸觀火,不由得搔首弄姿,百般引誘。

  曲笙瞧了一眼,低聲對夏時道:「她們不專業,等回去了,我帶你去豔陽樓看更好的。」

  夏時那雙桃花眼挑起一泓秋水看過去,他語氣異常溫柔地誇讚道:「掌門大人好生厲害,居然還懂得鑒賞,在下甘拜下風。」

  曲笙趕緊正色道:「咳,其實,並沒有……」

  夏時不聽她解釋,更不理會那些狐狸,修劍之人,若是這麼點定力都沒有,也就白修了這麼多年。他眼觀鼻鼻觀心,一路被男女狐狸們黏嗒嗒的視線裹著,走進了正殿。

  酈宮的正殿,大抵已經到了奢靡的極致,數萬年的珍寶當做飾品鑲嵌在石柱上,四周垂的白紗是千年雪蠶織就;天花板綴著如星辰般的璀璨珍珠,乃是取幼生鮫人的第一滴淚;曾在虛妙山致遠盛會上拍賣到百萬靈石的法寶,被用來照明;格物宗出品的極品法寶斕彩扇如今不斷被靈氣激發,只充作壁上鮮豔的光影,用來觀賞罷了。

  更別提圍繞正殿的一團錦繡靈植,都是上品成色,甚至有些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珍惜之寶,卻只取開花之時方能入正殿,取一抹芬芳而已。

  這正殿靈氣濃到成液,房屋正中是一汪淺泉,細細看去,竟是修真界難得的靈泉,飲之可延年益壽——而這靈泉卻被拿來養魚。

  一名身穿雪白精美法衣的男子慵懶地坐在靈泉後方的華美寶座之上,他貌若天人,即便是紫覃這樣的人物,在他面前也被襯成了庸脂俗粉,這男子只輕輕一抬眼,便給人一種地老天荒之感,明明生了一雙媚惑動人的丹鳳眼,卻沒有一絲一毫妖嬈之色,反而給人無比高潔之感,令人情不自禁想要臣服,只求他一瞬。

  毫無疑問,這便是青丘狐族的首領,獸族之王,涼君。

  狐王之美色無妖能及,只可惜,除經常出入主殿的紫覃外,其他的三個人——曲笙有夏時珠玉在前,天下美色已無法令她動容;桐姝是個癡的,在她眼中,大概只有小姐姐最漂亮;夏時則更不用提了……

  涼君眼波淡掃,氣息慵懶,輕聲道:「有朋遠方來,何不入座?」

  話音剛落,中央的靈泉突然湧起四股浪潮,在眾人身後形成一個精緻的水椅,不僅樣式漂亮,且靈力充沛,只要坐在上面,就如同在靈脈上直接修煉一般,簡直是莫大的好處。

  紫覃率先坐了下來,眾人依次坐下。

  紫覃不開口,狐王不開口,夏時不開口。

  曲笙和桐姝都是聽話的好寶寶。

  一時間,主殿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

  「阿時,幾年不見,你居然跟蒼梧後人在一起,不知道你父母知道這個消息,該做如何想。」涼君傳音入夏時識海,悠悠說道。

  夏時亦是用神識交流道:「既然我入世,理當由我來承擔。此行不便見禮,涼叔勿怪。」

  這修真界恐怕已沒多少人記得,這位堂堂青丘狐王,乃是他父親的靈獸,涼君曾守護夏家數千年,至今仍未斷契約,他喚一聲「涼叔」,不為過。

  夏時幼年時曾經見過涼君一面,這位身負天下三大結界之一「玄無結界」的青丘狐王可不是太和劍修那等苦行者。涼君大人不止護短,還溺愛得沒邊兒,哪怕父母推拒了涼君贈送的大筆寶物,最後涼君仍以自己的心頭血為他降下機緣,以至於夏時後來修習結界術有如天助,便是托此福。

  也正是因為涼君這份不求任何回報的溺愛,夏時才覺得來黑崎州壓力頗大。

  受之有愧,不受不孝。

  「當年蒼梧一役,我也參與其中,只是契約靈獸的因果也隨其主,未應在我身上……說到底,我也欠了蒼梧一份情。」

  「涼叔不必掛心,我現在已是蒼梧的客卿長老。離家前,爹娘將琉璃石給了我。」

  並且這琉璃石中的一半寶物,還是曾經涼君尋來的。

  涼君沉吟道:「這姑娘品性如何?可堪輔佐?」

  「她很好。」

  「哦?這才相處多久,你便下定論?」

  「涼叔,認識一個人不在長久,在這修真界,若是不用心,怕是萬年也看不透一個人。」

  「唔,既然也是個好孩子,那鳳凰之心就拿去吧,另外,我近年新得了點好玩意兒,龍福山的萬年濯魄草,還有兩座礦山,一匣子南海地稷魚的……」

  夏時冷汗都要下來了,急忙打斷道:「涼叔,琉璃石足夠了!鳳凰之心是秘境試煉,怎麼能輕易送人……」

  涼君一挑眉:「本座要送,誰能攔我不成?」狐王半步渡劫,以他的修為,當世少有人能匹敵。

  「蒼梧孱弱,掌門資質不佳,正是磨礪之時,若是予取予求,反而會影響道心,涼叔儘管放出試煉,如此,我也將盡力一破。」

  夏時聲音懇切,終於讓狐王有所鬆動。

  當年那個小小的少年,已經長大了啊……當夏時剛進入黑崎州地界時,涼君藏在體內的血脈便已甦醒,他觀察著這名青年,貪婪地從夏時身上找到他父母的影子,如今交談之後才發現,他既有他母親的誠實和勇氣,也有他父親的機智和謀算……

  可這孩子為什麼就不要他的寶物呢?

  果然是被太和養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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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掌門在豔陽樓都學了些什麼啊……

  小夏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小劇場】

  涼君的碎碎念。

  寶貝送不出去怎麼辦?

  太和那群死劍修到底怎麼虐待我們家寶寶了!

  多少年沒見叔了,一見面幫外來的妹子說話,心塞。

  一個琉璃石怎麼夠,太窮酸了,我們家寶寶太辛苦了!

  不能揮金如土還叫什麼修二代……

  靈石夠不夠,叔這兒有啊!

  (然並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10:36 AM

第三十八章 鳳凰之心(三)

  「你的身份恐怕太和藏不了多久,待你成為高階修士,勢必天下皆知,不如來黑崎州,在我的庇護下,沒人敢動你一根手指。」

  夏時好笑道:「涼叔,那還算什麼歷練,您就放心吧。」

  涼君冷笑:「不是我小瞧了太和,那群劍修就算再瘋,也要受正道制約,你身為一界之主和魔尊的後代,身份和地位都不是尋常人能比,如果天下人得知,難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若是太和左右為難,你當如何自處?反倒是咱們獸族百無禁忌,可保你一世逍遙。」

  曾經為紛爭不已的上九個紀年劃上句號,同時給修真界開闢出天元紀年盛世的魔尊,以及護佑人間全界的一界之主,便是夏時的父母——曾經的「太和桃花」,前任靈端峰峰主阮琉蘅,以及其徒夏承玄。

  除了太和的高層,這世上應該再無人知道夏時的身份。

  「去太和,不是我父母為我選擇的路。」夏時正色道,「是我自己願以劍磨礪心性,願持劍衛道,請涼叔體諒。」

  「罷了,小輩自有小輩的機緣,這一次你們來求鳳凰之心,也算是一次考驗,不過,我亦不會放水,是成是敗,是生是死,全看你們自己了。」

  修真界的歷練從來都是自險中求,涼君就算再怎麼溺愛小輩,一旦認真起來,也會任他們放手一搏。

  「定不負所望。」

  ※※※※※※※※※※※※

  這是曲笙第一次見到修為這樣高的人物,哪怕涼君只坐在那裡,身上的氣勢已讓人心折,凜然不可冒犯。

  在修真界,金丹、元嬰、化神三個境界的修士最適宜人間行走,大乘期修士幾乎很少出面,聽說這個層面的大能鬥法,若無結界守護人間,幾乎可以瞬間讓一個州的生靈灰飛煙滅。當然,修為越高,受到的天道束縛也越大,何況大乘修士之間相互制衡,又有太和那只要有四位大乘修士坐鎮便能斬殺渡劫修士的百人劍陣「太和初開」,所以平民並不擔心「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樣的無妄之災。

  同時她也不擔心涼君會為難他們,有個喪子的紫覃在旁邊,這面子無論如何都要給,單只看他們能不能拿到鳳凰之心了。

  數千年,能得到鳳凰之心的,不足十人……

  曲笙正胡思亂想著,那邊夏時與涼君溝通好之後,涼君打破沉默道:「既然我族已對鳳凰之心的求取定下規矩,自當按照規矩來,紫覃,相關細則你應當知道,由你來說。」

  「是。」紫覃在涼君面前俯首帖耳,這也是獸族階層明顯,血統壓制所致,「鳳凰之心試煉由三人開啟,但在開啟之前,試煉者必須證明自己有進入試煉的資格,因此青丘狐族的先祖為試煉設下三道關卡,由三人分別進入,取得密匙之後,方能開啟秘境。」

  夏時問道:「此關卡可有修為限制?」

  「無修為限制,關卡會自動調整到與試煉者修為相當,鳳凰之心的試煉本體也會調整境界,但卻會取進入之人的最高修為來定。」

  曲笙道:「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三人拿到鑰匙,開啟試煉之後,那試煉的等級與夏道友相當?」

  「正是,所以選擇闖試煉之人,基本都是修為相當之人。」紫覃答道。

  曲笙一看自己隊伍,金丹初期,築基後期,煉氣後期……這參差不齊的隊伍,如果三個人一同進去,取了夏時的金丹修為,那她和桐姝二人都會成為拖累。

  所以破除關卡取得鑰匙後,最後的試煉只能讓一個人進去。

  曲笙心中已經大致明白,她從座位上起身道:「那麼事不宜遲,若沒有其他補充事宜,蒼梧一行可隨時開始試煉。」

  涼君淡掃一眼:「紫覃,此事由你全權負責,帶他們下去吧。」

  「屬下遵命。」紫覃行禮道,轉身帶著他們主殿的右側而去。

  在夏時將要邁出主殿之時,神識裡傳來涼君大人不甘心的聲音:「你確定那個蒼梧掌門真的能取得鳳凰之心?這試煉專為人修而設,有生死之險!」

  「我確定。」

  夏時恐怕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說話的語氣,不止有篤定,還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畢竟曲笙身上是他開的靈竅,修煉的是他自創的功法,手上是他一手打造的兵器……

  結果這模樣映在涼君眼裡,簡直就是小情人公開秀恩愛。

  「哼!」胳膊肘往外拐,人修都是沒良心的,跟他爹一個樣!

  涼君大人不高興。

  ※※※※※※※※※※※※

  主殿右側連接著一處密道。

  雖然是密道,但樓梯寬敞,腳下鋪著柔軟的皮毛,牆壁上綴著夜明珠,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花香,無一處不顯示出其主人對舒適度的特別要求。

  紫覃叮囑道:「這些關卡內容對獸族保密,本座沒辦法給你們更多信息,但獸族最喜歡研究人心人性,所以試煉也應該與此相關,前方的關卡分心、技、智三關,速速按照你們的特長分配關卡。」

  「當時你選擇了桐姝,自是你認為她適合某一關卡,對不對?」曲笙問道。

  紫覃道:「她心性淳樸,最切合獸族認知,你們這幾個人中,她是最不用擔心的,所以她適合心關。」

  「那麼,小姝去心關,夏道友,我想將技關交予你。」

  「好。」夏時應下。

  既然是與修為相當的關卡,曲笙自認為自己通過「技」和「智」這兩關都沒問題,但她想保留體力應付接下來的鳳凰之心試煉,所以才選擇了智關。

  當四人來到密道盡頭,紫覃打開了一扇精美的白色石門,後面竟是一片鳥語花香的叢林之地。

  「心入中,技為終點,智在腳下。」紫覃曼聲吟道,他一揮袖,從眾人背後傳來一股力量,將他們推入到叢林之中。

  三人瞬間消失不見。

  ※※※※※※※※※※※※

  曲笙被拍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這是除了蒼梧的連橫空間,曲笙第一次面對類似秘境一樣的關卡,好在她機緣灶燒得勤奮,四處闖蕩慣了,並不覺得害怕,她從儲物袋裡掏出火摺子,一點點吹亮。

  然而火摺子剛點亮,就被一陣風吹滅。

  曲笙只好用手擋著,準備重新吹一次。

  正常來講,沒有修士會用這種凡人使用的火摺子,秘境通常條件險惡,因此修士們都會在儲物袋中準備一罐夜火油,這是夜視的最好工具,將之塗抹在眼睛上,就如同舉著火把般。

  曲笙好不容易吹亮了火摺子,正要舉起看清楚周圍,卻不想又是一陣風,那火苗顫巍巍跳了幾下,又滅了。

  再遲鈍的人都能察覺到不對勁了,她悄無聲息地祭出定軍槍,警惕地問道:「不知何方高人在此,可否露面一見?」

  她渾身繃緊了好半天,依舊沒什麼動靜,曲笙心一橫,再次吹亮了火摺子,只不過這一次,她用了靈力護住那團小火苗。

  那陣妖風如期而至,卻沒能像前兩次一樣如願。

  曲笙將火摺子舉起,在昏暗的火光匯總,她才發現面前竟是一坨毛茸茸的龐然大物,而她正在離妖獸不遠的石盆中。

  她往下一看,幾乎快哭出來。

  這石盆的樣子為什麼那麼像隔壁張嬸餵她家小主子的貓碗?

  與此同時,妖獸所在的方向亮起了四盞燈光,曲笙定睛一看,頓覺哭都哭不出來。

  那分明是兩雙眼睛,也就是說,這山洞裡很可能不止一隻妖獸!

  「蒼梧派曲笙,乃是此次破智關之人!」她豁出去了,既然是破關,斷然沒有直接吃人的道理,「請前輩賜教!」

  妖獸方向傳來清脆的童聲道:「小黃不喜歡火。」

  獸類怕火,妖獸出於本能也不是很喜歡,曲笙想了想,道:「不知前輩可有能照明之物?若是我什麼都看不見,便不能瞻仰前輩風采,豈不可惜?」

  「小白有玩具!」另一個童聲響起,聲音與前一個相同,若不是前面加上名字,曲笙怕是分不出來。

  「呦嗚!」只聽得一聲柔軟的小獸嗚咽,曲笙發現身周開始有了光亮。

  發光體乃是一條在空中遊動的銀魚,隨著它的遊動,周圍忽明忽暗,而曲笙也看到了眼前的妖獸。

  那是兩隻體型足有房屋大小的妖獸,圓耳圓臉,形似虎,卻缺少虎類的霸氣,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人,竟有幾分憨態可掬。

  兩隻長得一模一樣,難分彼此。

  曲笙:「多謝小白前輩。」

  其中妖獸舔了舔爪子,繼續用那清脆無辜的童聲道:「不用謝,一會讓我們吃掉你就好啦。」

  曲笙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道:「不知兩位前輩想如何吃我呢?」

  兩隻妖獸對視一眼,齊聲道:「吾等為通明獸,負責守護智關密匙,若你贏了我們,便可以拿走密匙,若是失敗,便會成為吾等盤中之餐。」

  「還挺有趣,」曲笙笑道,「怎麼贏,說來聽聽。」

  兩隻妖獸左右移開,露出山洞壁上的兩個門,上方有標示,分別是火門、風門。

  「這兩個門,只有一扇通向藏著鑰匙的房間。」

  「小黃不喜歡火,小白不喜歡風。」

  「小白從來不說謊,小黃從來不說真話。」

  「我們會回答你一個問題,可以由你來指定誰來回答。」

  「現在請你猜一猜,究竟哪扇門,才是正確的門。」

  「如果猜錯了……」

  「進了誰的門,誰就吃掉她!」

  「呦嗚!」

  ※※※※※※※※※※※※

  夏時則被傳送到一片草原中。

  他剛從傳送中回過神,便發現前方不遠處,一隻半人高的白鼬正瞪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傻不愣登地看著他。

  「太和派夏時,乃是此次破技關之人,請賜教。」他道。

  白鼬「嘖」了一聲,在地上扒拉扒拉,又鑽進地洞裡,從裡面扒拉出兩截棍子,丟了一根過去。

  「少年郎,」它聲音沙啞,「太和弟子呦?很了不起呦?呵呵,那就讓老夫來領教一下你的功夫吧。」

  夏時看不出這白鼬的年紀,剛想應下,結果那白鼬又道:「少年郎,有過小情人兒嗎?」它兩爪爪尖對在一起碰了碰,這動作一出,夏時竟在這妖獸身上感覺到了一股猥瑣之感。

  「沒有。」

  「那你的技術不一定過關啊……」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請賜教!」夏時上前一步道。

  白鼬擺擺手,拖著木棍轉身往後一邊走一邊道:「少年郎,太心急不好呦,女孩子不喜歡呦,老夫想當年啊……」

  正說著,它驟然回身,手中木棍如劍在手,出其不意向著夏時殺來!

  夏時並不意外,他不退反衝,兩截木棍在空中相擊,他手腕一挑,瞬間變招,而那白鼬竟然也學他變招,兩人木棍再次相撞,那力道竟是不相上下!

  夏時向後騰躍,與那白鼬拉出距離,之後擺出一招太和所有弟子都會修煉的「太和初開劍訣」起手式。

  而那白鼬,亦是擺出了一模一樣的起手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10:44 AM

第三十九章 鳳凰之心(四)

  夏時發現身上的靈力已被禁制封鎖,看來這就是技關的特性了,全憑武技,不依仗靈力闖關,因此他手中也無法召喚本命劍,只能使用木棍罷了。

  不過,木棍也是能要人命的。

  夏時慢慢變換身形,卻發現對方也在變換,且動作與他不差分毫,他很快明白,這隻白鼬的能力便是模仿人的動作,對方不知通過什麼手段,洞悉他的招數和動作,因此在這一關,要想從技法上突破,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才是技關的陷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你的技巧,來對付你的攻擊。

  夏時將手微微放低,在右側留出一個漏洞,而後全力衝了上去!在那白鼬使出跟他同樣招數的時候,左手向著對方因為學他的姿勢,而同樣留出來的身法漏洞處攻去!

  沒想到那白鼬反應也極快,它眼中閃過得意的光芒,道:「少年郎,就算遇到再漂亮的姑娘,也一定要心硬如鐵,不要讓她們抓住你的弱點……」老白鼬與他做出相同的攻擊動作,也向著他的漏洞攻去,「否則她們會用那雙纖纖小手……」

  夏時的手在攻過去的瞬間幾度變招。

  白鼬同時變招,完全不落其後!

  他一皺眉,立刻放棄攻擊,旋身撤了回去。

  白鼬同樣撤去,它仍舊舉起了那隻利爪喋喋不休道:「……她們會用那雙纖纖小手捏碎你的心肝。」白鼬舔了舔嘴角,「少年郎,要是你在十招之內無法贏過我,老夫的修為限制將會解開,而你作為失敗者,會被老夫殘忍殺死!所以你看好了,現在還剩八招!」

  夏時手中木棍重新換過一個角度,他的唇角慢慢挑出一個笑容。

  殺意浮上了他的面容。

  夏時左臂在前,將木棍懸於手臂之上,輕聲道:「八招?很好。」

  白鼬忽地一抖:「莫非你是青彌峰弟子?」

  夏時不答,他笑意越深,給人的感覺便越嗜血。

  「太和為劍修正統,十八峰中,每一座山峰都代表著一種屬於劍的力量,其下道統無數,可謂是百家爭鳴,氣象萬千。聽說有一峰所承道統最是邪性,他們專修殺戮之道,鑽研的是殺人技巧,出劍便要見血,殺招絕不留情,為太和真正的戰力屏障,是為『青彌峰』。」 白鼬感歎道,「相傳太和青彌峰弟子殺人的時候會笑,因為他們享受這種快感……」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只覺一陣冷風乍起,面前的夏時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沒錯,我是青彌峰弟子,」他道,「希望接下來,你能跟我一樣享受……」

  ——享受青彌峰弟子的一招!

  一眨眼間,夏時已不在原地,空中只留下一道殘影,他手中的木棍在勁風中幾乎彎折,當他迎風遇上做出相同動作的白鼬之時,那木棍在高速揮動的哀鳴中摩擦著呼嘯的風聲,於出招的瞬間變換上千種動作,每一招都在即將要與對方碰上時改變方向。

  白鼬心中大駭,它前所未有地集中精力,哪怕有一處跟不上對方的招數,只怕它就要被當場擊斃!

  而這還只是一招中的變招!

  怎麼可能?這種短時間不依靠靈力將身體機能調整至近乎非人的程度,怎麼可能!

  它已不記得在這一瞬間,到底模仿對方做出了多少相同動作才堪堪接下攻擊,它只知道當夏時退開的時候,看它的眼神已經如同看一個失敗者。

  「想學我的招式,體能跟不上可不行啊。」他笑道,「老先生,要不要去喝杯水?」

  青彌峰的弟子訓練堪稱所有峰中最為嚴苛的訓練,不僅要罡風鍛體,還必須用高度自虐的極限訓練激發人體潛能——直接導致青彌峰已經近萬年沒有女弟子拜入了。

  夏時的根骨本就極佳,在峰中的任何一項試煉成績,都能輕鬆達到滿分。

  簡直不能更可惡!

  「少年郎,太驕傲會一輩子沒朋友的!」白鼬一抖毛,繼續備戰。

  「還有七招。」話音剛落,夏時再次衝上前方。

  白鼬只得迎戰……跟上動作的一瞬間,它覺得自己的老腰都要斷了。

  「哎呦少年郎,就算你又快又持久也不會有姑娘喜歡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能想個辦法把這老白鼬的嘴堵上嗎?

  「少年郎,老夫給你一個忠告……呼,呼,呼……技,技巧才是王道……嗷嗷啊,吾輩技巧為王!」老白鼬高叫著,又不知過了多少回合,它終於再也堅持不住,被夏時一棍子抽飛。

  它還是沒能熬住這等禽獸速度的對戰……不對,這速度根本禽獸不如!

  老白鼬含淚道:「作為守關之人,老夫將永遠記住這個技巧被羞辱的時刻,從今以後,狐王大人再放青彌峰劍修進來,老夫便自裁謝罪!」

  夏時收了笑容,他以殺意激起身體戰意,卻沒想真的殺這隻碎嘴的老白鼬。

  「多謝前輩賜教,密匙呢?」

  「少年郎,看看你的手中,可不就是在你的手中嗎?」老白鼬化為一陣白煙,散於無形,「記住老夫的話,技巧……為王!」

  夏時一抹臉,總覺得自己的精神被什麼糟糕的東西污染了……

  ※※※※※※※※※※※※

  兩隻通明獸一左一右,蹲守著火門和風門。

  曲笙一開始還真有點崩潰,兩隻通明獸相同顏色一般模樣,到底誰能分得請誰是小白誰是小黃啊!

  ——小黃不喜歡火,小白不喜歡風。

  ——小白從來不說謊,小黃從來不說真話。

  在分不清到底是哪隻的前提下,他們前面說的話可能全都顛三倒四,真假難辨,這個命題幾乎是無解,而且曲笙只有一次提出問題的機會。

  雖然修士都要修習天演術,但是天演術乃是推演命理,與這等謎題無關,曲笙放棄了用天演術推演的方法,而是掐了一個靜心訣。

  所有看似沒有解決方法的命題,都存在一個致命的關鍵點,只要找到這個關鍵點,就可以一舉破除。

  其中一隻通明獸道:「她要被我吃了。」

  「她一定解答不出來。」

  「人修才沒有我們聰明。」

  「通明獸最聰明,呦嗚!」

  曲笙突然睜開雙眼,她笑吟吟的走到一隻通明獸面前,指著另一隻通明獸道:「如果我讓那位前輩幫我指一指,哪個門裡有鑰匙,它會指向哪邊呢?」

  被曲笙提問的那隻通明獸突然楞了一下,期期艾艾的指向了風門。

  曲笙神清氣爽,哈哈一笑,著向火門走了過去。

  兩隻通明獸一看大驚,就在曲笙即將走到火門門口時,兩隻齊齊跳過去攔住她。

  「不對不對,你耍詐!」

  曲笙抱臂道:「我只問了一個問題,做出了我的選擇,這有什麼問題嗎?」

  「不行,不行,小白要吃掉你!」

  「小黃也要吃掉你,不過我們通明獸很講理,所以你在被吃前,可以提出一個願望,吃掉你後,我們會為你完成。」

  「對,我們是通明獸,可以看透你的內心,如果你心理想的願望和說的話一樣,那麼說真話的小白吃掉你。」

  「如果你心口不一,那就讓說謊話的小黃吃掉你!」

  「快說!」

  「快許願!」

  曲笙歎了一口氣,她伸出左手,對著離她最近的那隻通明獸招了招手。

  通明獸虎頭虎腦地湊了過去,曲笙笑撫其頭,無奈道:「你們就會這些了嗎?」

  這同情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呦嗚……」那隻被摸的通明獸發出了舒服的聲音,另一隻也湊了過來,曲笙便勉為其難地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

  「我的願望啊,就是讓愛說謊的小黃吃掉我。」

  其中一隻被摸得直眯眼的通明獸一下子豎直了耳朵。

  它張開嘴,左思右想,竟好像無法下口。

  另一隻也急了,它一巴掌推開小黃:「為什麼不讓小白吃?」

  小黃迷茫道:「小黃,小黃好像不能吃她,為什麼呢……」

  曲笙笑眯眯道:「是啊,為什麼呢?」

  「不管,小白要吃!」

  小白對著小黃撓了過去,小黃立刻反擊。

  兩隻打得不亦樂乎,早就把問題忘到腦後。

  曲笙則散去了笑意,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著火門走了過去。當她推開門,才發現裡面是一間密室,密室的正中央正放著一枚半尺長的鑰匙,她從容地拿起戰利品,推開另一側的門。

  眼前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

  這梧桐生得奇怪,眼前只能見到兩丈高的樹幹,上方被迷霧籠罩,什麼都看不清,想來是有特殊的禁制在其中。

  夏時和桐姝已經在樹下等著她了,手中正是一枚一模一樣的鑰匙。紫覃站在一邊,看她出來,似乎也是鬆了一口氣。

  「小姐姐!」桐姝開心地撲了上來。

  「看來我是最晚的一個。」夏時能通關在意料之中,桐姝能這麼快,著實讓她驚訝。

  「前後相差不過半刻鐘而已,桐姝比我出來得還要快。」夏時道。

  「小姝很厲害,裡面的關卡難嗎?」

  「不,不難,」桐姝把鑰匙交給曲笙,用手比劃著,「裡面,有一個很漂亮的妹妹,她問我,能不能把心臟給她。」

  曲笙愕然。

  「你怎麼回答的?」

  「我問,給了心臟,能不能給我鑰匙?她說能,我就給了。」

  曲笙伸手輕輕撫摸桐姝因高興而紅潤的臉頰,她輕聲道:「傻小姝,不能給,一定不要給,有小姐姐在,就算是沒鑰匙也沒關係啊,傻孩子……」

  桐姝低下頭,蹭了蹭曲笙的額頭道:「小姝要幫小姐姐。」

  曲笙再沒追問下去,這一關試煉,果然是心性最純淨的桐姝才能完成,只是她莫名心疼她。

  安撫好桐姝,曲笙對夏時頷首示意,而後對紫覃道:「三把密匙已經湊齊,既然這最後的鳳凰之心試煉,會取最高值為試煉上限,那麼我們三人便無法一起進去,我身為蒼梧掌門,理當由我完成。」

  紫覃接過三把鑰匙,將其拍入樹身,待一個法陣隱隱成型,方道:「鳳凰之心試煉便在這株有十萬年樹齡的天啟梧桐內,若試煉者在一個時辰內到達天啟梧桐的樹頂,即可取得鳳凰之心。若是失敗,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身殞道消,你可有異議?」

  曲笙摸了摸下巴:「我只想知道這天啟梧桐有多高?」

  「不過十丈罷了。」

  十丈,對於修士來說,不過剎那就可到達的距離。

  看來這天啟梧桐,不簡單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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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老白鼬用單身不知多少年的語速說道:「就算你又快又持久也不會有姑娘喜歡的!」

  迷之畫外音道:「但是人家有顏值啊!」

  老白鼬怒急攻心,卒。

  【不負責修真界八卦:情人節特輯】

  小天使們好,這裡是由吳道長主持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我們的口號是——不負責,不核實,不拒絕,不查證。

  相信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是什麼呢?

  當然是虐狗的好日子,所以我們做了一期「情人節特輯」,專門用來花式虐狗。

  在本章中,剛好提到了青彌峰劍修的體能,提起這個,大概沒有人比「人間雙璧」之一的柳昔卿柳元君更有發言權了。

  好的,今天就讓我們來採訪一下這位幸福的姑娘。

  目前她正與晏修元君在南海度假,當吳道長好不容易找到那座被兩個人承包的小海島,拍響結界時,裡面似乎傳來了劇烈的波動。

  片刻後,這位美貌風靡整個修真界的女人打開了結界,她雖然衣衫整潔,卻臉帶紅潮,渾身柔若無骨,如一朵嬌豔欲滴的薔薇花,用一種饜足而慵懶的聲音問道:「有什麼事嗎?」

  看著這明顯被滋潤過後的表情,此時此刻,吳道長只有一個念頭——我為什麼要過來自取其辱!!!

  「咳,貧道想就青彌峰劍修的體力一事,問一下柳元君的看法。」

  「他很好,比任何人想像得都要好。」

  「能具體點嗎?」道長拼了。

  「一刻也不想離開他,因為每時每刻都有不一樣的體驗,非常棒,非常完美,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被心愛之人捧在手心,用整個世界來疼愛,時刻都像是在愉悅的巔峰,無論什麼都能滿足我,而我反而要擔心是否能滿足他……還有……」

  「不,請別說了,求你了!」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沒有了!」

  ……

  對不起,因為吳道長受到了成噸的傷害,所以這一期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就到這裡。

  咱們下期再見。

  祝大家情人節快樂,兩情相悅者長長久久,單身狗們也能找到自己心儀的另一半。

  就像上面這一對兒一樣。

  另,給看到這裡的新讀者做一個人物卡:

  第一部《馴徒記》的男主夏承玄,女主阮琉蘅,是夏時的父母。

  第二部《修真之魔修難為》的男主晏修,女主柳昔卿,是夏時的師父和師娘。

  他們的故事在本文只做背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13 11:48 AM

第四十章 鳳凰之心(五)

  曲笙祭出定軍槍,她伸出左手撫摸那蒼老的樹幹,問道:「這裡面可有什麼限制?」

  「只能帶入一樣法寶……你別看我,如果不是這條限制,就算用低階符籙砸,我也能幫你砸出一條路來。」紫覃沒給曲笙準備低階法寶,他見過曲笙手中的那杆定軍槍,儘管看不出材質,但以他的眼光,那杆槍絕對不亞於極品法寶。

  「可有曾經通過試煉的人留下心得?」

  「沒有。前面的三道關卡都是獸族所設,但天啟梧桐卻是鳳凰之心自身所帶的試煉,進入之人都受規則之力的限制,無法對人言明其中真容,所以獸族至今仍不知裡面是什麼樣子,但古老的傳說卻警示獸族不可擅入,想必自有道理。」

  「上一個通過試煉的,是什麼樣的人?」

  提到這個,紫覃的神色便不太好看了,他沒好氣道:「幾乎每百年都有人來求鳳凰之心,天元紀年以來,能通過的試煉的不足十人。」

  曲笙「哦」了一聲,她沒問那些失敗的人都是什麼下場,因為事已至此,多知無益。

  「我上了。」她回眸一笑,對紫覃道,「放心吧,我一定還你一個胖乎乎的鵪鶉精。」

  她手上凝聚靈力,慢慢探入那法陣之中,立刻便感覺到樹幹的回應,一股強大的吸力湧來……

  曲笙的身體陷入樹幹之中,消失於人前。

  紫覃心中五味雜陳,他對蒼梧這一行人其實並無信心,再強大的修士,進了鳳凰之心試煉也可能有去無回,他早有心向狐王求鳳凰之心,卻又摸不透涼君大人的性子,只得揣著一顆上下不安的心,在一邊等著結果。

  而桐姝發現曲笙消失後,便默默走到天啟梧桐旁邊坐下,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彷彿這樣就一定能等來她的小姐姐一般。

  只有夏時穩穩當當站在中央,他看著那株天啟梧桐,心中沒有半點波瀾。

  早在幫曲笙開靈竅的時候,他就在夏家的暖冰裡留了一絲神識,可以感受到曲笙的靈力波動,確認她是否還活著。

  所以曲笙成功也好,失敗也罷。

  有他在這裡,若是曲笙出一點事,他就敢劈了這天啟梧桐做柴禾。

  ※※※※※※※※※※※※

  對於已經能將空間之術玩出各種花樣的修真界來說,天啟梧桐的內部堪稱簡樸。

  沒有空間疊加之術,沒有複雜的結界,不是華麗的秘境,僅僅是一個真正的空心樹樁,沿著內圈延伸出一級級的螺旋樓梯,看上去,只要從臺階開始攀登,就可以輕鬆到達傳說中鳳凰之心所在的樹頂。

  曲笙把手放在儲物袋上,略作試探,便知此地果然有禁制,她已經無法與儲物袋溝通,如今能依靠的,唯有手上這杆定軍槍了。

  她定了定心神,走到第一級臺階前,邁出了第一步。

  「嗒。」

  當靴底接觸到臺階,她腦袋瞬間「嗡」了一下。

  像是有無數怨念,無數野獸的咆哮突然在耳邊炸了那麼一下,臺階上吹起一陣狂風!

  她用手擋住眼睛,待風平息後,發現一名俊秀的青年出現在她面前,這青年目光中帶著一絲憂鬱之色,他看著曲笙道:「你來了。」

  曲笙並沒有見過這名青年,但是能出現在天啟梧桐內的,應當是有靈性之物。

  「妖獸?樹精?幻象?」

  青年笑了起來,可即便他在笑,那眉也不展,更像是苦笑了。

  「我不是妖獸,也非樹精,我便是鳳凰之心的本體,既然你想得到鳳凰之心,自然是我來迎接你。」

  曲笙微笑道:「您還真是客氣了。」

  青年頷首示意,隨後他收起笑容,指了指上方,問道:「這鳳凰之心試煉,你可知為什麼獸族不能進入?」

  「為何?」

  「因為獸族有天敵,鼠懼貓、貓懼狗、狗懼狼、狼懼豹、豹懼虎……種群相剋,形成一條鏈狀因果,即便再強大的獸族,也有它所恐懼的對象,而那些天啟梧桐便會幻化出那些心中恐懼之物,使妖獸裹足不前,無法在一個時辰之前到達天啟梧桐的頂端,古往今來……只有最強大的妖獸,才能取得鳳凰之心,只可惜最近幾萬年中,都沒有妖獸願意來試了。」青年有些悵然道,「所以那些獸族才會找有因果牽連的人修簽訂契約,讓你們為它們效命。」

  曲笙慢慢舉起手中的定軍槍:「既然獸族會在天啟梧桐內看到自己的天敵,那麼人修呢?是不是也會在這裡看到內心最恐懼之事?也會看到自己的天敵,人修的天敵,又是什麼?」

  「怎麼會?人修比妖獸奇怪得多,他們雖然也有本能恐懼,但只要心中有牽掛,便總能突破幻境,所以用幻象來阻撓人修,是下下之策。因為人修沒有天敵,人修的天敵,就是人修自己。」

  「既然我的天敵是我自己,嗯……那你準備用什麼方法阻撓我?跟我在這裡聊天耗時間嗎?」

  「小友真是風趣得緊,人修向來奉行先禮後兵,既然我已交代清楚,那麼曲掌門,請你走好這條……不歸路吧……」他的身體漸隱,聲音縹緲,在她眼前就這樣消失。

  不歸路?

  曲笙心裡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在她眼裡,任何一條路都是不歸路。

  因為大道不容人回頭。

  她將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凝神靜心,緩慢而堅定地邁出第二步,走向第二級臺階。

  周圍場景驟然變幻,曲笙整個人陷入空靈之中,耳邊突然傳來了人語聲。

  ……

  「師父,你不是說我有靈根嗎?為什麼已經兩個月過去了,我還是沒辦法引氣入體?」

  「笙兒可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呀?」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聽不懂。」

  「唔,因為笙兒今後會成為師父最驕傲的弟子,所以這是老天對你的考驗,如果笙兒能克服困難,就一定能引氣入體。」

  「真的?我會成為師父最驕傲的弟子嗎?可,可我看書上說,五靈根的資質不好修煉的呀。」

  「傻孩子,五靈根又如何?天道為凡人降下靈根,便是給凡人開啟了一扇通向真知的大門,只要向道之心在,靈根又有什麼差別?師父的小乖球這麼聰明,一定沒問題的。」

  ……

  她艱難地邁出第三步,走向第三級臺階。

  ……

  「師父,來做客的僮兒聚在一起偷偷笑話我,他們說我是個浪費丹藥的廢物。」

  「哦?那你如何做了?」

  「我用師父給我買的雁翎槍揍了他們一頓!」

  「什麼?你打了棋湖的僮兒?哎呀呀,那人最是護短,不過沒事,小打小鬧嘛哈哈哈……女孩子怎麼能隨便給人欺負,敢笑話我的徒兒,哼,我才不會去跟他道歉。」

  ……

  她咬著牙,忍著淚,邁向第四級臺階。

  ……

  「笙兒,為師要走了。」

  「好,你放心走。」

  「把這個爛攤子留給你,笙兒,不要怪師父。」

  「我不怪。」

  「當年,若不是師父和師兄師姐們都戰死,這個掌門原本輪不到我來做,我是個既中庸又軟弱的人,到最後,我也沒能振興蒼梧,帶你們回蒼梧山。」

  「沒關係,師父不是說過,笙兒是你最引以為傲的弟子嗎?你想要的,我會為你完成,你最在意的蒼梧根,由我來守。」

  「好,真是好孩子,可是太辛苦了啊……留下我的笙兒這樣辛苦,為師……」

  捨不得。

  ……

  她恍恍惚惚地繼續走著臺階,從不知道自己會遇到這樣的試煉。

  幻象?她不怕。

  殺人?她不懼。

  千重萬險,一死不過頭點地。

  唯有這滿是孺慕之情的回憶席捲而來,讓人無處可逃。

  曲笙那顆曾被人用無私的關愛蘊養出的赤誠之心,壓不垮、折不斷,能向死而活,能逆境求生,唯獨不堪受這些往事的磋磨……那些被她珍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被這樣殘酷地挖出來,幾乎肝腸寸斷!

  若無淩海真人的舐犢之情,便無今日之曲笙,也無今日之蒼梧。

  ……

  她停下來極力穩定心神,抬起袖子亂抹了一把臉,再次踏上臺階。

  身邊景色又變了。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蒼梧的情景,師兄師姐們一窩蜂出來看他們的小師妹,他們每個人的容貌與現在並無變化,可那時候,分明都還沒心沒肺著,都還燦爛著。

  那時的大師兄何簫還是個會編草蟈蟈的青年,他坐在山石上,笑著為她吹奏一曲。

  三師兄徐鼓偷偷為她帶來黏牙的灶糖,卻不知她正是換牙的時候,不小心真的黏掉了牙,她嚇得大哭,整個蒼梧都驚動了。

  四師兄封笛還不敢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他老老實實地修煉,儘管總開小差。

  五師姐管鈴還沒有嫁去天瀾丹派,會親手為她縫製衣裳。

  七師兄胡築會給她講一些奇怪的遊歷故事,那故事中有會飛的山峰,有吃人的房子,有會笑的魚……

  八師兄關瑟的花被她摘下來吸花蜜,他自己下不了手教訓小師妹,只好氣鼓鼓地找師父告狀。

  師叔壬江真人總是不見身影,來回奔波尋求歷練機緣,那時候他還不怎麼愛哭,只是笑起來總有幾分苦澀。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的?

  大師兄死了。

  三師兄只知埋頭鑽研。

  四師兄麻痹自己。

  五師姐遠嫁他鄉。

  七師兄十年未歸。

  八師兄成了庸庸碌碌的花農。

  壬江師叔變成一個總在崩潰邊緣的哭包。

  是她無能嗎?

  曲笙已不知走了多久,沒了時間參照,也不知身在何方,只有腳下臺階在延伸,像是一條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孤獨之路。

  蒼梧在哪?

  她又該在哪?

  維繫這樣一個岌岌可危的門派,耗盡幾代人的心血,堅持著希望,堅持著寧死不折的心性,熬過風雨飄搖,熬過人間大劫,熬過太平盛世……

  留在她手上的,又該是怎樣的一個蒼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0 08:46 AM

第四十一章 鳳凰之心(六)

  場景再次變幻,一位倔強的少年公子站在她眼前。

  「你說你是蒼梧掌門?怎麼會有你這樣落魄的掌門?」

  她的靈魂彷彿離體,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自己,那原本惴惴不安的少女強壓下心中的忐忑,慢慢出自信的微笑,展開三寸不爛之舌,將她的第一名弟子康紂南收入座下。

  那時候的曲笙非常沒有安全感,蒼梧像是一個風一吹就散的紙架子,她不知道該如何做,不知道如何面對師兄們,於是她只知道悶頭賺錢,然後去燒那不靠譜的機緣灶,想著能發大財,或是收一個驚才絕豔的弟子,即便身死後也有人能繼續撐起蒼梧。

  自康紂南後,她陸續帶回了常鈞語、桐姝、魯延啟,還收下了當鋪老闆的小兒子嚴琮,可這些鮮活的少年也沒能讓蒼梧振奮起來。

  他們太弱小了,不知要多久才能成長為一名足夠承擔起門派重任的修士,在此之前,僅僅是護著他們不夭折,就已經讓她殫精竭慮。

  曲笙心裡明鏡,如果蒼梧不是在晉城,他們這樣的門派陣容只怕死得更快,都不需青極宗這等規模的宗門插手,甚至一兩個元嬰期的散修也能滅了他們。

  她陷入了一個漩渦之中。

  數千年沉重的過去,在窮困中掙扎的現在,步履維艱的未來。

  「蒼梧」兩個字,師父說的辛苦——這十六歲的少女笑著背負在身,但那細弱身體之下,早已千瘡百孔。

  她站在天啟梧桐的臺階中段,下無大地,上不著穹頂,只一人煢煢孑立在半空中,似已不堪重負的行人,在乾旱的沙漠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拼腳下的那一步。

  「人修的敵人,就是人修自己。」鳳凰之心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她笑了。

  「你這話不對。」

  曲笙用定軍槍撐著自己的身體,再次邁上一級臺階。

  「我的敵人,不是我自己,也不是我所背負的蒼梧。」

  一級。

  「我的敵人,是所謂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是這個優勝劣汰的殘酷世界!」

  二級。

  「我以天下為敵!」

  三級。

  「既然確定了目標,那就好辦了。」

  四級。

  「我會走給你看,讓你們看看一個廢物,也能取得你們的至寶!」

  她拄著定軍槍,顫巍巍地走了上去。

  一名纖細的少女,走在浩淼的虛空中,跋涉在心路之上,在責任的鞭策下,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汗水已經濕透全身,她用手握住掛在頸部的暖冰,那裡有蒼梧歷任掌門的氣息,為她指引著方向。

  ……

  又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星空越來越明亮,一個形如鳳凰展翅的圖騰在那裡不斷旋轉,色調柔和,含有吉祥昌盛之意。

  那便是試煉的盡頭!

  曲笙拼命地想更快一點,但她手腳已經快不聽使喚,每踏上一級臺階,四肢都在顫抖——但這沒關係,就快了,蒼梧和晉城,都有救了。然而就在她將要邁上最後一級臺階,伸手去觸摸那圖騰的時候,突然感覺到面前出現一層屏障,她怎樣也無法突破。

  那個目光憂鬱的青年出現在屏障內,他站在那圖騰的旁邊,不無遺憾地道:「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小姑娘,你失敗了。」

  曲笙如遭雷殛!

  她搖搖欲墜。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那青年一揮袖,恍惚間曲笙又回到了晉城,她看到暴怒的大妖一口火吐在晉城上空,頃刻間滿城焦土,護著蒼梧的陣法熔得面目全非,師叔被利爪撕碎了丹田,師兄們在火中掙扎,她的徒弟們已經變作角落裡的一堆灰燼。

  只有夏時還在漫天火焰中苦撐,他那雙桃花眼看著她,流露出讓人心折的哀豔之美。

  「別難過,只要你還活著,蒼梧就還在。」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便被火舌吞沒。

  曲笙流出的淚瞬間被周圍的火焰炙乾,她茫然想到,門派沒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她一步步走進角子街,火焰撩出辛辣的火舌,她的頭髮都已經捲曲,發出陣陣焦糊味。一直走到已被烈焰包裹的蒼梧小院門前,她停了下來,看了良久。很奇怪,即便周身都是火焰,可她手中的定軍槍就像她的心一樣,還是那樣冷酷的溫度。

  她喃喃道:「怎麼會沒有意義呢?蒼梧根還在我身上,只要我還活著,蒼梧就永遠不會死,我可以像開山祖師明潛真君那樣為道義而死,可以像逢朗祖師一樣為凡人戰死,可我永遠不會為這種無妄的意念喪失信念。」曲笙的眼睛漸漸散去迷霧,變得越來越明亮,「就算走到世界盡頭,就算天下只剩我一人,我也會戰鬥到最後!」

  她為這凋敝的門派戰鬥。

  她與這吃人的世界戰鬥。

  她與自己的身體戰鬥。

  她與死亡戰鬥。

  哪怕恐懼,哪怕低微,她都必須一往無前,因為——因為蒼梧就在她身後啊!

  眼前的火焰猙獰,然而曲笙已經無畏,她將左手探入那火焰之中一探,便知這火其實正是那層屏障。她收手,轉而提起定軍槍,周身靈力運轉於八大靈竅,近乎本能地使出那一招「橫掃千軍」!

  「破!」

  這鳳凰之心試煉本就依據闖入者的修為來定,那層屏障在曲笙的全力一擊下立刻土崩瓦解,眼前的火海砰然碎裂,露出後面的真實景象。

  出現在曲笙眼前的,正是天啟梧桐的樹頂,她一步蹬上後,發現那名氣質憂鬱的青年坐在樹枝上,細碎的陽光落下來,顯得恬靜而美好。

  可青年的笑容卻仍是苦的,他苦笑道:「果然是後生可畏,看來這枚鳳凰之心,終於等到了它的有緣人。」他手掌中托著一顆赤紅色的丹果,「帶著它,去了斷你的因果吧。」

  在破除試煉的剎那,曲笙已不見狼狽,她接過鳳凰之心道:「多謝前輩。」

  「作為唯一一個以煉氣期通過試煉的修士,我還有一樣東西贈與你。」他從鬱鬱蔥蔥的茂密枝幹上摘下一片梧桐葉,輕吹一口氣,那梧桐葉並不見有何改變,只是更鮮翠欲滴,「這是天啟梧桐樹頂之葉,人修戴在身上,可避凶獸。」

  「謝謝你!」曲笙極是高興,她雖然沒見過好東西,但不拿白不拿啊!怎麼說也是天啟梧桐……雖然她並不知道天啟梧桐有什麼厲害。

  「那麼前輩,我該怎麼從這裡出去?」曲笙問道。

  青年忽然孩子氣地笑了笑,冷不丁伸手推了她一把。

  「去吧。」

  曲笙目瞪口呆,就這麼從樹頂跌了下去!

  ※※※※※※※※※※※※

  曲笙在天啟梧桐裡遭受心魔考驗,外面的人也不輕鬆。

  紫覃一直在掐訣計時,桐姝緊張地掰著手指數數,夏時已走到天啟梧桐旁邊,時刻準備救急。

  眼看一個時辰的時限將到,夏時的識海中突然傳來涼君的傳音:「你怎麼一副要活劈了天啟梧桐的表情?」

  「她若不出來,只好我進去了。」

  「嘖,你急什麼?在修真界,試煉就意味著機緣,風險越高,機緣越大,鳳凰之心裡的心魔路乃是應天勢而生,若是經由此一煉,今後她晉階不生心魔,豈不是好處?」

  涼君此話不假,這是一個可以修道問鼎長生的世界,修士可以掌控五行之力,修煉道法,參悟天地規則,在這方世界中,乃是呼風喚雨的存在。然而就算是修士,也有懼怕之物。

  天劫、雷劫、心魔——這三樣,每一樣都可以毀掉一個修士。

  而其中,天劫和雷劫是天道規則下,修士只能憑自己實力抵擋的災劫,只有心魔劫防不勝防,所以說修道之人最重心魔、

  什麼是心魔?

  修士修行,講究去偽存真,人性中的負面情緒和劣性,都被他們以修煉法門壓抑、轉化、消解——但人性又豈是能完全消滅的?在某個你脆弱的時候,它便悄然滋長,纏在你的心頭,誘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頃刻摧毀。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發便是十分兇險,成為修士的最大噩夢。

  一旦抗不過心魔關,輕則墮入修羅道成魔,重則陷入心魔境如活死人般苟延殘喘,甚至直接身殞道消!

  可你若以為心志堅定便不會出現心魔,那便錯了。

  心魔如同修士的伴生物,它並不是心智脆弱之人的專屬,而恰恰相反,心魔一視同仁,甚至心志越是堅定,出現的心魔才越是可怕。它無形無質,抽象、費解、無常;它非善非惡,卻能直指人心中最不願示人的一面。

  當前修真界,築基和金丹期已是可以用丹藥便能突破的境界,卻唯獨晉階元嬰需要抵抗心魔入侵,因此修士才不得不在金丹期下山歷練,洞悉世情,道心扎實,方才能晉階元嬰。

  曲笙一個不過才煉氣後期的修士去闖心魔路,必定極為艱難。

  夏時垂眸道:「原本……該我來闖的。」

  「免了,你還真想絕了這世上最後一棵天啟梧桐不成?」

  什麼人都可以去試這心魔路,唯獨夏時不能去,這也是他默認曲笙一個人進去試煉的原因。

  眼看離時限還有最後半刻鐘,夏時心中一直在演算這片禁制的範圍和強度,卻不想他剛想探查天啟梧桐的氣息時,上方突然隱隱傳來曲笙的呼叫聲。

  夏時瞬間判斷曲笙的位置,他身形閃動,抬頭向上望去時,從天啟梧桐的迷霧之中,看到一團模糊的身影正從高空墜落。

  「夏時!夏時!」

  驚慌失措的曲笙大叫著撲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0 08:54 AM

第四十二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一)

  沒有任何猶豫,夏時張開手臂接住了曲笙,把嬌小溫軟的身體抱了個滿懷,他怕她被下墜的力道所傷,甚至還後退了幾步,卸去了衝撞的勁力,免得她受傷。

  其實夏時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接住曲笙,但他瞬間想到她在開靈竅時茫然絕望的呼喚,如今聽到她喚他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擁住了她。

  一直擔憂的心也定了下來。

  而曲笙落在夏時懷裡時,差點摔死的危機立刻被男子沉穩的懷抱化解,她本能地摟住他的脖頸,一下子便想到在試煉中他被火舌吞沒的樣子。

  曲笙也是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處,竟是前所未有的怕他死。也許是青極宗大戰之後,也許是他屢屢擋在她身前……這份怕,是責任是愛護,也是因為他對她那種近乎不求回報的好。

  但是她不相信人真的會無所求,那麼他到底想要什麼呢?曲笙抬頭看著夏時,映進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

  只要別要她給不起的就好。

  ……

  兩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但畢竟是修士,冷靜得也快。

  曲笙知道大家都在等她的消息,立刻舉起手中的鳳凰之心:「拿到了,我拿到鳳凰之心了!」

  旁邊的紫覃一個箭步衝上來,看著曲笙手中的朱紅色丹果道:「果然,果然是鳳凰之心!瑜藍有救了……」愛子能夠失而復得,他亦是狂喜得有些失態。

  桐姝也撲了過來,不過礙於夏時正霸佔著曲笙,急得在旁邊一疊聲叫道:「小姐姐,抱,小姐姐!」

  夏時將曲笙放下來,她略作整理,便走到紫檀面前,將鳳凰之心交給他:「蒼梧幸不辱命,已履行契約,拿到了鳳凰花之心,晚輩祝前輩早日復活瑜藍,得償所願,同時,也希望您能幫我們查出陷害瑜藍的真凶,還它和蒼梧一個公道。」

  紫覃小心地接過鳳凰之心,鄭重道:「放心,本座一定會令屬下調查此案,且從今以後,蒼梧派便是我千豐城的貴客,我保你在黑崎州暢行無阻!」

  曲笙笑道:「那便多謝前輩了,既然事情已經辦完,我等這就去與涼君大人辭行,畢竟晉城那裡,還需給慈祿宮一個解釋。」

  紫覃不待見晉城那群人類,一提起便冷哼一聲,他掌心中出現一根紫色長羽,對曲笙道:「這是本座的信物,如果他們不聽解釋,你將此物祭出,它自會傳遞信息到千豐城,屆時,本座定會給他們一個『滿意』的解釋!」

  既然能隨時召喚大妖,那麼這羽毛不僅僅是信物,更是蒼梧的保命符啊……曲笙笑眯眯道:「前輩果然俠肝義膽,一諾千金,不愧為一城之主。」

  當曲掌門熨帖的時候,好話也是不要錢一樣往外倒的。

  「不過曲掌門也不用著急離開黑崎州,」紫覃道,「既然諸位小友已與我千豐城結緣,我也有正事想與蒼梧商談。」

  「願聞其詳。」

  能做到城主的位置,紫覃憑的可是真本事,一旦進入公務模式,也是氣場十足,他面帶微笑,且那笑還帶了點兒誘惑的意味。

  「眼下有一條財路,需曲掌門協力相助,不知你可願與千豐城聯手,在這修真界中,展開一番作為?」

  財路?

  曲笙缺靈石都要缺瘋了,但她好歹還有一絲理智,罕見地磕磕巴巴道:「此、此話怎講?」

  「修真界皆知,物產豐富的黑崎州是目前除秘境外最大的撈金之地,倒賣者將物美價廉的黑崎州資源運往其他州,再高價轉賣,如今獸族也不想困囿於小小黑崎州,本座想尋一個機會,在人修城池開設商鋪。因此,本座需要有人在晉城為我打通各項關係,不知曲掌門意下如何?」

  曲笙冷靜了下來,她沒被眼前巨大的利益糊了腦袋,因為這條財路並不好走。

  獸族自天元紀年後,在狐王涼君的領導下,一改往常低調形象,開始與人修做起了生意。

  因為修煉功法與所需之物很少與人修衝突,於是它們發掘黑崎州的修煉資源,開始與人修一起進入各個秘境探寶,之後再與人修交易。因為物美價廉,於是黑崎州的生意越做越大,獸族出售的資源,在各地黑市上成為炙手可熱之物。

  但獸族的生意一直都局限在黑崎州內的九大主城中,原因很簡單,修真界的生意與凡俗大不相同,很少有修士敢出了自己地盤開店,為了貨物的安全,必須雇傭高階修士保駕護航,只是傭金就讓人望而卻步,更別提盈利。是以修真界本地商鋪多,分店極少,能開得起來的,無一不是後臺強硬的勢力。

  比如專門搜集珍稀的六萬年老字號「異寶閣」,以及背後莊家乃是格物宗的「明德塔」——這兩家在修真界屹立不倒數萬年,也是用大量人力物力堆出來的,乃至從東勝州起家的虛妙山「致遠齋」,也是最近一千年才開始在其他州開分號。

  看來獸族也不甘心於總被人修倒賣資源,想自己開拓商源了。

  「這件事,前輩應當與魏國慈祿宮商議,為何找上蒼梧?」

  「我信不過人修,而且千豐城只是遷入商號罷了,」紫覃說得倒是坦蕩,「最近魏國與楚國打得不可開交,以魏國的國力,現在已是捉襟見肘,因此近幾年才對七國以外的修士開放魏國國土,若我沒記錯,蒼梧也是因為這項福利,才遷入晉城的吧?」

  「門派遷入與商號遷入不同,門派好管制,商號則如一條流通的溪流,難以保證會帶來什麼……更何況,還是黑崎州的商號。」曲笙直言不諱,「我覺得慈祿宮不會答應。」

  「這你就錯了,魏國國庫缺錢得很,連丹平城也向修士放開,千豐城想在晉城拿下一個商鋪,易如反掌。」

  曲笙權衡再三,與商鋪合作,就意味著蒼梧要給予商鋪一切幫助,又因為商鋪乃是獸族所開,蒼梧也要為其做擔保,等於是又攬了一份責任在身上。按理說,蒼梧這種小門派根本沒辦法提供這種庇護,但曲笙窮啊……

  她一咬牙,問道:「如何分賬?」

  「二八。」

  曲笙皺眉,還未等她說話,她腰間的靈獸袋先不幹了!

  「放老子出去!」六文錢唰地跳了出來,眼如銅錢,閃著金光道,「二八怎麼行!必須四六分!」

  紫覃略一打量,便知這隻是嗜財如命的元寶鼠。

  「我千豐城負責運輸、貨源、售賣,只需要你們做擔保,幫商鋪打點而已,你也未免太獅子大開口了。」

  六文錢寸步不讓,它又拿出那張小算盤,一邊劈裡啪啦地打著,一邊道:「十分利,本金不過占三成,七州各修士主城都有你們的運輸據點,所謂的運輸成本和其他成本算在一起不過一成,你淨掙六成,居然只分蒼梧這麼點兒?」

  「三七,不能再讓了,不然……」

  曲笙急忙按住六文錢:「三七就三七分!」

  「唔,唔唔蠢貨……我還能再戰!」六文錢拼命掙扎,「千豐城必須給蒼梧優惠條件,還要先付定金!」

  不得不說,在精打細算上,曲笙還算明白,但論起生意經,她不如元寶鼠。

  紫覃根本不準備跟六文錢死磕,他只道:「既然雙方都有合作意願,那麼這些事,我會派屬下與你們聯繫。咱們不宜讓涼君大人久等,還是先回主殿為好。」

  曲笙從善如流。

  幾個人順著原路回到主殿,寶座上卻已不見涼君,只剩之前接待眾人的小兔妖道:「恭喜諸位凱旋歸來,大人有事先行一步,由我來為幾位踐行。」

  她依舊是祭出水鏡,微微欠身退在一邊。眾人也不便多做停留,順著水鏡出了酈宮。

  紫覃:「請幾位隨我去千豐城,定當豐厚款待。」

  曲笙玲瓏心竅,她知紫覃現在最想做的事必定是去復活瑜藍,便道:「不敢叨擾,我憂心晉城同門,還請前輩講我等送回晉城。」

  紫覃也不堅持,他喚道:「棕翎何在?」

  一名男子出現在紫覃身後,他耳邊垂下許多棕色碎羽,與髮絲纏在一起,再以玉冠束住,顯得別致而活潑,人亦乾乾淨淨十分順眼,他低聲道:「屬下在。」

  「替本座送幾位貴客回晉城,之後大小事宜,由你與曲掌門商定後,再回報本座。」

  「棕翎得令。」

  紫覃介紹道:「這是我的得力幹將棕翎,五階修為,負責與你們聯絡,本座亦會追查那陷害我兒的兇手,就此告辭。」紫覃輕笑道,「不過,想來我們還會再見的。」

  說罷,他使出瞬移神通,人已經消失在青丘城中。棕翎便帶著眾人出了城,而後搖身一變,化為翅展足有十丈的巨大鵬鳥。

  「貴客請上。」

  曲笙幾人上去後,棕翎便清鳴一聲,扶搖直上,向著晉城的方向展翅飛去。

  ※※※※※※※※※※※※

  當初紫覃差點碾碎晉城,聲勢之大,就連旁邊的城池亦是感應到晉城劇變,這些城主都慌忙報信到了丹平城,請求上方支援。而曲笙果然沒猜錯,慈祿宮真的不想為一個晉城得罪黑崎州的大妖,只想等大妖洩憤之後,再發動譴責要一些賠償回來,可比晉城那一城的平民百姓值錢得多。

  就算是現在的主君魏摯,也只想著與楚國交戰,連慈祿宮都不管的事,他自然不會插手,只是可惜沒多讓晉城百姓充軍罷了。

  曲笙回到晉城時,為了防止晉城百姓恐慌,便求棕翎化作人身跟他們進了城,好在護城大陣已被紫覃破去,如今是暢通無阻。

  城中居民,青壯年的都已清醒,老幼也清醒了大半——但城主府已經空了,只留下安塵被綁在城頭上等著抵命。

  他像是一個殘破的旗子,搖搖晃晃掛在那裡,苟延殘喘著。

  當曲笙把他解下來時,安塵已沒剩幾口氣了。因為殺瑜藍是他出的手,醒過來的人們將怒火撒在他身上,各種碎磚爛瓦丟上來,砸得人頭破血流。

  他已是神志不清,看向曲笙的目光渙散,哪裡還有咄咄逼人的氣勢,竟成了被主人拋棄的老狗,傷痕累累,恐怕也不知該恨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0 09:33 AM

第四十三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二)

  上次買的丹藥還剩了點,曲笙取出一枚餵給他,總算保住了安塵的命。

  棕翎側著頭看著他們,他明顯不是很理解人類的做法,獸族經歷過許多坎坷,尤其獸潮之後,獸族亦是傷亡慘重,他們早已學會團結對外,若是千豐城有同伴被欺,所有獸族都會義不容辭地幫忙助陣,絕不會將他交出去。

  「既然獸族欲與晉城合作,那麼,請曲掌門與我一同將實情告知百姓。」

  「好。」

  棕翎展露原身,巨大的鵬鳥飛上半空,天空立刻暗了一半,晉城的人們果然又慌張了起來,呼號聲漸漸響起,卻不想上方傳來轟雷般的聲音,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千豐城城主幼子慘死於晉城之中,經查明,兇手另有其人,與晉城和蒼梧無關,為了補償晉城百姓,千豐城城主特令我於晉城中救濟百日,三日後實行。諸位,獸族願與人類結好,望爾等周知!」

  曲笙亦是朗聲道:「諸位父老不用驚慌,殺死彭樹海與陶悔等人的元兇,意圖挑撥晉城與獸族之間的關係,其心可誅,此事已由千豐城城主接手,蒼梧將從旁協助,若有人知曉相關線索,盡可告知我等,蒼梧必將追討罪責,以慰死者在天之靈!同時,蒼梧許諾之賠償不變,三日後於角子街街口發放!」

  此時人們才放下心來。

  「還是蒼梧派靠得住啊!」

  「曲掌門小小年紀能獨當一面,我第一眼看她,便知此人有通天徹地之才,不愧為蒼梧掌門啊!」

  「造孽啊,魏國不要我們了,城主丟下我們了,還好有蒼梧的修士在。」

  「唉,唉我的腰,老頭子,你還記得上回說賠償多少來著?」

  「你們說,妖獸的救濟裡會不會下毒啊?」

  ……

  在人們的七嘴八舌聲中,曲笙拖著半死不活的安塵,同棕翎回到角子街。

  棕翎:「我還有些事需要去丹平城處理,三日後,我必定回晉城,屆時我與曲掌門再商議。」

  曲笙知道他是去代表千豐城與慈祿宮交涉,便想了想,問道:「你可有做生意的經驗?」

  「自是有的,不過在人修城池開店這種事,對於獸族來說,還是第一宗。」

  曲笙打開靈獸袋,將六文錢托了出來道:「這是我的契約靈獸,它可以隨你同行,且合作開店事宜,你也可與它商量,這位名六文錢,是……」她摸了摸元寶鼠的小腦袋,「是我的管家。」

  六文錢驕傲地挺起胸脯,拍著道:「放心,我一定保證你們都不會吃虧!」

  棕翎同為獸族,自是知道元寶鼠的厲害,當下露出喜色道:「那便謝過曲掌門了!」

  看著棕翎飛走,她才推門進入蒼梧小院。

  迎面便是一名高瘦的少年,他一雙單眼皮,鼻樑高挺,唇薄得幾乎只剩一條線,但卻是眉清目秀,十分俊俏。

  「師父。」

  曲笙一愣,隨後喜道:「鈞語,你出關了?」她再一看,居然已經看不透少年的修為,「你築基成功了?」

  「託福,晉城要塌了,師父要掛了,我拼著一口氣好不容易築基,結果出關後,師父卻不見了,不僅如此,門內還多了兩個男的……」少年看了一眼被曲笙拎著領子的安塵,涼涼地補充道,「好,現在是三個了。師父,每次徒兒出關,你都要給我這麼多驚喜嗎?」

  別看蒼梧的徒弟基本都是撿回來的,但曲笙撿徒弟也是很嚴苛——必須是機緣灶燒出來的,她才會撿。細數曲笙這四個徒弟,都經歷了一番波折才收下,當屬被嚴掌櫃硬塞進來的嚴琮最輕鬆。

  大徒弟康紂南生在華平道崖嶸府的地方大員家中,因為眼疾和高傲的性子,即便有父親寵愛,也總是被人排擠,因此極為敏感多疑,曲笙見到康紂南時,他差點被家人害死,是曲笙想方設法幫他躲過一劫,於是心灰意冷的康紂南留了家書,兩人連夜出逃,從此康紂南便跟著她清修。

  二徒弟常鈞語則是在黑龍山附近被仇家追殺,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術,全身潰爛,整個人慘不忍睹……曲笙那時繼續被機緣灶坑著,二話不說出手相助,卻沒想到常鈞語是個屬刺蝟的,一點都沒念好,張口便是一頓冷嘲熱諷。曲笙心知他仇家必定不簡單,他不念恩,她不求義,一拍兩散再無瓜葛,實則是為她好。可她不能放著少年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不管,於是秉承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原則,尋了樹洞照顧了他三天三夜。若是死了,她問心無愧,若是活了,就得跟她回蒼梧。

  三徒弟嚴琮進蒼梧的原因很簡單,他爹不想常年見不到兒子,所以把他送到一個離家最近的地方修煉。

  四徒弟便是魯延啟。

  她對幾個徒弟的態度也很分明,對康紂南是寵,對嚴琮是嚴,對魯延啟是激勵,唯獨對常鈞語沒轍。

  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卻軟硬不吃,牙尖嘴利,刻薄成性……但曲笙知道,常鈞語其實是這群弟子中,最懂她難處的人。

  她故意板起臉,挺起胸,撐起做師父的威嚴道:「胡鬧,那是客卿夏前輩和你四師弟,至於為師手上這個……明明是日行一善!」

  常鈞語冷笑:「城主府都不敢要的麻煩,而且還是……還是一個修僕,你肯給人情,人家未必領,要不要這麼濫好人?」

  「沒指望他領,我只是見不得無辜的人死罷了。」曲笙直視少年,「鈞語,為師若不是這個性子,你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常鈞語冷哼一聲,從她手中扯過安塵的領子:「盡是撿一堆麻煩!」

  但是他還是接過了師父手中的麻煩不是嗎?

  曲笙笑了笑,轉身進了蒼梧小院。

  ※※※※※※※※※※※※

  回到蒼梧,將弟子們安頓好,又將安塵託付給常鈞語照顧,將眾人都打發走,曲笙才扯了扯夏時的衣袖道:「我送夏道友回客房,好不好?」

  夏時有些不明所以,不過仍是應下,兩人便沿著碎花小徑向客房區走去。

  走到差不多的時候,曲笙不由自主地將手探入袖子,摸了摸一直藏在身上的那片天啟梧桐葉子……她長這麼大,基本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別說極品法寶,就算上品法寶也是只在店鋪裡瞅過一眼,那些天材地寶就算有印象,也是從典籍上看來的。

  她推測這天啟梧桐被青丘狐族珍藏,葉子有趨避凶獸的功效,應該也算得上寶物,她第一眼見到,便想送給夏時——蒼梧不能創造任何條件給夏時,卻反而要他出人出力,若是有靈石,誰會好意思送護身符呢?

  現在這片葉子,大概也是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吧……

  「夏道友以前在絕地觀,定是見識過許多寶物的吧?」

  夏時以為她在套話,謹慎地道:「絕地觀不過是小宗門,不過我倒是讀了些書,也能認識一二。」

  她從袖子裡取出那片葉子遞給他:「天啟梧桐裡面有個哭臉的樹妖,他送給我一片樹頂的葉子,說是有趨避凶獸的能力,你瞧瞧,可是稀罕不?」

  夏時取過來,用神識一探,卻探不出什麼功效,他只聽說過青丘狐族會將鳳凰之心放在天啟梧桐中保管,那天啟梧桐除此功能,再無其他信息現世,因此他也不甚清楚。不過涼君不會讓蒼梧後人吃虧,就連那開商鋪,想必也是涼君早有打算,正好將此事交予曲笙,分些油水與她。

  「既然能守護青丘狐族的至寶,天啟梧桐必然有其特殊性,若說趨避凶獸,依照鳳凰之心的稀有,應該是真的。」

  「這種功效可有用?」

  「修真界也有許多驅獸的法寶,卻都需要靈力驅使,這般隨身攜帶就起作用的,確實稀有。」他盡職盡責地解說道。

  曲笙這才放下心,她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那便送給夏道友好了。」

  夏時拿著葉子的手一頓。

  來蒼梧有些時日了,外人大概無法想像這個門派究竟有多窮,只有幾百靈石的公賬,連一遝像樣的符籙都買不起,而護宅大陣被紫覃破了之後,那點靈石也不夠修復,買新陣盤什麼的就更不要想了。

  他以為曲笙會賣掉這片葉子,以為她會當做寶貝留給弟子,卻沒想到她會送給他。

  不知為什麼,他渾身說不出的愉快,一顆心彷彿被熨帖開來,放在那雙白嫩的小手上輕輕撫摸,一腔說不出的溫存。

  往常拿著琉璃石的天材地寶不當回事,如今不過是一片葉子罷了……可他就是想要。

  「這麼好的東西,還是補貼門派,或是留給弟子們吧。」

  「門派自有我來操持,而紂南他們自有他們的機緣……這片葉子,是蒼梧對道友的一番心意。」她急忙解釋道。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夏時輕笑,將葉子收了起來。

  曲笙輕呼一口氣,若是第一次這麼鄭重地送東西,就被人家拒絕,那她真是無地自容了。

  何況眼前人笑得那般好看,曲掌門頓時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她展露笑顏道:「夏道友喜歡就好。」心裡給自己打氣,要努力賺靈石養美人啊,要不去哪找夏時這樣既賞心悅目又旺家的人?蒼梧最近過得雖然磕磕絆絆,卻都有意外收穫,能與黑崎州的獸族合作,不知多少人要被閃瞎眼。

  不知不覺,養夏時與養門派,也被曲掌門放在一塊兒相提並論了呢。

  夏時哪裡知道曲笙的心理活動,只是看著她的微笑,忽然又想起她在酈宮裡說那群狐狸不專業,又收了笑容道:「其實也不用掌門大人送什麼東西,只要曲掌門少去幾趟豔陽樓,我便謝天謝地了。」

  曲笙一噎,笑得立刻乾巴起來。

  「哪,哪有……唔,前方就是客房了,哎,我突然想起安塵那還缺丹藥,我這就去給他送過去!」

  曲掌門溜得比兔子還快。

  夏時則沉了眉眼,心道早晚拆了那豔陽樓!

  只是如今的兩人都沒意識到,這一幕十足十像妻子埋怨喝花酒的相公,只不過……調換了個位置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1 08:45 AM

第四十四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三)

  妖獸風波平息後,之後的事便順理成章了。

  一聽說晉城沒事,大妖不再追究殺子之仇,城主安放之和駱明、環璩兩位慈祿宮修士立刻從雲台城返回晉城,裝模作樣地安撫了一下居民,又得知蒼梧與獸族搭上了線,於是駱明又上蒼梧一番虛情假意,曲笙借機將獸族準備在晉城建立商號之事說明,等候城主府的回音。

  至於安塵,城主府壓根就當他死了一樣,再沒提起,修僕的地位可見一斑,而安塵也似是死了心,除非必要的話,否則一概不多言,默默地在常鈞語的院子裡養著傷。

  曲笙其實並不討厭安塵,就算是當初聚眾為難蒼梧,也是在其位,謀其事。安塵最多算是城主府的爪牙,平日裡又並沒做什麼盤剝百姓的事兒,只憑瑜藍現身,他一人獨力對抗妖獸,就證明這人還算是條漢子。

  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安置安塵,一切都得等他傷好後再說。

  三日後,曲笙於角子街街口散撫恤銀,在棕翎的委託下,租用了一間小鋪,免費熬了一些抗饑祛病的靈茶作為獸族的賠償,至此,晉城百姓倒是不念城主府和獸族,而是不住誇讚曲掌門的恩德——蒼梧的名望,終於從一個角子街的破爛道觀,成了晉城有口皆碑的仁義道場。

  千豐城的獸族商號也準備開起來,生意的一應事宜由六文錢把關,曲笙收到的第一筆定金便足有五千靈石,讓沒見過多少靈石的曲掌門激動萬分,放在儲物袋裡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

  徒弟們的修為也有所長進,危機總能激發人的潛能,尤其在晉階相對容易的煉氣期。

  原本煉氣中期的康紂南晉階到了煉氣後期,一直在穩固境界;

  嚴琮雖然還在煉氣中期,卻準備閉關修煉一本夏時不知從什麼地方淘來的功法;

  魯延啟依舊還在煉氣初期掙扎,但也日新月異地進步著;

  常鈞語作為師兄,築基後便沒那麼著急修煉,於是從康紂南手上接過指點魯延啟的活,並且幫六文錢打理著一些生意上的往來。

  只有夏時和桐姝還如往常一樣,堪稱蒼梧的兩根定海神鐵。

  其實常鈞語築基成功後,曲笙也有些心癢,她自覺在鳳凰之心的試煉中心境有所突破,猶豫了幾日,還是忍不住跑去了夏時的客房。

  「夏道友,我想試試築基。」她如今也沒師父指點,修煉的功法又是夏時給的,這事兒也只能找他商量了。

  其實對於現在的修真界來說,築基早已不是什麼難關,一顆築基丹直上青雲,就算是五靈根的修僕們,晉階築基也沒什麼障礙。但曲笙卻因為經脈問題,遲遲不敢築基,如今心境夠了,體內積累也夠,還被夏時開通了八個靈竅……她不可能不動心。

  夏時也覺得該是水到渠成,便道:「我也覺得可以一試,晉階築基也沒什麼特別要求,能保證靈氣充沛就可以……雖然你不能服用靈力充沛的丹藥,卻可以用靈石補充靈氣,另外,我最近找到一個不錯的聚靈陣,屆時幫你布下,當築基無礙。」

  既然夏時也這麼說了,曲笙便歡天喜地地準備閉關衝擊築基期。

  五千靈石在手,還有夏時布下的聚靈陣,曲笙關了掌門殿,沉下心,開始吸納周圍的靈氣。

  五靈根吸納靈氣極慢,半柱香後,開始有細弱遊絲的靈氣湧入曲笙身體,順著開通的經脈,進入雲門、靈墟、神封、天井、合谷、血海、梁丘八個靈竅,再經由神闕進入丹田。

  那丹田中有一團霧狀氣息,便是她引氣入體後形成的本源,也是她未來的道基。曲笙不斷用靈力去激發本源,這過程相當漫長而枯燥,但靈力卻十分的充足,不知夏時從何處得來的聚靈陣,竟給人一種在靈脈上打坐修煉的感覺,應對曲笙那細弱的經脈已是遊刃有餘。

  漸漸地,那本源充盈在整個丹田,一些玄之又玄的意念漸漸反映在她的腦海中。

  做人之本——曲笙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立世之本——少女站在人流往來的街道上,周圍的行人熙熙攘攘,她穿著一身白袍,肅立其中。

  修道之本——她逆行,與人群擦肩而過,向著前方,走著一條佈滿荊棘之路。

  身心之本——所謂「身無垢,心無塵」,又有幾人能做到?無情無欲非我本色,她散髮御風,淨足踏蓮,俯瞰眾生。

  真正深埋在她靈魂深處的那一絲悲憫終於浮現。

  那是蒼梧的道——藏在咬文嚼字的門規裡,藏在洋洋灑灑數十部的《蒼梧道藏》中,藏在不甚實用的《歸一經》中,藏在「不為進者動,不為退者動,不為強者動,不為惡者動,不動如山,敢擔天下」的庭訓中……

  這份道,曲笙所知尚淺,卻並不妨礙她將其貫徹到底。

  當身體力量積蓄到「杯滿則溢」的程度,她清嘯一聲,雙手掐五方大印訣,定住丹田本源,用她全部的意念驅使靈力,在丹田種下道基,那便是在她體內開闢天地之基礎。

  靈力迷霧擴散開來,丹田形成一方領域,曲笙以意念將其構築成型,且腦海中也出現神識雛形,可正當神識與丹田氣脈相連時,那原本運行正常的八大靈竅居然再次周轉不靈,她幾度提氣失敗,牙關緊咬,忍不住從握住幾十塊靈石,想用靈力強行衝開經脈!

  ……

  「啊!」

  掌門殿中發出一聲慘叫。

  ※※※※※※※※※※※※

  曲笙已經閉關了大半個月,其間棕翎開的商號已開始正式運營,取名為「黑崎大商」,而隨著第一批貨物來到晉城的,還有剛剛被復活的瑜藍,正精神百倍地在蒼梧折騰著。

  沒人能想到曲笙築基會出問題,在大家的認知中,只要感應到自身可以築基,便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整個修真界中,已經很久很久沒聽聞過築基失敗的例子了。

  只有夏時將一部分神識放在掌門殿外。

  當他聽到那一聲慘呼,幾乎是立刻衝進掌門殿,把已經半昏迷的曲笙從聚靈陣中抱了出來。

  曲笙慘白著雙唇,額上盡是冷汗,她扯住了夏時的衣襟,把頭埋在他胸前,脆弱得像一片單薄的草葉。

  「我很好,我沒事,不過是失敗一次罷了,不過是一次罷了……」

  夏時不敢貿然用神識檢查她經脈,只好道:「你先休息一下,待我查明原因,再行定奪。」

  「不,我一定要築基,哪怕是失敗十次、百次、千次……」

  夏時感覺到衣服上浸了一片濕意。

  「夏道友,我……我不想這樣廢物下去啊!」她痛苦地嘶喊道。

  如此深的執念爆發出來,便有走火入魔的徵兆,夏時立刻將手覆在她額頭上,沉聲道:「凝神,定心!勿入心魔!」

  修士初期道心不堅定,本就是步步心魔,只是金丹期之前大多人都無比順遂,所以心魔往往在金丹和元嬰期顯露得格外嚴重。也只有曲笙,在晉階築基的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又強行用靈氣沖經脈,才會被執念佔據心頭。

  她仍是顫抖著身體,牙齒磕碰,像是在做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

  夏時當機立斷,自琉璃石中取出一枚紅果,不由分說地塞進曲笙嘴裡,隨著一股芬芳的蔓延,曲笙才漸漸平靜下來。

  那蠢蠢欲動的心魔竟被鎮住了!

  要知道在修真界,對付心魔只有四種常規手段——化神修士放能施法的清神訣;宗師級丹修煉制的斷念丹;舉世不超過百棵的天地靈根「問心竹」;而最後一種,便是這名為「菩提血」的紅果,因色澤如血小如水滴,從而得名。它是一種伴生靈植,所需伴生物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雷多的地方。

  夏時是雷靈根,引雷自不再話下,這修真界起拍價百萬的果子,他自己嘗試著種了一些,大概也夠曲笙吃一頓飽了。

  曲笙沒意識到自己剛才一口就上百萬靈石,若是知道,恐怕心魔都會嚇回去。

  當菩提血起效後,她慢慢坐直身體,漸漸收攏情緒,又重新變回那個堅強的姑娘。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失態了,很是歉疚地道:「是我冒進了,請夏道友幫我檢查一下經脈吧。」

  夏時將神識探入她體內,光速游走一周天後,鬆了一口氣道:「丹田築基已成,卻礙於經脈不通暢,因此無法與身體其他部分共鳴,所以才會失敗,倒是不影響之後晉階。」

  沒有因為強行用大量靈氣貫通經脈而導致筋脈盡毀,真是萬幸。

  她一點一點將衣服上的褶皺撫平,低聲道:「好,等準備充分,我再試一次。」

  當曲笙從院子裡走出後,門口已經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腦袋,都是關切的目光,就連在蒼梧養傷的安塵都拄著拐杖,遙遙站在後面往這邊望。

  而人群裡,最醒目的,正是一隻神氣活現的大個胖鵪鶉,它膀子伸得老長,指著曲笙嘲笑道:「咕咕咕,築基還能失敗,愚蠢的人修,咕咕咕,真是太好笑啦!」

  曲笙陰沉著臉走出來,她很想知道是誰把這欠收拾的熊孩子又帶來蒼梧的,難道她堂堂蒼梧掌門成了保姆不成?

  而且……她有一種想把這胖鵪鶉再掐死一遍的衝動,怎麼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1 08:52 AM

第四十五章 世事往復笑癡狂(四)

  「這儲備糧為什麼會在蒼梧?」曲笙咬牙切齒問道。

  掌門大人的臉色異常難看,那一聲慘叫之後,大家都知道掌門晉階築基失敗,現在瑜藍這蠢鳥又不知死活地招惹……於是到了這個時候,打排頭的只能是掌門大人平時最寵愛的「愛徒」,大師兄康紂南。

  康紂南低低咳了一聲,答道:「幾日前,千豐城運來一批貨物,瑜藍便是隨同貨物一起到了晉城,棕翎前輩將它送來蒼梧,希望咱們能好好照顧它。」

  「好啊,怎麼照顧,蒸還是燉?」曲笙看瑜藍的眼神就像看一盤加菜。

  「咕咕!你敢!」瑜藍扯脖子瞪眼。

  「還有,是誰允許它說話的?」這簡直是個災難。

  康紂南尷尬地解釋道:「據說是使用鳳凰之心的時候,紫覃神君尋了機緣為它降下,於是便能……」

  「我不會白吃白住的!」瑜藍一仰頭,不知從哪兒叼出一枚儲物袋放在地上,驕傲地道,「阿爹怕我吃不慣,給我帶了好多吃的,分你們。」

  曲笙拿起儲物袋,神識探進去掂量了幾下,頓時覺得築基失敗的陰影都被撫平了幾分,不愧是親生的,果然很捨得啊……

  她把儲物袋放在康紂南手上:「既然來了蒼梧,就要遵守蒼梧的規矩,飲食起居跟著蒼梧弟子一起,這些食物就由本座的大弟子康紂南保管,每日定量,不准多討要。」

  「好。」瑜藍異常乾脆地道。

  曲笙又問:「它這幾日都在哪兒住?徐師兄,要不要給它開闢一個雞籠出來?」

  徐鼓有點為難:「它跟桐姝住在一起。」

  曲笙淩亂了,她一把拎過瑜藍的翅膀,便要看它到底是雌是雄……

  瑜藍乃是二階妖獸,哪裡容得她放肆,便伸過嘴來啄她,桐姝「哎呀」一聲撲上來拉架,喚道:「不准欺負小姐姐,小姐姐……」

  瑜藍還真聽桐姝的話,她一過來,這胖鳥就色厲內荏起來,只撲騰了兩下翅膀,便躲到桐姝身後不動了。

  曲笙無奈,這就是兒大不由娘,既然瑜藍能聽桐姝的話,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她威脅瑜藍道:「不准亂跑,否則就把你趕出去!」

  「咕!」它才懶得跟蒼梧以外的人類接觸,畢竟讓壞人抓住害死過,瑜藍就是再沒心沒肺,也對人類產生了一些心理陰影。

  好不容易折騰完,封笛才有插嘴的空隙,他憂心忡忡道:「掌門師妹築基失敗,身體可覺得有什麼不妥?」

  「沒有,夏道友剛剛為我檢查過,以後再試就好。」曲笙已經調整好心態,她閉關這麼多天,還有許多事要處理,便與一眾弟子往奉省堂而去。

  桐姝還有話想說,正抬起手要喚曲笙,卻不想被旁邊的瑜藍一翅膀拍下來。

  瑜藍的目光閃爍,它搖了搖頭。

  桐姝收回了手,她彎身把瑜藍抱了起來,一人一鳥竟不用對話,只憑神識便可以交流。

  「擔心,小姐姐。」

  「你放心吧,有我在,保證讓你的小姐姐順順利利晉階成功。」

  「可是藥,她不收。」

  「我來想辦法。」

  「不要傷害她。」

  「她對我有活命之恩,我怎麼敢傷害她,就算我爹也饒不了我。」

  「瑜藍,謝謝。」

  「謝、謝什麼……」胖鵪鶉歪了歪頭,像是有點害臊,「等我修成五階妖獸,就能吃化形丹了,到時候我保護你,你再保護你的小姐姐,咱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小姝,也喜歡瑜藍。」桐姝笑得眉眼彎彎,那笑容清且純,只憑這幅長相,若非桐姝一直被曲笙粗衣淡抹地養在蒼梧,定會被許多青年才俊追求。

  她根本沒意識到瑜藍是想要一句承諾,只是高興地舉著手裡的大鳥,開開心心地回屋了。

  ※※※※※※※※※※※※

  當夜,曲笙獨自回到掌門殿,放好一桶洗澡水,終於順順暢暢地洗了個澡。

  大概也只有洗澡的時候,曲笙才能真正大腦放空,得片刻安生。

  她一邊穿衣服,像是重新披上世俗浮華,一邊在心中默默算著——

  要去市集買點基礎品,幾個徒弟還是要去連橫空間歷練才行;

  陸續有慕名而來的修士進入晉城,打聽獸族的商號,而蒼梧也因此入了不相干的人眼,最近當謹慎行事;

  雖然八月十五已過,不過還有九九重陽,溫娘子那頓席面可不能忘;

  夏道友給她吃了什麼呢?那東西怪舒服的,一定要問出來買點給大家備著;

  瑜藍來晉城應是紫覃授意,可他此舉到底是何意?

  慈祿宮的修士居然已經大開國門,前線的戰事不知如何膠著,也不知其他幾國是個什麼情況,消息太閉塞了可不行,也該適當去一次丹平城探探風聲……

  操心無數,想了無數,不知不覺竟有些睏倦。

  是晉階失敗太累了嗎?

  可惜她還是失敗了。

  曲笙穿好衣服,身體越來越沉重,最後竟連床鋪都沒走過去,她慢慢依在屏風邊,安靜地睡了過去。

  ……

  桐姝抱著瑜藍出現在掌門殿外。

  掌門殿並無禁制,桐姝順順利利地進去,直接打開了曲笙的房門,看到了睡在屏風邊的小姐姐。她急忙放下瑜藍,把曲笙抱到了床鋪上,看著小姐姐在睡夢中也忍不住蹙眉的樣子,桐姝心疼極了。

  「小姐姐,小姐姐沒事吧?」

  「那是最上等的芷樂花粉,我爹特意給我防身的,就算是元嬰修士都能迷倒!」

  桐姝更急了:「那,那麼嚴重!」

  「放心,對身體無害,而且她服下丹藥後,應該就能醒過來了。」瑜藍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桐姝這才拿出那個曾經送給曲笙的小木盒,她取出裡面的丹藥,輕輕放在曲笙的唇邊。

  「小姐姐,吃下去,你就會好起來了。」她抓起曲笙外側的手,放在臉頰上磨蹭著,「小姝吃了,就活下來了,所以小姐姐,也要吃。」

  瑜藍翻了個白眼:「這可是極品九轉真昧丹,好寶貝。」

  桐姝不再多話,她指尖凝聚靈力,將丹藥送入曲笙體內,又緊張地看著小姐姐。

  瑜藍卻伸翅膀扯了扯桐姝的袖子:「看什麼看,還不快跑,不能讓人知道是咱們做的!」

  桐姝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曲笙,雖然擔心,但還是抱起了瑜藍,準備原路返回。

  然而她剛走出房門,便見夏時站在掌門殿外,正冷冷地看著這一人一鳥。

  桐姝嚇得一哆嗦,手一鬆,瑜藍那傻鳥「撲通」一聲掉在地上。連曲掌門都敢嘲笑的瑜藍本能地有點害怕夏時,它連聲都不敢吭,撲騰起來在一邊站好。

  「誰出的主意?」夏時一邊問一邊往裡面走。

  「我出的!」一人一鳥齊聲道,然後又面面相覷,雙雙垂下頭。

  其實早在瑜藍在掌門殿旁邊放芷樂花粉的時候,夏時便察覺到了。他師娘最恨這些旁門左道,連帶著他也學了一些,這芷樂花粉也算修真界數得上的迷香。

  他鋪開神識,隱藏了身形來到掌門殿外,結果看到的卻是桐姝與瑜藍,他便收了教訓的心,在一旁靜觀其變。當桐姝把真昧丹拿出時,他才驚訝於桐姝手中竟有真昧丹這樣的寶物,而且品級和成色都不低,顯然是出自五大山門之一衍丹門的大能之手。

  真昧丹——是衍丹門修士最近兩千年內研製出來的丹藥,可以將修士的規則之力熔煉在丹藥中,可以納元歸墟,與天地通靈,但正因為其力之玄妙,因此沒有固定功用,全憑個人機緣。他聽到了桐姝的低語,才知道桐姝自己竟也服用過……兩枚真昧丹,其價值已是不可估量,若是出現在黑市,定是需靈脈來拍的寶物級別,通常來講,真昧丹有價無市。

  所以他沒阻止桐姝餵曲笙丹藥,反正最差的情況也不過是維持原樣,也許真的有奇跡發生也不一定。

  桐姝是赤子之心,一心為曲笙著想,不會吝惜丹藥,瑜藍因為有傳承在,知道真昧丹的功效,因此慫恿她將丹藥給曲笙服用,他們都是好心——但這種胡鬧的行為不能姑息。

  他走過兩人身邊:「等她醒過來再說,你們去外面護法。」

  瑜藍在夏時面前真如抱翅鵪鶉般,立刻撲棱棱飛過去關了掌門殿大門,炸著毛守在那裡,桐姝也跟了過去,但她明顯想守在小姐姐身邊,眼巴巴地瞅著屋裡。

  夏時走到床邊時,丹藥的力量已經發作,在曲笙身邊形成一個結界。

  規則之力與靈氣不同,乃是修為達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所領悟的天地大道,所謂「道與規則」,都是存在於法則中的力量,一旦修士掌握這種力量,便已於人間無礙,因此當修士到了渡劫期,才有飛升一說,便是因為人間已容納不下這種超出此界的力量,才必須飛升更高一級的仙界。

  也因為此,曲笙那孱弱得連築基丹都消化不了的經脈,規則之力卻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正在她的丹田處建立起無數座橋樑,與身體的其他部位建立起溝通。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築基失敗,恐怕桐姝也不會著急餵她丹藥,曲笙反而得不到此機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1 08:59 AM

第四十六章 滄海入我杯中酒(一)

  「小姐姐,會好嗎?」等了半天,桐姝還是沒忍住,她只敢把頭露在門縫中,怯怯地問道。

  「正常修士若是服用真昧丹,就算直接晉階到元嬰期也不稀奇,或是得神通,或是得機緣指示,就看掌門大人的氣運了。」

  桐姝喜上眉梢道:「真好!」

  但她沒注意到夏時說的是「正常修士」,這真昧丹絕對不可能有假貨,那麼服用過真昧丹的桐姝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的真昧丹又是從何而來?

  夏時垂下眼眸,守著曲笙。她這門派裡,看似平庸無奇,實則臥虎藏龍,水深得很。

  端看她如何把握了。

  ……

  夏時在曲笙身邊打坐了三天三夜,曲笙身上那結界方才褪去,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曲笙,毫無疑問,已是一名築基修士了。

  沒有繼續晉階,那麼……真昧丹給的是機緣或者神通?

  「恭喜掌門築基成功。」他伸手將她扶起來。

  曲笙一臉迷茫,她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才道:「築基?我築基成功了?」

  夏時心裡「咯噔」一下。

  「嗯,桐姝給你服用了真昧丹,你已築基了……在晉階過程中,有沒有什麼其他感覺?」

  「真昧丹是什麼?」曲笙疑惑地問道,「我沒什麼感覺,不過是睡了一覺,這丹藥吃下去應該有什麼感覺?」

  沒有機緣,也沒有神通。

  看來為了抵消曲笙的體質阻礙,便已經耗費了真昧丹的功效,堂堂九轉真昧丹到了她這裡,僅僅起到了五百靈石一顆的築基丹作用,如此看來,大概就是她的氣運實在逆天。

  嗯,逆天的背。

  一時間,夏時還真有些不忍心告訴她真昧丹是什麼,他對門外道:「掌門已醒過來了,你們進來吧。」

  門外桐姝和瑜藍一起撲進來,看到小姐姐已經築基,桐姝已是十分滿足,她跪在床前,喜道:「小姐姐好了!」

  「哦?看來是小姝的功勞?」曲笙微笑道。

  桐姝立刻取出那個空了的木盒,邀功似的舉起來:「給小姐姐吃了!」然後露出像是等主人誇獎愛撫的小狗表情。

  曲笙當然記得這木盒,她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轉頭看向夏時,眼眸中盡是疑問。

  夏時索性直言道:「因你築基失敗,所以桐姝和瑜藍想將真昧丹給你服用,他們怕你不肯,瑜藍便用了芷樂花粉迷暈了你,然後趁你昏睡,餵你服下真昧丹,所以你才築基成功。」

  「我真的築基成功了?」曲笙才反應過來,「我能再多活五百年了?」

  瑜藍不屑地撇撇嘴:「不會算數麼?煉氣期兩百年,築基期五百年,一共是七百年。」

  巨大的喜悅把曲笙砸懵了,她才沒心思跟這小妖獸計較,一把將桐姝扶起來:「這丹藥一定很貴重,小姝對小姐姐的好,我會一直記得,謝謝你,小姝。」

  桐姝只是看著她笑,雙眸明亮,似乎比她還要高興。

  然後曲笙目露精光,看向瑜藍……她伸出了手。

  瑜藍警覺地後退一步:「咕咕!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曲笙皮笑肉不笑地道,「當然是交出來。」

  問得多新鮮啊,你抬頭看看,整個門派,曲掌門扒皮的時候饒過誰?

  「不要,這是我爹留給我的!」

  「留給你對付我的?」

  「對付壞人的!」瑜藍反駁,隨後又想到自己確實用在了曲笙身上,但它是為她好啊,「我還不是為了你,人類真沒良心!」

  「本座堂堂一派掌門,若是任由你用這種東西恣意妄為,那才是對所有弟子沒良心!為了避免你濫用,至少交出一半,由我來替你保管!」

  「咕咕咕咕!」瑜藍氣得已經連人話都忘了說了。

  但是胳膊扭不過大腿,寄人籬下的瑜藍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上繳了一半芷樂花粉,當然曲掌門也沒虧了它,那量產批發的護身符又重現江湖,掛在了瑜藍圓乎乎的脖子上。

  桐姝和瑜藍都被曲笙撫順了毛,曲笙看著一人一鳥離開掌門殿,才起身關上門,請夏時入座,問道:「有勞夏道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昧丹是何物?這枚丹藥會不會與小姝的身世有關?」

  「我只知道真昧丹是一種頗為昂貴的稀有丹藥,只有衍丹門的大能才能煉製,桐姝在餵你服用前,曾提到過她自己也服用過一枚,既然她身懷兩枚真昧丹,桐姝應該與衍丹門有關。」

  衍丹門,五大山門之一,滿門都是丹修,被譽為修真界的「丹鼎之寶」。

  這是一個相當有特點的門派,丹藥與修煉息息相關,所以衍丹門的修士極受人尊敬,就算是邪道中人,也極少傷害他們。不過,因為其門中弟子精於煉丹,因此鬥法相當之弱,幾乎所有衍丹門弟子都修有結界之術,乃至外出行走也是結界不離身,被戲稱為「絕緣場」。

  不過,若是有人以為丹修鬥法弱,就可以任人欺淩,可就大錯特錯。衍丹門的弟子有著極為充裕的丹藥補給,在加上強大的絕緣場,敵人若不能一擊必殺,便極有可能耗盡靈力,反被衍丹門弟子戰勝。所以衍丹門不僅在修真界有著超凡脫俗的地位,也是其他門派敬畏的對象。

  在衍丹門強大的背景下,桐姝身上的這兩枚丹藥,就更值得深思了。

  但曲笙只是輕輕皺了一下眉,便道:「無妨,小姝極少出門,我會想辦法護她,只是她現在這個樣子,不知夏道友有沒有能復原的辦法?」

  「心智返幼跟經脈等問題不同,大抵心病還需心藥醫。」

  夏時並不準備插手這件事,他的目標很明確,來蒼梧的目的便是扶持曲笙,只有影響蒼梧氣運的事他才會出手。青極宗、曲笙的資質、大妖屠城、鳳凰之心……他只要將事態控制在自己可掌握的範圍內即可,至於桐姝的身世,機緣一至,自會水落石出。

  曲笙也只好先放下桐姝的事,不過想起真昧丹,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那真昧丹真的很貴嗎?到底有多貴?」掌門大人開始心疼靈石了。

  「我也不清楚,應該還好吧……」夏時模模糊糊地答道。

  如果曲掌門知道自己至少吃掉幾條靈脈會不會發狂?

  而且還只達到了丹藥的最低功效……

  ※※※※※※※※※※※※

  既然已經築基,曲笙的目光也放得長遠了些,不像最開始只能想著自己死後怎麼辦,她在天啟梧桐的心魔路上走了一遭,看到了門派的變化和師兄們的心灰意冷,更是想將門派重新振作起來。

  她趁著大家慶祝掌門築基成功,今日午飯之後,在奉省堂開了個小會。

  三位師兄、四個徒弟、夏時以及桐姝、瑜藍,眾人席地而坐。

  「我接任掌門已近兩年,韓師兄遠遊未歸,管師姐遠在天瀾丹派,大師兄又已經……如今門派中只有徐師兄、封師兄和關師兄幫忙,著實累你們費心了。」曲笙俯身行禮,三位師兄也略欠身回禮,「我築基之後,深感修為之重要,我也知師兄各有其志,但蒼梧五代弟子凋零,如今已只剩我們幾人,若我們作為長輩不能振作,又如何能帶好下面的六代弟子?因此我希望關師兄回歸門派,三位師兄能以修煉為主,一起正式閉關。」

  「好。」關瑟第一個答應下來,他在城郊種植草藥一是興趣,二是為貼補門派,既然掌門令下,他也會遵從。

  徐鼓和封笛本就是自在閉關,為的是輔助弟子功課,若曲笙讓他們正式閉關,對他們有利無害,自是無異議。

  曲笙又看向下方坐著的四名弟子。

  「為師為你們準備了門派弟子服和一些符籙丹藥,」她取出四個儲物袋,分別遞給他們,「你們穿上蒼梧的弟子服,便要以蒼梧門規勉力自己,潛心修煉。今日過後,紂南和嚴琮也該進入正式閉關,延啟由鈞語帶著,咱們以半年為期,到時為師會開啟連橫空間的中級位面,助你們歷練。」

  連橫空間有低、中、高三個等級,以對應不同的強度,同時也對應一千、五千、一萬三個不同數額的靈石,以往蒼梧只有能力開啟最低級位面,曲笙承諾開啟中級位面,對弟子們來說絕對是一項利好消息。

  「弟子謹遵師命。」眾弟子接過儲物袋。

  打從來蒼梧,他們還沒穿過一件像樣的法衣,今天終於有弟子服可以穿了。年紀較大的康紂南和常鈞語面上平靜無波,但嚴琮和魯延啟卻是喜於言表,兩人立刻拿出弟子服,小心地用手摸了兩下。

  曲笙看著這一幕,立刻覺得辛酸,虧待了這些跟著她吃苦的弟子,而她之前,也的確是買不起弟子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1 09:06 AM

第四十七章 滄海入我杯中酒(二)

  所有的地方都要靈石。她需要四顆晉階金丹期的凝元丹,需要一套新的護宅大陣,還需要開啟連橫空間……沒有靈石,蒼梧幾乎寸步難行。不過好在搭上了千豐城這條商線,靈石該花的時候還得捨得花,否則門派也會因為沒有足夠的補給而停滯不前。

  為今之計,曲笙先把師兄們從靈石的漩渦解放出來,將門派供應發放到弟子手中,使得大家安心修煉,至於門派其他事務,該由她撐起來了。

  「最近蒼梧發生了許多事,雖然有危險,亦有險阻,可我卻覺得這些磨礪會讓人的心性更為堅韌,去領悟真正的蒼梧之道……望大家與我同心同德,去偽存真,天道共行,以此共勉之。」她再次躬身行禮,眾人齊齊回禮。

  而後曲笙開始講解築基心得,與三位師兄一起向弟子答疑,安排弟子功課。

  夏時、桐姝、瑜藍兩人一鳥坐在一邊,桐姝只看小姐姐,瑜藍只看桐姝,夏時目不斜視,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一歎。

  蒼梧的這番禮節,在現在的修真界堪稱復古了。

  如今的門派掌門,莫說是向弟子低頭,就算是說上一句話,都像是恩典一般,他曾經觀察過的絕地觀,便等級森嚴,掌門積威重重,說一不二,就算是門派被吞併,也僅僅是跟弟子打個招呼,甚至不給人去留的餘地,強行將整個門派併入天璿谷。

  反而是蒼梧這樣岌岌可危的小門派,上下一心,能夠患難與共,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感情,能走多遠……他心思漸沉,一下子又不知想了多遠,忽而聽得曲笙叫他。

  「夏道友,今日正好是重陽節,我想在大家閉關之前,好好慶賀一番,你覺得如何?」

  蒼梧眾人都已退下,看外面已近黃昏,他便道:「重九登高,預示門派蒸蒸日上,自該同慶。」

  「好極,那溫三春還欠我一頓席面,我正好去找她要!」

  曲笙興致衝衝地起身,夏時立刻起身攔住她,神色有些不對地問道:「你要去豔陽樓?」

  「嗯。」曲笙點點頭。

  「我跟你一起去。」

  「哎?夏道友不是不喜歡那種地方嗎?」

  夏時冷冷一笑道:「莫非曲掌門很喜歡?」

  曲笙一下子心虛了,她其實並不喜歡豔陽樓,但是……

  「其實溫三春那人看著刁蠻,心腸卻很軟,她那樓子裡不收為生計所迫的姑娘,而是做慣了這一行,已離不開歡場的女子。」她溫言解釋道。

  做慣了,便需要鮮亮的色澤,需要漂亮的衣裳首飾,需要那紙醉金迷的氣氛。

  從良?去伺候男人翁姑?怎比我色授魂與,浪蕩一生?眾生百態,個人有個人的活法,有那拼死也保青白的烈女子,也有這樣沉溺於墮落之歡的姑娘。

  曲笙是修士,當她跳出世俗去看這些人時,也無法做過多評判。

  豔陽樓的姑娘們沒有看不起她,她們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給了她一份活計,讓她在大堂彈曲賺錢;在她彈琴想念師父,忍不住淚如雨下時,會改變舞形用長袖遮住她的淚痕,以免被客人看到;在她怒砸古琴,要與那蠻不講理的豪客鬥狠之時,溫三春用自己溫軟的身體幫她解了圍……

  而她們卻對她無所求,不過是喜歡見幾朵漂亮的鮮花,喜歡與她無拘無束的笑鬧罷了。

  「是非黑白,哪有那麼分明呢?」她對夏時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去,「人是如此,修士也是如此,即便再污穢的地方,也想開出那樣的鮮花啊……」

  隨心所欲,不做牡丹,不欺群芳。

  只做自己的那一朵。

  ※※※※※※※※※※※※

  夏時並不想去豔陽樓,卻不想讓曲笙獨自去那種地方,他硬著頭皮跟在後面。

  他試著理解曲笙為什麼一定要這頓席面,雖然修士苦修,若是餐餐精緻,難免讓人耽於享受,難以適應築基以後的辟穀,但蒼梧的伙食只能算是吃飽,連著吃了那麼多天包子,哪怕換著餡兒吃,那些少年也快熬不住了,就連魯延啟那麼不挑食的都難以下嚥,只可憐蒼梧沒個會做飯的。

  曲笙自己築基辟穀,但不妨礙她想讓徒弟們吃點好的,所以才念念不忘。

  但他不明白,一頓席面才多少錢,一靈石兌換五十兩銀子,她手上已有幾千靈石,還不夠嗎?

  角子街的生意已經開始鋪開,食物的香氣已經開始蔓延,包子、烙餅、焦糖香、酒香、油炸的芬芳……

  豔陽樓的丫環正在灑掃,一看曲笙過來,頓時眼睛一亮:「小曲兒,好久沒來了!」

  曲笙知道夏時不喜歡,也不準備進去,只在門前笑道:「你家溫娘子呢?」

  「娘子剛醒,想必在梳洗呢,我幫你叫她去!」

  「好,」她手中催生法術,變化一朵藍色小花,戴在這丫環耳畔,「有勞了。」

  小丫環便蹦蹦跳跳進去找老闆娘。

  不過片刻,上面便由遠至近傳來女子的笑駡聲:「我可不缺那麼點兒花花草草,老娘當年在丹平城什麼沒見識過?這麼點兒小恩小惠就想從我這兒騙席面走,沒門兒!」

  曲笙抬頭,穿著依舊暴露的溫娘子已打開二樓的窗戶,倚在窗前,探出頭看她。一股暖風襲來,不過是秋天,豔陽樓便燒起暖。這一行的老手諳熟一個道理,無論男女,穿得越少,可就越好成事兒,所以從不在炭火上心疼銀子。

  曲笙已有一個多月沒見溫娘子了,她還是那個宜嗔宜喜的風情美人,但若是在自然光下看,便可以隱隱看出脂粉也遮不住的眼角細紋,尤其在笑的時候,便更為明顯。沒人知道她多大年紀,曲笙卻能從骨齡看出,其實溫娘子已三十多歲了,被酒色財氣浸透的容顏在晝夜顛倒的生活中不復鮮嫩,她總是站在黃昏的日光和柔和的燈光下,才掩飾去了這些瑕疵。

  曲笙笑道:「溫三春,你答應我的。」

  「哼,成了晉城的英雄了不是?都好久沒來樓子裡彈琴,我要是你,可不好意思開口!」溫娘子扭過頭,手中擺弄著一把團扇,出言諷刺道。

  「誰讓我最喜歡豔陽樓的菜品,就算是修士,吃一次也忘不了,等著給徒兒們開開眼呢。」曲笙說好聽話的時候,真是能甜掉牙。

  溫娘子立刻唇角上揚,身子也拿喬起來,捏著團扇的尾指驕傲地微翹著,道:「好沒道理,你喜歡,老娘就給麼?」

  溫娘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來求我啊來求我啊」的氣息。

  結果旁邊又過來兩個姑娘,其中一個正是曾在安塵攜眾圍堵蒼梧的時候出面解圍的那位,她笑嘻嘻地道:「阿姐早就念叨著你呢,剛才就已經吩咐人去準備了,小曲兒,來裡面坐坐呀?」

  曲笙偷瞄了一眼夏時,發現他目不斜視,抱著手臂充木頭。

  這細微的舉動哪逃得過溫娘子的眼,曲笙居然看一個男人的臉色,她不由得冷哼一聲,尖刻道:「你還幫這小丫頭片子說話,豈知她那一副心腸早就被漢子迷了去,哪兒還管得了咱們的生死好賴?」她又眉眼一翻,做出萬種姿態,故意露出胸前的溝,對夏時道,「小哥哥,要不要來玩兒呀?」

  雖然夏時沒答話,但是曲笙覺得這人現在絕對撩不得,溫三春再火上澆油,只怕豔陽樓真要被拆,立刻喝道:「說幾句便沒了正經,管好你的嘴,這位道友是我罩著的人,休要放肆!」

  這話一出,兩邊兒的氣氛都不對勁了。

  很明顯,夏時和溫娘子,還有旁邊的姑娘們都忽略了「罩著」兩個字,直接默認為「我的人」,立刻都紅了臉。

  一個是真害臊,一個是真生氣。

  夏時再次覺得自己在越來越兇殘的調戲下,已沒法好好輔佐曲掌門了。

  溫三春則覺得自己不能好好跟小曲兒交流了,這女人一有了漢子就變了個人,呸!

  眼看溫三春胸脯劇烈起伏了兩下,要開啟潑婦模式,卻沒想到夏時突然抬頭,身上的氣場瞬間不同,散發出凜冽而剛猛的氣勢,立刻教豔陽樓的姑娘們看呆了去。

  夏時傳音道:「有修士闖入晉城。」

  「是什麼人?」築基後便有神識,曲笙也用神識傳音道,「對方修為如何?」

  「修為應當在我之上,至少元嬰……」

  他話還沒說完,晉城的西城門方向便傳來了靈力波動——

  一個絡腮鬍子的大漢遙遙從西方飛來,他如同扎猛子一般,從半空中躍到東市街區,差點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來!旁邊的行人被嚇得紛紛逃竄,高度墜落帶來的狂風亦是吹翻了不少小攤位。一時間,東市一片狼藉。

  晉城的護城大陣還沒修繕妥當,別說是攔元嬰修士了,就算是築基也能登堂入室。

  那大漢一落地,便虎目一瞪,看到不遠處角子街的曲笙和夏時,大聲叫道:「道友救我!」

  曲笙略掃了一眼,便冷靜地問夏時:「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那咱們還是回家吧。」

  大漢立刻虎目含淚,甩開大腳板邊追上去,邊追邊道:「我有冤屈,死不瞑目啊!」

  他身上灰衣斑斑點點帶血,眉心一點印記,正是魔修專有的墮魔印!當他開始跑動時,又有四個木制傀儡從天而降,每一個都有金丹修為!

  很明顯,這是有人在追擊這名魔修。

  曲笙停下來轉身看著那名大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1 09:13 AM

第四十八章 挑燈夜成影(一)

  曲笙並不覺得魔修有什麼不同。

  雖然修真界曾陷入與魔修長達十萬年的爭戰,但天元紀年後,先有魔君晏修於魔修中創立守夜人組織,專門清肅為非作歹的魔修,後有「暗夜之光」柳昔卿改變天道規則,以魔界之花伽藍夜合壓制魔修的「脈反逆流」嗜殺衝動,使得魔修成為與道修一樣正常修煉的修士,兩個群體的分別已經越來越小。只是魔修已墮修羅道,若是再因心魔而沉淪,便會成為失去理智的魔物。

  但這名大漢冒然出現在晉城,連夏時也說他修為至少是元嬰期……他為什麼向他們兩人求助?

  再凝神一看,這大漢氣息不穩,身上不見靈力波動,幾乎跟凡人沒什麼差別。

  「他應該是中了禁制,雖然修為高,卻無法動用靈力,他不是那些傀儡的對手。」夏時傳音道,「救還是不救,你要三思而後行。」

  曲笙當然不是衝動的人,她問道:「你被什麼人追趕,又是為何被追?」

  「來不及了,救命,救命!我發心魔誓,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若我楚嵩有違背道義之舉,教我淪為魔物,永不超生!」

  的確來不及了,隨著楚嵩進入角子街,那四個木制傀儡也跟了下來,每個傀儡都手持一條繩索,齊齊向楚嵩的背後攻去!

  「不能讓傀儡破壞角子街!」角子街都是貧民,房子也都是普通房子,沒有陣法加持,曲笙祭出四張防禦符籙,分別貼在兩邊商鋪,希望能減少衝擊。

  其實在她說話之時,夏時的身形便已經動了,他先是張開一個透明的結界之網罩在此地,以隔絕傀儡與主人的靈力傳遞,而後抓住楚嵩的領子,將這大漢甩到角子街深處,再翻身躲過繩索的攻擊,在半空中一個俐落的回旋,閃電般以手指點向四個傀儡的要害,只聽得「咄咄」幾聲叩響,傀儡們便停住身形!

  夏時這一招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且他身形高大挺拔,卻又不失靈活,幾乎完全靠腰腹之力在半空中旋轉,做出種種不可能的動作,將豔陽樓的姑娘們看得驚叫連連,尤其當傀儡定住時,更是一起發出了高分唄的喝彩聲。

  「啊啊!好棒!」

  「好帥好帥!」

  「小哥哥看這裡,看這裡!」

  「郎君!郎君!」

  溫娘子更是激動,她花容失色,激動地叫著:「曲丫頭真是太好命了,這臉,這腰,這身板……老娘能玩一年,啊不,是一輩子啊!」

  豔陽樓的姑娘們完全沒有角子街惹上麻煩的危機意識,整個樓子裡都散發著粉紅色的泡泡,所有人已是癡成了一群向日葵,目光緊隨夏時的身影。

  曲笙也是震驚於夏時的身手,但她清醒得多,急忙對熱昏了頭的溫娘子道:「都回去,關好門窗!」她一揮袖,手中長出無數花藤,將豔陽樓和周圍的店鋪圍住,這也是曲笙在《蒼梧道藏》中習得的一招築基期才能使用的法術——萬花之屏。

  此時的夏時沒有注意豔陽樓的那些聲音,也沒管曲笙在幹什麼,他渾身戒備看著前方。若是他布下的結界沒錯的話,追來晉城的修士不止一名,都是元嬰修士,且同為魔修。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

  追擊楚嵩的人,乃是直屬於擁有大乘初期修為的現任魔君沈昭,奉令守護漫漫長夜,「懲奸除惡,至死不渝」的——

  魔修守夜人!

  夏時對守夜人極為瞭解。

  他師父晏修是前任魔君,一手創立了守夜人組織,甚至師娘柳昔卿至今仍是守夜人的成員之一,這個組織需要魔修經歷嚴酷考核方能進入,最低修為也是元嬰期,其總部設在北陽州的漢宮山,內藏止境空間,分四房三部。守夜人持長夜令牌,專門懲治魔修中為非作歹之徒,首領為大乘初期魔修,查飛元君。

  夏時立刻將楚嵩抓了回來,手心凝聚靈力,覆在他頭頂道:「你若不做壞事,守夜人為何要追捕你?」守夜人極少抓錯人,那楚嵩究竟犯了什麼事,居然驚動了兩名守夜人?他若真的是冤枉也就罷了,萬一是真是凶徒,他豈不是助紂為虐?

  守夜人這麼大的組織,曲笙也是如雷貫耳,她同時也想起了守夜人的職責,也是一身冷汗……要是幫錯了人,恐怕蒼梧又要被牽連。

  她看著楚嵩的目光也逐漸變冷,對夏時道:「如果這人是冤枉的,守夜人自會還他清白,還是將他交給守夜人處置吧。」

  楚嵩一聽,便目眥盡裂道:「從古至今冤案何其之多,正是因為眾人偏信所謂的正道門派!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何其多,正是因為眾人被迷了心竅,只看表像不求真相!我一死又如何,不過是再多一條枉死的人命!可屍骨累累被冠冕堂皇掩蓋,誰來替他們討回公道?」這大漢張開雙臂,「我修為被禁制所限,絕不會傷人,只求你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那兩道氣息已經越來越近,夏時看向曲笙,在等她的決斷。

  曲笙被這一番話激出了血性,她咬牙道:「我便信你一次!」她伸出手,想將楚嵩帶回蒼梧。

  夏時低喝:「兩名元嬰修士,你如何能藏得住他?」

  曲笙眉頭一皺:「我有辦法。」

  她心中慶倖,好在師兄們都被她召了回來,而且今天是重陽節,大家都還等著她回去一起過節。她提起楚嵩,轉身飛奔回蒼梧,夏時亦是跟在身後,不知曲笙準備如何做。

  曲笙拍開院門,立刻喚道:「封師兄,關師兄!」

  此時大家都在蒼梧小院,三位師兄正在指點弟子修煉。

  一聽曲笙的聲音,封笛和關瑟齊齊起身。看到她手上又拎回來一個人,封笛不禁失聲問道:「掌門師妹,你手上的是什麼人?」

  她那四個徒弟表情就更精彩了。

  常鈞語冷哼一聲;

  康紂南輕按眉心;

  嚴琮扶額歎息;

  魯延啟則是崇拜地看著師父……

  「沒時間解釋,至少有兩名元嬰修士在追捕他,請師兄們幫我藏起這個人!」

  封笛和關瑟換了一下眼神,師兄弟之間已有默契,關瑟從曲笙手上接過人,封笛揮袖,手中祭出一杆畫筆,在手上俐落轉了一圈,兩人一起向內堂而去。

  曲笙:「徐師兄,我出去應付,蒼梧拜託你。」

  徐鼓點頭。

  曲笙剛安排好,一個身影便出現在晉城上空。

  「楚嵩,你居然敢逃入凡人城池,簡直罪加一等!」一名黑衣修士怒斥道,他身後,另一名黑衣修士也緊接著趕到,兩人目光淩厲,齊齊將神識鋪開,幾乎將整個晉城的每一寸地皮都查了個遍。

  曲笙也是修士,雖然這種神識不是針對她,也沒有威壓,卻仍讓人感覺不好受,她沒見過守夜人,卻一下子想起紫覃想屠城時的樣子,於是沉著臉走出蒼梧小院,手中已是祭出了定軍槍。

  夏時跟在身後,出手按下了她的舉動:「別怕,守夜人不會傷人。」

  曲笙相信他,一抖手,又收了回去。

  ……

  在用神識搜查的過程中,兩名守夜人不但發現了那四個追丟了目標的倒黴木制傀儡,還發現這裡居然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修真門派,於是二人御風落在蒼梧門口,其中一人施法將傀儡捲過來檢查,向夏時問道:「傀儡上有你的靈力,你為何對本君的傀儡出手?」

  另一人也冷聲問道:「兩位小友,可知這傀儡所追之人現在何處?」

  曲笙一臉茫然地搖頭。

  夏時答道:「此地乃是平民聚集地,晚輩和掌門大人恰好在此地,唯恐傀儡傷人,便出手制服。」

  「你們是什麼門派?」

  曲笙答道:「本門名為蒼梧,晚輩為蒼梧掌門。」

  那守夜人掃了一眼,發現那掌門不過是個築基修士,且門派也沒什麼名氣,只是那個看上去很低調的年輕金丹修士,居然一出手就制服了四個傀儡,實力不容小覷。

  他口氣依舊嚴厲:「你們可知我們在追擊的魔修楚嵩是何等殘暴之人?秦國言真門下屬的義量鎮,全鎮二百七十五平民、八名金丹修士、十二名築基修士,全部被他一人所殺!言真門將此事上報守夜人,我等萬里追擊,被他逃入魏國境內,好不容易用禁制鎖了他修為,將要一舉擒獲,可楚嵩卻在此地消失不見……」他目光如鷹隼,「你們二人最好還是給我們一個交代,勿要輕信花言巧語,做了東郭先生而不自知!」

  言下之意,是蒼梧藏匿了犯人了。

  當然也確實如此。

  曲笙故作震驚道:「這罪名晚輩不敢當,蒼梧向來與世無爭,又豈會收容罪犯,既是守夜人調查此案,蒼梧願打開門戶,由兩位搜查。」

  曲笙不欲硬碰硬,她其實很敬重這群守衛暗夜之人。守夜人不是窩囊的城主府,他們肩負重任,刀尖舔血,被惡人記恨,圖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為胸中一腔熱血,哪怕墮魔,也要貫徹衛道信念!

  另外……其實沒有護宅大陣的蒼梧,跟敞開了也沒什麼區別。

  可她這麼一說,那名守夜人倒是目露猶豫之色,畢竟外人搜查門派道場,在修真界來說是非常不厚道的事,對方如此坦蕩,他反而不忍心欺負這樣弱小的門派。

  他那御使傀儡的同伴也道:「算了,別在此地耽誤時間,那凶徒手段頗多,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他看向曲笙和夏時,「只是奉勸兩位小友一句,我這傀儡出手自有分寸,若不是你們擅自攔下它們,也許那凶徒就已經伏法,以後出手切勿不分青紅皂白,以免耽誤正事。」

  曲笙心裡喝了一聲彩,這才是高階修士風範,沒有恃強淩弱,也不會仗勢欺人,反而對小輩多愛護提攜,這兩位魔修守夜人的風度,可比青極宗的那些人好太多。

  但此刻宗門裡還藏著人呢,她立刻乖巧地答道:「此教誨晚輩銘記於心。」

  夏時也微微頷首。

  那兩名守夜人正要掐訣御風,卻不想這時晉城附近出現一個狂奔的身影,從那背影看去,正是楚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1 09:21 AM

第四十九章 挑燈夜成影(二)

  兩名守夜人一見楚嵩,連告辭都省了,立刻御風追了過去。曲笙站在門口望了半天,直到看不到人影,才回到蒼梧。

  她沒說話,小院中的弟子便該做什麼做什麼,大概一個時辰過後,曲笙才輕聲說了一句:「差不多了。」

  片刻之後,封笛和關瑟從內堂走出。只見關瑟手中捧著一個花盆,上方一朵嫩黃的小花正顫巍巍地搖晃著。

  曲笙問道:「依照速度,現在他們應該已經離開華平道了吧?」

  封笛得意道:「師兄的手段你還不知道嗎?方墨畫骨,就算元嬰修士也看不出來,他們只會白忙一陣。」

  夏時沒聽說過此等法門,他疑惑道:「剛才那個人影,是你做的?」

  封笛對美人異常有耐心,而且「方墨畫骨」是淩海真人傳他的絕技,當下祭出畫筆,在空中畫出曲笙的模樣,隨著畫筆描繪,那畫像漸漸立體,當封笛收筆時,一個與曲笙毫無二致的人形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曲笙伸出手,封笛微微一笑,手中掐訣,於是那人形也伸出手,曲笙的手向前穿過人形的身體,而人形的手也穿過了曲笙的身體。

  原來竟是個虛幻的影子,影子可以在驅使下做出各種動作,卻沒有任何靈力,若非楚嵩中了禁制,本就沒有修為,所以人影才能瞞過那兩名守夜人,這「方墨畫骨」才有施展的餘地。且人影沒有質量,奔逃速度快,不易被追上。

  「那麼真正的楚嵩被藏在何處?」夏時問道。

  曲笙笑著指了指關瑟手中那朵嬌弱的小花:「就是那個了。」

  小花嫩生生地搖曳在夜風中。

  夏時:「……」

  不過現在還不是將楚嵩恢復人形的時候,因為曲笙聽到了外面的叫門聲:「曲姑娘,我們家娘子讓我給你送席面來了!」

  ——豔陽樓的席面終於到了!楚嵩小花什麼的先放腦後去吧!

  溫娘子果然是用了心的,那菜色極為豐盛,就算是凡俗的食物,也能做成珍饈美味,就連沒什麼口腹之欲的夏時都擇了幾樣嘗鮮,弟子們更是大快朵頤。曲笙只是微笑地抿著果酒,她捨不得吃,只看他們吃得香甜,就已經很滿足。

  ※※※※※※※※※※※※

  追捕楚嵩的兩名守夜人很是納悶,明明楚嵩就在眼前,卻像是飄忽的影子,身法極其詭異,盡是往刁鑽的地方跑,他們追到最後,楚嵩居然像是蒸發一般,原地消失不見了!

  「真是邪門了?這到底是什麼神通?」使用傀儡的那名修士道。

  「看來這楚嵩不簡單,我們還是回止境空間稟報查飛大人,看下一步的安排吧。」

  「第一次出任務就失敗,唉……」

  「別氣餒,我總覺得這裡面還有蹊蹺,楚嵩能逃過追捕,只能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兩人從北路離開七國境內,在中陸州的某個修真城鎮中找到北陽州的我傳送法陣,而後傳送回了漢宮山。他們一出傳送陣,便對著守衛傳送陣的魔修亮出手中長夜令牌,放行後,循著路來到一處小水潭邊,其中一人打出一個法訣,兩人便消失在了水潭之上。

  那水潭連接的,便是止境空間。

  巨大的止境空間常年黑夜,墨藍色的天空上綴滿了星辰,一看望不到邊際的巍峨山峰林立,在群山環繞中,有有一處谷地,正中是一座四方城市,那便是守夜人的主城,也是魔修的中樞。

  兩人直接飛入主城中央的議事廳。

  外面是無盡黑夜,議事廳裡面卻燈光如晝,一名穿著白色戰袍的高大男子低著頭站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朵雕工精美的水晶花朵,正在用靈力細細地打磨。

  兩名守夜人一見此人都十分驚詫,立刻行禮道:「參見魔君大人!」

  近幾年查飛元君理事較多,他們沒想到魔君大人居然在此處辦公。

  那男子紋絲未動,只道:「言真門的事我聽說了,看來你們沒追拿到楚嵩,路上出了什麼狀況?」

  「接到言真門報信後,我們立刻動身捉拿楚嵩,發現此人意圖從秦國逃向魏國,我們在追擊過程中用禁制鎖了他的靈力,卻沒想到那楚嵩是一名體修,逃竄速度極快,甚至還趁魏國的一所城池沒有護城大陣,用凡人和其他門派修士來掩飾自己的逃竄路線,後來又不知用了什麼神通,竟能原地消失不見,於是我們……追丟了。」

  「沒有護城大陣的城?可是那座差點被紫覃屠了的晉城?」

  那兩名守夜人都未聽說晉城的事,只道:「那城確實名為晉城。」

  「我知道了,這件事先放放,你們下去吧。」

  兩名守夜人都有些摸不到頭腦,不知魔君大人是什麼意思,不過還是行禮之後退了下去。

  他們一走,魔君才轉過身,整個人暴露在燈光之下。

  他髮絲慵懶地垂下,容貌俊美無儔,尤其那一雙丹鳳眼,媚色如狐,竟絲毫不輸於青丘城的涼君。

  這便是如今的魔君,大乘初期修士沈昭沈元君。

  他的容貌和他的身份一樣有名。

  據修真界的傳聞,沈昭在初入道時曾修煉過魅惑之術,甚至一度差點成為……最後在天元2018年人間曆十萬年大劫之時,沈昭為修真界立下汗馬功勞,因此在晏修卸任魔君之後,成為了魔修新一任的魔君。

  不過這只是正史,相比沈昭的功勳,人們更願意在私底下津津樂道他的情史,沈昭以真面目成為魔君之後,許多女修便為他害上了單相思,其中不乏有名望的高階女修。

  與「人間雙璧」之一的棲遲神君的種種風流韻事不同,這位魔君大人是真正的「片葉不沾身」,有人都猜測他修的其實是無情道,有人猜測他因為曾經的經歷而不信任女人,還有人認為他心愛之人已經隕落,所以才對女修不假辭色……

  他的手輕輕離開那朵花,而花也不墜落,穩穩地懸浮在半空,花瓣在燈光下泛著華美的光彩。他站在花前,手指掐訣,在空中畫出一個四方之陣,又從那陣法中劃出道道金色絲線,光芒環繞著這個男人,帶著無數信息進入他的識海。

  「……有趣了。」他不知得到了什麼消息,笑得有些魅惑,於是垂眸對那朵花道,「那是你的晚輩吧?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決楚嵩的問題。」

  然而花卻不會回答他,美得很安靜。

  「涼君的態度也值得探尋,那隻狐狸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你那晚輩到底是什麼身份呢?看來……我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了。」

  ※※※※※※※※※※※※

  重陽節晚宴後,蒼梧弟子們該閉關的準備閉關,該修煉的回去修煉,曲笙也捧著那盆小花,與夏時一起進了內堂。

  謹慎起見,夏時布下了一層結界,而後才示意曲笙放出楚嵩。

  曲笙向花盆打了一個法訣,然後把花盆往下一扣,「噗」的一聲,一個彪形大漢便出現在兩人面前。

  楚嵩的修為禁制還在,他端端正正坐下,俯身一拜道:「多謝兩位相救之情。」

  「不用多禮,還請前輩將前因後果道清,以及前輩今後的打算。」曲笙緩緩道,「而且我有一個問題,還請前輩如實告知。」

  「請問。」

  「前輩為什麼逃來晉城?」

  對曲笙來說,楚嵩口中的血案真相與她關係不大,重要的是為什麼楚嵩會逃到晉城這麼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上一次將紫覃引來的晉城的兇手還沒有落網,因此她並非杯弓蛇影,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罷了。

  楚嵩撓撓頭,他似乎有點不理解曲笙問這話的意思,但還是很誠懇地答道:「因為晉城沒護城結界,所以沒靈力的人也能闖進來,而且守夜人不會輕易傷人,我若是躲在凡人多的地方,說不定還能僥倖逃過一劫。」

  這麼一說,曲笙終於放下心,她暗歎,晉城這風水,也真是倒了血黴了,希望城主府能辦點兒實事,趕緊把護城大陣補上是正經。另外,在晉城經營門派真是好操心的感覺,這地方真的是師父用機緣灶燒出來的麼,唉……

  曲笙正色道:「既然這樣,請前輩繼續吧。」

  楚嵩坐直了身體,他的臉色漸漸沉重起來。

  「這件事的開始,是因為我在秦國境內發現了一個人血之陣。」

  曲笙和夏時皆露震驚之色。

  人血之陣……用凡人來祭祀?這是違逆天道的邪陣啊!

  「你們也看出來了,」楚嵩指著眉心的墮魔印緩緩道,「我是一名魔修,同時也是一名散修,因為我的妻兒在秦國九琉城,所以我的洞府也在她們附近,位於九琉城和義量鎮的中間,而義量鎮便是在義量峰山腳下的一座普通小鎮。三日前,正是我探望妻兒的日子,我那老妻最愛義量峰的鮮花,我便一早去義量峰為我妻子準備禮物,不想卻發現義量峰上有一股不自然的靈力波動。

  「義量鎮與義量峰皆隸屬於百里外的言真門管轄,當地有兩個小修真家族,與言真門聯繫密切,我本不欲惹事,只想採到鮮花快點回家,結果在離開之時,神識突然感應到了人的慘叫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1 09:26 AM

第五十章 挑燈夜成影(三)

  楚嵩頓了一頓,他深深皺起眉,似乎回憶起了非常厭惡的東西,臉上有些發白。他繼續道:「我身上懷有一件能隱匿氣息的法寶,且自詡體術高明,便循聲而去,結果在義量峰的一處山洞中,我發現了一個禁制,那禁制雖然高明,好在是元嬰修士所設,我便毫不猶豫地以力破之!進入山洞之後,我發現裡面藏著的是一處小型空間,而地面上竟然……全是人血,白骨組成陣法,旁邊堆滿了人的屍體!一個用法寶遮住了容貌的元嬰修士正在念咒,他察覺有人闖入,便立刻向我攻擊!

  「我當時也被這陣勢激出了真火,直娘賊!那不知那是多少人的血,我也不分不清是修士還是凡人,但這種邪術豈能姑息!我與那修士纏鬥起來,心中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拿住他,死活都好,斷不能讓他繼續害人,之後再將此事上報給秦國的易央宮,」說到這裡,他眼神中有些恍惚,「那人本不是我對手,卻在我將要拿下他之時,雙眼用力向我一瞪,只見他原本好好的瞳仁,突然從黑色變成綠色,幾乎將我拖入幻境!」

  幻境是修士最懼怕的法門之一,道理其實很簡單,幻境總會映照內心,用各種方式激出你的心魔,使人失去神智,最後任人宰割。

  「還好我心中惦記妻兒,沒有完全陷入幻境,用秘法破了他的法術,卻也身受重傷。只是那賊人趁我被幻境所迷的當口,竟然奪路而逃,我回過神來趕緊追出山洞——」楚嵩說到這裡,雙拳攥得咯吱作響,可見恨極,「沒想到剛出山洞,這賊子已經不知蹤影,迎面卻趕來一群言真門的修士,口口聲聲叫著『莫讓賊人跑了』。

  「原來山下義量鎮有大量人口失蹤,從外歸來之人發現鎮子變空後,立刻上報言真門,言真門循跡查來,正是為了捕獲兇手。誰曾想邪修恰好被我趕走,那些人反而與我撞個正著!那些道修看到邪陣慘狀,個個氣得眼睛發紅,他們也不容我辯解,結陣向我攻來。我一邊招架一邊將實情告知,可他們根本不信,一口咬定我便是這邪陣元兇。」

  夏時道:「你出現在邪陣之中,在言真門眼中,是人贓俱獲,鐵證鑿鑿,確實難以相信你的一面之詞。」

  楚嵩也是受夠了這窩囊氣,他氣得一拍大腿:「我當時本就身受重傷,圍攻之間引發了『脈反逆流』,他們更是以為我不是好人,甚至派人去尋守夜人,我心一橫,便沒有服用伽藍夜合,借著爆發了脈反逆流的勁兒,激出魔氣,一鼓作氣突圍,逃離了義量峰。」

  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因為爆發脈反逆流,在修真界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這「脈反逆流」,乃是自有魔修起,天道對魔修降下的懲罰,而天元紀年以前的魔修,也確實以逆天為己任,他們時刻想解除魔界封印,使修羅道主宰人間,在那段時期,幾乎每一名魔修手中都血債累累。

  因何種心魔入魔,便會自然成為那人的「脈反逆流」,比如一個因殺人而入魔的修士,那麼他的「脈反逆流」,便體現在「殺人」這一點;比如一個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則會在脈反逆流時期,去尋找能夠引發他嫉妒心的人去殺;比如因淫思入魔的修士,便會在脈反逆流發作時,去尋異性採補……每隔一段時期,脈反逆流都會發作,發作的間隔因修為高低,入魔輕重,都各有不同。時間間隔短的,也許幾天,甚至幾個時辰便會發作。時間間隔長的,也許數百年也能風平浪靜度過。

  正是因為脈反逆流的不穩定和引發魔修喪失理智這一點,即便是魔界被鎮壓後的天元紀年初期,魔修中傾向和平的一派也一直得不到修真界的認可,直到天元2018年,「暗夜之光」柳昔卿用伽藍夜合抑制住了脈反逆流衝動,魔修才真正被正道接納,從此不再人人喊殺,而伽藍夜合也被製成了便於攜帶的丹藥。

  自天元2018年人間十萬年大劫後,魔修與道修和談,在魔修原本的三條鐵律上,又加上兩條,如今的魔修都需遵守五道鐵律:

  同類相殘者,斬。

  為修魔功而殺人者,斬。

  因脈反逆流而殺人者,斬。

  濫殺道修平民者,斬。

  惡意毀壞伽藍夜合者,斬。

  魔君直屬的守夜人組織便是以這五道鐵律為法典,但凡有不遵守者,可就地誅殺,所以楚嵩見守夜人便逃,言真門的證詞和他出現在邪陣的行為,已足夠成為制裁他的證據,更何況他還爆發了脈反逆流。

  楚嵩繼續道:「言真門已通知了守夜人,我不敢去見妻兒,便連夜逃亡。義量鎮慘案已經爆發,我成為通緝犯,而我在義量峰見到的那些殘骸,便是失蹤的義量鎮的凡人和修士。我心中一腔憤怒,竟不知誰能信我的話,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決定去太和!若是太和真如世人傳唱得那般大公無私,我願入玄武樓接受審查,洗刷我自己的冤屈,為那些死去的人報仇!」

  話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還有什麼比願意去太和自證清白更有力的說法?

  曲笙對這位魔修肅然起敬,她起身道:「楚前輩可有什麼需要,我蒼梧雖然力薄,卻願意助前輩一程!」

  楚嵩看這兩人修為都不高,肯定解不了自己的禁制,便道:「兩位助我躲過守夜人追捕,已是幫了天大的忙,我身上有靈石可以兌換銀兩,不瞞兩位,我這通緝犯的身份,也只能裝成凡人,雇一輛馬車往南,順著官道前往太和。」

  「馬車太慢,會浪費許多時間。」夏時也起身道,「我可以送你到太和地界,聽說只要進入太和地界,便有巡邏的太和弟子,定能將你引入太和。」

  楚嵩又是響亮地一拍大腿,他喜道:「那敢情好!希望這件事能快點解決,我妻兒一定在擔心我呢!」

  這人明明是元嬰修士,卻句句不離老婆孩子,曲笙實在沒見過這樣的修士,她忍不住問道:「前輩的妻兒是凡人嗎?」

  楚嵩一提家人便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他道:「我那老妻是凡人,且是個沒靈根的,我便尋來定朱顏和壽元丹,她如今已活了二百餘歲,至於我那獨子,今年不過十九歲,是個雙靈根,以後定比我出息得多!」

  修士因為靈力滋養,可以自行將容貌定在巔峰時期,不過也有些快要到壽限,或是靈力不濟,或是有特殊需求之人,會用定朱顏將容貌定在某個特定時期。當然,最喜歡定朱顏的人群還是凡人,只是這丹藥價格昂貴,買得起的凡人不多。

  而壽元丹就更貴了……這位楚前輩,真的很愛他的妻子。

  曲笙此時也覺得夏時送他去太和最是穩妥,她點頭道:「那便由夏道友送楚前輩去太和,希望能早日真相大白。」

  楚嵩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枚形狀如展翅雄鷹的金屬銘牌,對曲笙道:「這件信物是我一位好友相贈,據說用靈力激發後,會變成一隻報信鳥,他可以在關鍵時刻救我一命,可我一開始並不想因為此事連累他,待到想用之時,」他舉手示意自己的禁制,「我已經用不了了,既然二位救下了我,這件信物正好送與你們,權作我報答二位的心意,請不要推辭。」

  曲笙原不想收,結果楚嵩堅定若不償還因果,自己心中不安,她便收下了。

  臨到要送他們出門,曲笙突然問道:「夏道友,不知你往返太和需要多久?」

  夏時略一估算,道:「五日後我必定回來。」

  曲笙只道:「一路注意安全。」便看著夏時祭出飛行法寶,帶著楚嵩御風飛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獨自回到掌門殿,如今曲笙也有神識了,範圍雖然不大,卻已經可以將整個蒼梧小院罩在其中。不知為什麼,夏時突然離開,她一時間竟然有些不適應,好像……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似的,情緒有些低落,掌門大人竟然連澡都不想洗了。

  她在掌門殿的院子裡站了半天,終於覺得自己已經無聊到無可救藥,便打著檢查道場的名義,用神識一一掃過那些院子,不過她只是在門外淺嘗輒止,並沒有進去驚動裡面的人,直到那神識來到夏時所居住的客房門前,她才有了想進去的欲望。

  「這怎麼行,他說五天後就回來的。」曲笙小聲對自己說道,「偷看人家的臥房多無恥。」

  事實上,她能隱隱感覺到裡面有夏時的氣息,讓她覺得好受了許多。

  曲笙的神識繞著夏時的小院外轉了無數圈,最後還是怏怏不樂地返回了掌門殿。

  她心裡偷偷想,這麼依賴人可不好,要打起精神來!

  於是曲笙放出浴桶,正準備洗澡,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師父,紂南求見。」

  她急忙把浴桶收好,走過去打開門,看著已經換上了門派弟子服的康紂南。

  康紂南樣貌本就清俊,那身白衣廣袖長袍穿在少年高瘦的身體上,更顯得人飄逸無雙,像是隨時都可以狂浪吟唱靡麗詞句的名士,就這樣在夜色中踏月而來。

  他似乎又長高了一點,也慢慢長出一些男人的味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08:38 AM

第五十一章 在彼之方(一)

  曲笙也有許久沒跟康紂南單獨相處過,她拉著他的手將他牽過來,心疼道:「這麼晚,你一個過來做什麼,叫我過去就好了啊……」

  少年低下頭看了一眼相牽的手,又抬起頭笑了笑道:「還沒與師父分開那麼久,臨到要閉關的時候,突然想起師父,於是過來看一看,才好放心閉關。」

  兩人進了屋子,曲笙在地上鋪上軟墊,牽著他坐了下來,碎碎念道:「傻孩子,不用擔心我,為師已經築基了啊,以後一定多多賺靈石,讓你們一個個也築基……」

  「師父,」康紂南溫厚地笑著道,「我都快滿十八歲了,不是孩子了。」

  他其實比曲笙還大上兩歲。

  曲笙對輩分的觀念根深蒂固,既然她是師父,那徒弟們就都是需要她照顧的「孩子」,但你若真這麼跟半大的少年這麼說,他們鐵定要炸毛的,曲笙便柔聲哄道:「紂南已經很沉穩可靠,是師父的希望呢。」

  對康紂南這樣敏感的少年,便要用細水長流來慢慢化解他心中鬱氣。

  最早她遇到他的時候,康紂南誰都不信任,畢竟出自一個感情淡漠的家庭,還差點被親人害死。把康紂南教導成現在溫潤如玉的樣子,曲笙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

  康紂南唇角的笑容不變,他雖然有眼疾,但那雙眼睛卻總是藏著莫名深邃的神采,此時那雙眼眸微微眯起,他輕聲道:「其實近日有許多感觸,蒼梧經歷幾番波折,弟子們看在眼中,也是想為門派盡一份心,」

  「等你們築基以後,就可以幫為師分擔了,只是不能冒進,千萬莫要學我。」想起那時強行用引靈氣沖經脈,曲笙不好意思地側過頭,「現在有為師在,你們不需想太多。」

  「可是……」康紂南身體微微前傾,「師父不覺得最近晉城實在太過危險了嗎,為什麼師父不考慮將門派轉到其他地方呢?」

  果然大弟子還是太敏感了。

  「紂南,秘境危險嗎?試煉危險嗎?修煉之道,總是伴隨著無數危險,而危險也同時意味著歷練,在這個過程中,為師希望你們不要惶恐,而是直面內心的恐懼,既然踏上這片土地,那麼我們的路,當從此地開始!」

  身為一個掌門,曲笙做事,不做決斷便罷了,而一旦下了決心,就會堅定貫徹執行。

  康紂南似乎還有話要說,可他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咽下了口中的話。

  「既然師父已作出決定,弟子必當遵從。」他低聲道。

  又聊了一些修煉心得,曲笙送走了康紂南。

  關上掌門殿的門,她看著夜空。

  晉城這地方,沒了護城大陣,她的蒼梧,也沒了護宅大陣,簡直連凡人的村落都不如。

  她重新拿出浴桶,洗過澡後,心想等夏時回來,一定要去丹平城買個好一些的陣法,明日去找六文錢,看看能不能再弄到一些靈石,一個上品陣盤怎麼也得幾千靈石,她手上這些靈石,完全不夠用啊……

  ※※※※※※※※※※※※

  第二日一早,曲笙便去了西市,千豐城財大氣粗,那家「黑崎大商」便開在西市的正中央,是最好的黃金地段。

  棕翎是幕後掌舵人,輕易不會露面,掌櫃和夥計都另有其人,而在門口迎賓的,是從千豐城帶來的半獸少女,一共兩人,一個豎著尖耳朵,像隻狸貓,另一個則在外形上看不出有什麼不同,都長得甜美可人,一見曲笙便迎上來。

  「曲掌門,可有事找我們棕翎真君?」

  「我來找我的管家六文錢。」

  狸貓耳的少女噗嗤一樂,指著櫃檯下面道:「它在那兒呢!」

  曲笙把頭探進去一看,那櫃檯下面放著好多賬本,六文錢正抱著算盤養神,渾然不覺自己的主人來了。

  曲笙伸手將它撈了出來,撫摸了幾下,才發現這小傢伙毛皮滋潤得很,看來元寶鼠果然要與錢財打交道才能滿足,她用神識喚道:「六文錢,醒醒!」

  主人與契約靈獸之間的神識呼喚比什麼都好用,六文錢立刻醒了過來,一看是曲笙,馬上嘰嘰叫道:「帶我回去,有好事要說與你聽!」

  曲笙便抱著六文錢,像兩位獸族女修打過招呼,帶著它走了出來。

  「我們得去一趟丹平城。」六文錢道。

  「我也想去一趟,護宅大陣必須得買,城主府辦事效率太低,咱們不能指望晉城的護城大陣。」

  「買什麼護宅大陣?你覺得你那陣法有用嗎?不如把靈石省下來做本金!這一次我隨棕翎去丹平城,給你想出一個發財的路子!」

  曲笙腳步頓了頓,她道:「你先說來聽聽。」

  「路藏。」六文錢雲淡風輕地說出一個詞。

  「什麼?你要做路藏這一行?」曲笙一驚,差點把手裡的元寶鼠丟出去。

  路藏,顧名思義,是指修士將貨物攜帶在身上運走。

  對修真界來說,爭搶資源是永遠不變的話題,早在前九個紀年,因為人間修真狂熱,到了最後紀年銘古紀的時候,資源已經匱乏到需要向九重天外天借助的程度,最後因為一界之主降世,人間的資源才重新煥發,天元紀年以後,爭搶資源便沒那麼嚴重。

  然而只是「沒那麼嚴重」而已,大筆的資源仍然讓人眼紅,私下打劫的散修團夥,甚至暗地裡劫大宗貨物的門派也不是沒有。正是因為貨運的不安全,因此只有大商鋪才有實力開分號,就連獸族想進駐其他六州,也得先在晉城試水。

  比如格物宗的明德塔,負責貨運的便是格物宗的高階修士,自是沒人敢肖想;異寶閣和致遠齋有專門的負責貨運的修士,每一次動輒十名元嬰,財大氣粗,而棕翎最開始貨運,甚至動用了六階大妖以示武力震懾。

  這樣的成本太高了。

  尤其是其他小商鋪,想要運輸貨物,便需要雇傭數名修士,可一旦消息走露,若是請的人不強力,還是有被劫的風險。

  在這種情況下,「路藏」便應運而生,修士接到大宗貨物後,不表露身份,偷偷將貨物攜帶在身上,帶到到達地點,是為「藏之於路」。

  「別慌,注意形象。」六文錢比她鎮定多了,「路藏雖然危險,但卻是目前促進資源流通的最大助力。」

  「做路藏的修士至少元嬰修為,蒼梧不可能做這個。」

  「我的目的當然不是路藏,而是……」六文錢咧嘴一笑,「我要用路藏來開拓一條滿是靈石的財路!」

  曲笙皺著眉道:「說說看。」

  「你想過沒有,獸族為什麼來晉城開商鋪?一是因為晉城只有咱們一個小宗門,好控制,二是因為丹平城競爭激烈,且早已有大商鋪壟斷,他們討不到好。所以獸族的意圖根本不在純粹的貨源競爭,而是想公開插手路藏。」

  「這是棕翎表露出的意思?」

  「這是我的猜測,我們元寶鼠對生意最是敏感,千豐城的第一步絕對沒那麼單純,若是只想要開商號,為什麼等了這麼多年?必然是天時地利人和,涼君大人才會出手。」

  曲笙:「可據我所知,獸族一直有寄送的服務,目前人間各修士主城都有獸族的據點,但凡在黑崎州購買法寶材料,便可以根據貨物的貴重等級和距離,雇傭飛禽。」

  六文錢哈哈一笑:「這不就是答案了嗎?獸族日漸鋪開的據點,還有五階飛禽的派送,正是獸族的天時地利。」

  曲笙有點明白六文錢的意思了:「你是想借獸族的東風?」

  「不,是雙向合作!獸族有了天時地利,那『人和』便應在咱們身上,你以為千豐城為什麼看中蒼梧,便是想借咱們的名頭將生意做開,這渠道,就得先從路藏開始。這一次丹平城之行,我也將棕翎的意思摸得個七七八八,若是走這一條路,咱們是對半分!」

  「可是魏國的黑市和渠道已經很完善了,你們準備從什麼方向入手?」

  六文錢神秘一笑道:「你先帶我去丹平城,到時候便要你知道我們元寶鼠的厲害!」

  曲笙見它志在必得的樣子,心中也不禁認同了八分。

  路藏成本低,而且獸族可不缺人力,只是渠道沒那麼好盤活,大宗的貨物流通牽一髮而動全身,比如曾經用來煉製儲物戒的月光銀,這種金屬在西涼州的流通一度被一個中型門派壟斷,整整八十座礦山全由這個門派買下,派上百高階修士把守。但最後,不到三年,這個門派就被瓦解得連道場都不剩了。

  而在這七國聯盟比其他地方封閉得多,對門派奉行寬進嚴出,對材料,則是嚴進嚴出,他們雖然不在乎路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在七國聯盟中倒賣物資,比如稀有礦石、材料,慈祿宮的修士再懶散,也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眼皮地下撈金。

  這件事,還得好好計較一番才行。

  她道:「看看可以,但是本金就算了,護宅大陣優先級最高,另外,我還要與大家商量過才好定奪。」

  六文錢不以為然,它心裡明鏡,曲笙能商量的人也就是夏時了。

  到時,它也正好看看那夏時是不是個可以共事之人。

  ※※※※※※※※※※※※

  魏國,丹平城。

  城門處照例排著兩行隊伍,一行是入城的平民,一行是入城的修士。作為魏國的都城,丹平城每天的人流極大,修士的隊伍也有十多人在等著記錄信息入城。

  一名容貌英俊,眼角帶一滴淚痣的青年從天而降,他一身暗藍長袍,飄然走過兩行隊列。

  這名無視隊列的青年對守城修士出示一枚金色令牌之後,對方立刻露出客氣的笑容道:「恭迎貴客入城。」

  旁邊的人紛紛交頭接耳,原來那青年出示的是七國通行令,可以自由出入七國聯盟所有城池,普天之下不過百枚,極為稀有。

  進入丹平城後,這名青年來到一家名為「致遠齋」的商號。

  裡面的夥計急忙將他迎進商鋪中,他不看任何法寶,直接跟著夥計進入商鋪的內堂,用法訣打開禁制後,便見幾名修士正在裡面飲茶,一見人來,都是目露驚喜。

  青年忽地一笑,那笑容俊美邪氣,他當仁不讓坐在眾人上首,道:「黑崎州獸族在晉城開商號一事,我已聽說。諸位掌櫃不用慌張,魏國這塊肥肉,無論誰想分一杯羹,都得問過咱們虛妙山同意不同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08:44 AM

第五十二章 在彼之方(二)

  曲笙回到蒼梧,便見一隻亮閃閃的白色傳音符在蒼梧上空飛著,因為蒼梧已沒有護宅大陣,它找不到貼符的地方,猶如一隻找不到落腳點的小鳥,可憐巴巴地不知飛了多久。

  曲笙伸手一握,將那傳音符招了下來,將自己的靈力輸入其中,那傳音符中便傳來熟悉的聲音:「掌門師妹,天瀾丹派將於酉月初一舉行門派萬年大典,蒼梧亦在受邀之列,想必過幾日就有使者派送請柬,請掌門師妹好生招待。另外,在我房間的櫃子裡,有一個機關禁制,打開方法參見『蒼梧道藏』第二本第十五頁,禁制裡面有五百靈石,那是師姐辛苦攢下的私房錢,可以給你用來買賀禮……所以你不要辜負師姐的一片心,到時候一定要來,勿忘,切記!」

  這聲音風風火火,乾淨俐落,正是她的五師姐管鈴。

  管鈴的道侶是天瀾丹派弟子,她怕曲笙買不起賀禮,居然動用了自己藏在門派的私房錢。

  曲掌門面無表情的捏碎了傳音符,然而心裡想的是——師姐真是太貼心了!要不是師姐出了私房錢,她這點靈石真不夠買護宅大陣和賀禮的。

  如今,丹平城還真是勢在必行,畢竟護宅大陣和賀禮都不是能在附近集市上買的東西,且還要去探一探六文錢所說的「財路」。

  回到蒼梧,曲笙進了小院,便覺門派冷清了許多。三位師兄和紂南、嚴琮都被她打發去閉關,現在只有常鈞和語魯延啟兩人。

  曲笙坐下來,將那張傳音符放在石桌上。

  常鈞語一看傳音符,問道:「有事發生?」

  「管師姐說天瀾丹派要舉辦萬年大典,過幾日會有邀請函送達蒼梧。」

  「哦。」常鈞語沒興趣,他正在檢查魯延啟默寫的歸一經,心不在焉地應道。

  「天瀾丹派的來使,就由你來替為師接待。」

  「什麼?為什麼要我來接待?莫非你要出門?別告訴我你又要燒那破灶子。」常鈞語一連串發問,差點跳了起來。

  怎麼能這麼說機緣灶呢,連你都是機緣灶燒出來的!

  曲笙不滿地道:「那是你師祖留下的,就算破……你也不能直接說!我這幾日去丹平城走一遭,門派就先託付給你了。」她又安撫道,「現在晉城有棕翎坐鎮,瑜藍也在咱們這裡,應該不會有人故意為難蒼梧。」

  「好吧,你準備去多久?晉城離丹平城很遠,就憑你那腳程,就算學了御風訣也不成的。」

  「放心,我去城主府借用傳送陣,返程的時候,我會雇傭金丹修士送我回來。」她身上攜帶大筆靈石,若是在路上被人盯上就糟了,這個時候不能省錢。

  常鈞語這才放下心,他又壓低了聲音問道:「那個安塵……你準備怎麼辦?」

  「我去問問看,若他能留下來,也不錯。」

  安塵一直沒主動提出離開蒼梧,他心裡大概也有所打算。在修真界中,修僕地位極低,他們不僅資質差,還因為常年與凡人在一起,沒有真正的修士教他們打好根基,所以,就算修僕流落在外,也不會有宗門願意收留。

  充其量是做個散修,或是重新投靠凡間顯貴。散修生死無依,大多無主修僕都會選擇第二條路,只是非從小養出的修僕,就算再伏低做小,也不會受到重用,終其一生,仍舊是個為奴為僕的命。

  只有拜入門派之,才能脫離修僕身份……安塵現在被城主府遺棄,若是能得蒼梧收留,便再好不過。

  而曲笙也缺人手,築基修士多多益善,修僕又如何?

  她自己的資質,跟修僕也沒什麼差別。

  ※※※※※※※※※※※※

  嘴上說是五日,其實夏時御風的速度相當之快,在路上,他向楚嵩表明了自己太和弟子的身份。

  楚嵩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饅頭。

  「什,什麼?你是太和弟子,那個……難道曲掌門不知道你的身份?」

  「嗯,她還不知道。」

  楚嵩用過來人的語氣,苦口婆心地勸道:「你要小心啊,女人要騙就得騙一輩子,比如我都兩千多歲了,但是我騙內子自己只有六百多歲,每天都怕穿幫……」

  「我不會一直騙她,該說的時候,我會說的。」

  年輕人就是沒經驗。

  「那你更得小心了……」楚嵩看了他一眼,「女人的脾氣可是說來就來。」

  夏時笑了笑:「多謝前輩指點。」

  他表明身份後便換了御劍飛行的法門,飛了一日左右,便看到太和界碑,自此進入太和地界。

  遠處便是熟悉的連綿山脈,他此時也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御劍速度更快。

  太和山脈蒼翠險峻,自山腰起,便終年籠罩在雲霧之中,是為護山大陣。

  修真界每個門派都有陣法護持,既是為了防止不明所以的人誤入,也是為了守護門派。太和的護山大陣自上古流傳至今,乃是修真界第一護山大陣,十萬年間,從來沒有人或勢力能攻下太和,便是這護山大陣的功勞。

  夏時拿出藏在身上的太和弟子牌,在護山大陣上一晃,只見金光一閃,陣法開啟一角,他已帶著楚嵩進了太和。

  這是楚嵩第一次來到太和。

  穿過護山大陣之後,映入眼簾的方是太和真貌——萬里綿延的山脊若一條蒼龍沉睡在地,蔥郁的密林散發著蓬勃的生機,而抬頭望去,便是人間曠世奇景——太和淩空十八峰。

  那些山峰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形態各異,特色不一,錯落有致地懸浮在半空中,映著冉冉升起的朝陽,泛著柔和的金色光輝。

  而中間那座最大的山峰,如一柄孤劍,直聳入雲霄,便是太和的主峰。

  在這些山峰間,又有無數御劍飛行的太和劍修,劍尾的流光如漫天星子,將山峰點綴得更是燦爛奪目,像是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

  楚嵩幾乎看呆了去,他只是一名散修,若是沒有見過,根本無從想像這種修真界第一山門的震撼氣象。

  十萬年正道魁首,鐵血金戈。

  夏時拍了拍楚嵩的肩膀,正欲帶他飛上主峰,此時卻有兩名負責巡邏的太和弟子路過,沒想到其中一人正好是靈端峰弟子,那弟子眼睛一亮,立刻放出一道劍氣,然後御劍飛過來道:「小師叔,聽說你下山歷練,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是師姐斐紅湄的關門弟子,金丹期中期修為,名為尹愷。

  「路上遇到這位道友,護送他回太和。」夏時已看到那道劍氣,有些無奈地道,「我不能久留,只送他去玄武樓後便走。」

  尹愷那道劍氣便是通知靈端峰的,在夏時晉階金丹前,曾有過一段被眾前輩吊打的地獄時期,經常是這個打完那個打,被那些前輩的弟子看到,就以劍氣為信號,然後繼續被吊打……如今已經尹愷都養成習慣了,見到小師叔就放劍氣。

  尹愷:「棲遲師叔昨天還念叨你呢……」

  正說著,主峰東北方向的一處淡粉色山峰上,淩空躍出一道黑色劍光,那光芒還沒消失,便有一人來到夏時身前。

  「要學古人三過家門不入麼?」那人有些不悅地道。

  楚嵩一見此人,才真正是合不攏嘴,幾乎咬跌掉下巴!他也是活了兩千多年的元嬰修士,見識並不算少,但此時此刻,卻只覺得自己能見到這般容貌——這輩子都值了!

  那是「人間雙璧」之一的芮棲遲,棲遲神君!

  那張容顏竟能給人震撼之感,令人發自內心地覺得,原來人是能夠美到這個程度的,原來美是能攝魂奪魄的,只教人一瞬間迷了心神。

  似見生命中臨近巔峰的月光,似見那隱伏在心中的絕豔之花,似見短促美夢中不可言說的情思……

  恍惚間生死已不知,唯在那一抹顏色中。

  夏時見楚嵩失態,知他修為被禁制束縛,沒了之前的定力,便不動聲色地用手一拍他後心,將楚嵩拍醒了過來。

  夏時對芮棲遲道:「只是還有任務在身,還望師兄贖罪。」

  芮棲遲對尹愷揮揮手,示意他繼續巡邏,然後問道:「出了什麼事?」

  夏時便將楚嵩遭遇詳細說了一遍,他道:「太和玄武樓乃是刑罰之地,若是玄武樓能夠判定楚前輩無罪,那麼他便不用東躲西藏,也能早日回家與妻兒享天倫之樂,更重要的是,義量鎮血案殘忍到令人髮指,那真凶絕不能逍遙法外!」

  芮棲遲輕輕皺眉。

  這美人呢……臉上若沒有表情還好,若有了表情,立刻活色生香,更教人把持不住,楚嵩已經連看都不敢看了,他一瞬間覺得自己竟然害得棲遲神君皺眉,好該死。

  「我陪你一起去玄武樓。」芮棲遲傳音夏時道,「這件事已經將守夜人捲了進去,蒼梧派的伎倆充其量只能騙過元嬰修士,卻瞞不過高階修士,只怕魔君沈昭已收到逃脫楚嵩的消息,如果他知道你與柳元君的關係,大概也會插手此事……不過他應該不會猜到你的真實身份,就算知道,也不用擔心。」

  芮棲遲的話意有所指。

  沈昭一直極力隱藏他愛慕柳昔卿的秘密,因為她已是別人的道侶,沈昭不會讓自己成為她名聲的污點,但經歷過十萬年人間大劫的高階修士幾乎都能看些端倪,只是心照不宣,沒人願意,也沒人敢把這件事說出來。

  除非那人有勇氣同時面對三位大乘修士的怒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08:50 AM

第五十三章 在彼之方(三)

  長輩們之間的糾葛,夏時作為晚輩,隱隱也能猜出一些,他傳音道:「魔君為人剛正,若是守夜人也能一起調查義量鎮血案,便是再好不過。」

  芮棲遲將二人捲到飛劍上,而後施展瞬移神通,立刻到達主峰玄武樓外。

  玄無樓乃是太和派的刑法司,高十八層,每層一個小世界,關押著太和重犯。觸犯門規的弟子都要在裡面審訊受刑,再決定繼續關押還是逐出門派。

  有道是:一入玄武樓,地獄也平常。

  不過,玄武樓更廣為人知的,要數藏在太和主峰的「羅浮兩界門」,傳說中,羅浮兩界門是當世唯二的界生門,界生門由上古十二神鑄造,太和的這一扇界生門鎮守人間罪惡,而另一扇界生門,便是曾經被諸神用來鎮壓魔界的「彼岸之門」。

  這其實也是夏時第一次來玄武樓。

  三人落了地,夏時剛走了幾步,便察覺到有毫無威脅性的不明物體滾了過來,弄得他小腿有些癢……他低下頭一看,原來是一隻矮胖的小浣熊,正笨拙地掛在他腿上,黑溜溜的眼珠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彷彿是在責怪他:怎麼沒有帶果子給我呢?

  在這樣的目光下,夏時竟覺得沒帶果子出門是一種罪惡。

  前方傳來笑聲道:「這隻是最調皮,黏人得很,你莫要管它。」

  說話的這名修士穿著白色太和戰袍,臉上帶著笑意,溫厚得如鄰家大哥哥一般——誰能想到眼前這位便是主持玄武樓的副樓主,當今太和劍閣十大長老之一的純甫神君呢?

  夏時腿邊的浣熊也是玄武樓的一大特色,它們身為玄武樓的吉祥物,亦是純甫神君的愛寵,雖然一點靈力都沒有,卻最喜歡抱往來劍修的大腿賣萌討要吃喝。夏時的琉璃石中也有許多果樹,他正想拿出來投餵,一聽純甫神君的話,只好不甘心地放了回去。

  純甫神君身邊亦有幾隻被餵得圓滾滾的大個兒浣熊,它們盯著眼前的食盆,慢悠悠地伸出一隻爪子,撈著裡面的小糖球,吃一口,便看一眼純甫神君,好像拿他來下飯一樣。

  而且那眼神毛茸茸,暖乎乎,讓人舒服極了。

  純甫神君本是彎著腰餵食的,如今直起身,笑道:「棲遲和阿時居然一同造訪玄武樓……那麼這位被守夜人禁制鎖著的道友,又是怎麼回事?」

  ※※※※※※※※※※※※

  安塵一直在打坐吐息,臉上看似平靜,其實最近他心中十分糾結。

  他想快點養好傷,卻又不知養好傷後,該何去何從。

  當初城主得知他殺了妖獸的幼子,不由分說便將他綁縛起來,要把他交給妖獸抵命。他當時心中也沒什麼感觸,只是想著自己小心謹慎經營至今,在他們眼裡,仍然只是一個可以隨意犧牲的奴僕而已。

  有靈根,能修煉——對他來說並不值得高興,多活了這許多年,也只是讓心更冷。

  他那時什麼都不恨,一片淡漠。

  但是當曲笙救他下來的時候,他突然就恨了起來。

  恨天。

  若是他全無資質,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娶妻生子,終日為生計忙碌,便無需受這些磋磨。

  若是他能資質好一點,混進修真門派,是不是會比現在的下場好一些?

  若是他雖然資質差,卻也有幸能像那魯延啟一樣不被嫌棄,成為蒼梧弟子,那麼,他是不是也會被曲掌門守護在羽翼之下?

  從此不用再受風吹雨打……

  進了蒼梧之後,安塵更是發現這個門派與他想像中的很不一樣,曲笙年紀小沒架子,周圍的人也是一門心思的修煉,完全沒有城主府那般暗潮洶湧的勾心鬥角。這是他求之不得的淨土,他像是得到了救贖一般,在恨與悔中,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門派。

  想留下來。

  安塵一狠心,暗暗將吸入的靈氣逆轉,劇痛使得他悶聲一聲,而傷勢,果然又嚴重了一點。

  ……

  曲笙敲了敲房門,聽到裡面一聲悶哼,急忙推門進去,發現安塵慘白著臉,額頭滴下冷汗,正咬著牙挺著。

  「塵管事,你先別著急修煉,以免走火入魔!」她把他扶起來。

  「我已經不是城主府的管事了,你叫我安塵就好。」安塵低聲道。他長相其實還算斯文清秀,只是眼睛細長,冷冷看著人的時候,給人一種刻薄之感。

  曲笙又拿出一瓶丹藥,對安塵道:「我最近會離開蒼梧幾日,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另外,師兄等都已經閉關,門派中只有鈞語一個築基期弟子,我心中也著實牽掛,不知你最近可有安排,是否願意留在蒼梧,幫忙提點我鈞語一二?」

  若論人情世故,蒼梧弟子基本都不合格,相反,出身城主府的安塵才是精於此道,是協助常鈞語接待天瀾丹派使者的不二人選。

  安塵輕輕咳了兩聲,道:「我得曲掌門相救,此恩不知該如何報答,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無論曲掌門託付何事,我都會全力幫忙。」

  這便是遞出了意向,曲笙咂摸了下這句話,便單刀直入問道:「不知你傷好後,可有什麼打算?」

  「我本是城主府修僕,親人早已經無法聯絡,已是孑然一身,」他苦笑道,「以我的五靈根資質,也不會有宗門肯收留吧……」

  「唔,其實我一直想問,安塵你會不會做飯啊?」

  安塵一下子愣住了。

  他瞬間意識到這可能是曲笙給他的一次機會,但……他真的不會做飯!

  他是不是要失去機會了?

  安塵臉更蒼白了,他搖了搖頭。

  「我……不會。」

  「那你肯學嗎?我那些弟子都不開竅,一個個寧可喝粥吃饅頭,也不想著去學做飯,這明明是一個不錯的手藝啊,唉,他們真是讓我這個做師父的操碎了心……」

  安塵立刻道:「我學!」

  曲笙笑了笑:「那你願不願意成為蒼梧的一份子?」

  安塵身體一僵,他垂下頭,用極輕的聲音道:「好,我願意。」他一直藏在身後的手有些發抖,緊握成拳,眼角陣陣發酸。

  他……可以不用做修僕了嗎?

  曲笙鄭重道:「多謝你。從今以後,你可以與蒼梧弟子一樣修習蒼梧道法,蒼梧道藏也會向你開放。鈞語最近正在指導延啟,若是你不嫌棄,可以跟著一起學,安塵……我也是個五靈根,甚至人人都說我的經脈是廢物,可你看,我也走到了現在。築基起步亦不晚,希望你能跟大家一起走下去。」

  「會的,我會的。」安塵像是保證什麼似的說道。

  ……

  將蒼梧安頓妥當,曲笙便帶著六文錢離開了蒼梧。

  城主府的傳送陣並不難借,畢竟曲笙在他們眼中已是黑崎州千豐城的合夥人,雖不至於供奉起來,不過也是需要重視起來的人物。

  城主安放之還有意結交,帶著有些放不下身段,又有些想拉攏的表情,膩乎乎地說著拐彎抹角的話,但曲笙無意跟這些老油條糾纏,客客氣氣地寒暄後,她便隨環璩真人來到城主府地下,這裡設有專門來往丹平城的傳送陣。

  一陣光芒之後,少女和她肩膀上那隻圍著小披風的元寶鼠,一起消失不見。

  ※※※※※※※※※※※※

  這是曲笙第一次用傳送陣,她有點不適應。

  傳送陣是由虛空隧道連接,通常來說,大乘修士可以撕裂虛空,隨意傳送到人間任何一個地方,這種空間傳送之術隨著修真界的發展而日臻完善,因此有了傳送法陣和傳送符籙等法門。

  不過,在浩淼的虛空中,除了人間界以外,其實還有許多其他世界。

  在道典中,有三千世界的籠統說法,也就是說,修士們知道除了自己的世界以外,還有其他世界。修為達到大乘期便可以在虛空中穿行,在不斷的探索中,人間界的修士發現了存在於虛空的洪荒戰場,那裡是三千大千世界,以及億萬小世界,一切有能力到達虛空界河之人,無限制死戰的地方。

  也因此,人間的修士也逐步對其他界有所瞭解。

  在這些世界中,每一個界都有自己定義的境界體系,只是根據文明的發展程度、自然環境等客觀條件,因此採用的修煉方法不同,其他都是大同小異罷了,比如有的界使用武魂,有的界使用元力,有的界使用鬥氣,有的界使用魔法……但凡到達某一個等級,便可以進入虛空,而到達最高等級後,如人間界的渡劫修士,此界無法容納修士的力量,便會上應仙界召喚,飛升至仙界,那才是這些世界中所有人的最終嚮往。

  不過,世界的規則也同樣嚴苛,界與界之間不能有任何交集,唯一能與諸界相連的,便是可以「飛升」的仙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08:55 AM

第五十四章 丹平城(一)

  在傳送過程中,曲笙總覺得那未知的黑暗虛空冷寂而荒涼,像是潛伏著無數幽暗的眼睛,深邃得令人不安。

  好在傳送陣之間有結界隔絕修士與虛空,如果沒有高階修士的護體靈力罩或是結界的話,曲笙這樣的低階修士一旦暴露在虛空中,便會因為失去靈氣補給而無盡墜落,直到靈力枯竭而死去。

  很快,曲笙眼前便出現光亮,一個圓形的出口就在前方,她被一股力量推著進入那光芒之中,再一回神,面前便是一間巨大的密室,她附近還有許多傳送陣亮著光芒,似乎也在傳送中。

  密室的門口,盤腿坐著一個正撇著嘴剝花生的小道童。

  「出門,左拐,左拐,右拐,直走。」道童眼皮都不抬,懶洋洋地道。

  曲笙道謝後出了門,按照道童給的口令,走過腳下層層疊疊的陣法,方才看到一扇大門出現在眼前。

  推開大門,眼前便是寬闊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丹平城——這就是魏國的都城,慈祿宮的總部所在,整個國家的行政樞紐。

  曲笙摸了摸六文錢的腦袋,像一個初次進城的土包子一樣,感慨道:「丹平城真大啊……」

  六文錢揚著頭,在空氣中嗅了嗅,便道:「我要吃炸花生、紅豆湯、五香芸豆還有蟹黃蠶豆!」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今天你砍下多少價,我就讓出其中的一分利來給你買好吃的。」

  「好!看我的!」

  曲笙也不用詢問,人間城市的佈局都差不多,為了方便大家採買,通常都分東、西二市,若是修士比較多的城市,每個市也會涇渭分明地分出修士店鋪和凡人店鋪來,她只要辨明方向,去對應的市集即可。

  先買東西要緊,於是曲笙先去了西市,不出意料,西市的北街便是修士購買法寶之地,修真界各大有名的商號林立,個個門面精緻,一看便覺得裡面的貨物定是高端大氣上檔次,而且價格不菲。

  每間商鋪的門口都有一位修為至少築基期的修士負責迎送往來賓客,他們將客人帶入商號,由夥計接手後,再重新招待下一位客人。

  按理說,六萬年老字號「異寶閣」,格物宗的「明德塔」,東勝州起家的魔修商鋪「致遠齋」三家,都是有口皆碑的商鋪,可這氣派的陣勢愣是把沒見過市面的曲掌門嚇著了。

  曲笙有點懵,她一個十六歲的築基期小姑娘站在西市北街的路上,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咱們……去哪家買好?」

  「你不是準備買一個陣法和一個賀禮嗎?這兩樣都不能含糊,陣法是守衛門派的第一道防線,賀禮麼……若是買不好,我真怕你那私房錢都掏出來的師姐把你吃了。」六文錢吱吱取笑道,「所以咱們還是去大商號,那裡的法寶品質有保證,剩下就看你的想法,若是都去一個店鋪買,可以適當打折,若是貨比三家,說不定能買到更可心的。」

  「咱們還是要打折更實惠!」曲掌門堅定地說道。

  「異寶閣大多是針對購買稀有寶貝的修士,倒是明德塔貨物比較全,致遠齋背景大,東西也不錯,你可以在這兩家選一個。」

  致遠齋雖是魔修開設,卻一直秉承和氣生財的原則,虛妙山每年一度的拍賣會「致遠盛會」更是修士一擲千金的修羅場,而且虛妙山的山主遠鷺神君乃是魔修「暗夜之光」柳昔卿的師伯,而柳昔卿是什麼人吶?

  她可不僅僅是「人間雙璧」之一,更是如今修真界煉器宗師的第一把交椅,她煉出的法寶只在致遠齋售賣,因此致遠齋如今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更是引得許多想購買柳元君所煉製法寶的修士趨之若鶩。

  曲笙當然買不起柳元君煉製的法寶,不過她覺得好不容易來一次丹平城,不去致遠齋見識一下就太可惜了。

  「去致遠齋吧。」她終於做了決定,「不過你說的財路,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你買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明白了。」六文錢依舊賣關子。

  曲笙便容它得意著,這也是身為一個靈獸主人對契約靈獸的「寵愛」呢……

  此時的曲笙還沒意識到,早在她剛一進入西市的時候,就已經被有心人看在眼裡了。畢竟只要有心打聽,便會知道在晉城與黑崎州合作的門派名叫蒼梧,而這個小小門派的掌門,竟是一個剛剛築基的少女。

  獸族的「黑崎大商」已在晉城開了商號——幾乎修真界所有的商鋪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諸如異寶閣、明德塔、致遠齋這樣的大型商號,更是立刻做出了應對,畢竟這是黑崎州獸族的第一個舉動,這個舉動所放出的信號,或許正是標誌著獸族不甘寂寞,終於準備染指人修的生意了。

  所以曲笙不知道自己有多扎眼,西市北街的每個商鋪都是暗潮洶湧,各種神識不斷傳音著——

  「就是這個人。」

  「她來丹平城做什麼?」

  「這就是蒼梧掌門?」

  「獸族又有什麼動向了?」

  「難道晉城的商鋪還不夠嗎,獸族未免太貪心。」

  「咱們得通知掌櫃。」

  「且看她想做什麼!」

  ……

  當然他們也不知道,懷揣著五千塊靈石的曲掌門跑來西市北街,只是來買兩個法寶而已。

  曲笙走向北街排頭第三家的致遠齋。

  那些神識又是一陣瘋狂交流——

  「致遠齋怎麼摻和到這件事的?」

  「去查最近致遠齋的接頭消息!」

  「我就知道虛妙山沒那麼好打發。」

  「如果魔修第一大商與獸族第一大商聯合起來,可如何是好?」

  「快通知大掌櫃!」

  ……

  這會兒,致遠齋裡的人也是一陣淩亂。

  丹平城分號的掌櫃姓李,是個金丹期修士,他苦著臉對那個坐在上位,眼角帶淚痣的俊美青年道:「少掌櫃,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她怎麼就奔咱們這兒來了呢,您說這真是……」

  最近因為「黑崎大商」的動向,各大商鋪都向丹平城派出了使者來傳達上方指令,這名青年便是虛妙山弟子,從「少掌櫃」的稱呼來看,他的職位應該不低——因為掌櫃們通常稱呼遠鷺神君為「大掌櫃」。

  旁邊幾個分號掌櫃也不好說話,眼巴巴地看著那青年等候定奪,下面的幾個夥計更是不敢多言。

  「莫慌,先開啟結界,若有人管不住眼睛神識的,讓飛然去收拾。小山,你去接待這位客人,放心,一切有我兜著。」

  眾人這才將心放回了肚子。

  飛然真君是丹平城致遠齋分號的客座,元嬰中期修為。一個商鋪的正常配置,至少要有一名負責各項事務的掌櫃、一名負責商鋪安全的客座、三名以上的夥計。其中客座的修為根據商號所在地而靈活調整。

  丹平城這樣的重地,自然是由元嬰修士擔任客座,飛然話不多說,閃身消失在內堂中。

  而下方一名看著頗機靈的年輕築基修士也點了點頭,他掐訣開啟結界,走了出去。

  佈置完畢,掌櫃們紛紛鋪開神識,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剛剛進門的曲笙身上。

  一個骨齡十六的小姑娘,真的靠譜嗎?

  唉。

  ※※※※※※※※※※※※

  致遠齋門口的迎賓看上去十分面善,曲笙被他周到地護著,帶進了致遠齋的大堂。

  曲笙立刻被琳琅滿目的法寶耀花了眼,只是稍微愣神的功夫,櫃檯後走出一名築基修士,他笑著問道:「這位道友可有什麼需要?在下名小山,願為您效勞。」

  曲笙剛想開口,六文錢伸出一隻爪子捂住她的嘴,然後十分老道地說道:「我家主人想為親友買一座可以看家護院的陣法,要性價比最高的,若是你們肯實在些,我們興許還看看其他法寶。」

  小山道:「不知這陣法,您是想要低級、中級、高級、還是極品呢?」

  「呵呵,品級不重要,實用功效才最重要,不是嗎?」六文錢高深莫測地道。

  明明是沒錢買高級陣盤,卻說得如此高大上。

  然而小山卻一愣,他覺得六文錢這是話裡有話啊!

  內堂的一位掌櫃道:「我早說蒼梧吃不下黑崎州,這位曲掌門必定是來找人合作的。」

  李掌櫃也點頭道:「不愧是元寶鼠,看來這曲掌門是有備而來,她認為品級不重要,言下之意,便是商號的大小不重要,而貨物的實用,以及可開拓的渠道,才是最重要的一點,看來獸族和蒼梧是在尋一個能夠幫忙開拓渠道的合作夥伴,從這一點來講,咱們致遠齋可能不如異寶閣和明德塔在六州鋪的線路廣,但若是論東勝州境內,必定無人能及我致遠齋,可以讓小山從這方面入手。」

  青年搖頭道:「無妨,給她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小山神識中接到授意,隨後道:「道友說的是,陣盤自然要看防禦功能是否實用,道友果然是識貨人。那麼,在下便為道友介紹幾個本店珍藏的陣盤。」

  不不不,珍藏就不必了,她就那麼點兒錢,一個上品築基期防禦陣盤就要五千靈石,她還得給天瀾丹派買賀禮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09:54 AM

第五十五章 丹平城(二)

  曲笙一著急,又想說話,結果六文錢死死不放手,它道:「只管拿來。」

  小山笑道:「那便請兩位進貴賓室,我去為兩位取來。」

  接下來的砍價和挑選階段,曲笙再次進入全程發懵的狀態。

  六文錢買的是金丹期陣盤,原本擺上去的上品陣盤和極品陣盤被六文錢嘲笑,於是小山又取出三個中品陣盤,開價分別為四千五、四千七、四千八靈石不等,六文錢開始壓價,小山寸步不讓,兩人之間開始唇槍舌劍。

  而內堂的掌櫃們則是冷汗涔涔。

  「看來蒼梧的價格不好壓,不知道他們與獸族如何分紅,我覺得三七已是最高了。」

  「不一定,蒼梧有一隻元寶鼠,話說老友,元寶鼠我也不是沒見過,不過這一隻,算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一隻。」

  「元寶鼠也是獸族,蒼梧掌門不開口,呵,看來那元寶鼠極有可能代表獸族的意見。」

  「蒼梧不過是傀儡罷了。」

  掌櫃們議論紛紛,青年則是微微蹙眉。

  他怎麼覺得……好像只是在單純的壓價而已呢?

  「別讓人以為咱們致遠齋慳吝,小山,讓他們幾分算了。」他有些不耐煩地道。

  指令一下,小山終於鬆了口:「這『澤風子午陣』可是金丹期的中品陣盤,您看這機關和結界,要不是材料用的低了一等,這做工絕對不輸於上品陣盤,而且這還是我虛妙山自己煉製的陣盤,若不是看你們二位誠心想買,我是絕對不會拿出此等珍藏之品,原價四千八已是打折後的價格,您直接抹去一半,叫我怎麼跟上面的掌櫃交代,不如這樣,您再添點,然後另一件法寶也在我們這兒買,我便算你三千一。」

  六文錢果然滿意了,它一手拿著算盤,一手捋著自己的三撇小鬍鬚道:「致遠齋果然厚道,既然這樣,我們所需的另一件法寶,也在你們這裡買吧!這件法寶不需實用,價格也可以實惠些,我們注重的是做工和精巧,不知你這裡可有這樣的法寶?」

  「道友要什麼等級的?」

  「還是金丹期即可。」

  小山又是拿來七八件法寶,六文錢挑挑揀揀,最後從中挑選出一棵能結金色果實的吉祥樹。

  那金色果子掉落後,可以化作三尺見方的各色美人,在樹下吹拉彈唱,曲子可以誘人入夢,算是一個中規中矩的華而不實禮物,要價三千,被六文錢壓到一千五百塊靈石。

  兩件法寶加起來四千六,六文錢跳著腳非要算一個整數,說是今日測過氣運,若不得整數便要遭災,小山無奈,在內堂一群掌櫃的默許下,又抹了一百靈石的零頭。

  然後曲笙痛快地付了靈石,就這麼帶著六文錢準備要走。

  內堂的掌櫃傻眼了。

  「這是對我們致遠齋不滿嗎?」

  「我們已經讓步了這麼多!」

  「獸族和蒼梧太不厚道了!」

  青年淡淡一笑道:「諸位掌櫃想得太多了……其實不管如何,致遠齋都在他們心中留了一個不錯的印象,這已足夠。李掌櫃,須知靈石可以賺,但人心不能丟,這道理是我們致遠齋立足的根本,要謹記。」

  「是,謹遵少掌櫃吩咐!」

  致遠齋的結界悄無聲息地打開,其他商鋪放出的神識立刻便知裡面已經商談完,無數神識湊近正在向小山道謝的曲笙,看她春風滿面的模樣,便覺得這一次,頭籌大概又被致遠齋得了去。

  曲笙辭別了小山,走出了致遠齋。

  她現在才知道元寶鼠的好來,曲笙深覺師父的機緣灶終於準了一次,居然讓她遇到了六文錢。這一次購物堪稱是曲笙最愉快最省心的經歷了,比起她的預算,不僅省了許多靈石,還買到了更可心的法寶。這可是金丹期的陣盤啊,這一次,蒼梧的護宅大陣一定叫人刮目相看!

  六文錢也是意氣風發。

  它吱吱叫:「你要給我買豆子,我還要吃炒米!吃完我帶你去找財路!」

  曲笙寵溺地道:「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

  兩人正準備出北街,去東市買食物,卻不想此時北街上突然捲起一陣旋風!

  一個身影飛在北街空中,獵獵風捲起法袍,整個人如一隻鷹隼,他手持一柄長杖,高聲喝道:「既然你窮追不捨,那麼靈心派莫嶸峰,便請文蘊道友賜教了!」

  小山還站在致遠齋的門口,他大驚失色道:「莫非是天極元嬰榜排名七十七位的莫嶸峰和排名七十八名的文蘊真君?」

  他話音剛落,一名青衣修士也御風而來,他手持金輪,森然道:「別談什麼賜教不賜教的,莫嶸峰,我的排名被你壓了上百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莫嶸峰冷笑道:「不自量力!」

  眼看兩人便要不管不顧地放招鬥法,要知道元嬰修士已有移山倒海之能,動輒便死傷大片!

  好在西市北街也是藏龍臥虎,各大商鋪的客座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不管?從格物宗的明德塔中率先飛出一名元嬰修士,他撐起一個水波狀的陣盤,罩在了整個北街之上,冷聲道:「城內械鬥,愚蠢!」

  異寶閣中也走出一名白衣女修,她手持一枝楊柳枝,在身邊舞了一圈,亦是放出一圈光暈,在明德塔修士的陣法之中,又撐起一個結界。

  她笑道:「天極元嬰榜的爭鬥可不常見,看這架勢,怕是要見血呢。」

  上方兩人都已經紅眼,什麼都顧不得,法寶一祭出,便開始鬥起法來!

  曲笙連連後退,西市北街的高階修士已經出手罩下守護結界,她想出也出不去,只好退到致遠齋的房檐下,不好意思地對小山和迎賓修士笑了笑。

  不過小山並沒有注意她,元嬰修士的鬥法不常見,尤其還是天極元嬰榜前百名的修士,那都是只差一步化神的元嬰後期修士,這種鬥法,若是能從中得到體悟,修為將一日千里!

  曲笙也抬頭看了一會,但她很快就失去了興致。

  好勇鬥狠,不符合她蒼梧道統,這種打鬥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天上陸陸續續又有修士飛來。

  有人在慈祿宮的地盤放肆,慈祿宮的修士自然要出手。當五名元嬰修為的慈祿宮修士趕到時,已經來不及制止了,他們只能開啟護城大陣,站在一邊等著鬥法完事追究責任。不過莫嶸峰和文蘊都是天極元嬰榜前百名的修士,慈祿宮的懲罰有限得很,畢竟能入天極榜前百名的,莫不是驚才絕豔的天才人物,若是不隕落的話,都是未來的大能苗子,沒人想得罪他們。

  坐鎮致遠齋內堂的那名青年也放出了神識,觀察著半空中的戰局。但是他只看了不到十個回合,便覺得乏味,倒是忍不住打量門外那個同樣心不在焉的蒼梧掌門。

  這姑娘,居然也不看鬥法,是特立獨行還是看不懂?

  他回憶下山前看過的蒼梧資料,這樣的小門派修真界俯拾皆是,原本沒什麼特別之處,唯一出格的,恐怕就是這個煉氣後期便接手掌門的曲笙了。

  有意思,她來丹平城,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

  莫嶸峰和文蘊是殊死搏鬥,一上手便是招招致死的狠招,在這樣猛烈的攻擊下,結果出得也很快,不過持續了一刻鐘,天上便分出了勝負。

  文蘊在某一個法訣上比對方慢了一個身位,於是被對方偷襲的法寶擊中後心,一口血噴在對面莫嶸峰的臉上,而莫嶸峰更如血中羅剎,他祭出一把鬼頭板斧,暴喝一聲劈來,竟將文蘊連同丹田元嬰一起,從中劈成兩半!

  血紛紛揚揚灑下來。

  莫嶸峰哈哈大笑道:「看不慣我莫嶸峰的,只管挑戰來!這天極榜七十七名之位,便是本君的!」

  狀如瘋魔。

  曲笙歎了一口氣,開口對六文錢道:「這天極榜真是個吃人榜,修到這個地步,難道便為一個排名而生,為一個排名而死麼?前百名尚且如此,不知道那天極榜第一人,又是個什麼光景。」

  鬥法完畢,北街結界已開,她一點都不留戀地走了出去,準備尋美食,找財路。

  可當她真的被六文錢帶到所謂的「財路」面前,卻是一臉青白交加。

  「你和棕翎,就是想用這個來做路藏?」

  曲笙站在東市的一處小作坊前,看著那旁邊一地沒人要的破爛葉子,氣得聲兒都發顫了。

  六文錢反駁道:「棕翎還不知道呢!我可是第一時間只告訴了你的!」

  「這分明就是一塊靈石能買三斤的千羽草!」

  「對,這就是製造符紙的最基本原料,千羽草。」

  「你說的財路就是這個?你想用路藏運這個?難道修真界還會有人來搶千羽草不成?」

  「夏蟲不可語冰,」六文錢搖頭晃腦,「你若是想插手一個稀缺資源,那麼別說大商號不會放過你,連那些心懷叵測的歹人也會想方設法從你這裡打牙祭,唯有從最不起眼的千羽草入手,那些人才會看不透你的目的——而且我們缺少靈石,因此最開始的投入,只能從最低微的貨物開始,才不會拖累門派。」

  「生意的事我不懂,具體的事情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你直接說,我需要做什麼,付出什麼,最後我能得到什麼——」她用手托著六文錢平,將它平舉到自己眼前,「然後,由我來判斷是否可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0:01 AM

第五十六章 丹平城(三)

  一個合格的領導,絕不會事無巨細地過問每天發生什麼事,但她要知道目的和策略,才能做出最恰當的判斷。

  六文錢思索片刻後道:「初期我只要本金和一個在丹平城的小鋪面,你給我五千靈石,醜話說在前面,這五千靈石賺或賠,都與我無關,但成事之後,我要從你的利潤中分出百分之一,待開始盈利後,若我需要,你得給我配備人手。至於最後這條路能收穫多少,一看天運,二看時局,三看你自己的器量。」

  多大的器量,成多大的事。

  這件事看似一本萬利,不過曲笙想得比六文錢更長遠,而且她其實對搭上獸族這件事,一直都很謹慎。

  「我們現在是獸族在魏國的商號合夥人身份,在接下來你與獸族的接觸中,我只有一個原則——蒼梧要與跟獸族保持應有的距離,獸族想用我們做招牌,我們需要獸族的財力,但六文錢,我愛財,但不會因為利益而失大體。至於你說的路藏,確實是一個不錯的缺口,但只靠蒼梧的話,不行。」

  「為什麼?你要找別人來分靈石嗎?」六文錢立刻暴跳。

  曲笙沒怪它,元寶鼠認錢,它們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也有目光短淺之處。

  「蒼梧不能在這種風口浪尖上,」她點了點六文錢的小鼻頭,「也不能被獸族牽著鼻子走,所以你來談借路藏的事,而千羽草的生意,我還需要一個契機。」

  曲笙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作為蒼梧的領頭人,任何一個錯誤的判斷都有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她不能過於保守,所以她答應了紫覃的要求;她不能太過冒進,所以六文錢的提議雖好,可她不會讓蒼梧孤注一擲。

  六文錢當然不滿意,不過它眼珠一轉,道:「那我也要一個契機,你給不給?」

  「你先說。」

  「我要鋪面!」六文錢搖晃她的手指,「做生意沒個落腳的地方不行,你給我租一個鋪面吧!」

  曲笙頭疼:「鋪面很貴的,你擺攤不行嗎?」

  「幾百斤的千羽草你要我擺攤賣?」

  「反正都是放在儲物袋裡。」

  「不行!曲笙,這個問題老子絕不妥協,你知道一隻元寶鼠的身份象徵是什麼嗎?我必須要有一個鋪面!」

  「丹平城修士和凡人涇渭分明,你要的鋪面,就算再小,也得在修士的街區,你知道那要多少靈石嗎?」

  「我問過了,一年只要二十萬靈石。」

  「什、什麼?」曲笙立刻腿軟,「拜託你別跟我提這麼大的數字行嗎,我聽不得!」

  二萬都肉疼,還二十萬,要嚇跪了!

  「出息!二十萬不過是一個小宗門一個月的出入罷了,在修真界根本算不得多少錢!」六文錢急了,它端著小爪子作揖道,「上次來丹平城我都看好了,有一家鋪面的主人可以先不付定金,他接受抵押和擔保,吱吱吱,你去看看好不好?」

  這小東西跳著腳哀聲求著,曲笙有點心軟。

  看看去吧?但是,賺了還好說,萬一賠了呢?賠了的話,她就要背負上二十萬靈石的欠款,蒼梧又該怎麼辦?

  心裡糾結得要死,可是腿還是往六文錢指的地方走過去了。

  她滿面愁雲,好像生意還沒開始做,就已經賠光了一樣,唉聲歎氣道:「二十萬,放在儲物袋裡都要那麼多呢,小儲物袋都放不下呢,真的好多好多,要是出了岔子,整個蒼梧都不夠賠的,你說我該怎麼辦?」

  「吱吱吱!」六文錢哪敢說話,努力瞪圓了眼睛做出萌態,企圖腐化曲笙。

  但是掌門大人對於靈石的執著並不亞於元寶鼠之於商鋪。

  「靈石,好多靈石……」

  曲笙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西市的南街,這裡的修士集市可比東市北街簡易多了,東市北街多是穿著大宗門弟子服的修士,而西市南街則多是散修。

  南街的商鋪不多,街道兩邊都是臨時攤位,上面鋪滿了各種法寶材料,傳來大大小小的議價聲。

  「小小問虛丹敢要八百靈石,簡直白日搶錢。」

  「祖傳法寶,揮淚甩賣,往來道友,停步一看。」

  「師姐,我要買那個簪子,那個能放金光的簪子!」

  「陣盤便宜啦!」

  「我要這瓶,這瓶,還有這個,還有這疊六品符籙,還有這兩個法寶,再加一個儲物袋裝好。」

  人氣倒是很旺。

  曲笙在六文錢的指點下,穿過人群,來到一個青磚砌成的黑漆漆小屋,外表破落不堪,牆皮都直往下掉,從那邊緣參差不齊的門板上,曲笙看到的是白花花二十萬靈石打水漂的場面。

  「我錯了,我不該來。」她轉身便走。

  六文錢急的直扯她的頭髮:「蠢貨,門臉可以換啊,咱們租的是它的位置!」

  「這二十萬我不花!」

  「吱吱,你再走一步,我回去就吊死在蒼梧門口!」

  「好啊,風乾之後好下酒!」

  「沒良心,人類最沒良心了!」

  他們正吵著,那破落的門板突然發出「吱呀」一聲,裡面走出一個乾乾淨淨的布衣修士,輕輕咳了一聲。

  曲笙和六文錢都停下來,轉身傻傻地看著。

  那修士國字臉,看上去很溫和,他笑招呼六文錢道:「這不是上一次的那位小友嗎?歡迎歡迎,這次是來租鋪子嗎?」

  曲笙和六文錢剛才一直用神識交流,那修士自然聽不到他們說話,只能看到一個少女正轉身欲走,而那小元寶鼠揪著不放,吱吱直叫。

  六文錢立刻道:「這是我家主人。」又對曲笙介紹,「這位是葛真人。」

  曲笙在人前還是非常有風度的,她淡然施禮道:「在下是蒼梧掌門,曲笙,葛真人有禮。」

  「呵呵,原來是曲掌門,請進來飲一杯清茶吧。」葛真人邀請道。

  曲笙既然來都來了,自然要看看裡面究竟如何,便點頭跟了進去。

  一進裡面,才知道內有乾坤,這鋪子也是用了空間之術,外面看著矮小,實則別有洞天,足有一畝地大小,右側擺放整齊的貨架,左側是櫃檯和客座,後面用屏風隔出一個小間,可做其他之用。

  葛真人道:「這間商鋪只有一層,但價格也比較便宜,是常規商鋪的一半,而且我不要求定金,你們有什麼可以抵押的東西,或者是擔保人,我估價後,可以考慮等一年後再來收租。」

  曲笙心中瘋狂搜刮能抵押的東西,但她除了蒼梧,好像一無所有。

  六文錢見狀道:「我們可以找黑崎州千豐城的城主紫覃神君做擔保!」

  「哦?獸族大妖?」葛真人沉吟了下,「獸族信譽良好,若你們能出具證明或信物,去丹平城慈祿宮的議事廳經過核實,我們就可以簽訂契約。」

  曲笙根本不想拿出紫覃的羽毛,那可是她留在身上的救命信物,若是蒼梧再遭險,她就可以用羽毛來召喚紫覃。曲笙捂著儲物袋不想給,六文錢在她耳邊道:「蒼梧裡面有瑜藍在,你難道還怕紫覃對蒼梧放任不管?」

  「上次瑜藍都死了,他還不是只來得及給瑜藍收屍?」

  「死心眼!他就不會吃一塹長一智?我覺得瑜藍這一次肯定沒問題,你趕緊把羽毛拿出來!」

  「六文錢,我看你掉錢眼了,連命都不顧了!」

  「客氣客氣,我們元寶鼠就是愛財。」

  葛真人性子還不錯,他沒急著讓曲笙立刻做決定,反正簽訂契約後,他可以直接拿著契約去千豐城找紫覃要賠償金,獸族絕對不會不給。

  在曲笙與六文錢拉扯的時候,只聽「叮」的一聲,原來是門前的風鈴響起,葛真人便有些歉意地道:「似乎有客人來,我要出去接待一下……」

  主人出去了,曲笙肯定不好意思在人家的房子裡待,立刻道:「好的,我也隨你一同出去。」

  六文錢:「哎呀!一定也是來求租的人,你知道這鋪子多便宜了吧?你要是錯過了這裡,下一個不知道要多貴!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知道嗎!」

  曲笙也不堅定了,她拿著紫覃的羽毛,糾結萬分。

  最後還是六文錢的一句話讓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元寶鼠冷笑道:「剛才還義正言辭地跟我說要與獸族保持距離,卻沒想到蒼梧作為一個人修門派,還要獸族庇護,蒼梧還不如搬家到千豐城算了!」

  「行了,我租!」邁出結界的時候,曲笙道。

  ※※※※※※※※※※※※

  出了結界,門外站著兩名穿著銀灰色長袍的修士,皆是金丹修為,卻不是來租店鋪之人,因為曲笙認得他們身上的法袍,是慈祿宮的專有弟子服。

  葛真人急忙行禮道:「原來是慈祿宮的道友,不知兩位有何貴幹?」

  其中一人鼻孔朝天,只用眼白看人,甕聲甕氣道:「你這商鋪在這裡已空了半個月了,要交稅。」

  「稅?年初我剛交過占地稅和商稅,不知還有什麼稅要交?」葛真人傻眼了。

  「閒置稅。」

  葛真人小心翼翼地道:「閒置稅不是要閒置一個月以後才交嗎?」

  「改了。按天交,你閒置了十一天,要交一萬一。」

  曲笙心道,一天一萬靈石,你怎麼不搶錢去呢。

  「有令必行,既然你買的是丹平城的商鋪,就得按慈祿宮的規矩來,我勸你勿要存僥倖心理,趕緊交靈石,我們還有要事要辦,不要耽誤時間。」另一名慈祿宮修士道。

  葛真人咬牙道:「這閒置稅什麼時候頒佈,在下想看一看公文……」

  「放肆,你竟不信?」眼白看人的那位修士立刻怒道,他翻手祭出一個圓形法寶,那法寶上光華閃爍,放出的光芒罩住了葛真人,「藐視慈祿宮,你可知下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0:09 AM

第五十七章 丹平城(四)

  在法寶的威壓下,葛真人立刻躬身半跪了下來,他嘶聲道:「我此次是來出租商鋪,身上沒有帶那麼多靈石,寬限……請寬限幾日……」

  「葛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另一人涼涼道,「整個西市,誰都知道你可以不收定金,都是到期再收一年的租金,所以你不是剛收了上一家的租嗎?怎麼敢紅口白牙地糊弄道爺?」

  原來是看准葛提剛收了租,來打秋風了。

  那法寶是慈祿宮專門用來拿人的上品法寶,葛提有些喘不上氣,只能斷斷續續地道:「上一家……經營不善,他們已去籌靈石,我……我還沒收到租金。」

  眼白看人的修士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手上法寶的光芒更炙熱。

  葛提有些受不住了,他其實不是不能還手,但這裡是慈祿宮的地盤,他不敢啊……葛提只能在下方求饒,周圍修士敢怒不敢言,只能裝作沒看到。

  然而曲笙怒了。

  她就是見不得恃強淩弱!

  曲笙右手放在腰間儲物袋上,對肩膀上的六文錢道:「你看看,這就是你在丹平城開店鋪的下場,賺多少也不夠道爺打秋風!看著人模狗樣,也是紅口白牙,怎麼就敢舔著臉要錢,反正我是不給的!」

  六文錢很喜歡好說話的葛提,它吱吱叫道:「舔著臉,打秋風,不要臉,人難敵。」

  「說得好,人不要臉,就已是天下無敵,定能在天極榜排個第一。」

  一人一獸聊得起勁,那兩名慈祿宮的修士都看了過來。

  那吊白眼的修士也不顧葛提,他又祭出一柄長矛握在手中,氣衝衝地向曲笙走過來,喝道:「築基修士也敢在此地撒野,不知死活!」

  曲笙一拍儲物袋,亦是祭出了定軍槍,那槍身在她手中轉了個圈,她高聲道:「來打啊!叫人知道你們慈祿宮是怎麼收閒置稅的,也好讓天下修士來評評理!」

  六文錢也渾身發出金光,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呲牙低低咆哮著。

  另一名修士看住葛提,神情也是陰沉了下來。

  那吊白眼修士掐訣便是一招水系法術,滔天的水浪如一股利箭,向曲笙狂湧而來!

  六文錢驟然間飛了上去,身上毫毛一抖,無數金針向那修士攻擊。

  曲笙手持定軍槍,在空中挑出一個完美的曲線,而在這道曲線之中,接連刺出三十道勁氣,幾乎同時迎上那招法術!

  她低喝一聲:「來得好!」

  曲笙穿著蒼梧廣袖白袍,淩空躍起,將槍尖刺進被勁氣攔住的水浪之中,定軍槍向上一挑,復又將那招法術挑回到慈祿宮修士身上!這對於一名築基修士來說,能夠完美避讓金丹修士的法術,並且回擊,已是相當了不起的事。

  可曲笙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因為那名慈祿宮修士的眼神認真了起來,甚至帶了一絲殺意,他獰笑著祭出長矛,在曲笙躍起之時,就已經追著她的身影來到她胸前。

  曲笙左手已經扣在儲物袋上了,當那長矛發出光芒之時,她急忙從儲物袋中掏出幾張防禦符籙。

  但曲笙在這種真刀實槍的鬥法中,靈力掌握還是有些不穩,儲物袋被靈力一激發,裡面的東西混亂起來,隨著與那些符籙一起跳出來的,還有一些零碎雜物,其中也包含了那枚楚嵩贈她的雄鷹狀金屬銘牌。

  曲笙「哎呀」一聲驚呼,她匆匆激發起符籙,便伸手去撈那墜落的銘牌——

  金色的銘牌在陽光下,像一隻墜落的小鳥。

  然後它落在了一個人的掌心上。

  曲笙落地翻身,她來不及看是誰接住了銘牌,而是極其狼狽地架起定軍槍攔住了那長矛。她的勁力與成年金丹修士沒法相比,但那定軍槍卻是夏時用青嵐木精心煉製,「咣」地一聲,矛尖刺在槍身上,擦出了一片火花!

  那修士還想繼續攻擊,卻不想一道水簾隔開了兩人,那長矛刺在水簾上如同刺在堅硬的金剛石上,而水簾卻紋絲微動,連水滴都沒灑出。

  曲笙這時才向接住銘牌的人看去。

  這名修士容貌俊美,身材修長,氣度不凡。但最醒目的,還是他左眼角的一顆淚痣。他出手攔住了那名慈祿宮修士的攻擊,而另一個負責看住葛提的修士,也是木立當場。

  「這是我虛妙山的信物。」他抬手收去了水簾,聲音不徐不疾,彬彬有禮道,「既然此物出現,那麼,兩位慈祿宮道友不妨給我一個面子,可好?」

  那名吊白眼的修士一見這名修士,立刻失了戾氣,他收起法寶,慌忙道:「不敢,不敢。」

  他一出現,旁邊擺攤的修士們也陸續圍了過來。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這修士身份,失聲叫道:「莊小舟!是莊小舟!天極金丹榜第一的莊小舟!」

  曲笙也是愣住了。

  莊小舟,單一水靈根,虛妙山影雀神君的關門弟子,師父是魔修,莊小舟自然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魔修。他是整個修真界的傳奇人物,自莊小舟不滿百歲便登上天極榜起,只用了十年便修煉到金丹後期,而後成為天極金丹榜的第一人,佔據榜首長達兩百年。

  雖然五大山門弟子不在榜中,但天極榜的含金量毋庸置疑,那麼天極金丹榜的榜首在修真界意味著什麼?

  ——百萬金丹修士,獨他一人登頂!

  不過莊小舟也是所有天極金丹榜修士最恨的人,因為以他的能力,明明早就可以晉階元嬰,卻一直壓制修為占著榜單第一名,而他們卻拿他無可奈何。

  鬥法?技不如人。

  暗殺?殺不死。

  以勢脅迫?

  誰不知道,莊小舟是虛妙山弟子,而如今修真界,還有幾家動得起虛妙山?

  天元紀年初期,魔修還只能躲在於各個空間結界或是深山老林時,虛妙山山主于遠鷺就敢隱藏魔修的身份拉大旗創立致遠齋,大刀闊斧,幾乎壟斷了整個東勝州的法寶買賣,而且除了他座下四大弟子是魔修以外,其他都是正正經經被他收下來的道修,其魄力和膽識都超乎尋常。

  天元2018年後,于遠鷺終於向天下人昭告自己的魔修身份,並將致遠齋的生意擴大到其他六州,隱隱與異寶閣、明德塔成三分天下之勢,更別提還有柳昔卿這樣的大能坐鎮後方。

  莊小舟身為于遠鷺座下首徒影雀神君的關門弟子,放眼五大山門之外,恐怕也只有他以勢壓人的份兒,誰敢明面上惹他?就連慈祿宮這種魏國地頭蛇,見到他也要禮讓三分。

  畢竟沒人會跟靈石過去,也沒人想跟天極金丹榜第一人交惡,如果說天極金丹榜的前百名都至少有越級擊敗普通元嬰初期修士的實力,那麼作為榜首的莊小舟,大概殺個元嬰後期都不算什麼難事。

  那兩名慈祿宮的修士麻溜地遁走,一刻都不敢多留。

  莊小舟則是用一道勁力將葛提扶了起來,然後對他道:「道友傷了肺腑,最好進屋療傷,以免落下暗傷。」

  他說話沒有頤指氣使,反而是用商量的語氣,葛提心下大定,立刻道:「多謝道友。」他勉力打開旁邊的木板門。

  莊小舟扶著葛提進去之前,看了一眼曲笙,言簡意賅地道:「信物。」

  曲笙當然記得信物還在他手中,只是正忙著撿掉在地上的小零碎。

  剛好六文錢叼著最後一塊手帕跑了回來,她便抱起六文錢,也跟著兩人進了商鋪。

  周圍看熱鬧的修士也漸漸散去,不過所有人心裡的算盤都開始打響。

  聽說莊小舟已經閉關了十多年,他出現在丹平城,但稀罕的是,他居然出手救了蒼梧派的掌門,再一聯想最近黑崎州的動向……

  今日西市南街發生的事,不簡單吶。

  ※※※※※※※※※※※※

  葛提的傷不重,一顆丹藥就可以解決,莊小舟放著葛提在旁邊修煉,指尖卻夾著那枚銘牌不語。

  他一出關,師父便跟他說了黑崎州千豐城和晉城的事,自然也提及了晉城的蒼梧派,與各大勢力一樣,蒼梧的資料早已收集齊全,放在了所有主事者的案頭。

  一個只有四千多年歷史的小宗門,第一代祖師與師兄同門相殘,雙雙隕落後,這個門派便開始居無定所的遷移,門下弟子也隨著遷移越來越少。蒼梧修士大多碌碌無為,只有天元2018年人間浩劫時,第三任掌門曾守衛過一個凡人小鎮,如今傳到了第五代掌門曲笙這裡,算上掌門,也只剩十來個人,最高修為不過是金丹期。

  但是自今年入秋起,先有青極宗挑釁,後有千豐城城主紫覃因喪子險些屠城,宗宗都是滅門的大禍——蒼梧居然奇跡般地挺了過來,而且沒有任何人為的痕跡。

  很值得推敲。

  在致遠齋時,莊小舟就已經仔細地觀察過曲笙。這位蒼梧掌門非常年輕,也有著不俗的美貌,但修為實在太低,他只掃了一眼,便從她身上的氣息感覺到她經脈十分不暢,以這樣的資質踏入修真一途,真的很勉強。

  但她居然築基成功了,還搭上了獸族這條大船,這氣運也算是夠得上一看。

  他跟那些掌櫃們的意見不太一樣,雖然他也認為曲笙來丹平城的意圖絕不簡單是買兩件法寶,但直覺告訴他,一個十六歲撐起一個門派的姑娘,絕不會只盯著獸族的眼前利益,所以他跟了出來,想看她下一步的舉動。

  結果更有趣了。

  他看到了什麼?

  虛妙山的信物,從來只送給那些對虛妙山有恩之人,可以換得一次救命機會——她從何得來?

  他可不記得虛妙山有人同蒼梧有過瓜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0:15 AM

第五十八章 不知舟系(一)

  出於對天極金丹榜第一名的好奇,曲笙認真地打量了一下莊小舟。

  雖然門派貧寒,但蒼梧弟子追求美的心態是不會改變的,因此曲笙的審美眼光頗具水準,但她對美人的欣賞程度,卻直接跟她師父的畫能賣多少錢有關。

  畫像麼,自然是畫得越漂亮,賣的價格越高。當年他們這九個弟子,都曾經被師父作過畫,依照曲笙轉手賣掉的其他畫的情況來估價的話,蒼梧五代弟子的畫像能賣到幾十萬兩白銀不等。

  夏時的話,肯定能賣到百萬,或是不止。

  青丘城的涼君跟夏時差不多,紫覃稍低一些,而眼前的莊小舟,也能買到五十萬兩以上,尤其那顆風情萬種的淚痣,像是一滴隨時都可能滑落的情淚,若是能點出神韻,價格還能再高些。

  可惜莊小舟進屋後就沒說過話,總這麼杵著也不是回事,曲笙便開口道:「多謝道友出手相助,這銘牌是一位前輩送給我的,既然是虛妙山的信物,若是道友想收回,我並無意見。」楚嵩現在還是逃犯,曲笙隱去了他的名字。

  莊小舟把銘牌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推了一下道:「銘牌沒有被激發成信鳥,所以虛妙山的承諾還在,曲掌門可以收回信物,而且這一次出手,是我個人打抱不平,不算在內。」

  曲笙頓生好感,這位莊道友真是厚道人,所以說天極金丹榜的第一名到底跟那些人不一樣呢!

  「多謝你,我會好好珍藏的。」曲笙走過去,將銘牌收回了儲物袋。

  莊小舟對那銘牌不甚在意,卻問道:「剛才情況危機,如果我沒出手,不知道友要如何應對?」

  「只能邊打邊跑,我準備先跑到慈祿宮,如果慈祿宮不管,我就跑到西市北街,看那些大商號究竟還有沒有擔當,任憑一個慈祿宮吊白眼欺負我一個小姑娘,若是他們都叫靈石糊了眼,我也有辦法。」曲笙一笑,「我還可以束手就擒啊,就算是慈祿宮的修士,也不敢當街殺人,何況眾目睽睽之下呢?」

  當然還有其他的理由,曲笙不會對陌生人說。

  既然她已經與獸族合作,那麼就算是慈祿宮,也不能真的對她怎麼樣,可葛提就不一樣了,連吊白眼那樣的修士都敢找他打秋風,就算真的被弄死了……大概也沒人能救他。

  所以曲笙出手了。

  她不說,莊小舟也能想到,他輕笑了一聲:「道友說得不錯,就算別人不出手,我們致遠齋也是不會束手旁觀的。」

  曲笙心思轉了幾圈,致遠齋在東市北街,莊小舟肯定不是路過西市南街,再一想到她剛剛在致遠齋買過東西,那麼——

  她屈膝坐了下來:「致遠齋聲名遠播,虛妙山又有道友這樣古道熱腸的中流砥柱,真是令人敬仰。」

  莊小舟道:「道友客氣了,不過是師父管教得嚴厲,我們這些做弟子的,自然秉承正道之以,斷不敢忘本。倒是曲掌門年紀雖小,卻獨力支撐蒼梧一派,如此驚才絕豔,才是堪當大任。」

  曲笙猜莊小舟是為生意的事而來。

  就像她自己分析的那樣,修真界都知道蒼梧吃不下獸族,只不過是獸族的墊腳石罷了,但獸族不信任人修,所以他們只能來試探蒼梧,雖然她不想跟這些背景複雜的大勢力有牽扯,但眼下,她確實需要一個合作夥伴,一是來牽制獸族,二是蒼梧太弱小,助力不嫌多,若是她白白浪費了獸族這個好資源,那才是暴殄天物呢!

  沒想到自己只在丹平城東市露了一次面,就引出了莊小舟……也許局勢比她想得還要複雜?

  修士心思都轉得極快,她瞬間便覺得,這是一次大好的機會,若莊小舟帶來的真的是虛妙山的橄欖枝,她接。

  而莊小舟也在誘惑她,「堪當大任」的話說出來,就代表這位掌門合了他的眼緣,算是個可以合作的對象。

  兩人相視一笑。

  此時葛提也結束了打坐,他急忙坐過來,先是向曲笙行禮道:「多謝道友相救,大恩不忘,這間店鋪,道友儘管租去,我願免一年租金給道友,且不需抵押和擔保。」他忘不了這少女挺身而出的身影,明明是個築基修士,卻敢於為了他同金丹修士嗆聲,這人品他信得過。

  曲笙這人吃軟不吃硬,她不好意思道:「不用不用,咱們按照流程走就是了,我只是隨口說了幾句話罷了。」

  葛提又對莊小舟行禮道:「有幸得見致遠齋少掌櫃,多謝相救之恩,我身無長物,僅有的這間鋪子乃是師父所留遺產,若莊道友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葛某定萬死不辭。」

  「舉手之勞,再多禮就落了俗套了。」莊小舟一擺手,「其實我覺得西市南街的人氣比北街足,比如葛道友的這間鋪子,若是做法寶生意,自然做不過東市北街的大商號,但如果能另闢蹊徑的話,說不定大有可為。」

  曲笙點頭道:「我想租這間鋪子,就是想在這裡做原料生意。」

  莊小舟問道:「不知曲掌門想賣什麼?」

  六文錢急忙傳音道:「不要告訴他!」

  但曲笙還是說了出來:「千羽草。」

  她私下對六文錢傳音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生意遲早是要見人的,若你沒有誠意,對方又怎會在你身上投資?」

  六文錢不甚高興,它只懂生意,人類這些彎彎繞繞,真麻煩。

  莊小舟先是一愣,千羽草不值錢,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千羽草這種原料並不扎眼,不會引來別人的重視,曲笙這是走一條最穩妥,也是利潤最薄的一條路。這一定不是野心勃勃的黑崎州給她選的路,看來這位掌門在丹平城的作為,是為了她本門做打算。

  她不想依附獸族。

  莊小舟更是滿意了,這樣的人,才有深入合作的價值。當然,獸族那邊,他也不會放棄。

  他道:「用千羽草搏利,堪稱獨樹一幟,不知曲掌門可知,虛妙山最近有意扶植一些修士商號,為的是資源流通更便利,不知曲掌門有沒有想過在修真界中找一個穩定的合作夥伴,共同開拓資源市場呢?」

  曲笙微笑道:「當然想過,比如致遠齋這樣的有口皆碑的大商號,正是我輩心中最希望合作的對象。」

  既然話題打開,接下來的商談就容易了許多。

  試探的部分完成,到了真正開始做生意之時,曲笙便將六文錢介紹出來,剩餘的時間,她只是默默在旁邊聽著,偶爾幫六文錢說上幾句話。

  最後莊小舟和六文錢聊得越來越深入,甚至葛提也參與進來。她便略有些無聊,人像花瓶一般坐在旁邊,心卻早就飛回了蒼梧。

  常鈞語和魯延啟怎麼樣了?安塵做的飯好不好吃?瑜藍又沒有帶桐姝學壞?天瀾丹派的使者有沒有到?

  還有,夏時什麼時候回來,已經過去兩天了,明明說要等他回來商量的,但好像她一來丹平城,事情就越推越快,再加上六文錢是個實幹家,好像已經準備風風火火地幹起來了……

  然而現在曲笙身上只有一千靈石,他們連本金都沒有。

  總之,在曲笙發呆想蒼梧、想夏時、想什麼時候回家的時間裡,六文錢已經和莊小舟談好了生意意向,而且剛救下的葛提也沒浪費,反正他出租商鋪只是因為不會做生意,於是六文錢和莊小舟沒用什麼力氣就說服了他,挖他過來做掌櫃。

  到最後,兩人一鼠都用看向她。

  曲笙這才發現他們好像都在等自己表態,於是無辜地眨眨眼睛:「哦?」

  莊小舟道:「曲道友,商號要定個名字。」

  好像曲掌門也只剩定名字這種吉祥物一般的職責了,她想了想道:「就叫不知坊吧。」

  眾人面面相覷,莊小舟問道:「何解?」

  這一刻,蒼梧派那股藐視浮塵的清高終於回到了曲掌門的身上,她道:「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終。盡在不知,知如不知,是為知也。」

  六文錢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它下意識地道:「你是想不出名字了嗎?」

  曲掌門怒道:「怎麼可能,就叫不知坊!」

  ※※※※※※※※※※※※

  楚嵩的事已經移交給玄武樓處理,此時斐紅湄閉關,師父晏修去了師娘的道場梅裕雪山,因此夏時並未多做停留,出了主峰,辭別芮棲遲後,立刻離開了太和。

  距離他離開晉城,只過了兩天,接下來再用一天時間,便能趕回蒼梧。

  夏時不緊不慢地御劍飛行,雖然很想快點回去,但回去太早不好解釋。他從儲物戒中取出了那枚曲笙送他的天啟梧桐葉子,對著陽光看著上面清晰的葉脈,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手腕上盤踞的月刃卻顯露了身形。

  最近月刃彷彿一直在沉睡,夏時看著挺起身體的小銀蛇道:「月刃,你終於醒了。」

  自那夜化神修士來襲晉城,被另一名太和劍修殺死之後,月刃便趁機睡了一會兒,對妖獸來說,睡眠也能等同於修煉。月刃並不準備把那晚的事告訴夏時,因為以他的能力,不可能知道這些,它若是說了,反而會改變因果。

  不過月刃沒想到夏時離開蒼梧,它略有些擔心地問道:「少主怎麼不在蒼梧,不怕那邊出事?」

  「應該不會出事的,所以我才放心走這一遭。」

  月刃疑惑,它扭頭看了眼那片葉子,便道:「這是天啟梧桐的葉子,恭喜少主又得機緣。」

  「這不是我的機緣,是曲笙送我的。」

  他將最近發生的事說給月刃聽。

  月刃這才知道為什麼夏時不擔心蒼梧的安危,有千豐城城主紫覃的愛子在蒼梧做客,還有棕翎在城中坐鎮——這顯然是狐王夏涼對蒼梧的一種愛護。

  「其實有涼君從旁協助,蒼梧能強大起來,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少主為何還要回蒼梧?」月刃一針見血地說道。

  夏時一愣,他竟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因為曲笙的修為太低了,而且那個誘拐瑜藍,想謀害晉城的兇手還沒找到,我還不能走。」他瞬間想出無數理由,振振有詞地解釋道,「再者,她練的是我所創的功法,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所以他一定得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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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百萬的容顏

  無論過了多久,曲笙看到夏時的臉,還是會喜歡得不要不要的。

  曲笙:真是的,我家阿時真是太好看了。

  夏時心裡受用,微微一笑,又把曲掌門迷得今夕不知何夕。

  曲笙:(癡迷)這張臉絕對能賣上百萬兩銀子啊……

  夏時:(豎耳朵)嗯?你說什麼?銀子,連靈石都不是?

  曲笙:(慌忙解釋)不不不,我沒換算,是我沒來得及換算……

  夏時:我就值這麼點兒靈石?你窮瘋了?

  曲笙:已經是很多靈石了啊……啊不,不是的,阿時在我心裡是無價之寶,是完全不能用靈石衡量的!!!!

  夏時:掌門大人,你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一手將曲掌門扛起來。)

  曲笙:嚶嚶嚶我錯了……(人家確實沒見過多少靈石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0:22 AM

第五十九章 不知舟系(二)

  同莊小舟和葛提一起定下「不知坊」的名字後,接下來曲笙被拖著去了慈祿宮,在魏國開商鋪要走常規手續,尤其修士比凡人不同,還需要提交到慈祿宮宮主晗午神君那裡獲得許可,當然有莊小舟從旁協助,慈祿宮絕不會不批,只是需要等上幾日。

  在等待慈祿宮批復的過程中,莊小舟找來了專門負責幫忙改造空間的修士,將葛提的那件破屋子收了起來,準備將其改頭換面,煉製出一個齊整一些的門臉,否則就算曲笙自己沒意見,虛妙山卻丟不起這個人。

  修真界沒有絕對的秘密,用不了多久,「不知坊」的背後有虛妙山注資的消息也會人盡皆知。

  六文錢和葛提最近都很忙,葛提負責熟悉業務,六文錢負責制定下一步的計劃,莊小舟帶來了丹平城致遠齋分號的李掌櫃,介紹給眾人認識後,莊小舟也同曲笙一樣,將接下來的安排交給李掌櫃去安排。

  莊小舟是致遠齋的少掌櫃,這一次他出面,只是因為曲笙背後有黑崎州這樣的大勢力,既然商路已經打開,後面自然有專人接手,作為虛妙山傾力培養的精英弟子,他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耽誤過多時間。

  但莊小舟暫時還不想離開,他取出一本封皮為淺藍色,做成書籍模樣的法寶,交給了曲笙。

  曲笙不知道這是什麼法寶,她疑惑地翻開書本,發現裡面都是空白頁,大概有兩百來頁的樣子。

  「莊道友,這是什麼?」

  「鴻雁于飛,你可聽說過?」

  曲笙誠實地搖頭。

  莊小舟解釋道:「這是一件可以追蹤對方神識、同步傳音的極品法寶,乃是柳昔卿柳元君研製出的法寶,很少在市面上出售,通常只在致遠盛會上拍賣。」

  莊小舟另外取出一本鴻雁于飛,他翻開書頁,給曲笙演示了一下。

  「每一頁可以記錄一名修士的神識,將神識錄入後,用靈力輸入在紙頁上激活,就可以通過法寶尋找到對方的所在,進行傳音。其規則與神識傳音一樣,只有對方開啟識海中的傳音禁制,或是持有法寶的一方修為高於對方一個大境界,才會起效。不過這件法寶也有個缺陷,持有鴻雁于飛的修士可以隨時通話,但將神識烙印在紙頁上的修士卻無法回信,除非對方同樣持有鴻雁于飛,並且也記錄了你的神識。」

  「居然有這麼方便的法寶。」曲笙大開眼界。

  這種傳訊方法,修真界也不是沒有,但通常為大宗門的弟子令牌才可以做到,而且功能簡單,只能傳遞最基本的信息,又因種種情況比如陣法、結界、秘境,弟子牌上的信息也不一定能準確到達,沒有識海傳音這般穩妥。而且有了這種法寶,非同宗門的弟子也可以互相傳音。

  莊小舟笑了笑,這樣方便的法寶,當然價格也極其昂貴,在每年一度的致遠盛會上,虛妙山只會放出二十本鴻雁于飛,起拍價為五萬,通常會翻數倍之後成交。

  他翻到一面空白的書頁,示意曲笙分一縷神識在上面。

  築基期修士神識還很弱,曲笙努力凝神,好不容易才分出細弱遊絲的一條線,放在那書頁之上,便看到自己的神識被書頁迅速吸收了進去,最後在書頁上形成了一個漂亮的花紋。

  莊小舟用靈力激活了花紋,用神識喚道:「曲道友。」

  曲笙竟然就真的在識海中聽到了莊小舟的聲音!

  莊小舟取過曲笙的那一本,將自己的神識印在了第一頁,看著花紋成型後,對曲笙道:「生意往來,信息便捷最重要,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通過這種方法聯繫我和李掌櫃。」

  曲笙歡天喜地地接過來,她摸了摸,問道:「這法寶我連聽都沒聽說過,一定很貴吧?」

  「貴又如何,曲掌門是做大事的人,以後我們的盈利,可要比這貴重得多。」

  曲笙便用精血將鴻雁于飛認了主,又讓李掌櫃和葛提都分了神識印上去,才收了起來。

  這可是她的第一件極品法寶呢!

  「多謝莊道友。」

  「別急著謝,還有一件東西要給你。」莊小舟又拿出一個儲物袋,裡面裝的是將曲笙買法寶的錢,「既然我們已是合作關係,這些算是虛妙山的見面禮,本就不該收曲道友的靈石。」

  這一次有虛妙山出資,六文錢第一筆便談成了三萬靈石的大單,曲笙怎麼好意思還要人家還靈石,而且當時六文錢還砍價砍得那麼狠……

  「既是合作,就更不應該如此見外。」她推辭。

  莊小舟卻將儲物袋放在她手中,輕聲道:「蒼梧用靈石的地方多,你就收下吧,何況……以後說不準還有我求你的地方,就算讓我提前賣個好,這樣總行了吧?」

  不得不說,莊小舟待人接物上無可挑剔,是個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人物。他跟很多人想像中的天極金丹榜第一人不同,在曲笙的想像中,他應該有些狂,有些傲氣,被很多人追逐,有著不可一世的氣勢。但實際上,他氣質溫和,帶人彬彬有禮,完全符合一個大宗門弟子應有的形象,甚至如果不刻意分析的話,你很難察覺到他說話的技巧,會被那種循循善誘,看似溫和,實則並沒有給你其他選擇的話套進去。

  這才是虛妙山培養出的天極榜金丹第一人,他絕不是莫嶸峰和文蘊那樣的莽夫,而是優雅的獵食者。

  曲笙直覺很敏銳,她是個識時務的人,於是曲笙微笑著將儲物袋接了過來,道:「道友盛情,那我便承了。只是生意上的往來,我懂得不多,怕貽笑大方,所以已將不知坊的生意全權交給六文錢做主,我只是個甩手掌櫃罷了……不過道友若有什麼需要幫忙之處,我自當盡力。」

  莊小舟碰了一個軟釘子。

  很少有人拒絕他的善意,以他的身份,通常只要流露出意向,對方就會從善如流地接下來,他也會通過這種手段布下陷阱,如果以後能用上,便會收緊繩索,等獵物上鉤。

  沒想到曲笙如此警覺……莊小舟微微眯起眼睛,他眼角的淚痣立刻生起一絲豔色,配著那上挑的眼角,突然凝起一股危險之感。

  但這種感覺只是一閃而過,並沒有人注意到。

  他道:「也好,我很欣賞曲道友在商言商的態度。」

  又過了一日,神通廣大的莊小舟便將商號的公文拿到手,並且將改造好的商鋪交給了曲笙。在六文錢和葛提的張羅下,蒼梧的「不知坊」終於在丹平城的西市南街開了起來。

  第一天不知坊開業,果然有許多修士湧來,結果一看這不知坊賣的是千羽草,又搖頭失望地走開——然而私底下,誰知道他們怎麼想呢?

  第一批千羽草是通過正常貨流購入的,需要等曲笙和六文錢回晉城後,再與棕翎詳談路藏的事。曲笙用省下來的錢,咬牙在致遠齋買了一個芥子藥園。最小的規格,裡面不過幾十畝大小,致遠齋幾乎是成本價賣給她,仍然用去了五千靈石。

  不過想像著關瑟師兄開心的樣子,曲笙覺得很值。

  這一次來丹平城,前後用去了不到四天的時間,卻已收穫頗豐,在不知坊裡,貨架上擺滿了千羽草,葛提在櫃檯前正在接待客人,六文錢在旁邊盯著他算帳,而曲笙和莊小舟則坐在旁邊飲茶。

  莊小舟準備離開丹平城,這一次是來辭行的。

  他今天在不知坊略微坐了坐,也是為了幫不知坊打名氣,莊小舟穿得一身錦緞法袍,烏黑長髮束起,散落垂肩,將不知坊平平無奇的內部趁得幾乎高了一個檔次。

  莊小舟道:「千羽草雖然是最低階的草,但只要有人使用符籙,這種草便永遠有銷路,既然這裡的商路已開,獸族那邊,還請曲掌門幫忙聯繫。」

  「蒼梧自當盡力而為,不過異寶閣和明德塔雖然沒有動靜,但在黑崎大商剛開業之時,便已有一些小商號想與獸族合作,棕翎那邊的意向還不明,若有消息,我會與李掌櫃聯絡。」

  「既然如此,我這就回虛妙山交接任務,今後若有緣,我們定會再見。」

  「我也要離開丹平了,如果莊道友有時間,也可以來晉城一遊,蒼梧一定好好款待貴客。」

  「曲道友客氣了,其實明年的致遠盛會……」致遠盛會會邀請一些虛妙山的貴客,所以他正想邀請曲笙,但是突然,莊小舟停了下來,像是感覺到某種危險一樣,眼睛看向不知坊的門口。

  曲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不知坊的迎客風鈴「叮鈴鈴」地響起,她抬頭看去,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高大修士突然出現在不知坊的門口。

  「只是離開了不到五日,掌門大人給我好大的驚喜。」原本清潤悅耳的聲音此時有些冷,那人一步步向曲笙走過來。

  美貌在曲掌門眼中可值百萬兩白銀的夏公子,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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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家裡來了狐狸精(上)

  夏時推開不知坊的門,然後就看到了曲笙和莊小舟。

  這種出差五天,回家看到自己碗裡的妹子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的場面……

  畫面太糟心了不想看。

  夏時默默地關上門,掏出目前修真界最頂級的傳音符,給他涼叔發了一條信息。

  「叔,家裡進了狐狸精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

  他涼叔一看信息就炸毛了。

  這特麼,普天之下,還有人敢在他們青丘狐族面前成精?

  於是涼君氣勢洶洶撕裂虛空,帶著百十來號男女狐狸來到不知坊門前。

  「阿時,別怕,叔幫你爭寵來了!」

  夏時一口老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0:31 AM

第六十章 不知舟系(三)

  事實上,夏時趕回蒼梧之後,得知曲笙去了丹平城,立刻又不停歇地前往丹平城。一路上,他總覺得事情有些脫離了自己的預想,於是將他來蒼梧之後發生的事一件件想了個仔細,才發覺自己或許還是將曲笙想得簡單了。

  對夏時來說,黑崎州的涼君是絕對值得信任的人,涼君或許也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一定會因為曾經的過往而對蒼梧照顧有加。

  但對於曲笙來說,她必須平衡蒼梧與黑崎州之間的關係,在面對勢力如此龐大的合作夥伴時,曲笙會怎麼做?她很可能會引入其他力量,來與黑崎州抗衡,而且以目前她的能力,也非常有可能找到。因為瞬間提升為獸族合夥人的蒼梧,已經進了諸方勢力的視線範圍,曲笙若是不去丹平城還好,她一去,便會有人蠢蠢欲動。

  夏時推演完畢,只希望自己的速度能再快一點,曲笙千萬別被人騙了!

  ……

  他到了丹平城之後,幾乎不費什麼功夫,就聽說了不知坊開業的消息,隱隱還有人提到「獸族」、「掌門」、「天極榜」、「莊小舟」……當他趕到不知坊,看到裡面其樂融融的三人一鼠後,反而冷靜了下來。

  虛妙山莊小舟,天極金丹榜第一名。就算五大山門的弟子沒有參與天極榜排名,也不代表這個第一名是摻水的——能夠在百萬修士中脫穎而出,無論放在什麼地方,都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幾乎是剛到門口,夏時便感覺到了屋子裡的氣息。

  劍修對氣感非常敏銳,因為金丹期的修士尚還不能將自己身上的氣勢完全收放自如,所以,哪怕莊小舟再如何內斂,他的氣息騙不了人。

  獨佔、據守一方,將他所在之處全部劃分為自己的領土,不容外人侵入,除非你臣服——這是一種男人的本能,當男人到了金丹期,如果還能保有這種衝動的,不是天真的蠢貨,就是實力強橫的天才。

  很不巧,現在在不知坊的兩個人,都是後者。

  兩個捕獵者。

  夏時險些被這種氣場激出本命劍,他此時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自己的鋒芒,他就這樣如一柄長劍,破開莊小舟的氣場,走進了不知坊。

  他很不喜歡曲笙坐在莊小舟對面的樣子。

  於是他坐在了曲笙身邊,臉上掛著所有大宗門弟子必須具備的、良好教養的微笑,向莊小舟頷首示意,然後對曲笙道:「怎麼不等我一起來丹平城,嗯?」

  既親昵,又挑逗。

  雖然俗了些,但有效又迅速地宣告了自己的主權。

  莊小舟微微傾身回禮,他打量著眼前的修士,自己領地被人突然闖入的不愉逐漸攀升,而且他不是蒼梧弟子,莊小舟極其敏銳地從夏時身上散發出的氣勢,推斷出來人是一名劍修。

  太和?

  莊小舟眼下的淚痣輕輕動了一下。

  一名隱藏劍修身份的太和弟子?

  這個人隱藏得很高明,否則查探蒼梧信息的人不可能不將他的情況上報,那麼,他現在為什麼不隱藏了?是震懾,還是想打一架?

  那種劍的利感肆意地在這間房屋遊走,像是在逡巡自己的領域。

  誰允許他這麼做的?

  莊小舟隱隱也被夏時激出了戰意,他不是沒見識過太和劍修,但眼前這一個有些不一樣,他的侵略性更強,氣息也更強大……莊小舟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能讓自己血脈僨張的對手了。

  可現在不是挑釁的時候,他看向曲笙,道:「既然曲掌門有客,那我不便打擾,這就啟程了。」

  曲笙並沒有立刻察覺到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潮洶湧,那種氣息的細微變化實在需要相當敏銳的天賦才能感受到,她滿身心只停留在了——

  夏時來接我了真是太好了太貼心了,這樣就不用雇傭金丹修士送我回蒼梧,省錢了呢!

  當然對夏時的思念也有一部分,不過她毫不懷疑地相信著夏時五日就返回的說辭,給思念定的期限也並不長,隨著夏時來到她身邊,已經重新演變為不自知的單純喜悅。

  「那我送一送莊道友。」曲笙客氣道。

  「不必了。」莊小舟起身,走的時候輕輕抬起手搖了搖,「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是對曲笙說,也是對夏時說。

  明明夏時沒有與莊小舟說一句話,只是打了個招呼,但在沉默的交鋒中,兩個人似乎已經鬥了數個回合。

  夏時謹慎地表露出一個金丹期太和劍修應有的實力,甚至還略微有些張揚,與莊小舟形成勢均力敵的表像,為的是掩飾他真正的身份和能力——即便不出本命劍,夏時也擁有可以碾壓青極宗兩名元嬰修士的可怕實力。

  待莊小舟走出不知坊後,他才垂眸看向曲笙。

  曲笙睜大眼睛看著他,一疊聲問道:「你怎麼突然來丹平城了?等我回去不就好了嗎?我有好多話跟你說,我來丹平城做了好多事,每一樣都是大驚喜,而且這次省下來許多靈石,你看這就是不知坊,我還……」

  曲笙把在丹平城的所見所為全部和盤托出,她對他已是全身心的信任。

  夏時的氣息也在這嘮叨聲中漸漸平復。

  就算跟虛妙山合作又有什麼呢?虛妙山是曲笙目前可選擇中,最好的合作夥伴,而且還有他師娘柳昔卿的關係在內,只要他跟師娘打個招呼,虛妙山不僅不會讓曲笙吃虧,還會給予一些優待……一邊是獸族,一邊是虛妙山,曲笙可以左右逢源,也可以利用這些,像她現在所做的一樣,走出自己的第一步……他想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一步,只是她沒在他的扶持下走出,脫離了他的操控而已。

  而她遲早也是要自己走下去的,他不應該有任何不滿,甚至……甚至還應該表揚她。

  「做得很好。」

  曲笙側過頭笑了笑,她央求道:「我們一起回家吧,回蒼梧去!」

  「好。」

  ※※※※※※※※※※※※

  丹平城,慈祿宮。

  慈祿宮的總部就在皇宮旁邊,外表高潔典雅,但是穿過重重宮殿,到了慈祿宮的深處,便突兀地出現絲竹弦樂的聲音,那裡被稱為軟玉堂,是慈祿宮宮主,化神中期修士晗午神君的起居處。

  那裡養著數名修為最高不過金丹期的侍妾,所有慈祿宮的老人一提到這些侍妾就頭疼不已,連提都不願意提。

  其實高階修士養幾個願意攀附的侍妾也不是多稀罕的事,關鍵是這些侍妾的修為實在太低了。

  這意味著什麼?

  修士雙修可以提升修為,最好的選擇是同等修為的修士一起,其次最好相差不超過一個大境界。而修士到了化神期以後,便只有與同樣能修出元神的修士雙修,才能有所裨益,當然,也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感,因為一旦修出元神,肉體的愉悅便無法滿足元神的需求。

  所以晗午神君養著金丹期侍妾,只能說明他是個沉溺於皮肉濫淫的低俗之人。

  但晗午神君又的確是魏國現在修為最高的修士,大家還總留著那麼一絲希望,盼著他能晉階到化神後期,讓慈祿宮在其他六國面前能挺直腰板說話。

  如今晗午神君不理事,負責慈祿宮日常事務的,是長老杜昭岳。

  杜昭岳是元嬰後期修為,他為人謙和有禮,對弟子們極其包容,當然也不乏嚴厲,在慈祿宮聲望很高,身受眾人擁護。但這並不影響晗午神君的威望,因為在修真界,修為才是硬道理,所以晗午神君放權放得痛快,自己日日摟著美人作樂,好個君王不早朝。

  但今日是不知坊開業的第一天,杜昭岳憂心忡忡地來到軟玉堂,掐訣打在結界上。

  結界傳來波動,裡面傳來含糊的聲音:「不見,不見!」

  杜昭岳無奈,在結界外道:「宮主,虛妙山跟晉城的那個小宗門聯手開了商號,您怎麼這麼容易就批了呢?咱們還未審查過。」

  「什麼小宗門?」

  「正是那個前幾日跟黑崎州合作的蒼梧派!」

  按理說,這種極其敏感的商號,慈祿宮不僅要審查,而且還要參與到契約中,爭取也能撈點紅利,但莊小舟走的不是正常渠道,他托另一位長老直接將公文送到晗午神君的床前,在侍妾的枕邊風中,不知坊的申請迅速地批了下來。

  晗午神君滿不在乎地道:「這有什麼的,反正是給咱們魏國創收,讓他們做去。」

  杜昭岳苦口婆心道:「宮主,你不能什麼都不管,前陣子剛有黑崎州的大妖去華平道搗亂,現在又是在晉城開鋪子,而丹平城也……」

  「別說了!」晗午神君打斷了杜昭岳,「反正自從天元初年開始,他們就看咱們魏國不順眼,哼,無所謂,反正只要我混吃等死,他們才高興,我為什麼要管?老杜,你就多費費心……哎,小乖乖,本座這就來陪你……你記得多收點靈石就行,反正他們有錢……好好好,也陪你……」

  裡面的聲音雜亂了起來。

  早在前九個紀年銘古紀,魏國出過一位大乘修士行夜,當時魏國風頭無兩,但行夜為人邪性,雖沒有直接殺人,卻間接害死了不少人用來修煉他的邪功,最後被正道誅滅。從此以後,七國聯盟也對魏國很是警惕,其他六國不希望魏國再出一位行夜元君,所以晗午神君墮落到現在這個程度,也是……

  杜昭岳輕輕歎了口氣,他轉身離開,神色如常地回到自己的住所,在布下三重結界之後,他從衣袖中取出一枚圓盤形的法寶。

  「看來是時候召開一次七星議會了,諸位。」

  杜昭岳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和藹已不見,他看向那法寶的眼神,如冰似鐵,帶著令人顫慄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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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家裡來了狐狸精(下)

  夏時:(顫聲)你當年偷偷跟我說,你曾經幫我爹爭過寵……你,你就是這麼幫的?

  涼君:(歪著頭想了想)仙姑是很喜歡我的。

  夏時:我爹會讓你這個樣子親近我娘?

  涼君恍然大悟,一聲令下。

  所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狐狸,齊齊變成各種顏色的小狐狸,一水兒的黑溜溜大眼睛看著夏時。

  而他涼叔,也變成了一隻豎耳朵白色小萌狐,還吱吱叫了兩聲。

  涼君:(驕傲)就是這樣爭寵的!快讓我進去!

  夏時:……叔,我錯了,求你回黑崎州吧。

  (窮瘋了的某人會把你捉起來賣掉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0:46 AM

第六十一章 神牽(一)

  圓盤飛速旋轉,向著六個方位打出一團煙霧,在這間被結界隔絕了塵世的房屋上升盤旋,光線暗淡下來,只留下那圓盤亮著微微的光。

  在黑暗中,那些煙霧依次凝聚成人形,但看不清面容,只能隱隱看出一個輪廓。

  在修真界,通過某個法寶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也不是很麼稀奇的事情,據說魔修在每個州都設有州主,下方分數十名域主,便是通過聚影成像的方式召開會議。

  但杜昭岳用的法門十分簡便,這應該是一種更特殊的聯絡手段,而且他召出的這些人形沒有實體,只有一團黑霧,看上去更像是深淵的惡魔。

  最先凝聚出人形的黑影低聲道:「天璿。」

  接下來,那些黑影陸陸續續開口。

  「天機。」

  「開陽。」

  「天權。」

  「天樞。」

  最後形成的影子道:「搖光。」

  杜昭岳上前一步,加入圍成一圈的黑影陣容中,開口道:「玉衡。」

  ——七個影像緩緩成形,在結界中模糊的晃動,看不清主人的面目,隱隱只能看見七雙閃爍著紅芒的瞳色。

  七雙紅瞳身後,偶爾晃過一些微微發綠的眼眸,如同黑夜裡的磷火,深邃而邪惡。

  又是天璿率先道:「本來近期我也想召集一次七星議會,沒想到玉衡提前作法,不知所謂何事?」

  杜昭岳搖頭道:「最近有一個小門派叫蒼梧的新來丹平就和虛妙山交上了關係,本是不痛不癢,但我隱約聽過這個名字之前被誰提到,謹慎起見,我擔心會不會礙了我們的事。」

  「無妨,螢火之光。」搖光的方向傳來女子的聲音。

  天機慎重道:「月輪台已完工七成,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大意。」

  天樞:「下一步計劃我已著手準備,此時還需要搖光協助。」

  搖光:「曾檀較少出關,我會盡力而為。」

  待兩人交接完任務後,天機總結道:「最近修真界傳言狐王和魔君現世,此二人七竅玲瓏,列位務求仔細,約束手下,勿要節外生枝。」

  杜昭岳皺眉:「我們的準備尚未完成……莫不是之前的行動露出了首尾。」

  一直未說話的開陽冷聲道:「不可能,只要往生咒在手,他們什麼也挖不出來。」

  杜昭岳:「天璿是否需要幫助,聽說你那邊遭到了破壞。」

  天璿道:「放心,痕跡都已經清掃乾淨,就算是太和劍修來,也只能一無所獲。」

  幾個人短暫的碰頭之後,對最近發生的事情都有了一個大致瞭解,重新陷入沉默中。

  天機最後道:「那麼,接下來大家做好準備,不在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輕舉妄動,以免露出馬腳。天樞、搖光,下一步是關鍵之舉,我們已經用了太多時間謀劃,現在……是收網的時候了。」

  「是,為了眾星能夠重新閃耀。」天樞和搖光道。

  「散了吧。」

  所有人沉聲道:「為了眾星能夠重新閃耀……」

  紅色的眼眸逐漸消失,那些人影又一個個暗淡了下去,直到圓盤將所有煙霧收回,屋子裡又重新恢復了明亮,杜昭岳才將法寶收回,一層層地撤去了結界。

  當撤去最後一層結界時,他又重新恢復了慈祿宮長老的應有的樣子,微笑著推開了門,走入燦爛奪目的陽光中。

  ※※※※※※※※※※※※

  曲笙和夏時一前一後,仍舊坐在熟悉的如意法寶上。

  一直忙忙叨叨的六文錢也進了靈獸袋,準備享用曲笙給它買的小零嘴。

  不知為什麼,從丹平城出來後,氣氛就有些不對勁,夏時沒主動開口,曲笙只好湊過去問道:「那位楚前輩如何了?」

  夏時反正放開了神識,便沒回頭,看著前方道:「已移交給太和弟子,現在想必在玄武樓吧。」

  「太和是什麼樣子?」因為腳程的緣故,曲笙築基之前的遊歷範圍很小,還沒出過魏國境內,甚至連華平道都很少出。

  夏時剛想說「不知道」,結果莫名其妙地便想起楚嵩的忠告來,便稍微形容了一下太和外貌:「從外面看上去,太和山脈起伏連綿,如浪濤般沒有盡頭,想來裡面定然是十分壯美。」

  「劍修是什麼樣子,凶嗎?」

  夏時忍不住笑了,他低聲道:「不凶,人很和善的,你想去太和嗎?」

  曲笙退了回去,手指繞著自己的頭髮道:「想,如果能修煉到金丹期,就可以像夏道友一樣四處歷練,到時候……把這人間沒看過的風景,都要看一個遍。」

  「既然這麼想,回了蒼梧要好好修煉,不要亂跑了。」

  「好……哎不對,鈞語沒跟你說嗎?」

  「怎麼了?」夏時回到晉城聽說曲笙獨自去了丹平城,便什麼都沒顧及,直接御風追了出來,自是什麼都不知道。

  夏時的確是擔心曲笙,而且他對丹平城和魏國上下都沒什麼好感,他祖輩曾是丹平城中功勳累累的武將世家,因受人陷害,一夜之間滿門抄斬,他父親被迫逃亡,後來才會遇到母親。

  魏國主君的昏聵也是出了名的,雖然天元紀年之後,慈祿宮拼命想挽回主君的形象,可不知道為什麼,幾千年過去了,魏國始終也沒出過像樣的主君,勉強維持國本就算是燒了高香,而當年的七國聯盟中唯一的大乘修士行夜元君伏誅後,吃一塹長一智的其他六國不可能允許魏國再出現一位超過大乘修為的修士。

  目前七國聯盟唯一的大乘修士是楚國的曾檀元君。

  「管師姐幾年前與天瀾丹派的祁桑真人結為道侶,我離開蒼梧之前收到她發來消息,天瀾丹派準備舉行門派萬年大典,因為她的關係,天瀾丹派也向蒼梧發了帖子,我這次來丹平城買的賀禮正為此行,下個月初一前我們必須到達鄭國……不然我師姐會手撕了我。」

  鄭國離魏國不算遠,只是中間要穿過秦國,如果不用傳送陣的話,路途頗遠。

  「你準備如何去?」夏時問道。

  築基修士只會初級御風術,勉強會飛而已,遁速上毫無可取之處,指望她自己飛是不可能的,若是讓夏時帶的話,曲笙又覺得太不人道。

  曲笙:「城主府我已經說好了,我們可以借用他們的傳送陣到丹平城,然後從丹平城傳送到鄭國的都城陽城,然後再從陽城御風到天瀾丹派。」

  「可要我同行?」

  「當然要,除非夏道友不想去。」

  「嗯……我應該沒什麼事。」

  去參加門派大典不是什麼危險的事,不過經歷過丹平城的夏時,莫名不太想讓她一個人去。

  夏時一同意,曲笙就定下心來,她又開始像小倉鼠一樣碎碎叨叨地跟他說門派裡的事:「……離開了這幾日,也不知道天瀾丹派的使者有沒有到,我讓安塵幫著鈞銳接待,應該不會出岔子,對了,安塵已經被我收入門派了,夏道友覺得他如何?」

  「安塵心思縝密,且為人還算有擔當,是可用之才。」若不是對安塵當街阻攔瑜藍的行為的欣賞,夏時當初不會提醒他躲起來,至於他煽動那些事主的行為,他跟曲笙一樣,沒往心裡去。

  不過是在其位謀其事而已。

  曲笙搜腸刮肚地想著自己還有什麼事沒說,隱隱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苦思冥想半天,方恍然大悟,從儲物袋中取出了那本鴻雁于飛,遞給夏時,有點小驕傲地道:「夏道友可認得此物?」

  夏時掃了一眼。

  這是他師娘獨創的鴻雁于飛,夏時自然認得,他儲物袋裡也放了一本,但還沒用上過。

  夏時:「似乎是可以傳遞神識消息的鴻雁于飛。」

  曲笙頓時又覺得驕傲起來。

  兩種驕傲不一樣。一種是,我有了好東西跟你分享的驕傲;一種是,「夏道友好厲害什麼都知道」的謎之驕傲。

  她有些期待:「你要不要給我留下神識,這件法寶可以起到溝通的作用,到時我找你就方便了。」

  夏時將鴻雁于飛接過來,只翻開第一頁就感覺到了莊小舟的氣息……他立刻合上書頁,把鴻雁于飛還了回去,儘量用完全不在意的語氣道:「等回去後,我給你一件法寶,也可以隨時聯繫到我,比這個還方便一些。」

  「好。」曲笙笑眯眯地道,「等以後賺錢了,我也去找人煉製弟子牌,這樣蒼梧的弟子們就都可以隨時聯繫了。」

  「既然六文錢已經開始做生意,以後靈石沒那麼吃緊,都會有的。」

  「唔,不知道夏道友覺得虛妙山如何?」

  夏時一時無話。

  虛妙山說來還跟他沾親帶故。虛妙山遠鷺神君的道侶,同時也是他師妹,乃是宏景山素爻洞洞主宋媚雙宋神君,正是他師娘柳昔卿的師父,因此師娘與影雀神君是同一輩,而他跟莊小舟是平輩,換句話說,兩人若是得長輩引薦相識,大概他還要稱莊小舟一聲師兄。

  丹平城一遇,相信莊小舟很快就會查到他的信息。

  「虛妙山雖是魔修陣營,不過比正道還重視名譽,這數千年的口碑不是白得的,他們不會在乎不知坊這點小利,看中的是你身後的黑崎州,所以不用多想,讓六文錢踏踏實實撈錢就行,至於其他……你其實已經解決得很好了。」

  虛妙山與黑崎州都是夏時的自家人,他們的合作將是雙贏。

  曲笙斟酌了下詞語,最後還是不怎麼委婉地問道:「不過我覺得你好像不太喜歡莊道友?」

  夏時一驚,自己已經表現得如此明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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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負責修真界八卦:四】

  小天使們好,這裡是由吳道長主持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我們的口號是——不負責,不核實,不拒絕,不查證。

  應上一期大家的留言,這一期我們來談一個比較純潔的話題——「論太和劍修的單身率及處男率」。

  但是這麼隱私的事情,道長該如何打探八卦,然後告訴給純潔的小天使們呢?

  機智的吳道長,她依然沒有狗帶,而是選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偷偷爬上了太和山脈。

  ……

  噓,看,你發現了什麼?前方有一名落單的太和劍修!

  一名太和劍修,你還記得他們的腰嗎?就連溫三春那樣的熟女都堅信可以玩一輩子,他們可以為妹紙提供最佳的幸福生活。

  不過太和劍修可不好對付,你可以嘗試慢慢靠近他,從背後,小心別發出任何聲音。

  ——當然這並沒有什麼卵用,因為一名太和劍修不可能察覺不到你的存在,所以你已經被發現了。

  當你的手差點摸上他的腰時,他終於轉過身。

  「有什麼事嗎?」他很高大,在夜色中你只能模糊看出他英俊的輪廓,你不知道這是哪個山峰,但這裡是太和,你相信他不會傷害你。

  「你有女朋友嗎?」你小心翼翼地問道,雖然這很唐突,但聽說他們對柔弱的生物都很友好,為此你路藏了一個貓耳朵戴上。

  「沒有,」他側過頭,「為什麼這麼問?」

  好極了,話題打開了。

  「我想知道你們山峰有多少沒女朋友的單身狗!」你的膽子更大了。

  他的語氣沉重了起來:「你應該問我們峰有幾個有女朋友的人生贏家,據我所知,只有峰主一人。」

  「其他峰呢?」

  「有道侶者,都會在門派備案,加起來不足百人。」

  「那……那單身狗們會去找女修雙修嗎?」

  「怎麼可能?」他很詫異,「義經有云:情為義動。如果我們想與喜歡的姑娘雙修,自會與她結成道侶,從此不離不棄。」

  「啊,太和弟子……都是這麼想的嗎?」

  「當然不。」

  「什麼?」

  他有些好笑道:「因為如果你不問起的話,我根本不會想起這種問題,對大家來說,這不是跟修煉一樣平常的事嗎?」

  他的笑聲意外的好聽,眼睛裡亮起的光芒像是天上的星子。

  正如他所說,這些將劍視為本命,將護衛人間視為職責的太和劍修,他們也許腹黑、有城府、狠辣、精於謀算……

  ——但對於感情,他們卻如此青澀而單純。

  你露出微笑,因為知道了這樣珍貴而美好的秘密高興。

  這時,他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著你頭上的貓耳朵道:「這是什麼,我能碰一下嗎?」

  「當然可以。」

  他用指尖輕輕地碰了一下,立刻縮了回來。

  好像被那柔軟的觸感灼傷了指尖一般。

  「此物從何而來?」他問道。

  他居然問起你路藏的貓耳朵,太和劍修果然是毛茸控啊!

  你突然狡黠地一笑,抬起頭挺起胸,響亮地說出那個名字:「不知坊!」

  ——親愛的小天使們,你想撩撥一名純情的太和劍修嗎?你想擁有夢中的男神嗎?馬上掏出傳音符訂購吧!

  一隻貓耳朵,只要九九八!請將靈石存入道長的賬號,然後將信息發送到魏國丹平城西市南街的不知坊!

  我們正在等候您的光顧!

  不知坊貓耳,是你誘拐太和男神的最佳選擇!

  心動不如行動,把你的男神,帶回家!

  好了,這一期的不負責修真界八卦就到這裡。(此處應有彈幕:#沒有一絲絲防備##猝不及防##吳道長到底收了曲掌門多少靈石#)

  咱們下期再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0:56 AM

第六十二章 神牽(二)

  在看到莊小舟其人之前,夏時對他沒有任何好惡之感。

  五大山門的弟子沒有世人想像中那般眼高於頂,恰恰相反,他們敏而好學,不會看輕任何一個人,所以他們也會關注天極榜,但僅局限於一些參考和研究,並沒有其他想法——事實上,真正到了天才的層面,對鬥法技巧的研究是有極限的,而真正無極限的是修士的悟性和對道法的融會貫通,這些都是軟實力,而非鬥法時所展現出的硬實力,也無法進入天極榜評測,所以對很多五大山門的弟子來說,天極榜上的名次並不重要。

  誰能走到最後,誰才是自己人生的贏家。

  夏時就更不在意了,對他來說,曾經的莊小舟只是一段文字記錄,透明得不能再透明……直到他看到莊小舟坐在曲笙的旁邊。

  那似乎才是夏時不喜歡莊小舟的原因,他心裡模糊地想到,大概是他對曲笙的保護欲有些過頭了。

  夏時及時自省,他乾脆順著曲笙的話道:「也許只是嫉妒吧,因為他很強大。」

  這種對強者的羨慕嫉妒之心,這對於一個普通的修士來說再平常不過了。

  說完後,他便感覺身後的曲笙突然輕輕拉住他的衣角。

  「我們蒼梧一直信奉著一個道理,即便再弱小的人,只要擁有廣闊的的心境,便沒有什麼能夠打倒他。所以……」她輕柔的語氣像是羽毛,搔進他耳朵裡,「在我眼裡,能如此寬和地對待蒼梧的夏道友,比任何人都要強大。」

  夏時一瞬間愣住了。

  第一次,不是因為出眾的能力,不是因為魔尊和界主之子的身份,不是因為他所擁有的背景而被一個人認可。僅僅是他對蒼梧曾經義舉的回報,僅僅是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卻被她認為強大的人。

  心中被莊小舟激出的那一點煩躁,都在曲笙的安撫中煙消雲散了。

  蒼梧崇尚自由淡泊,他們不因弱小而恥,也不因強權而折,蒼梧道統中蘊含了天地生養萬物而包容的慈悲,這一點,從曲笙的身上幾乎得以完美體現。

  夏時有自己的道,但同時,他也欣賞蒼梧這樣的道。

  他輕笑道:「好,既然曲掌門這樣說,我一定會繼續強大下去的……」

  雖然她似乎誤會了什麼,不過這都不重要。

  兩人回到蒼梧,並沒有急著進院門。曲笙拿出在致遠齋買的陣盤,委託夏時幫忙設下。

  門派中也幸好有夏時這樣的金丹期長老,否則曲笙也不敢買直接買一個金丹陣盤回來,畢竟同境界的陣盤只有同境界的修士能布下,打斷壬江師叔閉關只為佈陣實在太過奢侈,而如果是築基陣盤的話,她自己也能完成。

  夏時佈陣的時候,自然沒少往裡面加料,可惜澤風子午陣到底是中級法寶,能提升的空間有限,布成之後,在那麼多天材地寶的加持下,勉強有了相當於元嬰期陣盤的威力。

  夏時把陣眼和訣竅交給曲笙後,掌門大人掐訣演練了一遍,果然爍爍生華,防禦和攻擊二者兼備……將護宅大陣激發起來之後,她終於有了那麼點安全感了。

  打開陣法進了蒼梧,曲笙沒想到小院裡空蕩蕩的,於是敲了敲旁邊的老樹,才把常鈞語和安塵敲了出來。

  兩人顯然一直在修煉,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曲笙心裡後怕,這要是真有什麼事兒,一窩小崽子都得讓狼叼走。

  「恭迎師父。」

  「恭迎掌門。」

  常鈞語抬頭,感覺到了陣法的變化,歎道:「總算有護宅大陣了,師父不知,咱們門派沒有陣法,那天瀾丹派的使者鬧了好大的笑話。」

  曲笙挑眉:「使者已經來了?」

  「嗯,只是最近不是晉城不太平麼?隔壁張嬸劉叔他們不知道從哪兒撿了一個築基期陣盤,非要我去幫忙佈陣,結果天瀾丹派的使者到了角子街,直接奔著張嬸家去了,差點把他們家老爺子嚇出病來。」

  曲笙扶額。

  其實不怪百姓沒安全感,晉城的護城大陣這麼多天都沒個音信,前陣子又出過楚嵩的事,誰能不害怕?

  可是護城大陣的價格可不是一個護宅大陣能比的,雖然千豐城已經賠了靈石,但是安放之自己想吞了這筆靈石,一直在糾纏華平道的上司撥靈石,愣是放著晉城在這兒乾挺著,蒼梧倒是可以自己弄護宅大陣,黑崎大商的鋪子也有獸族的陣盤,只是苦了這些百姓。

  她囑咐道:「泡點丹水給老爺子壓壓驚,別用丹藥,凡人吃不得,使者可有將請帖送到?」

  常鈞語拿出一張做工精緻的藍色請帖,上面寫明了日期和地點,但是還有一條——請貴派至少攜帶五名弟子參加。

  「這是怎麼回事?五個人,我上哪湊去?」

  常鈞語:「聽說這次萬年大典,天瀾丹派的掌門夢沅真君請動了格物宗的大能,幫忙做了大空間禁制,要是人去得少了未免不好看,小宗門本該帶十名弟子,這還是體諒蒼梧弟子稀少,所以才改為五個。」

  夏時、常鈞語、魯延啟、桐姝、安塵……除去被她趕去閉關的,整個蒼梧才剛好五人。

  桐姝比較複雜,無論是出於什麼考量,她都不敢把桐姝往外領,目前只能弄得跟金屋藏嬌似的。

  而唯一慶倖的是,有了護宅大陣後,不用非得留下弟子負責守護宗門,曲笙都不用算,蒼梧只能去四人。

  罷了,四人就四人吧,算上她自己,好歹也有五人了。

  只是魯延啟呢?

  她問道:「延啟閉關了?」

  「服了丹藥,在嘗試沖煉氣中期。」

  「好,這一次赴天瀾丹派,鈞語和延啟、安塵、還有夏道友與我同去,大家可有異議?」

  常鈞語肯定是要去的,倒是安塵有些受寵若驚,因為這種門派盛會都是帶弟子開闊眼界的好機會,他竟然也有這樣的機緣,自然沒有異議。

  只有被留在家裡的桐姝不高興,曲笙把消息告訴她的時候,桐姝都要哭出來了。

  「帶我去,小姐姐,要去。」

  瑜藍更想去,它縮在桐姝身後凶巴巴地道:「人類最沒良心了!」

  曲笙何嘗不想帶桐姝出去見識,可真昧丹的事還有待查明,再一打量桐姝現在的姿容——那是連粗衣淡妝都遮不住的美麗,天知道曲笙多想給桐姝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可曲笙不僅不能打扮她,甚至不敢帶桐姝去見人。

  當夜,曲笙揪著瑜藍的翅膀把它丟了出去,自己跟桐姝睡一塊兒,輕聲細語地安撫了一夜,桐姝才抽嗒嗒地答應了要乖乖在蒼梧不出去。

  其實她也出不去,現在的護宅大陣可是金丹期的陣盤,只要曲笙將大陣激活到最高戒嚴,裡面的人除非強行破陣或是找到陣眼,否則是出不去的。

  瑜藍倒是個例外,但是它被丟出去後,又被夏時拎著膀子帶回去談心,第二天就耷拉著腦袋,同意老老實實地當它的「看家鳥」。

  接下來眾人都潛心修煉,等待出發。

  而曲笙也見識到了夏時所說的傳音法寶,那是一柄不過食指長的小劍。

  「這是由我神識煉製而成,用靈力激發後,它會帶著信息重新回到我的識海。」

  曲笙歎為觀止,在修真界中,除了化神修士可以用元神煉製出不同形貌的分神,其他人只能分出神識來融入法寶,從沒聽說過有這樣用神識煉製的法寶。

  「這是什麼法門?」她想伸手碰那小劍,卻被夏時握住了手。

  「是我的神通,它靈敏度非常高,別碰。」

  「哦?」曲笙笑得像隻小狐狸,「它就相當於是夏道友的神識吧,會感覺到別人碰觸對不對?」

  夏時:「……」

  如果不是嫌棄那個有莊小舟氣息的鴻雁于飛,他才不會用這招。

  「對。」他無奈道,「拜託曲掌門千萬別用它來劈木柴。」

  「不會的,我會好好保管的。」曲笙心滿意足地將小劍收回儲物袋,她現在也有了許多寶貝:紫覃的羽毛、虛妙山的信物、鴻雁于飛……就連儲物袋也覺得上檔次了許多。

  她問道:「這法門叫什麼名字?」

  「神牽。」

  「好名字。」

  ※※※※※※※※※※※※

  眼看臨近酉月初一,曲笙決定提前五日出發,對於這種門派慶典,如果是大門派,提前一兩天到最好,若是規模小一些的門派,還可以再提早幾天,這些富餘出來的時間,通常會用於各門派之間的社交。

  但是,作為修真界非主流門派存在的蒼梧從來沒融入過這個圈子,如果不是師姐要她去,曲笙是懶得摻和的。曲笙決定提前五日,預計會在大典的前兩日趕到,反正也不需要見什麼人,只陪著管師姐就好了,待大典結束後,他們就返回蒼梧。

  魯延啟趕在最後一刻出了關,當然沒有任何驚喜,第一次衝擊煉氣中期,魯延啟不出意料地失敗了,但他心態很好,決定過兩年再試一次。

  暫別了桐姝和瑜藍,將護宅大陣全面開啟,曲笙帶著蒼梧一行人通過傳送陣來到丹平城,又老馬識途地帶弟子們見識了不知坊,與葛提打了個招呼,便經由傳送陣來到鄭國都城陽城。

  幾個人在陽城休整了一夜,而後出了城門,一路往東飛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1:02 AM

第六十三章 風起天瀾(一)

  天瀾丹派所在的天瀾山在陽城的東方,這次法寶上承載的人太多,以夏時的速度,大概還要飛上將近兩日。如果有靈石買那種不用修士御使的飛船法寶,就可以自行到達目的地,但是燒靈石的速度實在令人咋舌,曲笙連想都不敢想。

  她坐在夏時身後,飛到一半的時候,悄悄問道:「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這點兒靈力消耗對夏時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沒關係,早點到天瀾丹派,你們師姐妹也可以多說一會兒話。」

  夏時這麼一提,曲笙更想管鈴了,不過她似乎有些心虛,忍不住叮囑道:「我其實最怕見師姐了,她動不動就訓我,所以你們千萬別說漏嘴,如果管師姐知道我去豔陽樓,一定饒不了我。」

  徒弟們和安塵都好封口,但夏時一點都不客氣:「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不去了不去了,除了逢年過節去見一見她們,其他時間我一定好好修煉。」在豔陽樓賺的到底是銀子,兌換成靈石少得可憐,而且現在沒有當初那般缺錢,曲笙自然不會再去,她早已跟溫娘子打好招呼。

  夏時這才神色放緩。

  常鈞語一直留心觀察周圍景物,突然他指著某個方向道:「師父,你看那張傳音符,是不是有點像上一次管師伯發的那個?」

  「怎麼可能,天下傳音符那麼多,不過……」曲笙扭過頭,順著常鈞語指的方向看過去,「好像還真有點像。」

  那晃晃悠悠的銀光符籙,很是眼熟。

  天下傳音符雖然多,不過也有些獨具匠心之人,喜歡在傳音符上加上自己的特色,女修尤其喜歡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傳音符,甚至還有人做出異香撲鼻的符紙,可隨傳音符流芳萬里。

  管鈴的傳音符也是她特製的,雖然符紙不稀罕,但上面卻用工筆勾勒出一枚小鈴鐺,是她獨有的標記。

  曲笙:「到底是不是,拿過來看一看便知。」反正不是符紙記載的收符之人,也無法打開傳音符,若是認錯了,放回去便是。

  夏時:「好。」他手一伸,飛出一道雷光,將那正向著南方飛去的符籙抓了回來。

  曲笙原本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但是當她看到符籙上熟悉的小鈴鐺後,心中莫名一顫。

  師姐為什麼這個時候發傳音符給她?

  曲笙用靈力激發傳音符後,裡面傳來了管鈴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好像是被結界阻斷後發出的聲音。

  「……別來……瀾……派……有變!」

  傳音符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曲笙一下子攥緊了符紙。

  蒼梧所有人的本命元神燈都在門派中,由徐鼓守著,她不知道管鈴到底出沒出事,一下子心被揪起,有些慌亂。

  她自然知道,現在最重要就是冷靜。

  周圍幾人都在看著她。

  常鈞語沒進蒼梧之前也是經過風浪的,魯延啟就算之前沒經過,但是進了蒼梧之後,也在風浪的拍打下迅速成長,安塵更是遭過苦,是以所有人表情都很穩定,他們最擔心的還是曲笙。

  她垂眸道:「天瀾丹派萬年慶典,去的人一定很多,而且鄭國的九馗宮不是慈祿宮那般的廢物,附近的城池不可能不來救援,咱們別慌。」

  可曲笙自己不知道,她其實臉都嚇白了,猶自鎮定的樣子十分勉強。

  夏時:「我全速御風的話,應該還有半日能到,在此之前,你詳細說一說天瀾丹派和你師姐的情況,大家瞭解後,到時也好及時做出應變。」

  他給曲笙找了點事兒做,怕她想太多。

  曲笙點點頭,輕聲道:「管師姐是四年前與祁桑真人結為道侶的,祁桑真人是師父好友瞿真人的弟子,性情溫和,喜歡師姐許多年,待到師姐築基後,方才成就好事。其實在修真界,即使結為道侶,也不一定要在一起,」 因為體諒魯延啟剛入門,她便說得詳細了些,「管師姐本來也不想離開蒼梧,但天瀾丹派修煉資源比蒼梧好許多,而且還有瞿真人照應,於是師父便做主,讓管師姐隨祁桑真人去了天瀾丹派定居。」

  常鈞語問道:「師父可知天瀾丹派是什麼情況?」

  「天瀾丹派是中型宗門,也是鄭國境內唯一的丹修宗門,本該受人尊敬,但是近些年鄭國九馗宮對丹修壓榨得厲害,看到那張請柬之後我就在猜測,夢沅真君恐怕是想借這一次萬年大典,聚集各個友方門派,給九馗宮一個警告。」

  「剛才聽師父的語氣,那九馗宮似乎比慈祿宮好很多,為什麼還會如此欺壓宗門?」魯延啟不解道。

  曲笙:「七國聯盟對本地宗門的盤剝一直都不輕,只是慈祿宮更廢一些,他們雖然無作為,不過對下方宗門很少約束,只要收供奉就心滿意足,但是,其他六國卻將屬地的宗門當做資源。」

  「既然如此,為什麼這些宗門還要在七國聯盟?」魯延啟繼續問道。

  「七國聯盟有護國大陣,從安全上來講相對比較安全,比如咱們蒼梧,也是因為在別的地方很難得到庇護,才來到晉城紮根。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七國聯盟很少能吸引大宗門入駐,大多是中、小型宗門依附七國聯盟。與此相反的是,由於七國聯盟中幾乎沒有崛起大宗門,世家反而在七國聯盟有昌盛之勢。」

  說到世家,連魯延啟都知道,他數著道:「『七國八姓』,于、彭、安、岳、蔣、厲、許、劉,共八家。」

  「正是,世家之勢,實則在前九個紀年就已存在,比如九重天外天的九個姓氏,便是最早的世家雛形,只是那時人間動盪,每萬年都有魔尊現世,導致生靈塗炭,因此世家也受到極大衝擊,反而不如宗門綿延長久。進入天元紀年之後,人間得以休養生息,世家的優勢才得以凸顯,你們可知這優勢是什麼?」

  常鈞語音低沉,接道:「因為血緣比宗門道統更有凝聚力,他們不僅有宗門的手段,還比宗門更能控制門中弟子,更何況,只要家族人口基數大,便不愁沒有弟子入門。」

  曲笙點頭道:「不錯,但七國八姓只是在七國聯盟裡算得上大家族,一旦出了七國聯盟,這八姓也與普通大宗門沒什麼區別。因為在這修真界中,只有五個能真正稱之為世家的大家族,每一個家族的規模都直追五大山門,甚至有過之無不及,分別為:季、羅、戰、任、尤。早在前九個紀年,他們就為諸多大門派提供了許多優秀的族中子弟,比如季家,天元紀年唯一飛升的太和渡劫修士季羽道尊,還有曾任太和掌門的滄海元君,都是出自季家。」

  常鈞語冷笑道:「不過世家的藏汙納垢也比宗門要多上許多,爭奪資源的傾軋也是變本加厲。」

  曲笙不置可否,她發現已經離題甚遠,終於又拐回對天瀾丹派身上,說道:「其實七國各皇族,以及皇族衍生出的各大宮,也是世家的一個變種,因為他們的利益共同,並以統治者自居,所以天瀾丹派要想從九馗宮的控制下掙脫出來,並非易事。」

  安塵一直靜靜地聽著,此時才開口道:「不過既然天瀾丹派是鄭國唯一的的丹修門派,只要九馗宮還想要丹修為他們賣命,必然會保下天瀾丹派,我看過相關文書,這種宗門慶典,九馗宮一定會派高階修士監察,管師伯的傳音符之所以不完整,想必只是因為開啟了護山大陣。」

  曲笙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她看著遠方微微籠罩在雲霧之中的山峰,歎道:「希望天瀾丹派能平安無事。」

  一行人無話,又飛了許久,夏時道:「前方有界碑,天瀾山應該離此不遠。」

  曲笙沒來過天瀾丹派,她在如意上站了起來,凝神放出神識觀察地貌。不過,築基期的神識怎能跟金丹期相比,過了一會兒,她才看清夏時提到的界碑。

  「是天瀾山!」

  周圍沒有鬥法時該有的靈力波動,證明前方並沒有發生爭鬥,天瀾丹派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他們很快就見到了其他修士。

  提前趕到天瀾丹派的不止蒼梧,還有零星幾個門派掌門帶著弟子,於距離天瀾山五里外的林地駐紮。

  只是按照萬年大典的規模來看,這些陣容都十分寒酸,顯然只是幾個小宗門。

  曲笙就近詢問了一個門派,看上去帶頭的修士是金丹期,後面跟著十多名弟子,正在樹蔭下休憩。

  「道友有禮,我們是來慶賀的魏國蒼梧派,不知道友為何不入天瀾山?莫非天瀾丹派發生了什麼變故?」

  那領頭的修士明顯沒聽說過蒼梧派,只禮貌回道:「幸會道友,如今別說修士,恐怕飛鳥都進不去天瀾山了。在這前方三里處,有彭家的修士圍山,他們驅趕前來將來拜賀的門派,據說是因為與天瀾丹派結了血仇。」

  曲笙一驚,她急忙問道:「可有打起來?天瀾丹派中可有人受傷?」

  那修士一看曲笙的反應,便知她定是有親友在天瀾丹派,搖頭道:「彭家目前只是圍山,並沒有傷人,至於血仇……」他聲音小了許多,「似乎是因為天極榜的比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1:17 AM

第六十四章 風起天瀾(二)

  一聽天極榜,曲笙反而略微放了心。師姐管鈴只有築基初期修為,祁桑真人和瞿真人也跟天極榜沒關係,看來他們是被其他人牽累了。

  在修真界,除非血海深仇,否則還沒一出事就屠戮整個門派的,彭家好歹也是正道裡的世家門第,斷不至於此。另外,天極榜的比鬥本就兇險,如上次她在丹平城見到的那一場生死之戰,真到了殺紅眼的地步,誰也收不住手。

  她道謝過後,將打聽來的信息跟眾人說明。

  說到天極榜的時候,她特意看了一眼常鈞語,發現他只是垂著頭,神情似乎並沒有什麼激烈的變化,不由得慶倖——果然築基之後人的心境會有所提升,若是之前聽到有人談起天極榜,他絕不可能這般安靜。

  夏時沉吟道:「天極榜的變化雖然是考察修士的綜合實力,但許多修士為了排名,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殺死排在前方的修士,若是因為這件事封山,只怕天瀾丹派要惹上官司,不過你也可以放心,既然彭家只能封山,裡面的弟子應該都是安全的。」

  曲笙若有所思道:「之前青極宗的彭家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天瀾丹派也許會吃虧。」

  夏時:「青極宗的也不一定是真貨……你能聯繫上管鈴嗎?」

  「不能,封山的結界太強大了。」

  他凝神看了看,這結界果然不簡單,想必這次確為彭家本家出手。

  蒼梧一行人徐徐飛到前方,準備一探究竟。

  天瀾山山體黑暗,似被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迷霧之中,不遠處時而有結界的光芒閃過,周圍沒有任何聲音,整座山陷入死寂。

  「能設下這等封山結界的修士,修為應該有元嬰期吧?」曲笙問道。

  夏時搖搖頭:「至少化神期。」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天瀾山山腳,面前便是封山結界,曲笙正想開口喚人,卻不想旁邊疾飛來一名粗眉大眼的青年,也有金丹修為,他橫腰喝道:「赤璉彭家在此,閒雜人等請速速退去,勿要前行!」

  曲笙走上前道:「我師姐並非天瀾丹派弟子,她此時困在裡面,我不知她情況如何,很是掛念,請前輩容我進去看一看吧!」

  曲笙當然知道對方不會允許,她在試探對方的底線。

  那青年道:「我們此次封山,只是為了討還公道,與其他人無干!只要她不助紂為虐,定然無事!」

  「哦?不知是要討怎樣個公道,難道天瀾丹派欺負了彭家不成?」她又抬起手捂住嘴,歉意地道,「對不住,我說錯話了,彭家怎麼可能被他們欺負……」

  你們這些世家不欺負人已是不錯了。

  青年冷哼道:「你這小輩,看著是來套本真人的話的,不過告訴你也無妨,這天瀾丹派有一位丹心真人,在天極金丹榜排第八十五名,他前面的八十四名便是我們彭家的郁頃真人。因為這排名,郁頃真人被這小人嫉妒紅眼。三日之前,郁頃真人的本命元神燈倏然熄滅,掌門老祖率我等趕去救援,只見郁頃和丹心這賊子竟一同死在陽城外的陽山腳下。我們檢查郁頃真人遺骸時,竟然在他後心處發現了偷襲的痕跡,赫然是天瀾丹派手法!這還用想嗎?一定是郁頃真人慘遭擔心偷襲,臨死前拼盡全力將賊子誅殺。天瀾丹派如此心狠手黑,暗害我族中精英,若是你,你要不要來討個公道!」

  曲笙:「可那天瀾丹派的弟子不是也死了嗎?難道一命抵一命還不夠?」

  青年用不善的眼神打量了下曲笙:「我彭家子弟的命,是他們能抵的?什麼阿貓阿狗都來在彭家頭上動刀子,我們豈能姑息?」

  曲笙心裡冷笑,這就是被世家洗腦出來的人了,家族利益高於一切,在此之外,根本不分是非。

  這丹心真人曲笙也略有耳聞,在門派聲譽極好,本就不是爭名奪利的性子,他是為了門派聲望才參加了天極榜,況且丹修歷來是是靠結界防禦和丹藥補給鬥法,若說他會因為排名偷襲一個世家子弟,曲笙是不信的,恐怕天瀾丹派的眾人也不會相信。

  彭家立足於七國聯盟,靠的是獨門極品符籙「天罡符」,此符籙一式八列,要用最剛猛的靈力激發,因此彭家喜歡性如烈火的子弟,提倡殺伐果斷,一生淋漓盡致,修的也是大開大合的赤璉刀法!

  從來只有他們仗勢欺人,誰曾敢老虎頭上拔毛?如果說一個丹修偷襲殺死了彭家子弟,簡直好比兔子咬死了小狼狗——這場面曲笙想像不出來。

  她向這青年拱一拱手,道:「我覺得貴派與天瀾丹派弟子仇殺一事或有蹊蹺,不知可否讓我等見一見你們主事之人,查明真相,化干戈為玉帛呢?」

  對方大笑:「我彭家老祖豈是你這樣的小人物能見的?」

  「他三頭六臂見不得人麼?」曲笙也笑道,「難不成還是怕我一個築基修士傷了他?」

  青年惱怒:「你胡說什麼!你根本不配……」

  曲笙看著那青年道:「修士修行便是逆天之行,修煉的過程,其實就是與天道講道理的過程,就連高高在上的天,也能聽螻蟻之聲,為何你們彭家區區一個老祖,就能談『配』與『不配』,就不允許人講道理了嗎?」

  青年道:「休要胡攪蠻纏!我們來此地,正是為了與天瀾丹派評理,討一個說法!」

  「不知貴方想討一個怎樣的說法?」

  「天瀾丹派不是要辦萬年大典嗎?那就讓他們在萬年大典上向我們彭家下跪道歉,掌門夢沅真君瀆職,與那丹心真人的師父一起廢去修為,從此滾出修真界!而天瀾丹派也要從天瀾山遷出,將此山讓於我彭家!」

  曲笙完全可以想像天瀾丹派聽到彭家的條件是什麼反應,天瀾丹派因天瀾山得名,在此地經營上萬年,教人拱手讓出道場,這簡直是對一個門派最大的羞辱,天瀾丹派絕無同意的可能!

  彭家因為一名子弟便將一個宗門逼迫至此,實在有些過分。

  曲笙忍不住道:「有冤抱冤,有仇報仇,且不說你彭家高徒是否被丹心真人所害,即便屬實,那也是個人所為,罪不及門派。況且天極榜比試,偶有死傷也是難免,如果你彭家錯手殺死了五大山門的弟子,是不是彭家老祖也得圓潤的滾出修真界?」

  夏時淡淡地接道:「莫說是錯手,就算故意,大概也不能讓五大山門的弟子掉一根頭髮。」

  常鈞語冷笑道:「這些大世家能夠延綿數萬年,別的不會,就會一種傳承,那便是恃強淩弱,遇到比自己強的,就甘做縮頭烏龜,遇到比自己弱的,便鯨吞蠶食。如此聲勢浩大的圍山,當真是好威風,只是難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說麼,你們好不容易訛上了天瀾丹派,不揣滿了儲物袋,定是不會把這個公道討清楚的。」

  這青年被蒼梧眾人輪流一頓夾槍帶棒說得暴跳如雷,他氣得臉紅脖子粗,雙手握拳,靈力凝聚於上,看這架勢,只怕一拳就能轟掉半個山頭。

  曲笙暗暗扣住儲物袋,提防此人出手。

  可就在這青年將要出手之時,突然有兩道罡風從東方襲來,雖然並無殺意,但其間透出高階修士的威壓,讓曲笙氣為之一窒,而那青年也露出驚喜的表情。

  罡風中傳來喝聲道:「何方小輩,膽敢在彭家面前喧囂!」

  風停處,兩名背負赤璉長刀的元嬰修士如一堵牆壁般阻在曲笙面前,一人刀柄向天,刀扇墨黑,一人刀柄垂地,刃綻雪光。

  青年行禮道:「勞動師叔大駕,弟子罪過。」

  黑刀之人並未搭理他,他倒提長刀,以柄指向曲笙道:「剛才就是你口出狂言,膽敢斡旋我彭家血仇是嗎?」

  曲笙從來吃軟不吃硬,黑崎大妖面前也敢嗆聲,對方不過元嬰修為,比那青極宗的彭掌門也高不到哪去,光靠氣勢可嚇不到她。

  既然對方亮了兵器,曲笙亦是祭出定軍槍,她道:「蒼梧掌門,曲笙。今日應邀來赴天瀾丹派典禮,不想貴方圍了山。想那天瀾丹派的丹修非爭強好勝之人,此中定有誤會,彭家這血仇未必就應在天瀾丹派身上。我想見你們主事之人。」

  黑刀修士大喝一聲:「我家老祖豈會見你這等雜魚!滾!」揮刀在曲笙面前淩空虛斬,一道剛猛的刀氣帶著烈火之勢,把蒼梧眾人推飛數十步,「再敢上前,性命難保!」

  常鈞語淩空翻過,剛一站穩,便冷哼道:「圖窮匕見,手段齷齪,這才像大世家的一貫作風。」

  黑色刀客一聽大怒,暴喝:「好個小輩,信口雌黃,這就讓你見見彭家的本事。」仰刀虛指半空,作披風之勢,巨大的靈力在刀尖彙集,眼見這一刀下來,修為不過築基期的常鈞語難保不被撕碎。

  夏時一皺眉,倏的突向陣前,雙手間靈力湧動,迎向刀鋒。

  手與刀即將碰撞!

  ——突然,一股雄渾的威壓從天而降,帶著鋼刀一般的靈力,驟然間劃開兩人的戰局!

  這威壓來者不善,夏時立刻收手,揮手便用結界罩住了蒼梧諸人。

  黑色刀客一驚,他硬生生收手,白色刀客也是皺眉。

  空中傳來聲音道:「世家做派?可笑啊,你們真的知道何為恃強淩弱的做派?都給本座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1:28 AM

第六十五章 風起天瀾(三)

  隨聲而來的是一股強大的吸力,將蒼梧諸人一道捲進一個氣流漩渦,風起風過,眾人睜眼,只見已在百里開外,周圍抱刀而立的金丹修士不下百人。在這百人之前,還有幾名修士坐在座椅上,其中最高元嬰期,最低煉氣期,曲笙一看便知道這陣仗是什麼意思——這一定是那死去的彭家子弟家人。

  其中有一名煉氣期的少年十分醒目,他紅著眼眶,旁邊有一名築基期的年長女子正低聲在安慰著他,另外兩名金丹修士亦是一臉悲色,唯有幾名元嬰修士神色如常。

  眾人中間是一張烏木臥榻,周圍垂下白色曼簾,一名修士隱隱坐在榻上,看來便是今日彭家主事之人。

  「我是彭千繁,今日被害之人是我的弟子郁頃,如今,郁頃的弟子、長輩都已在此,我們要為族中子弟報仇,乃是天經地義。其他門派都對此做法無異議,你們幾個黃口孺子,不懂規矩,我不想與你們計較,若是速速下山,我便繞過你們一命,否則的話……你們會是第一批迎接彭家怒火之人!」

  事實上,圍山這件事上,彭家目前並未有何大錯,起碼就修真界的常識來講,如果自家的弟子被欺負還不去找人拼命,那才叫個窩囊。況且這是彭千繁的弟子,彭家默不作聲,反是修真界之恥。

  為什麼沒人敢欺負大宗門弟子?

  因為後臺硬,一旦找上門來,足夠你逃上一輩子。

  為什麼每個宗門都護犢子護得厲害?

  宗門庇護,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意識形態,就連桐姝被欺負,曲笙也會想方設法去砸場子——在修真界中,找人討要個公道,也並非簡簡單單的「公道」二字,而是一種武力上的震懾,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地位的穩固、為了其他弟子的安危、為了彰顯實力而為之。這種行為不能單純以好壞論,正因為有這樣的震懾存在,才使得修真界沒有陷入因為爭名奪利而妄殺的崩潰局面。

  只有天極榜的出現是一個例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修真界開始默認接受天極榜挑戰的規則,只要是公平決鬥,就算出了人命,也與人無怨。但麻煩的是,這位排名八十四的彭家子弟是被偷襲身亡的,公平決鬥生死由天,暗中偷襲就不在此列了。

  彭千繁成名已久,甚至不必多說,曲笙都知他是彭家的幾位化神後期老祖之一,乃是雄踞於天極化神榜前十的大能,而且他是一個非常有分寸的人,彭千繁沒傷天瀾丹派任何一個人,僅僅是圍山而已。至於他提的條件,對方如果不允,自然還會再談,但是必須談到彭家滿意為止,這天瀾山的靈脈氣運和道場,想來彭家是志在必得。

  所以天瀾丹派因為大典邀請了那麼多宗門,卻沒有一個肯為他們出頭,只不過歎天瀾丹派收徒不慎罷了。

  這一切,曲笙剛到天瀾山腳下早已想了個通透,天瀾丹派那群綿羊似的丹修,在彭家的威勢下,只有兩個選擇。

  一是答應彭千繁的條件,委曲求全,交出掌門和丹心真人的師父,然後如喪家之犬,灰溜溜下山遠走他鄉。

  二是宗門在人亦在,宗門死人亦亡。

  曲笙同為掌門,她知道夢沅真君會怎麼做……

  她突然想起了青極宗,想起她在青極宗的脅迫下,不管是生還是死都不半點由人的無助。

  一個任人拿捏的弱者,在這個修真界發出聲音的資格都沒有,就連天瀾丹派這樣比蒼梧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宗門,在面對彭家的時候,竟與蒼梧當時的情況如此相似。

  她覺得自己看不下去。

  她想道,總該有人說點什麼,總該有人做點什麼……在強權的環境下,弱者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正在此時,常鈞語傳音道:「師父,如果能拿到兩人的心頭血,我有辦法還原真相,只要他們願意讓咱們一試!」

  有了常鈞語支持,曲笙底氣更足,她回頭看著蒼梧諸人,用口型說了一個詞。

  他們看到時,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同。

  夏時微微點頭,常鈞語目光瞬間明亮,安塵上前一步,魯延啟高舉起拳頭。

  看到夥伴們的反饋後,她終於放心了。

  「我要賭戰!」曲笙上前一步道,「我願意為天瀾丹派與彭家賭戰!」

  沒有譁然之聲,場面一片沉默。

  彭家子弟也算訓練有素,但他們的目光還是不自禁流露出嘲諷鄙夷之色。

  「賭戰」在修真界中廣為人知,這是一種弱者因為有所訴求,而向強者挑戰的方式,也是目前他們唯一的發聲方式。

  但「賭戰」這種方式也僅僅是為弱者贏得一個機會,真正能影響強者決定的,還是時事和局勢,所以在修真界歷史上,做出這種舉動的弱勢一方大多很悲壯,被視為弱者表達自己意願的最後抗爭。

  一千三百年前,七國聯盟的某一個小家族得罪了大宗門,他們想求另一個大宗門幫忙斡旋,也是用了賭戰的方式,最後還是慘敗收場,參加賭戰的三人因為無顏面對親人,全部當場自盡。

  八百年前,鉞湖的一個小門派因為意外從湖中挖掘出一條大型靈脈,被附近的大宗門強取豪奪,這小門派也是用了賭戰的方式,而且還簽訂了生死契約……結果並沒有出現奇跡,在實力的碾壓下,靈脈還是被人奪去,那個小門派也從此一蹶不振,最後連名字都沒留下。

  三百年前,西涼州曾經爆發了一次牽連了十多個修真城市,三十個宗門的大型凶案,被冤枉的人也試圖用賭戰證明青白,可是他們贏了之後,雖然據理力爭,卻沒人相信他們的話,屠刀還是無情地落了下來。

  如今,曲笙也提出了賭戰的方式,她看著彭千繁的方向,一字一句道:「彭前輩可敢應下?」

  「為什麼?」彭千繁甚至有些疑惑,「你連天瀾丹派做了什麼都不知道,你這麼做,為的是什麼?」

  「我想說話,想讓你聽到,僅此而已。」

  「可笑,你知道什麼真相,你看過他們比鬥的現場?你知道我們掌握了什麼證據?你憑什麼為天瀾丹派發聲,這種舉動不僅以卵擊石,而且蠢得令人大開眼界!」

  曲笙手裡還攥著定軍槍,她心裡其實並沒有把握能說服這位大能,但她既然爭取了機會,就不能退縮!

  「我認為此事必有蹊蹺,天瀾丹派都是丹修,修真界誰人不知,丹修保命一流,但他們不善攻擊,而且一心修丹鼎之術,醫人活命,又怎麼會偷襲一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世家子弟?」

  彭千繁道:「我不問緣由,只看結果,他人偷襲在先,郁頃吃了暗虧,慘遭殺害,我難道還要去像個凡人一樣上報官府,等候捕快查明真相,再求人做主不成?」

  此時他身後那個煉氣期的少年擺出拳頭道:「修真界的事,自然用修真界的道理擺平,你們還我師父的命,還不回,就要付出代價!」

  另有金丹修士嘲笑道:「我當是能講出什麼花樣,不過是虛張聲勢,在這裡嘩眾取寵罷了!」

  更有人起哄道:「我們家老祖肯聽你說話,已是寬仁大度,沒想到你胡攪蠻纏,還不退下!」

  常鈞語走到曲笙身邊,他朗聲道:「若是賭戰成功,你們可容我檢查遺體,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坐在座椅上的一名金丹期的彭家子弟怒喝道:「簡直肆意妄為,我師兄的遺體怎容你們褻瀆!師祖,請下令將他們驅趕出天瀾山吧!」

  曲笙當仁不讓地擋在常鈞語身前護住,她昂首道:「正因為你們不肯聽,所以才要賭戰!我的訴求,便是彭家允許我們幫忙查明真相,如果真是天瀾丹派有失職之處,我們自當負荊請罪,如果中間有誤會或者奸人挑撥,你們豈不是做了借刀殺人之刀?赤璉刀之名,難道真要用迫害無辜之人來證明嗎?」

  這一句話激起所有彭家子弟的戰意,他們身後的刀發出嗡鳴,兵器獨有的金戈之聲使得天瀾山腳下突然染上一層沙場的鏗鏘之意!

  彭千繁更是一揮袖,掀開了曼簾,露出一張嚴肅而清瘦的臉,他緩緩道:「我欣賞有骨氣的人,也欣賞敢在我彭家諸子弟面前提出賭戰之人。若是你們贏了,我答應你們提出的合理要求,若是你們輸了,我不殺你們,但蒼梧全派,要為彭家附屬門派,按例上供,毫無怨言地服侍彭家五千年。」

  曲笙知道賭戰一事沒有那麼好收場,但彭千繁的苛刻條件還是如此咄咄逼人,令人難以接受。

  言罷,彭千繁嘴角上挑,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道:「值得嗎?」他轉過頭,看著身後的天瀾山,「這裡或許有你的親朋好友,但我早已調查過夢沅和丹心,他們可沒有你這樣的『窮親戚』,為了他們,值得嗎?」

  曲笙將定軍槍一甩,笑得意氣飛揚。

  「總提值得不值得,想那麼多累不累?我其實並不是為了天瀾丹派,我是為了我自己,」她也回過頭,看著身後的蒼梧諸人,「也為了給我的弟子們一個榜樣。彭前輩,我一人之責,不牽連門派,你看這樣可好,若我輸了,可以任憑你們發落,生死一條命,只為一句話,這在你看來,值是不值?」

  彭千繁大笑道:「原來那些是你的徒弟?有趣,十六歲的師父,帶著一群這樣的人,來與我爭一句話……哈哈,也罷,我豈怕你一個小輩,便是應下又如何!不過你可小心了,我彭家的赤璉刀,飲血封喉,刀不長眼!」

  所有彭家子弟齊齊喝道:「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1:32 AM

第六十六章 風起天瀾(四)

  曲笙聽說過赤璉彭家善刀,也知道他們手中都有特製的天罡符,族中子弟全副武裝,無論是在秘境還是各種比試中,都是極其難纏的對手,更別提還是賭戰。

  但她也有諸多考量。

  蒼梧的弟子不能一直在家養著,但要他們去闖秘境也不現實,築基期能闖的幾個比較穩妥的大秘境,敢放弟子進去的最低門票至少要有兩件上品法寶防身,她準備不起,所以對蒼梧弟子的磨練必須從各個方面抓緊,否則修煉到了金丹期,下山後一樣保不住自己的命。

  她不想有一天給自己的弟子收屍。

  那就從現在開始吧,在她的保護下,借此機會,把修真界最殘酷的一面給他們看!

  曲笙莞爾一笑:「請!」

  「賭戰,三局兩勝,按你們的修為分為三場——金丹期、築基期、煉氣期。」彭千繁招手旁邊的少年,「這是郁頃的弟子,彭竟,你來負責煉氣期賭戰。」

  那少年從座位上站起,他本就因為師父的隕落而悲憤,現在蒼梧挑釁在先,他更是不必再忍耐自己的怒火。

  彭竟左手翻手祭出一柄長刀——他修的竟是左手刀!

  「好!」曲笙應下,「蒼梧煉氣期弟子魯延啟出列!」

  魯延啟走了出來,他緊張得同手同腳,走到曲笙身邊的時候,被對面年輕的彭家築基期弟子們大聲嘲笑。

  魯延啟面無表情,他喉頭滾動,只是看著曲笙。

  事實上,魯延啟並不像曲笙平時昵稱的「小蠻牛」那般只有一股蠻力,其實他心思相當細膩,想得也不比別人少,他知道自己修為低,只學過幾招粗淺的法術,平時也很少跟師兄對招,何況還是資質最差的五靈根。所以他心裡明白,曲笙根本並沒有指望他贏,她會把重頭壓在她自己和夏長老身上。

  可他想贏!

  少年攥緊了拳頭。

  曲笙並沒有看向魯延啟,她的任何舉動都可能會給這只初次上陣的小牛犢帶來壓力,她同樣知道此戰必敗,但他必須邁出這一步,戰鬥會讓一個少年迅速成長。

  彭千繁張手布下一道結界,只見結界中土壤翻滾上升,瞬間堆出一個擂臺。

  他道:「此番比鬥非生死局,掉下擂臺者,敗。」

  彭竟身邊的那名築基女修拂袖一陣清風,將他送入結界。彭竟單身持刀,在空中一個俐落的翻身,穩穩當當落在了擂臺上。

  曲笙走過去,握住了魯延啟的手。

  「去試試吧。」她低聲道,然後手上用力,亦是將魯延啟送了出去。

  相比彭竟的精彩亮相,魯延啟便樸實許多,他借著師父的力登上擂臺,手中也沒有任何法寶,只是雙手掐訣,做出了起手式。

  「開戰!」

  彭竟唇角閃過一絲譏笑,而後高高躍起!

  ……

  魯延啟曾經想過,自己也許不能贏,但是絕對不能輸得難看。他會掙扎,他要讓師父看到自己的努力,最重要的是,不能給蒼梧丟臉!

  然而當彭千繁令下,對面的彭竟出手之時,他竟然連一個法訣都沒有讀完!

  魯延啟當機立斷,立刻放棄掐訣施法,而是十分撐起了護體靈力罩,閃身堪堪躲開彭竟的攻擊,他正想把法訣讀完,卻沒想到彭竟身法詭異,魯延啟後心處立刻感覺到一股勁風,他想躲到右側,但此時,雪亮的刀光卻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魯延啟何曾經歷過如此兇險的短兵相接?那刀刃閃著寒光,他頭皮發麻,腿一軟,幾乎要朝著相反的方向滾過去——然而彭竟沒允許他逃開,而是一腳踹了出去,將他踩在了腳下。

  持刀的少年就這樣踩著另一名少年的頭,彭竟神色冷酷,手中的刀「唰」地燃起一道紅色的火光!

  場外的曲笙幾乎調用了全身力氣,拼命克制自己不要衝上擂臺。

  彭千繁的結界既是阻止裡面的法術傷到外面的人,同時也阻止了外面的人干擾賭戰的進行。

  她看著自己的弟子被人踩在腳下,雙目已經微微泛紅。

  「延啟,回來,回師父這裡來。」她無聲地喚著。

  魯延啟的臉被彭竟碾進塵土裡,他用力抬起頭,把臉朝向曲笙的方向。

  彭竟冷笑道:「雜碎,我平時拿來練手的傀儡都比你強!」

  魯延啟牙齒咬得咯吱做響,他慢慢在彭竟的腳下抬起了上身,肩頭的肌肉幾乎要突破衣服爆出,那小蠻牛一樣的身軀在彭竟肆意的淩虐下,發出了骨骼摩擦的聲音。

  彭竟用的力氣不小,魯延啟的頭在這沉重一擊下,已有些糊塗了,他甚至忘了用靈力,而是在用肉身本能的力量來對抗彭竟。

  那是凡人的力量。

  彭竟悚然,他鬆開了腳,將刀橫在身前,想看魯延啟還有什麼後手。

  魯延啟站起來之後,他搖搖晃晃地看了一圈周圍,從衣襟裡翻出了當年在魯家村時,頂著淩晨露水上山找山貓時用的那把小刀,朝著彭竟毫無章法地刺了過去!

  這哪有修士的樣子,簡直是村頭少年的鬥狠!

  彭竟簡直看不下去了,與這樣弱的對手打鬥令人噁心,他閃避了幾下,便不耐煩地用刀背砸向魯延啟的後頸,然後一腳將他踢下擂臺。

  而此時,彭千繁在結界之外道:「第一戰,彭竟勝出!」

  但蒼梧這邊沒人注意彭千繁的話,曲笙飛撲過去,將跌下擂臺的魯延啟抱在懷裡。他的臉腫了,那身原本白色的蒼梧弟子袍上到處都是鞋印,只有手上還緊緊攥著那把小刀。

  曲笙摸著魯延啟的臉:「延啟,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賭戰。」

  「對,你輸了。但是沒關係,蒼梧是一個整體,你沒完成的,師父會幫你完成,但你失去的,要你自己撿起來,知道嗎!」

  「師父,」魯延啟模糊地笑了笑,「你著相了,弟子……什麼都沒有失去。」

  「好,我的小蠻牛有骨氣。」曲笙將魯延啟交給安塵照顧,安塵正想餵丹藥,卻被夏時攔住了。

  夏時用一種特殊的手法把丹藥打進了魯延啟體內,誰也沒看到那丹藥長什麼樣子。

  曲笙則看著彭千繁,她正想報出下一場蒼梧的出場人選——她自己。

  可此時,常鈞語卻伸出一隻手臂攔住了曲笙。

  「師父,我來。」

  三局兩勝,魯延啟敗了一場,那就意味著後面的兩場,曲笙必須贏!

  她看了這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二徒弟一眼,也沒說多餘的話,只是伸出手,在常鈞語的肩上按了按。

  少年的骨架還未完全長成,不過常鈞語已經初具寬肩窄腰的成年男子身型,他的肌肉有些單薄,肩膀上突起的骨頭硌得人手疼。

  可就是這樣還不成熟的肩膀,已經開始扛起門派的責任了。

  曲笙在看到魯延啟被虐打的時候,就已經將輸贏拋之腦後——只要徒弟想做,我有什麼不能支持的?

  天塌下來,還有她站在他們前面!

  「去吧,去試試。」曲笙還是那句話,「蒼梧築基期弟子,常鈞語應戰!」

  常鈞語轉過頭,在魯延啟腦袋上摸了兩把:「好好養著,看二師兄給你報仇。」

  「哎!」魯延啟悶聲應道。

  常鈞語一笑,掐御風訣,自己飛上了擂臺。

  彭千繁伸出手,示意一名築基期弟子走出來,平靜道:「刻戎,你去陪他們玩玩。」

  彭刻戎是一名高壯的成年男子,他躬身行禮後,臉上帶著從容不迫的笑容,將身後的大刀抽出,翻身上了擂臺。

  「你是築基初期,」彭刻戎道破常鈞語的修為,「我是築基中期,同時也是前來天瀾山築基弟子中修為最低的,所以你看好了,我們彭家可沒欺負你們這些小白兔,只是你們的修為實在太低了,哈!」

  常鈞語那雙狹長的眼睛閃著寒光,原本就薄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

  他從儲物袋中祭出兩尊足有三丈高的巨型傀儡,將它們一左一右放在自己後方。

  這兩尊傀儡一出,彭千繁和彭家幾個元嬰修士都是一驚,就連夏時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季、羅、戰、任、尤,其中任家最擅傀儡術。

  常鈞語的這兩尊傀儡雖然等級不高,卻是用可以力抵千鈞的鴉鐵製成,做工精湛考究,乃是可以成長的極品法寶。

  而鴉鐵傀儡,是任家傀儡的標誌之一。

  「這是我的絕技,」常鈞語緩緩道,「但我不用它們,以免讓人覺得我欺負了你。我只用術法,就可以讓你跪著下去。」

  彭刻戎也是烈火般的脾氣,被常鈞語這麼一激,哪裡還能忍?立刻暴喝一聲,舉刀斜劈,用上了十足的力道!

  常鈞語雙手一合,迅速讀出法訣,用鮮花在身前豎起屏障,正是曲笙曾經在角子街上用過的「萬花之屏」。

  可這一招,在常鈞語手中用出來,卻與曲笙完全不同,那些花藤猙獰妖豔,帶著濃濃的殺意,絞住了彭刻戎的刀。

  此時彭刻戎也立刻激發了赤璉刀的火焰,他一拍儲物袋,那名鎮天下的彭家天罡符亦是祭出,「轟隆」聲不絕於耳,將常鈞語的花藤炸了粉碎。

  可常鈞語只是噙著一抹冷笑,他再次掐訣,雙手掌心向上,從中噴出化為水龍的激流,將其在空中畫出一個太極陣圖,然後雙手結印,在陣圖之中打出一個白鶴展翅的術法,如一道利箭,直取彭刻戎面門!

  彭刻戎也是老手,他不躲反衝,赤璉刀燃著火焰,與那白鶴對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1:39 AM

第六十七章 風起天瀾(五)

  可這一擊硬碰硬之下,竟是彭刻戎被那白鶴重捶了心口,他一時臉色發青,噴出一口鮮血。

  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

  因為魯延啟的表現,彭家子弟或多或少都小看了蒼梧,沒想到常鈞語年紀輕輕,手上盡是華而不實的法術,竟然能逼退彭刻戎的赤璉刀?

  曲笙喃喃道:「萬花之屏、善水成陣、鶴舞沙……他竟然能將蒼梧的術法用到這個程度。」

  這是曲笙將常鈞語收入門下之後,第一次見他出手,此時方知這名喜歡閉關的弟子,居然已經有了這樣的悟性,達到了這樣的境界。

  夏時眼中也有不加掩飾的讚賞:「化簡去繁,返璞歸真,不錯。」

  彭刻戎也不是花架子,被彭千繁帶到天瀾山的族中子弟沒有一個弱的,當他認清了對手的實力後,彭刻戎的赤璉刀也更兇猛,幾乎緊追常鈞語,將刀的淩厲霸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常鈞語躲避不及的情況下,擂臺上終於開始見血了!

  沾了血的赤璉刀更是酷烈,刀刀貼皮肉,在常鈞語絢爛奪目的術法之中,彭刻戎也已經殺紅了眼。

  刀若是嘗了血,就停不下來了。

  這場戰鬥異常慘烈,常鈞語渾身如血人一般,幾處傷口皮開肉綻。彭刻戎也已被卸掉了右臂,只能用左手持刀,他背後肩胛處已經凹下一個醒目的大坑,那是被常鈞語用術法生生轟出來的。

  到最後,兩個人都顫巍巍地站在擂臺上,彭刻戎手已經握不住刀,他被揍得鼻青臉腫,腦袋也被開了瓢。

  「我……我不會輸。」說完這一句話,彭刻戎倒下去了。

  常鈞語頭上的血流得滿臉都是,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下眼睛上滴著的血,歪歪扭扭地走到彭刻戎身前,拽著他的脖領,將他半拎了起來。

  常鈞語帶著一種野獸般的笑容,呲牙笑道:「敢瞧不起我們?告訴你,就算老子不用傀儡,也能用蒼梧的法術贏了你們——給我滾下去!」

  像彭竟對魯延啟一樣,常鈞語用腳一踹,將彭刻戎踢下了擂臺。

  周圍一陣詭異的沉默。

  然後他揮手收了傀儡,像一隻鬥勝的公雞,走到了擂臺邊。

  常鈞語看著曲笙。

  曲笙在常鈞語見血的時候就已經說不出話了,可她出奇的冷靜,目光幽沉沉地看著他。

  其實常鈞語這會兒的視線已經模糊了,他失血過多,看著外面一片模糊,人和景都散在了血霧裡。

  常鈞語定定地看著曲笙的方向,最後咧嘴一笑:「師父,你怎麼不來接我?」

  然後少年大頭一栽,從擂臺邊摔了下去。

  曲笙早已等在擂臺外,她立刻揮袖將常鈞語卷到自己身邊,及時接住了他。

  魯延啟也已經有所好轉,他手腳並用,全無形象地衝了過來,看著常鈞語的眼裡全是淚。

  夏時走上前,把一粒金豆子模樣的丹藥餵到常鈞語口中,對曲笙道:「別慌,這丹藥下去,不出一時半刻便會傷口痊癒。」

  曲笙的理智告訴她,這種歷練沒有任何錯,弟子們應當有各種磨難來使自己更成熟,在定下賭戰之時,她已有心理準備。

  可她的感情告訴她,心疼啊。

  常鈞語的血已經止住了,但曲笙還是沾了一手的鮮血,她想是想到了什麼,猛地抓住夏時的手道:「彭家最後一局,定會派出最強金丹修士,我已不求能贏,只求你平安!」

  夏時知道她的不安,於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

  夏時邁步走向結界,沒有御風,也沒有借助任何法術,他很平淡地走到擂臺下,然後一掌拍在擂臺上,只用身體的力量,便躍上了數丈高的擂臺。

  曲笙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對彭千繁道:「蒼梧派長老,夏時,應戰!」

  當彭刻戎被抬下去時,彭千繁只是略看了看,他神色略有些凝重,不過也還是停留在看戲的階段。

  皮肉傷,對靈丹橫行的修真界來說,沒什麼好在意的——修士比鬥,只要不傷到丹田,就算是擊穿了心臟,也有辦法活過來。

  他再次伸手,指向後方一名金丹修士道:「瑞予,由你收場。」

  被點將的彭家子弟出列,他戴著黑色的頭巾,與前兩者不同,彭竟是左手刀,彭刻戎是最正常的刀派,而彭瑞予,是雙刀!

  彭瑞予有些陰沉,他禦風飛上擂臺,看著夏時,一言不發。

  明眼人都知道,曲笙提出賭戰,她便是將勝負壓在了築基期和金丹期這兩場上。這意味著曲笙不僅有信心自己能贏得築基期賭戰,對夏時也有著同樣的信心。

  所以彭瑞予知道,眼前的這名青年絕對不好相與。

  雙刀亮相,彭瑞予已將赤璉刀激發到極致。

  ※※※※※※※※※※※※

  不得不說,夏時的丹藥果然是極品,不僅魯延啟已恢復過來,就連常鈞語的傷都在幾息後好得個七七八八,兩名弟子並排在下面坐著,安塵在旁邊護法。

  曲笙來到擂臺下,用一種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關切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

  「我是蒼梧派的客座長老。」夏時知道彭千繁的厲害,只要有心,還是能追查到他是太和弟子,所以他解釋了下,「但是我站在這裡,是為蒼梧而戰,那麼,今日我便只以蒼梧道法戰鬥。」

  蒼梧道藏面向蒼梧所有人開放,夏時作為長老,當然也閱讀過《蒼梧道藏》和《歸一經》,縱然他沒修煉過蒼梧的法門,卻已從剛才常鈞語的鬥法中摸到了一些蒼梧法術的關竅,足夠他應用了。

  而且這樣一來,既可以弘揚蒼梧道法,也可以掩蓋他自身的來歷,還能給下方的蒼梧弟子做示範,可謂一箭三雕,所以他要用蒼梧的法術來贏這一場。

  夏時看著台下的少年們,他溫和地笑了笑。

  那笑容的含意不必多說,他是在告訴他們——看好了!

  彭千繁陰沉著臉,將手放在了扶手上:「開戰!」

  頃刻間,擂臺上已經風起雲湧!

  彭瑞予已經出刀,夏時也放出第一道「萬花之屏」,兩人出手只在剎那間,幾乎讓人看不清身法!

  這就是金丹修士之戰,神識不夠強的魯延啟根本無法捕捉他們的身影,只有築基期弟子才能勉強用神識跟上鬥法節奏。

  如蟠龍一般的花藤沖天而起,頃刻間將整個擂臺都包裹在內,每一道都帶著威壓,將彭瑞予的刀光圍得密不透風。

  那鮮花一般美麗的萬花之屏,竟然能達到如此程度!

  不過夏時也只能毫無障礙的使用這一招,除了粗淺的低階法術,更高級的五行法術都需要有相應的靈根來輔助施法,而他的單一雷靈根太純,不足以支撐他用出其他系的高階法術。

  但這沒關係。

  他又使出了第二招「善水成陣」,姿勢和法門都一樣,唯獨將掌心激出的水法變為雷光,那紫色的閃電在空中形成巨大的太極陣圖,從上方壓了下來,幾乎遮住了結界內的全部空隙!

  彭瑞予在這陣圖之下幾乎沒有反擊的餘力,他目露驚恐之色,雙刀燃起的火焰只剩微弱的光芒。

  他已被壓制得喘不過氣來!

  在這時,夏時又出了第三招「鶴舞沙」!

  但這一招已經失去了鶴的飄逸之形,在夏時的氣勢之下,一隻閃電織就的蒼鷹盤旋在陣圖之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嘯!

  「沒有絕對弱小的門派,沒有絕對弱小的道法。」

  夏時掐訣,他俊美的臉在忽閃雷光之中更添魅惑之色,猶如神祇臨世。

  「千萬法門,自在心中,無我存道,方為本真。」

  「今日我得此領悟,與蒼梧諸位共勉之。」

  曲笙從不知道蒼梧的法術也能達到如此霸氣的程度,在夏時的法術攻擊之下,彭瑞予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他只能做困獸之鬥,負責配合夏時將那些原本華而不實的法術一一展現在眾人面前,成為一個可笑而絕望的傀儡。

  彭千繁身後的彭家子弟個個臉色鐵青,他們如何不知彭瑞予的實力?彭瑞予號稱「雙刀祥瑞」,乃是彭家金丹期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之一,老祖本想再打磨個幾十年就讓他登上天極金丹榜,沒想到在這擂臺上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蒼梧弟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每個人都恨得牙根癢。

  眼見彭瑞予靈力不支,將要敗下擂臺之際,夏時也準備使出最後一招收場。

  然而就在此時!

  彭家子弟的陣營中,一名元嬰修士突然暴起,他手中的赤璉刀比這些弟子狠辣許多,一出手便帶著血紅的刀光,竟有元嬰後期的威壓!

  眨眼間,他的刀劈開結界,直接向夏時攻來!

  電光火石間,所有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他的刀太快,閃電不及萬一!

  只有刀光,甚至那刀光也只有細弱遊絲的一條線,只有大能修士才能看出,這哪裡是刀光,分明是空間被切割後留下的時空罅隙!

  不止刀快,這種行為本身也令人意想不到——誰會相信堂堂赤璉彭家,竟有人用偷襲這樣下三濫的手段!

  彭千繁立刻反應了過來,他本來想抬起手阻止,可不知為什麼,他停頓了一下。

  夏時所展現出的絕高戰力令人膽寒,假以時日,難保不成大器。

  彭千繁突然升起一股想要將此人扼殺在此地的念頭,於是他的手又緩緩收了回去,甚至沒有去修補結界,而是看著那名弟子的刀鋒直接劈直夏時的面門。

  這人名為彭湖,修的是快刀,他的刀在晉階元嬰期之後,速度已經到了直逼化神修士的程度,就算與同境界的太和劍修對戰也有一搏之力,所以那個金丹初期的修士死定了。真是可惜……但誰讓他進了這多事的蒼梧,還參加了賭戰呢?而且這是彭湖一個人的行為,與他們彭家無關,事後他最多賠償下,不過是個小門派罷了,連吞併他都嫌麻煩……

  可就在彭千繁已經準備好了夏時死後該有的驚怒的表情同時,他卻震驚地發現夏時的背後隱隱出現一股威壓。

  這股威壓之玄奧,也只有到了他這個境界才能感受到,因為那是——

  大乘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1:50 AM

第六十八章 風起天瀾(六)

  在彭千繁的神識範圍內,一顆巨大的龍首出現在擂臺上空,從它身上轟然傳來一股駭然的毀滅氣息。

  可它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沒有阻止彭湖的刀,只是冷漠地看著下方這一切,包括他。

  ——月刃此時此刻的確什麼都不能做,它的任務不是保護夏時,哪怕他到了生死關頭,它也絕不會出手,這是它陪伴在夏時身邊需要履行的規則之力。

  但其他事項可就不在規則之力束縛中了。

  月刃森然地看著這一幕,彭湖的刀在它眼中慢得像一個剛學步的孩子,彭千繁心懷鬼胎的神色一覽無餘。

  很好。

  如果阿時死了,它會讓這裡所有的生靈陪葬!

  屆時,人間唯一真龍的怒火,將燒遍整個七國聯盟,哪怕被天道懲罰,它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

  當彭湖出手的時候,夏時恰好在用一個招式繁複的法術將彭瑞予身體定住,他正要將人提起來丟掉的時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近乎野獸的直覺是他在礪劍石中廝殺百年,從一次次生死場中鍛煉出來的。

  這一瞬間,他感覺到有強烈的危險臨近,可這股危險來得太快,他甚至來不及變招,來不及結法印放結界,來不及取出任何法寶,甚至來不及祭出本命劍!

  與此這種恐怖的速度相比,在鳳凰花之心試煉中遇到的老白鼬簡直就是初級兒童。

  夏時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躲不開,因為對方的修為比他高出太多!

  他不能後退,後退的速度太慢了,夏時瞬間做出調整,他微微偏離身體,向著斜前方衝了過去,同時將護體靈力罩開到極限。

  千鈞一髮之際,刀光已經來到他面門,那冰涼的刀鋒破開結界,擦過他右臉上的皮膚,直接斬在他的肩膀上,刀刃下的骨頭傳來劇烈的疼痛,彷彿要將他劈成兩半。

  但這還不夠,赤璉刀的火焰驟然間在他身上燒了起來!

  夏時從未面臨過這樣的境地,死亡離他這樣近,被對方強大的靈力壓迫時湧上的無力感並不是因為他沒有方法應對,而是對方根本就沒有給他應對的時間。

  大意了。

  夏時迅速被燒成一個火人。

  在曲笙的眼中,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擂臺上就換了天地。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突然出現在擂臺上的彭家修士將刀架在夏時的肩頭上,從刀上蔓延出的烈火裹住了夏時的身體。

  她瞳孔裡全是那燃之不盡的火焰。

  曲笙的腦子「轟」的一聲。

  如十萬火雷炸響!

  如天崩地裂!

  在心魔路上的那一幕終於出現在她眼前。

  陷入火海的夏時,最終被她害死的夏時,要她活下去的夏時……

  幻象與眼前成為現實的景象融合在一起,曲笙只覺此身已在地獄,她眼中已無人間。

  她舉起定軍槍,八大靈竅劇烈膨脹,用一種臨近走火入魔的恐怖態勢,在周身形成一團暴烈的靈力!

  曲笙不要命一般向擂臺外的結界衝了過去!

  十方心魔加身,不容想,不容念。

  她用槍尖猛刺結界,虎口裂血,骨骼生疼。

  哪怕前方是烈火,哪怕前方是龍潭虎穴……曲笙淚眼模糊地想,她得在他身邊!

  ※※※※※※※※※※※※

  變故只在一瞬間。

  曲笙發了狂,魯延啟傻了眼,常鈞語把兩個傀儡都甩了出去,大叫著撲向曲笙,安塵掐訣放出法術,也去攻擊那結界。

  彭家子弟們一臉淡漠,就像什麼都沒看到一般。

  原本要被夏時丟下去的彭瑞予一臉茫然,他癱在擂臺上,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彭千繁卻不知看到了什麼,在火光中表情扭曲,顫抖著從榻上起身。

  而偷襲得手的彭湖卻露出猙獰的笑容,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綠光。

  ……

  夏時在烈火燒身的時候就已經閉上了眼睛,但是下一刻,他再次睜開了雙眼。

  那雙妖花眼中再不見清澈,只有一片殺意!

  如果有人能內視他的丹田,便可以發現作為金丹期修士的夏時,他的丹田中並沒有金丹,而是一片黑暗,大量的黑色能量從丹田蔓延而出,纏繞上他的靈竅、經脈、骨骼、血肉……

  那是魔氣!

  這些魔氣像是一層層鎧甲,將他的身體武裝起來,外面的火焰儘管燒得猛烈,卻根本撼動不了他身體一絲一毫。

  ——然而卻逼出了夏時最直接的本能反應和那個一直藏在他身體中的秘密。

  為了自救,他終究還是動用了那個力量——夏時露出了微笑,那種青彌峰劍修特有的,在殺人時忍不住上挑起嘴角,享受誅滅對手的笑容。

  當彭湖將雙刀斬入他肩膀的同時,也被他的骨頭夾住了刀鋒,所以夏時毫不猶豫地出手了,他抬起右臂,一拳砸在彭湖的臉上。

  彭湖勝券在握,甚至他以為夏時已經死了,所以這一招令他猝不及防,強大的力道直接使得彭湖雙手脫刀,從擂臺上飛了下去。

  而夏時就這樣帶著滿身烈火,同樣追了出去。

  彭湖到底是練快刀的,他的身法也很快,在空中掐了收回刀的法訣,然後又連番祭出三樣法寶,朝著夏時襲來!

  可夏時任由那些法寶打在自己身上。

  沒必要躲了,他的身體已經變成這樣,還有什麼能摧毀他?

  夏時原本就能極其精確地控制身體,有了魔氣加持後,他的靈活度似乎又上了一個境界,直接體現在他的速度上。

  他追上了快刀彭湖!

  夏時飛身上前,在彭湖還沒反應的時候,又是一拳將他轟到地面,然後俯衝下去,當彭湖落地之時,一手抓著他的頭,另一隻手繼續握成拳頭。

  砸,一下下,狠狠地砸!

  ……

  這逆轉來得太快,當眾人反應過來之時,彭湖的頭已經不能看了,最要命的是他人還活著,元嬰被禁錮在丹田中,享受著生不如死的痛苦。

  彭千繁站起來,大喝一聲:「夠了!」

  曲笙也傻傻地止住了攻擊,夏時身上的烈火已經散去,露出了沒有任何損傷的模樣,她慘兮兮地咧嘴一笑,胡亂擦了擦淚水,倒提了槍,急忙向夏時跑去。

  「夏道友?夏時!」她在後面拉住他。

  夏時的拳頭上都是血,他聽到曲笙的呼喚,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幾乎完全失去了感情,冷漠得令人心悸。

  曲笙一驚,可她沒多想,人在危機關頭總是會爆發潛力,夏時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是瘋魔了,就像她剛才一樣。

  她捧住夏時的臉,連聲喚道:「夏時,我是曲笙,蒼梧,曲笙!」

  夏時似乎恍惚了一下,他認出了曲笙的聲音,可被身體漸漸被魔氣侵蝕,他的理智已經臨近崩壞了。

  曲笙不關心彭湖的死活,但她直覺告訴自己不能讓夏時繼續下去。

  她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一聲聲喚道:「夏時,打完了,我們要回蒼梧,回家……」

  夏時有些回過神,他看著眼前的姑娘,意識到他得控制住自己。

  對,不能放任自己,不能迷失自我,不能隨意殺戮,不能……他不能辜負他們!母親的目光,父親的叮囑、師父的信任、師娘的關心、師兄師姐們的愛護……

  他現在是不是很可怕?

  很嚇人吧?

  看,曲笙都哭了。

  他伸出沒沾血的那隻手,輕輕把曲笙拉開,然後收回了一直懸停在彭湖頭頂的拳頭。

  然而被夏時氣勢所駭的彭家子弟,竟無一人敢上前將彭湖帶回來。

  夏時看向彭千繁:「我贏了。」

  鴉雀無聲,沒人敢質疑他的勝利。

  他一甩拳頭上的血,對著曲笙輕輕搖了搖頭,便站起身,走回蒼梧弟子的身邊,像一個木頭般不再說話。

  大概除了月刃,沒人能知道他現在身體裡的戰場比剛才的擂臺還要殘酷血腥,夏時將身體的氣息封閉,正在全力鎮壓被激出的魔氣。

  曲笙看出夏時神色不對,她想迅速結束這場彭家帶來的災禍,立刻上前一步道:「蒼梧已贏得賭戰,你答應我們的承諾,該是兌現的時候了!而且——」她一指地上的彭湖,「這人偷襲在先,彭家又該作何解釋?」

  彭千繁還被夏時身上隱藏的大乘期真龍之氣震懾得緩不過氣來,他已不敢去想害夏時,只草草用袖子捲過彭湖,對曲笙道:「幸而貴派道友無事,此事的確我族中子弟行事不妥,這裡有五萬靈石,權作賠罪,你若有什麼話,盡可道來。」

  曲笙一皺眉,五萬靈石?那是夏時的命啊!

  可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轉頭看向常鈞語。

  常鈞語一見師父鎮定下來,也定了定心神,他收了傀儡,踏步上前道:「我有秘法,可用二人心頭之血還原現場。」

  彭千繁又是神色複雜地看了夏時一眼,對身邊的一名修士道:「郁非,把你弟弟和那個人的遺體放出來。」

  彭郁非皺著眉,他看上去十分不情願,但還是聽從命令,放出了兩人。

  曲笙原以為可以借此讓彭千繁解除圍山,沒想到兩人的遺體都在彭千繁這裡。不過這也很好理解,彭郁頃和丹心真人都是門派中的精英,必定都點了本命元神燈,天瀾丹派卻沒彭家的反饋速度,不僅失了先機,還被人拿捏住。

  常鈞語掐訣施法,將兩滴血分別滴入土地,凝成兩個半尺高的泥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1:58 AM

第六十九章 風起天瀾(七)

  這泥人沒有五官,手腳動作卻很自然,兩個泥人活動了一下,一個泥人負手挺胸,另一個做出持扇在胸前的樣子,居然走在了一起。

  兩個泥人結伴同行,時而揚天大笑,時而伸出手臂指向遠方,看上去竟是關係還不錯的朋友。

  只是走了一段路之後,兩個泥人突然抬頭,好像發現了什麼。

  這場戲沒有聲音,也沒有第三人,眾人只能憑兩個泥人的動作,隱約猜到有人突襲了彭郁頃和丹心真人。

  果然,那兩個小泥人開始擺出掐訣做法的模樣,負手挺胸的泥人手裡舉著武器衝上前,但是並沒有支撐過幾招,後心中招倒了下去,另一個泥人也在掙扎一番之後,胸口被劈開了一道口子,走了幾步之後便倒地不動了。

  因為場景太過震撼,一時竟無人說話。

  曲笙心驚,原來彭郁頃和丹心真人是好友,兩人同時被人偷襲身亡?

  彭郁非則是大怒,他根本不信,終於忍不住指著常鈞語道:「你就是用這般粗劣不堪的障眼法糊弄我們嗎?」

  常鈞語垂袖看著那兩個小泥人,冷聲道:「這是我的絕技,若非想查明真相,你以為我想用嗎?」

  在場人都是面面相覷,似乎並未聽說過這等絕技,只有彭千繁變了臉色。

  「你居然會精血束魂法,你是任家的……」

  常鈞語打斷他:「我是誰家的人並不重要,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布一個天演陣,我們推演下當時的情形便知。」

  天演陣是天演術的另一個變種,可以精密計算事情的發展軌跡,只有元嬰以上的修士才能領悟天演陣。

  彭千繁冷哼一聲,掐訣開始佈陣,常鈞語也重新凝聚了泥人,最後將泥人放在天演陣裡,經過陣法的演繹,泥人紛紛變至真人大小,而遠方也出現了另一名戴著斗笠的泥人。

  當斗笠人襲來的時候,兩人齊齊禦敵,但對方足有元嬰後期修為,本就比他們高一個大境界,而且還完全洞悉他們法術,幾乎招招克制兩人。

  斗笠人先是用了天瀾丹派的獨門絕技「離心刺」傷了彭郁頃,然後又奪走彭郁頃的赤璉刀,使出彭家的「赤焰烈火斬」,殺死了天瀾丹派的丹心真人,然後製造出兩人仇殺的現場。

  ——這是彭千繁自己的天演陣,眼前情形讓他不得不信,他們彭家這一次是被奸人利用了。

  「如果讓我抓到這混蛋,一定用刀剮了他的皮!」彭千繁恨聲道,「郁頃遇害的地方在陽城附近的陽山,給我下追緝令和懸賞令,如有人提供兇手線索,賞百萬靈石!」

  ※※※※※※※※※※※※

  天瀾山,天瀾丹派。

  整座山都被一層血紅色的結界籠罩著,低階弟子基本都戰戰兢兢地被師父護在傳道堂裡,金丹期修為的弟子集中在議事廳外,神情焦慮地等著掌門發話。

  其中一名紅衣女丹修道:「彭家欺人太甚,竟敢驅逐我們掌門,還想趕我們離開天瀾山,掌門一定不會同意的!」

  她旁邊另一名穿著深藍道袍的修士冷笑道:「不同意?難道留下來與彭家魚死網破不成?就憑外面站著一個天極化神榜前十的彭千繁,就能把整個天瀾山碾碎,到時候魚死了,網沒破,這賬該找誰算?」

  女修道:「你這等貪生怕死的人,自然將一切都當做一本帳目,天瀾丹派萬年傳承,怎能連骨氣都沒有?如今灰溜溜如喪家之犬被趕下山,日後還如何在修真界立足?」

  「能活命就不錯了,還想那麼長遠,真是晦氣,丹心師兄怎麼就惹上了這麼一波煞星……」那修士罵罵咧咧。

  周圍的弟子紛紛投以鄙夷的目光。

  其中有一名長相頗為俊秀的丹修道:「等我等拼死衛道之時,一心師兄自可以夾著尾巴溜走,你這樣的人,還配做天瀾丹派的弟子嗎?」

  那一心冷笑:「一群偽君子,我就不信你們不想活命,現在還想討好掌門,晚了!」

  他話音剛落,議事廳的門便緩緩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名臉色蒼白,下頜蓄著幾縷美鬚的中年修士。

  正是天瀾丹派的掌門夢沅真君,他身後還跟著數位長老。

  夢沅真君的目光一一掃過下面的弟子,緩緩道:「若心說得好,我天瀾丹派立世萬年,自天瀾山得名,自天瀾山崛起,若是離了這裡,我們還稱什麼天瀾丹派?如今彭家仗勢欺人,九馗宮杳無音信,我與十三位長老一同,意與天瀾山共存亡!」

  那名叫若心的紅衣女修上前一步,熱淚盈眶道:「掌門,戰吧!就算我們是丹修,也不會做不戰而退的逃兵!」

  下方弟子大部分亦是群情激昂,也有個別人如一心那般面如土色,忍不住想往後退。

  夢沅真君也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他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傻孩子,說什麼傻話……你們都被驅逐了,待結界打開後,我自會與彭家人說明,放你們下山。從此以後,你們不再是天瀾丹派的弟子,今後也不得以天瀾丹派丹修自居。」

  底下弟子悚然!

  這便是逐出師門了,可也正是這樣,被逐出師門的弟子才能被彭家人放下山。而這之後,天瀾丹派大概也已經不存在了。

  「掌門,怎麼能這樣!」

  「弟子不走!」

  「丹心師叔不可能做出那種事,彭家為什麼不聽我們解釋?」

  「師祖,我願為門派戰到最後一刻!」

  ……

  祁桑真人也在這群弟子中,他樣貌樸實憨厚,但身邊卻站著一名容貌極其美豔動人的女修,正是曲笙的五師姐管鈴。

  聽完掌門的話,祁桑真人擦了擦眼角的淚,心裡已有了決斷。他握住管鈴的手,傳音道:「小鈴鐺,我要對不起你了,我……」

  管鈴一聽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祁哥,說這些做什麼,我們總歸是要在一起的。」

  「不,小鈴鐺,你是蒼梧弟子,等結界一開,你立刻回晉城去!」

  管鈴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祁哥,要是蒼梧出了事,你會丟下我走嗎?」

  「這不一樣!」祁桑急了,「我原本就配不上你,又怎麼能委屈你與我一同赴死!」

  修士因為有靈力滋潤身體,身無雜垢,且氣質都有那麼一股仙風道骨的勁兒,因此修真界普遍男俊女美。祁桑真人的樣貌實在平平無奇,他站在管鈴身邊,只讓人覺得「醜漢配天仙」,心中一直隱隱自卑著。

  管鈴歎道:「你我這相知相守一百多年的情分,難道就是樣貌可以界定的嗎?到了這個關頭你還這麼說,豈不是在挖我的心?你要真想對得起我,就讓我按照我自己的意思,體體面面的與你同生共死,再多說一句話,我……我下輩子就不要你了。」

  祁桑一顫,他終於不再說話,而是抱著管鈴,看向議事廳的夢沅真君。

  求仁得仁,此為義哉!

  夢沅真君表情很平靜,他已存了死志。

  一派掌門,看似風光無限,內裡的辛酸又有誰能知道?上有九馗宮的盤剝,下有弟子嗷嗷待哺,使盡了玲瓏手段,卻還是不敵老天降下劫難,彭家突如其來的發難一下子擊潰了這個本就飄搖的門派。

  每年要吞掉天瀾丹派近五分之一丹藥的九馗宮居然縮得個乾淨,這是天要亡天瀾丹派啊……

  夢沅真君輕輕動了動嘴唇,到底什麼話都沒說出來,他揮袖撤去了護山大陣,雙手掐訣,正想發出與彭家對話的信號——

  然而此時,那圍困天瀾丹派的血紅色結界居然逐漸開始消退了?

  底下神色百態的眾弟子也看呆了去。

  當結界全部消失,空中傳來彭千繁的聲音道:「今日之事,多有誤會,還請天瀾丹派的道友出面一見。」

  誤會?彭家的圍山之困解除了?

  議事廳前的弟子先是不敢置信,隨後終於按捺不住,一個接一個地發出驚喜的歡呼聲!

  夢沅真君轉身,看向幾位長老一眼。大家心意相通,齊齊掐訣御風,向著彭千繁傳出聲音的地方飛去。

  片刻之後,夢沅真君飛到了山腳下,他一見擂臺,還有旁邊的形容慘烈的蒼梧弟子,略一推演便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居然用了賭戰!

  其實夢沅真君本人跟蒼梧並不熟,如果不是這一次廣發請帖,說不定蒼梧這等只沾了一點姻親關係的小宗門都會被忽略過去。這一次的請柬名單也是夢沅真君親自制定,他當然知道蒼梧是多麼小的宗門……只是沒想到被彭家圍山,天瀾丹派生死存亡之際,竟然是蒼梧派幫忙解圍!

  彭千繁道:「蒼梧道友用賭戰之法,令我等得知真相,貴派弟子與我彭家子弟皆為奸人所害,本座已經發下懸賞令。貴派因為圍山而造成的損失,彭家願全力賠償。」

  彭家雖然霸道,不過該做足的場面是一點都不少。

  夢沅真君拱手道:「既為奸人所害,請彭家歸還丹心的遺骸,稍後將詳情講明,我們天瀾丹派也不會置身事外,必定還晚輩們一個公道。」

  彭千繁微微點了點頭,夢沅真君終於收回了丹心真人的遺骸,隨後他轉身,對曲笙鄭重行了一個大禮。

  「道友仁義,大恩必謝!」夢沅真君略一思忖,便中取出一個儲物袋,裡面裝滿了從煉氣期到金丹期的各色丹藥,「請曲掌門務必收下本座的心意,從今後,蒼梧便是天瀾丹派的上賓,我等願與蒼梧結永世之好!」

  曲笙也沒做作,這都是夏時和蒼梧弟子用血肉換來的。她客氣了一下,便收下了瀾丹派贈送的豐厚丹藥謝禮和彭家的五萬靈石的賠償,但天瀾丹派的萬年大典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參加了,身後的傷號和臉色一直不太對的夏時都讓她擔心。

  於是,在得知管師姐安安穩穩並沒有事之後,她便告辭離開了。

  這一次曲笙不敢讓夏時御風,她在離天瀾山十里外的小鎮上租了一隻可以代步的天馬獸車,一下子就用去了兩千靈石,正準備帶著眾人回蒼梧。

  可夏時卻沒有上車。

  他臉色蒼白,連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都暗淡了許多,只低聲道:「你們先回蒼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2:07 PM

第七十章 清風送晚踏歌行(一)

  曲笙心突然慌了起來:「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被赤焰刀傷了根本?我一定饒不了彭千繁!」

  他笑得有些疏離:「沒什麼,只是有些私事需要解決,更何況,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今後請曲掌門多多保重。」

  曲笙一臉不敢置信,她翻身從車上跳下來,氣勢洶洶地扯住夏時衣領道:「什麼混帳話,你是我蒼梧的長老,怎能說散就散?」

  夏時那雙桃花眼眯起來,他輕輕扯開曲笙的手,後退兩步:「你們先走吧,如果我辦完事……會去尋你們的。」

  「不,我在這裡等你!」曲笙斬釘截鐵地道。

  他看了看遠處的天色。

  「隨你。」輕飄飄地丟下這句話,夏時便身形一動,消失在曲笙的眼前。

  曲笙猜不出發生了什麼,夏時掩蓋得太好,連彭千繁都沒有發現他身上的異樣,更別提修為只有築基初期的曲笙了。

  她回到車子上,看著車裡傷已經基本好了的兩個徒弟,還有安塵。

  「我想等一等夏長老,大家覺得呢?」

  沒人有異議。

  曲笙退了獸車,在鎮子上找了家客棧,安頓好大家後,她獨自走到鎮子的邊界處。

  修真界的村鎮大多也都有陣法加持,這座無名小鎮的陣法邊界止於一座牌樓,曲笙就坐在牌樓前的臺階上,她鋪開了神識,等著夏時回來。

  「五天,給你五天時間,要是你還不回來,我就真的走了。」

  ※※※※※※※※※※※※

  夏時選了一個杳無人煙的方向,飛出蒼梧眾人的神識範圍後,他便再也撐不住,立刻從半空跌墜了下來。

  他下方正是一片樹林,下墜之時剮蹭下無數葉片葉枝,通身狼狽不堪,最後倒在厚實的草地上,連爬都爬不起來。

  他的嘴唇漸漸變得烏黑,渾身都在顫抖。

  好在,好在他一直忍到了蒼梧眾人安全,曲笙等不到他,會回蒼梧的。

  心中的牽掛一下子鬆了一半,魔氣又趁虛而入,進攻得更瘋狂了。

  夏時手腕上光芒一閃,月刃已顯露了身形,它還是小蛇的模樣,靜靜地守在夏時身邊。

  他的手伸向月刃的方向。

  「要是我……堅持不住……」夏時斷斷續續地道,「你就……」

  月刃雙眼瞳孔已豎成一條直線。

  「別想那麼多,先壓制住魔氣。如果你真的撐不住,我會殺了你。」

  ——這才是月刃的真正任務,身為人間唯一真龍,月刃是拴在夏時身邊的保險絲,它陪在夏時身邊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為了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避免傷及無辜,在他撐不下去的時候……殺死他。

  夏時像是忍著極大痛苦,他的雙手都已經深埋進下方的土地中,心中湧上無盡的恐懼感。

  有什麼東西正把他拉向深淵,那是自他出生之後,就一直伴隨在他身體中的魔念。

  「放棄掙扎,就不會這般痛苦。」

  「遵從自己的內心,才是真正的道。」

  「那個偷襲你的人真該死,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呢?」

  「你本就不屬於這個人間,回來吧,回來吧……」

  夏時頭疼欲裂,他的骨頭都在作響,渾身的肌肉都像是在被千刀萬剮,由丹田而生的腐蝕正在侵吞著他的理智。

  他怒吼一聲,手中凝出一團閃電,朝著自己胸膛打過來!

  就算是雷靈根,但身體畢竟是肉長的,夏時本身也無法抵抗雷擊。

  他渾身猛烈一抖!

  神智終於恢復了一些。

  「滾開!」他又是凝聚出閃電,朝著自己打來,每一下雷擊能幫他維繫一陣短暫的清醒,這便是他抓緊驅趕身體魔氣的時間。

  然而這個過程太漫長了,夏時最後在雙重痛苦下,舌尖咬出了血,滿口腥甜,幾乎陷入半昏迷狀態。

  唯一清明的,是一股不屈的倔勁兒,和心頭的熱血。

  他不能放棄,這萬里錦繡河山,包容市井百態,翻滾紅塵三千,這令無數前輩甘願浴血守護的人間,他才剛剛走過一點……

  夏時的手中再次凝聚出更熾烈的雷光,他這一次對準的不是胸膛,而是自己的丹田。

  想看更多人間風景,想感受到更多人心溫暖。

  任何想要從他手中奪走這一切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包括他自己。

  「給我——滾回去!」

  雷電與魔氣交織,整片樹林都放出了耀眼的紫色光芒!

  夏時被自己的雷擊炸得翻滾了出去,摔在一棵參天大樹上,又掉了下來。

  他翻過身,看著昏沉的天空,手中再次凝聚出了雷光。

  月刃衝了過來,它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著夏時傷害自己,可繼續這樣下去,沒有人能受得了。

  他會硬生生把自己折磨死的!

  當夏時再次準備雷擊丹田之時,林子裡突然吹來一陣清風。

  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無數黑色小花,像是一場花雨,紛紛揚揚灑落,將夏時整個人包裹了起來,溫柔地撫慰他的傷痕。

  月刃眼睛一瞪,驚道:「這是……伽藍夜合!」

  它昂首看向上方。

  天空上出現了一道被撕裂的虛空裂隙,一個美得難以言喻的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一身如流雲般飄逸似夢的紅衣,擷彩霞之光,隨風輕輕飛揚開來,像是人間的點睛之筆,落在此處,萬物從此有了神采。

  然而任何神采都比不過她的容貌,顧盼間日月生輝,只輕輕一笑,彷彿大地回春,舉手投足間,如春湖驚夢,踏一步四方豔火燎原,便是天下浮屠。

  人間美玉,絕代風姿,能有此絕色的不作他想——魔修大乘元君,「暗夜之光」柳昔卿。

  如果說太和靈端峰的棲遲神君是男性美的極致,那麼柳昔卿便是女性柔媚風情的巔峰,這種美對人的視覺都具有強烈的侵略性,幾乎瞬間虜獲人的心神,教人一眼難忘。

  月刃一直跟隨在夏時身邊,自然是認得柳昔卿,它從夏時身邊退開幾步,微微頷首道:「柳元君。」

  柳昔卿回禮道:「月君辛苦了,接下來,阿時就交給我吧。」

  此時夏時的身體已經被黑色的小花覆蓋,那些小花形似桃花,卻有三層花瓣,因為色澤關係,看上去精緻而妖異,它們吸取著黑色的魔氣——那從夏時體內溢出的,被正道避之不及的魔氣像是令它們歡愉的養料。

  魔界之花「伽藍夜合」,它們不僅可以吸取魔氣,還可以安撫魔修的脈反逆流。柳昔卿正是伽藍夜合的花靈化身,她來到夏時身邊,華美的紅色長裙鋪在青翠的草地上,像是一朵悠然綻放的薔薇花。

  柳昔卿微微垂下頭,看到夏時身上自殘的傷痕,目光中帶著憐惜地道:「這孩子受了許多苦。」

  月刃垂眸,並未多話。它心裡有數,這位柳元君特意來到此地,必定是來救急的——而這天下,恐怕也只有她能救夏時。

  柳昔卿輕聲道:「如果不是前幾日心血來潮用了天演術,還不知他在鄭國居然有這一劫。」

  月刃解釋道:「少主被人偷襲,才會被激發出魔氣。」

  「彭家自恃豪義,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不好說,我隱隱覺得修真界有一股詭譎之勢。」

  「阿然也跟我提到過晉城的事,竟有化神修士為難一個小門派,便是他也始料未及。」柳昔卿歎道,「其實那一次他不該出手,但對方太過火了。」

  美人蹙眉之時,更令人心折。

  「既然遇上,便是因果,行然是你與晏峰主之子,保護小師弟也在情理之中,莫非行然受罰了?」月刃問道。

  柳昔卿無奈道:「倒是沒有,不過他回青彌峰後,阿修又將他打發到虛空洪荒戰場了。」

  那名在青極宗大戰後,於晉城外一劍斬化神的劍修,便是柳昔卿與晏修的兒子,晏行然。

  「洪荒戰場以戰養戰,凶戾了些,卻是歷練的好去處。」月刃道。

  道理麼,為人父母的都懂,就看狠不狠得下心了。

  談話間,夏時身上的魔氣也漸漸消散,他撐著旁邊的樹幹站了起來,行禮道:「原來行然師兄曾經出過手,我還是欠了他一個人情。」他雙眸重回清朗,「弟子沒能控制好自己,這次……多謝師娘出手相助。」

  「無妨,這是你第一次爆發魔氣,有了教訓,以後一定要多注意。」

  「是。」

  柳昔卿定定地看著他道:「阿時,在一千多年前,魔修還會因為脈反逆流而傷人,可也有人寧可自己死於痛苦,也不願意做出違逆內心之事,所以人間才會給魔修一個打破天道束縛的機會。」她揮袖收回伽藍夜合,那些黑色的花圍繞她周身一圈,便進入掌心消失不見,「魔氣生於邪惡,但魔修卻仍能嚮往正義,其中的道理,自是不必我多說。」

  「弟子明白,這一次是弟子失誤,待回峰後,願接受師父處罰。」

  柳昔卿歎道:「罷了,你與魔修不同,伽藍夜合不能根除你體內的魔氣,我能做的有限,若不是你意志堅定,就算伽藍夜合也救不了你。」

  夏時愧疚,垂頭行禮道:「弟子當謹記師娘教誨。」

  柳昔卿知他聽進去了,將該說的正話說完,她才輕呼一口氣,嫣然一笑。

  這風華絕豔的女子,立時從威風凜凜的魔修大能變為溫柔的長輩,柔聲叮嚀道:「在外要照顧好自己,若遇到什麼難事,不要自己逞強,你還有太和,有師娘在。」

  「師娘放心吧,弟子一定盡力而為!」

  柳昔卿扶額,初生牛犢的小夥子啊,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當年行然也是這樣……她點點頭,轉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什麼:「行嵐好像也在七國聯盟出任務,有緣的話,你們說不定會遇到。」

  晏行然與晏行嵐是一對龍鳳胎,按照出生順序,行然是哥哥,行嵐是妹妹,兩人大了夏時上千歲,感情卻很好,拿他當小輩疼。

  夏時:「恭送師娘,弟子記下了。」

  ※※※※※※※※※※※※

  「說好了五日,差一個時辰也不行。」

  安塵已經幫忙雇傭來了獸車,那匹三階天馬在旁邊不耐煩地打著響鼻,常鈞語和魯延啟都等著曲笙太后起駕。

  但她還是在鎮頭守著。

  常鈞語:「師父,您老定的時間,夏長老知道嗎?」

  「……他不知道。」

  「那你等得這麼起勁兒?以夏長老的實力,他辦完事沒看到我們,一定會自己回蒼梧的。」

  曲笙高深莫測道:「徒兒,為師等的不是夏道友,而是自己的承諾,是自己的道心。」

  「可您都快等成望夫石了好嗎?」

  「逆徒!兩天不打上房揭瓦!」

  「說到痛腳了是吧……哎,你真動手啊……」

  曲笙儲物袋裡什麼都有,小鏡子小梳子小布包小馬紮,甚至還有一根雞毛撣子。

  那雞毛撣子雄風赳赳、器宇軒昂地在法術的御使下追著常鈞語,把旁邊的天馬看得眼睛都直了。

  不過鬧騰歸鬧騰,幾個人都把神識分片兒放出去,一直在找夏時的身影。

  眼看還有半刻鐘就要啟程了,但是夏時還沒回來。

  在徒弟們面前,曲笙用笑臉遮掩自己的擔心。

  他還好嗎?事情棘手嗎?為什麼不要他們幫忙?是因為他們修為太低了嗎……曲笙心中一直都有深深的無力感,在這一山還比一山高的修真界中,想要擁有守護他人的力量,築基期是遠遠不夠的。

  如果她能幫上夏時就好了……

  這麼一想,那根雞毛撣子追得更起勁了。

  「師父饒命!」

  然而這幾名築基修士的神識都不如旁邊天馬靈敏,這妖獸看了一會兒人類的熱鬧,正覺得無趣想要站著打個盹,便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息突然接近此地,它渾身一激靈,立刻狂亂地跺腳。

  「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3 12:18 PM

第七十一章 清風送晚踏歌行(二)

  安塵連忙過去安撫天馬,一邊撫摸鬃毛一邊道:「都說天馬性情最是溫順,怎麼突然如此暴躁?」

  當然是因為有危險啊!語言不通的天馬哀嚎著,恨不得用蹄子在地上寫個「冤」字。

  曲笙這會兒心裡糾結著要不要用神牽,她有些擔心夏時,但這種法門在她身上還沒焐熱就用了出去,總覺得太輕率……萬一打擾了他就不好了。

  正當人飛馬跳之時,一道身影突然闖入幾人的神識範圍,當來人速度減緩,方才露出形貌。

  曲笙站起來,驚喜道:「夏道友!」

  可不正是重新將自己收拾得整齊乾淨的夏時,他雖然面無表情,但那一雙桃花眼微微泛著水光,似乎心情很好。

  沒有什麼比看到同伴還在等待自己更高興的了。

  哪怕夏時之前並沒有在乎過,但他現在也漸漸開始喜歡上有同伴的感覺。

  「讓各位久等了。」

  曲笙笑道:「沒關係,咱們一起回家。鈞語和延啟坐在裡面,安塵也是,我和夏道友一起駕車。」

  安塵和魯延啟都十分自覺地上了車,只有常鈞語走過曲笙身邊的時候,用手輕輕刮了刮自己的臉皮,表示對曲笙態度轉變如此之快的嘲諷。

  曲笙哪顧得上跟小屁孩一般見識,弟子都安頓好後,她躍上了獸車,不過坐定之後才發現天馬似乎還是不太對勁。

  「這頭妖獸是不是生病了?它腿一直在抖。」

  安塵探出頭來道:「應該不是,妖獸怎麼會生病?」

  夏時走過來,輕輕在馬身拍了拍。

  「天馬靈智比較低,聽說十分懼生,大概因為我剛來,所以不適應吧。」

  如六文錢、瑜藍這種在獸族中算得上血統比較厲害的妖獸,對夏時只是忌憚,並不懼怕,但天馬靈智低,性子又弱,感覺到夏時身上隱藏的氣息自然會怕。

  夏時漫不經心地餵了它一顆丹藥:「好好飛,早點到蒼梧。」

  他翻身上車,與曲笙並排而坐,立刻啟動了獸車座駕上的袖珍陣法,那天馬便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竄了出去。

  這速度絕不是一匹三階天馬該有的。

  曲笙好奇道:「夏道友給這匹天馬吃了什麼?」

  「以前隨手買的丹藥,專門給低階妖獸吃的,可以短時間補充妖力。」

  但實際上這丹藥是夏時母親的好友,萬獸觀的複寥神君所贈。

  曲笙:「居然如此有效,不知道貴不貴?」

  夏時繼續含糊:「也不記得了,當時是偶遇雲遊的萬獸觀修士,他似乎正急著用錢……價格也早就忘了。」

  曲笙沒接觸過這些,對六文錢也是放養的態度,夏時怎麼說怎麼信,而且修真界也沒追問人家東西來歷的傳統,頗重視隱私。

  她又想起一事。

  「對了,賭戰之時,夏道友給延啟和鈞語吃的丹藥叫什麼名字?竟然能在幾息間完全恢復,我也想多買些備著。」

  「唔,」夏時扭過頭裝作看風景,「以前闖秘境的機緣,似乎不太常見。」

  求你別問了,再這麼編下去,夏時冷汗都要下來了。

  給魯延啟和常鈞語救急的丹藥自然也十分金貴——那是出自目前修真界唯一的大乘期丹修,衍丹門至高長老南淮元君之手,真正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

  人間界已有一萬多年沒有出過大乘期的丹修了,南淮元君不僅在衍丹門是至高長老之位,在修真界也是無人敢惹——求他煉製高階丹藥的高階修士如過江之鯽,而且還有那些眼巴巴等他煉丹的大乘修士們,誰會找死當全界公敵?

  但這位大能跟他的淵源……好吧,還得從他那位母親大人說起。

  當年他剛拜入太和,正是見了無數長輩,十八峰挨個走了個遍,若不是夏時有個好腦子,只怕回頭就要忘掉一半。

  第三日,靈端峰便來了幾位貴客。

  萬獸觀長老複寥神君。

  扶搖山四大護法之一的鴻英神君。

  九重天外天,六重天天君,趙歡趙神君。

  衍丹門至高長老,南淮元君。

  這要是再加上師姐斐紅湄的道侶,格物宗禦甲殿殿主飛廉神君,五大山門就湊齊全了。

  來靈端峰拜訪的這幾位,都是曾經與阮琉蘅並肩而戰的夥伴,在他們眼中夏時是好友之子,怎麼疼愛都不過分,而且太和是出了名的把弟子當牲口養,其他宗門可沒這麼光棍,幾人是合計了之後,專程過來送見面禮的。

  萬獸觀精通御獸,所以複寥神君送了許多御獸方面的法寶丹藥;

  扶搖山精萬法,鴻英神君準備了一些功法,她知道夏時有一位天下第一煉器師的師娘,便送了許多材料讓他煉著玩兒;

  九重天外天更是財大氣粗,銘古紀時期,人間資源一度因為過度開採而枯竭,整個修真界都仰仗九重天外天的資源供給,蓋因九重天外天乃是古神歲無開闢出的獨立於人間之外的小世界,物產取之不竭,所以趙歡趙送的都是奇珍異寶;

  但這些故友中,還是南淮元君送的最貴重,他手中托著的儲物袋,會讓這個修真界的大部分修士為之瘋狂。

  夏時神識一探之下,居然沒數清到底有多少瓶丹藥。

  這幾位前輩的手筆,就算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夏時都覺得有些手軟。

  「這些太貴重了……晚輩不能收。」

  他這麼一說,周圍幾人卻笑了。

  「蘅兒沒跟你提起過我們嗎?」鴻英神君笑道,她個子嬌小,笑起來很是嫵媚。

  夏時急忙解釋:「當然提過……」他們都是阮琉蘅從築基期就開始相識,不僅是肝膽相照的友人,還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這不就得了,她在那個鬼地方幾千年都出不來一次,好不容易把你放出來,就讓我們盡個心意吧。」鴻英神君一想起這個就不高興,「蘅兒一定已經忘了我了,她不愛我了。」

  大概也只有在這些好友面前,這位已是一派護法的神君才會露出如此的女兒態。

  複寥神君沒什麼表情,平淡道:「我們有心無力,沒辦法幫助紫蘅。這些俗物比起她的辛苦,又算得了什麼?」

  趙歡趙是個身高馬大的壯漢,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體修,他一身煆金鎧甲,突然小心翼翼地接道:「你們說……我要是揍了她兒子,她會不會出來揍我一頓?」

  幾道危險的氣息立刻爆裂開來,就連一直作陪的芮棲遲都隱隱發出了劍意。

  趙歡趙咽了下口水,擺手道:「別啊,我開玩笑的……你們都多大的人了,這還當真!」

  「賤狗就是矯情!」鴻英神君怒駡道。

  趙歡趙立刻服帖,像是被撫平了毛的大型犬一樣湊過去。

  「再罵兩句聽聽……」

  夏時:「……」

  母親大人的好友裡,是不是有不良愛好的中年大叔混進去了?

  這時,一直話不多的南淮元君開口道:「阿蘅……她在那邊還好嗎?」

  他身著玄衣,頭戴青玉冠,氣質溫文儒雅,像是一杯口感溫厚綿醇的美酒,已在歲月的沉澱中,有了更加迷人的特質。

  夏時知道,南淮一直都愛慕著母親。

  「母親很好,她一直掛念各位前輩,也委託我帶來了手信。」

  離家之前,母親取來厚厚一疊手書交給他,又摘了許多家門前的桃花枝附在信上,另準備了一些親手製作的禮品給夏時帶上,吩咐他帶給同門和故交。

  細細叮囑後,她又從桃花林中取出若干壇自己釀的好酒,也托他帶上。

  最後,阮琉蘅從身上的儲物戒中,又取出一個白玉小壇。

  「此酒名月暉,送與南淮道友。」她有些悵然道,「少了他,品酒也無趣了。」

  眾人皆知,當年的靈端峰峰主,「太和桃花」阮琉蘅一生好酒,南淮是她最好的酒友,兩人品酒談玄,乃是當時的佳話。

  但除了親近的好友,極少有人知道南淮暗戀了阮琉蘅數千年而未開過口。

  所以當夏時單獨取出了「月暉」,交給南淮元君之時……夏時發現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只一件禮物,就能讓修為已經到了大乘期的修士如此動容,大抵是情已入骨髓,身心都隨了那個人。

  南淮元君忍不住喚道:「阿蘅……」

  這一聲甘中有苦,苦到了盡頭。

  在一旁的芮棲遲見到這一幕,心中何嘗不是苦澀。

  他突然傳音夏時。

  「這些禮物,你就收下吧……數千年不得見面,如果心意還被拒之門外,教人情何以堪?」芮棲遲輕聲道,「這些東西也不及我們情意之萬一,你記住,只要你好,只要你母親好,我們付出什麼都值得的。」

  夏時雖然早慧,但這些感情糾纏到底還不是十五歲的少年能完全理解的,他只好收下了長輩們的禮物。

  那些丹藥都是南淮元君親手煉製,後來夏時專門空出時間清點了這些丹藥,他竟恍惚了許久。

  夏時不知道南淮元君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聽說他拜入太和之後,一點點從最初級的煉氣期開始,一直把丹藥的種類煉到了大乘期,然後交到他手上。

  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殷切希望與呵護。

  同時也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至深之情。

  夏時第一次意識到「情」這個字,就始於這些丹藥,始於這一段他母親大概永遠都不會知曉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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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給老讀者的小劇場】

  照葵野大戰,大秘境琉璃洞天崩塌,當年的屠龍英雄們齊聚一堂。

  作為MT的趙歡趙。

  作為奶媽的南淮。

  作為獵人的複寥。

  作為法師的鴻英。

  ……

  月刃: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嘶嘶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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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趙歡趙還是那麼欠抽……(抖M型MT~)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5 08:56 AM

第七十二章 輕語(一)

  一個身披藏形斗篷的修士正御使著飛行法寶,如同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在林間全速疾飛。他喘氣聲越來越大,不住地往腿上貼御風符,掐著訣的左手微微顫抖著。

  「不是我,不是我幹的……」他一直念叨著,顯然精神已有些崩潰,「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隨後,他發現地面上出現了巨大的陰影,他抬頭環顧四周,方才發現不知何時,周圍已有無數條黑影,正漸漸包圍他。

  「天下妖獸千萬種,每一種族幾乎都有一種特殊的技能,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自己可笑……」

  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斗篷修士的前方,樹林見斑駁的光芒落下,映在這張俊美的臉上,猶如神光的眷顧。

  「狐王涼君!」

  「你處心積慮在千豐城臥底良久,拐帶瑜藍,在晉城釀造慘案,到底為什麼?」涼君逼問道。

  那人終於不再逃了,他摘下了兜帽,慘笑道:「是我鬼迷心竅,是我不好,這件事是因為……」他的笑容愈發扭曲,眼眸中迅速閃過一絲詭異的綠光,而後目光變得空洞。

  「不好!」涼君立刻出手制住他的靈力,卻不想這人身體中有一種極為陌生的力量,直接從裡面撕裂了他的身體。

  「嘭!」他整個人炸成了一團血花!

  林間回歸了寂靜,只剩下臉上陰沉不定的涼君。

  與此同時。

  南平州某處,魔君沈昭的面前同樣出現了這團血花,他閃身避開了穢物,笑了笑道:「還真是守口如瓶啊……」

  靈端峰峰主芮棲遲亦是趕到了義量峰當初的案發現場,他身後還跟著言真門的兩位長老。

  「這種邪術既不會凝聚靈力,也不會提升修為,楚嵩作為魔修,他完全沒必要在這裡進行這種邪術,而且此地分明還有其他人的痕跡留下,那個一直未出現的人,才是這件慘案的重點。」

  「就算有別人在場,楚嵩也一定是幫兇!」其中一位長老忿忿不平道。

  芮棲遲抱臂看向二人。

  「楚嵩在太和玄武樓過了問心關,在事情明朗前,由太和弟子監督他的一舉一動,我以靈端峰名義,願保證他的青白,不知兩位可有意見?」

  「問心關!」兩人面面相覷,玄武樓的問心關能辨別真偽,楚嵩竟能通過測試,難道這魔修真是被冤枉的?

  不過,既然太和插手這件事,還有靈端峰的保證,兩名長老自不會不給這個面子。

  「既然有靈端峰峰主做保,言真門願撤去對楚嵩的通緝,並請貴派幫忙查明義量鎮全鎮遇害真相!」

  「太和義不容辭。」

  ※※※※※※※※※※※※

  魏國,晉城。

  蒼梧小院十分安靜,石桌上落了幾片樹葉,大概是已落下有幾日了,葉片的邊角乾枯得捲曲起來,形成一道糾結的波浪線。

  弟子們該閉關的都閉關,該走的都跟著掌門去天瀾丹派了,只有桐姝和瑜藍在自己的房間裡,心思單純的人修煉起來也十分專注,桐姝已經入了定,瑜藍也將頭縮在了翅膀下。

  在月夜清風中,除了樹葉的沙沙聲,便是葉片被風拂動,邊緣刮著石桌的輕微摩擦聲。

  一道纖細的身影穿過了這座剛設下沒多久的護宅大陣,在誰也沒驚動的情況下,悄悄潛入了康紂南的院落。

  蒼梧空間有限,弟子就算是閉關,也只能自己在自己房間裡,最多設下一個防止打擾的結界,避免修煉緊要關頭突然被打斷而導致走火入魔。

  康紂南門前的粗淺陣法同樣沒能攔住這個身影,她潛了進去。

  裡面照例沒有點燈,康紂南似是看書看得有些累了,他坐在書案後,正用一隻手輕輕按壓眉心,另一隻手握著一本看到了一半的書簡。

  突然,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秀鸞,你怎麼又來了?」康紂南冷冷道。

  自從上次被她偷偷闖入,他就設置了一個更精巧的機關,秀鸞闖結界陣法是一把好手,但這些機關之術,她反而不擅長破解。

  那身影有些狼狽地露出身形,秀鸞腿上纏了一條繩索,她不敢擅自解開,只好道:「請少司恕罪。」

  「滾。」康紂南十分乾脆地道。

  秀鸞抿著嘴,也十分堅定地表達了「不滾」的意思。

  「誰讓你來的?你來這裡還有誰知道?」

  秀鸞搖了搖頭:「這是屬下私自行為,首座並不知情。屬下此次前來只是想送一些東西給少司……」

  她從懷裡拿出一些裝著丹藥的瓶瓶罐罐,又取出幾遝符籙,最後有些遲疑地取出一把略微有些女性化的摺扇,跪在地上,雙手呈給康紂南。

  康紂南掃了一眼,丹藥想必是她平日所得,這摺扇品階不低,來歷大概也不怎麼光明。他冷不丁笑出聲:「怎麼,你想養我?還是看不起我修煉的速度?」

  「不,屬下是擔心少司!」

  他站了起來,慢慢踱步走過來,在秀鸞身前站定,冷酷到不近人情:「秀鸞,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喜歡我?以前身份有別,現在我瞎了,所以你覺得自己的殷勤……可以打動我?」

  「秀鸞不敢奢望。」她垂下頭不敢看他,只覺這人離她那樣遠,連想一想都是褻瀆。

  可她沒想到的是,康紂南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

  「不過我還真的很需要你……」康紂南俯下身,嘴唇的熱氣呵在她的耳邊,第一次離她那樣近,「所以這些東西,我收下了,你覺得如何?」

  秀鸞整張臉漲得通紅,似幸福來得太突然,她眼中立刻潮濕了起來,不敢置信,但渾身歡喜得直發抖。

  「我願意為少司去死——從前,現在,將來,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少司大人就是我的一切!」她跪著低下頭,低到了塵埃裡,可眼神卻壓抑著洶湧的狂熱,去虔誠地親吻他的靴子,「大人,您可以任意驅使我,我的生命屬於您。」

  這樣毫無保留的忠誠,足以讓任何一個人動容。可康紂南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彷彿他覺得理應如此。

  「起來吧,我給你一個任務。」

  「是。」

  「去接近權利的中樞,你曾經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五人之一,我相信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是。」

  「現在不需要對我彙報,我不想知道這些事,但是一旦我需要,你必須給我詳實的資料。」

  「是。」

  「多做一些貯備,我近期會衝擊築基期。」

  「是。」

  每一條指令都是一個簡短的「是」,然而就是這簡單的一個字,卻包含了巨大的喜悅。

  「秀鸞,你聽上去很高興,為什麼?」

  「少司大人,因為我的星辰重新閃耀了,給我信仰,給我希望,給我力量的……正是您。」

  康紂南自嘲地一笑,他擺擺手。

  「退下。」

  「是。」

  ※※※※※※※※※※※※

  有了靈丹輔助,那天馬飛得十分賣力,蒼梧一行只用了一日就到了鄭國都城陽城,曲笙正掏靈石準備買傳送陣,才想起彭家給的那五萬靈石還在自己這裡。

  她將儲物袋交給夏時,咬唇道:「你莫要以為我以後會放過彭家,那個元嬰修士若是沒有彭千繁的默許,也絕對傷不了你,可是當時情況不容我節外生枝,夏道友放心,總有一天我要為你討回公道。」

  彭湖被夏時揍得差點魂飛魄散,要不是元嬰還在體內,早就投生去了——但這種懲罰遠遠不夠,彭湖行徑卑劣,若不是夏時體內有機緣,真就被他得手了!

  曲笙心疼極了,尤其夏時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才逆轉局勢,必然十分傷身,他離開的那五日說不定就是療傷。

  ——好像猜得也沒什麼不對。

  夏時怎麼可能要這筆靈石,不過他確實對彭家有點不滿。

  就賠五萬?

  打發要飯的呢?

  「我暫時還不缺錢用,掌門大人就留著吧。」

  「不好,不能白要你的靈石。」曲笙托著儲物袋掂了掂,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不如這份靈石就算你在不知坊的入股吧?」

  夏時對做生意沒什麼研究,他略有些驚訝:「你隨意就好。」

  回到蒼梧後一切如常,大家紛紛就位,魯延啟奮發修煉,常鈞語悟性好,當日夏時用蒼梧道法迎戰給了他許多啟發,立刻準備閉關,安塵心思比較深,他知道自己根基薄,於是每天跟著魯延啟一起修煉。

  同時,六文錢開始與棕翎商議路藏的相關事宜。

  首先,妖獸有自帶的儲物空間,可以最大限度確保貨物的安全。

  其次,妖獸比人修數量龐大,四階、五階妖獸皆能參與路藏,若是成群結隊,完全可以壟斷修真界大型物資的運輸。

  最後,妖獸信譽良好,許多人修的東西它們也用不上,減少了貨物被私吞的風險。

  這其中還有一項更為長遠的利好,當人修從運輸中解放出來,勢必可以用更多的時間修煉,長此以往,對修真界都有著良好的促進。

  六文錢因為最先提出了這個設想,又與獸族合作開拓資源與路線,經過一番唇槍舌劍,棕翎還是同意讓蒼梧正式入股。但蒼梧的本金實在少得可憐,六文錢能拿出的也只有夏時不要的這五萬靈石,它把老底全部投了進去,勉強算了一成的股份。

  畢竟獸族對路藏的各項投入,才是真正的大頭。

  第二批千羽草也運送到了丹平城,葛提那邊已步入正軌,但靈石沒進賬多少,這一點大家都心裡有數。千羽草這種貨物,註定只能走的薄利多銷的路子,所以看六文錢也不會只做千羽草的生意,它最近找了許多價目表來研究,一心一意地開拓下一步市場。

  日子過得平靜如水,這一天曲笙修煉之後,拎著定軍槍癱在地上,心裡亂七八糟地琢磨著。

  最近因為與彭家一戰,蒼梧諸人都有了體悟,曲笙也不例外,尤其是常鈞語和夏時先後使用的蒼梧道法,更是令人驚豔,給曲笙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但她更關注的,還是彭家的天罡符。

  曲掌門結束了發呆,她扭過頭,對著正擰著眉頭在賬本上踱步的六文錢不懷好意地一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5 09:01 AM

第七十三章 輕語(二)

  陽光照在元寶鼠油光水滑的皮毛上,金燦燦顏色的讓人莫名覺得暖洋洋,六文錢的兩隻小爪子捧在胸前,時不時地撥拉兩下算盤,心算的時會候眯起眼睛,小鼻頭微微動著。

  曲笙湊過去道:「路藏不是已經談成了麼?你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鼠目寸光,與獸族的路藏是因為我想吃那一分利,二是不用白不用,我們真正的根基是在不知坊。」

  曲笙噗嗤一笑:「好好,我鼠目寸光。」她逗弄著六文錢的小圓耳朵,「不知坊有致遠齋的幫襯,你犯什麼愁?」

  「如果我估計得沒錯,不知坊開張的半年內,整個魏國的千羽草會迎來一個飽和期,如果我們還堅持做千羽草的話,手中會壓不少貨,這並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不知坊的利潤不能低於我設下的警戒線,我不能養一間只賺蠅頭小利的鋪子!」

  呵!好大的志向。

  曲笙又討好似的摸它的後背,一邊順毛一邊道:「對了,做符紙的材料你知道都需要什麼嗎?」

  「知道啊,就兩樣,千羽草成型,紫金凝神。」

  「那製作符籙呢?」

  「符籙是修真界最親民的法門,只要符紙、符筆,按照古神少覃所留下的七十六玄天之字,以靈力書寫玄妙之力,就可以製成符籙……」六文錢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它後退兩步道,「你問這個幹嘛?你不會是想學制符吧?」

  「千羽草那麼多,給我用點吧?」她哄道。

  元寶鼠登時炸毛:「這才剛賺點小錢錢,你就要敗家?」

  「你不懂,我上次看彭家的天罡符,的確玄妙,而我靈根資質不好,能深入學習的術法本就不多,現在還算是以武入道,所以符籙是我最好的防身手段,不需要掐訣,不需要用經脈扭轉靈力,只消靈力一激發,就可以禦敵制勝!與其我總去外面買符籙,不如自己做,這怎麼能是敗家,這是給你省錢呢!」

  「我不跟你爭辯,總之不行!太過分了,就這麼點結餘你都惦記,我怎麼攤上……」

  「那你給我靈石,我要買符籙。」曲笙撒嬌,「沒有符籙我出門會死掉的。」

  「我剛入股路藏,你知道咱們現在有多少靈石嗎?」六文錢哆嗦了,深感人修之無恥,「只有一千四百六十七塊!」

  「千羽草咱們是現成的,紫金我省著用,聽說那些沒原料的學徒一開始都將符籙做成一半大小,這樣省錢,另外符筆我有一杆門派中傳下來的,不用再買。」曲笙剖析道,「符籙師是最不看靈根的了,只要能掌握七十六玄天之字就可以制符,說不定我以後還可以賣符籙。」

  「你這麼說的話……」六文錢略微放鬆了點,「一兩紫金三百靈石,那一兩能製作多少張?」

  「只煉一半大小的話,能煉製六百張,但製作成符籙賣不出去,只是給學徒練手。正常煉製的話,可以制將近三百張。」

  「一張二品符籙要四塊靈石,三百張就是一千二百塊靈石,再算上千羽草……」六文錢還真有點猶豫,「你能畫出成符嗎?」

  「總要先投入,後面才有收入,對不對?」

  六文錢到底也是初出茅廬的小鼠,對供養一個符籙師還沒有明確的概念,瞻前顧後地想了良久,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於是繼路藏、倒賣草藥之後,主僕兩個又義無反顧地跳了一個巨坑。

  曲笙興沖沖說給夏時聽。

  「……以夏道友來看,我這想法靠譜不?」

  「靠譜。」

  古神少覃專司符籙之術,這種法門誕生的最開始,其實是用來儲藏修士的法術,以便在關鍵時刻激發,不用漫長的誦讀法訣,但是自古神少覃傳下七十六玄天之字之後,符籙的書寫方式變得更簡便,甚至可以超脫靈根的限制,從而使得符籙的發展更為迅速,用途也變得更廣泛。

  其中符籙分為攻擊、防禦、輔助三大類,目前在修真界,符籙幾乎是所有人必備的東西。畢竟不用靈根,不用修習術法,只要用靈力就可以激發,實在太方便了。

  曲笙憧憬道:「我也不求能做出天罡符那等符籙,只要夠咱們蒼梧用的就好,以後夏道友用的符籙,也一定都用我畫的。」

  夏時極少用符籙,劍修只相信自己的劍。

  「好。」

  「對了,我用你的五萬靈石去投資了路藏,到時除了有一成盈利做供奉,另外再給你分紅,你覺得如何?」

  「有一份供奉就夠了,我本來也該為蒼梧盡心盡力。」雖然這供奉到現在還沒影子。

  曲笙莫名紅了紅臉,心裡下定決心,一定在明年年末時補上門派供奉。

  其實夏時私下也跟棕翎商量過,路藏確實可行,雖然夏時心思不在賺錢上,但還是投了十條大型靈脈進去,分了兩成的股。對夏時來說,賺的話就當玩玩,賠的話就算他支援涼叔的。

  不過據他所知,偷偷跟黑崎大商搭上線的虛妙山也投了八千萬靈石進去,他們求的不多,只要路藏的一成利潤,但會在路藏其他方面跟獸族合作。

  那些方面就不是六文錢目前能插手的了。

  蒼梧眾人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個月,大家潛心修煉,且有了安塵做飯後,蒼梧整個都封閉了起來,雖在角子街,卻與外界隔離了起來。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修士生活。

  直到晉城的一位管事拜訪,才打破了曲笙每日修煉的枯燥日常。這位管事曲笙也認得,黑崎大商開張的時候便由他來負責與城主府接洽的相關事宜,名為安旭。

  「旭管事。」曲笙微微頷首。

  不似安塵那般刻板,安旭長了一張比較討喜的圓臉,他笑著道:「今日來打擾不是為了別的,五日後,晉城將有貴客拜訪,城主大人想著蒼梧與晉城一體同心,所以派在下邀請曲掌門一同款待貴客,不知曲掌門意下如何?」

  「這位貴客是哪位?」曲笙疑惑道,晉城不過是凡人城鎮,修士最多是路過,或是來黑崎大商採買原料,居然有人來城主府做客,真是稀罕了。

  安旭笑道:「是虛妙山的莊小舟,莊真人。」

  曲笙差點跌掉下巴,不過面上還是保持風度,向安旭表達了自己願往的意向,然後便關上院門,心裡直打鼓。

  莊小舟來晉城做什麼?就連趴在曲笙肩頭的六文錢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你們人類的事兒我不懂!」甩了一句話,六文錢又鑽回靈獸袋啃豆子去了。

  她回到掌門殿抓心腦肺了兩天,終於坐不住了,決定出去看一看晉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某種莫名心虛,她這次沒叫夏時。

  但夏時早就在護宅大陣裡加了料,莊小舟要來晉城之事他跟曲笙同時知道,從她出了掌門殿到大門這一路,他都放出神識監控著。

  最後她也沒來找自己,於是他冷眼看曲笙自己溜了出去,一臉陰晴不定地回了客房。

  「翅膀硬了。」他下了一個自己十分不滿意的結論。

  角子街的氣氛還是老樣子,大白天沒什麼活氣,直到曲笙走進了東市,才發現整個晉城像是過年般張燈結綵,所有人臉上都喜氣洋洋,口耳相傳著。

  「城主府出告示了!」

  「護城大陣要重新布起來了!」

  「快去看啊,聽說最近又有修士的店鋪要在城裡開張,要免費發放三日靈茶!」

  「快,快去準備家裡最大的碗來,上次黑崎大商發的爺還沒喝夠!」

  「你們就知道瞎叫喚,你們可知這來開店的是什麼人,可是魔修!」

  「嘁,魔修又怎麼了?別拿老觀念衡量人啦,人家在丹平城都開了幾百年……」

  出了東市,不止城主府的人高調地走街串巷發傳單,就連附近的小商販也開始賣做成小鳥形狀的糖糕。

  「連魔修大能都讚不絕口的虛妙山糖糕,獨家配方,只要三個銅板!」

  還有賣面具的,生旦淨末醜,但是眉心處都畫了一個墮魔印,以示與道修面具的區別,小販吆喝道:「魔修面具,做工精美,能武善鬥——大哥,給孩子買一個吧!」

  「虛妙山養出來的金絲雀,瞧一瞧看一看啦!」

  「魔修金剛大菜刀,不鋒利不要錢!」

  晉城接地氣接得讓曲笙汗顏,她從城主府的人手上接過傳單,才知道莊小舟此次來晉城居然是要開一家致遠齋分號。

  安放之要高興瘋了,傳單上一片溢美之詞,將致遠齋誇得天上少有,比黑崎州獸族時還要賣力。獸族目前只有一家店鋪,而虛妙山的致遠齋……別開玩笑了,那可是致遠齋啊!這兩家店鋪在晉城一立,來往修士必然增加,安放之能不樂嗎?修士上的稅,那是靈石,可不是銀子!

  一塊靈石折合五十兩白銀,要是能賺靈石,誰願意賺銀子?

  所以護城大陣也喜氣洋洋地開始重設,城裡打掃得乾乾淨淨,城主府已處處按照一個修士城鎮來要求自己了。

  曲笙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虛妙山如此高調地與獸族合作,這樣好嗎?如果不是合作,那為什麼來晉城開店?

  她晃晃悠悠地回了蒼梧,腳步不由自主地想往客房區,又有些猶豫,最後磨磨蹭蹭走到客房門口,又不敢進去。

  正想轉身走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夏時斜倚在門框,那雙桃花眼水波流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道:「怎麼了?我這裡能吃人不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5 09:39 AM

第七十四章 輕語(三)

  曲笙伸出食指,不太自然地在臉上撓了撓:「莊道友要來晉城,致遠齋也要在晉城開分號,我摸不準這裡面的門道……」

  夏時心裡冷哼一聲。

  莊小舟大概已經知道他太和弟子的身份了,但莊小舟本人應該還不具備隨意開分號的能力,說不定是在遠鷺神君那裡說了什麼話,對方才同意開這間分號。這很好猜,有他師娘那一層關係,遠鷺神君不會吝嗇對自家人的照顧。

  而莊小舟的意圖,也正如他所說,他們還會再見的。

  「既然晉城有了黑崎大商,又為何不能有致遠齋?你不用想太多,做生意的事有六文錢,你管好自己就夠了,要學制符,學功法,練槍……怎麼?我的掌門大人很是遊刃有餘?」

  「怎麼可能,累得要死!」

  「這不就得了,進來,」他向屋內走過去,「上一次在天瀾山你是不是又強行沖靈竅了,我幫你檢查檢查。」

  「好!」曲笙立刻跟了進去,隨後便開始絮絮叨叨地跟夏時提起在外面的見聞,「夏道友你不知道,外面都瘋了,他們做了魔修的面具,哎,一個個那麼醜,估計魔修看到後就想銷毀,還有賣菜刀的、賣糖糕的,都打著虛妙山的招牌,他們說魔修……」

  夏時只是微笑地聽著。

  曲笙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的時候她會有些怕跟他說話,可是一旦開了口,又是止也止不住,永遠也說不完,想就在他身邊這麼嘮叨下去。

  這人真是有一種奇怪的魔力。

  五日後,在西市黑崎大商的隔壁,平空而起一座三層小樓,上面掛上了致遠齋的招牌,正是紅綢掛匾額,只等開張儀式。

  此次來自虛妙山的貴客共有六人,其中兩名夥計和一名迎賓都是築基期修為,掌櫃和客座為金丹期修為,虛妙山的代表則只來了莊小舟一人。

  安放之眉開眼笑地在旁邊對莊小舟諂媚,他身後跟著三個兒子,五名修僕,還有慈祿宮的駱明真人和環璩真人。

  這種場合棕翎是不參與的,他留下了一名掌櫃,有五階修為,名叫小鐘,化為人形後是個年紀不大的清秀少年,此時也帶著店裡的那位貓耳迎賓姑娘,站在致遠齋的門口與莊小舟寒暄。

  開張時間定在午時,曲笙和夏時提前半刻鐘趕到。

  安放之立刻介紹道:「這位是蒼梧派掌門曲笙,我們晉城雖小,卻有門派入駐,所以家父常說,晉城這塊地的風水,呈精門聚寶之勢,吐納天地靈氣,絕對是開鋪子的好地方!」

  曲笙一聽便一臉黑線,晉城這風水簡直都邪乎了好嗎!

  青極宗找茬、大妖尋仇、魔修逃難,再加上獸族的第一間商鋪,和如今的致遠齋……真是什麼妖魔鬼怪都往這兒湊,護城大陣都讓人破了,安放之還好意思吞吐天地靈氣?

  她只能腹誹,臉上也堆笑道:「莊道友有禮。」

  以安放之這個級別,還不知道致遠齋和不知坊的合作關係,他只是意思意思招呼下曲笙,便又去抱莊小舟大腿。就連安城主這樣的凡人也知道天極榜,自然要好生討好這尊大神。

  莊小舟卻看著曲笙笑道:「當日我說過,咱們定會再見,今日果然成緣。」

  「莊道友好眼光,晉城的風水確有別樣風致,祝寶號財源廣進。」

  曲笙實則心道,就晉城這風水,誰來誰知道。

  莊小舟對夏時微微一笑,兩人同時打開了神識通道。

  「莊師兄。」

  「夏師弟。」

  「晉城風光獨好,沒想到莊師兄也忍不住來湊個熱鬧。」

  「我只是很好奇,蒼梧有什麼東西,值得堂堂青彌峰峰主的關門弟子,來這裡當一名小小的客座長老?」莊小舟微笑地看向曲笙,卻對夏時傳音,「說句實在的,我本質還是個商人,看到自己琢磨不透的寶物,總想探究一番。」

  莊小舟的確查不出蒼梧有什麼問題,當年的舊事已被阮琉蘅和夏承玄壓下,所以……他在詐他。

  夏時怎麼可能讓莊小舟如願?

  他乾脆地道:「我喜歡那位蒼梧掌門,想追求她,保護她。」

  ——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這句用來糊弄莊小舟的謊話說出來時,夏時竟不覺得任何滯澀,很流暢地說了出來,然後目光故作溫柔地看著曲笙。

  莊小舟愕然。

  他以為夏時會揶揄回去,以為他會欲蓋彌彰,以為他會反唇相譏……但絕沒有想到他會給他這樣一個答案!

  痛快,無懈可擊,沒有任何餘地。

  ……這就是太和劍修的待人接物方式嗎?

  話已被說死,莊小舟也不掙扎,坦蕩地祝福道:「竟是這樣,那為兄便祝夏師弟馬到功成了。」

  「多謝師兄,也祝莊師兄生意興隆。」

  兩人面和心不合地相視一笑,在這旁人看來只有一眨眼時間的神識交流後,各自切斷了神識通道。

  夏時鬆了一口氣,對付莊小舟這種聰明人,只有用最簡單的方法才能打消他的戒備,而男歡女愛是最不牽扯各方利益的有效障眼法,他也正好明目張膽地把曲笙納入羽翼之下。他很滿意自己今天的表現,以至於後面臉上一直都掛著笑,包括城主府的宴席,以及在夜色中陪著曲笙走回角子街。

  曲笙狐疑,之前他看到莊小舟還劍拔弩張,現在怎麼春風滿面?

  「夏道友今天很高興?」

  「嗯,城主府的酒還不錯。」

  「哎?你喜歡喝酒?」

  「偶爾小酌。」父親酒量不好,所以他會偶爾陪母親小酌一番。

  「我記得關師兄會釀花酒來著,用桃花和蜜糖,你喝過桃花酒嗎?還有石榴、桂花、青梅、桑葚、玫瑰……」

  「我喝過的不多,不過說起桃花啊……」

  微醺的夜風下,兩個人一路投趣相談,還真是有說不完的話。

  而莊小舟則順著城主府的傳送陣回到了丹平城,他一個人坐在致遠齋的內堂裡,總覺得今天好像被夏時擺了一道,頗有些不甘心。

  「曲掌門?只有十六歲的築基期修士,居然能吸引太和弟子?」

  這簡直太詭異了,修真界誰不知道太和弟子是一群最晚開竅的愣頭青,甚至扶搖山的女修還得出過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結論——想要得到太和劍修的注意,你最好先跟他們打上一架。

  據說還真有因為打架打出感情的。

  夏時作為一名太和劍修,尤其還出身自以鐵血嗜殺聞名於世的青彌峰,居然會口口聲聲喜歡一個見面才半年多的少女?

  一定有什麼不對……

  「那咱們就走著瞧吧。「莊小舟的嘴角浮上笑意。

  ※※※※※※※※※※※※

  黑崎大商和致遠齋意外的和睦,兩家商鋪賣的東西不一樣,黑崎大商以原料為主,致遠齋售賣法寶等物,最近來晉城的修士流動明顯比以前密集。

  只有蒼梧還像以前一樣低調,而且曲笙過得很充實。的確如夏時所說,學習制符、修煉功法、練槍……這些已經消耗了她的大部分時間,平時還要考校魯延啟的功課,而修士入定時間都比較長,大家都是能遇到便說幾句話,若是遇不到,有事也可以來掌門殿找曲笙。

  不過晉城這奇妙的風水,註定了蒼梧不可能如此平靜。半個月後,八師兄關瑟突破築基中期成功,在一個朔月的午夜出關了。

  只可惜蒼梧人太少,桐姝最近修煉勤勉,只有曲笙前來恭賀。

  「果然是因為之前忙於俗務的緣故,閉關之後,關師兄這麼快就晉階了!」曲笙喜道。

  何止修為飛速,就連關瑟微黑的膚色,也因為閉關稍微白了一些。

  他溫和道:「接下來再穩固一下就好,不知我在晉城外的田地如何,掌門師妹若無事的話,我想出城看一看。」

  因為沒有芥子空間,城外的田地帶不進來,所以關瑟用專門看顧草藥的陣法將那幾畝地護了起來,不過心裡到底還是惦記。

  「師兄不忙,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曲笙笑眯眯地拿出了在丹平城特意給他買的芥子藥園,「就是想送師兄這件禮物。」

  關瑟看到芥子藥園的表情極具震撼。

  「師師師師……妹,」關瑟當場結巴道,「這這這這……是送我的?」

  彷彿劍客見到了龍泉太阿,琴師見到了久違的焦尾,將軍見到了的盧絕影……當然這些都是曲笙的腦補,她師兄其實激動得十分質樸,那模樣,就像是花農見了最肥沃的土地,恨不得在上面打個滾兒。

  「送給師兄的,門內靈石一直不富餘,虧欠了師兄這麼多年,我也十分過意不去。」

  「沒、沒事!我這就去把晉城外的那幾塊地都搬進去!」關瑟幾乎是衝出了蒼梧,很不得早點見到他的寶貝草藥們。

  這時六文錢從靈獸袋中爬了出來,它最近好吃好喝,生意也聯絡得差不多,在儲物袋中貓著衝擊三階,昨日剛成功,現在也是一隻響噹噹的三階妖獸了。

  「你師兄會種的草藥多不多?咱們可以自己種植草藥,然後放在不知坊出貨,這樣更划算。」六文錢滿腦子都是生意經。

  曲笙卻搖了搖頭:「如果可能,我不想師兄們手上再沾這些了,就算以後要為門派做貢獻,也是他們成為高階修士以後的事。」

  靈石要賺,但門派不能立足與靈石上,真正有幾名拿得出手的高階修士才是根本。

  ……

  只是曲笙沒想到,關瑟出去的時候興致沖沖,過了幾日再回到蒼梧的時候,卻是神色凝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4:21 PM

第七十五章 玄鐵之光(一)

  關瑟急匆匆來到掌門殿,拿出一塊造型奇異的金屬鐵塊。

  它只有拳頭大小,形狀極不規則,像是受到過劇烈的擠壓,已經看不出曾經的模樣,但這塊金屬無疑很漂亮,它上面閃著如星子般溫和而不刺眼的銀光,星星點點散布在表面,像是一件藝術品。

  他遞給曲笙道:「掌門師妹請看,我在一塊田下挖出了這個。」

  曲笙接過來,她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典籍上提到的鐵礦,卻無一能與其對應。她和關瑟都不擅長這方面,目前徐鼓又在閉關,曲笙摸了摸下巴道:「我找夏道友商量一下,我覺得能賣靈石!」

  最起碼它漂亮啊!

  關瑟也點頭道:「最好能鑒定出材料的屬性和稀有程度,這樣更值錢一些。」

  「師兄真乃我的福將!」

  關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回去照顧藥園,聽說蒼梧名下已有商鋪,我這裡有些產出,咱們門派也沒有煉丹師,掌門師妹拿去賣了吧。」

  他揮袖放出幾十隻木盒,都是修真界熱銷的各種靈植。

  曲笙收下草藥之後,便帶著這塊奇怪的金屬找到了夏時。

  「沒見過。」夏時皺著眉頭,他確定自己沒在典籍上見過這種金屬,它不是合金,看上去是一整塊礦石冶煉而成,他示意曲笙取出定軍槍。

  定軍槍的槍尖是他用玄鐵加上青牙打造而成。玄鐵乃是世間可塑性和延展性最好的金屬之一,乃是太和劍修鑄造本命劍劍坯的原料,而青牙是六階妖獸青豹的利齒,也是堅硬無比。

  他握著定軍槍,灌注了五分力道,向那塊金屬刺去!

  「鏘!」金屬發出了清脆的鳴叫聲,上方也擦除了些許火花。但整塊金屬上卻沒有任何劃痕,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種硬度已經很讓人驚歎了。

  雖然曲笙不知道為什麼夏時要用她的定軍槍來試,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她對夏時的捧場:「以夏道友的力度都沒有在上面留下痕跡,看來是塊好料吧?」

  她期許地看著夏時。

  夏時瞬間就明白了,曲笙這又是準備賣錢。

  他無奈道:「好像還不錯,不過得找人鑒定一下,這塊料說不定可以打造上品法寶。」

  曲笙也意識到了法寶問題,她點頭道:「有道理,要是找煉器師打造法寶,只出手工費,紂南鈞語他們的法寶就有著落了,要是能遇到學徒想找材料沖階,說不定還能免手工費……」

  夏時研究著這塊金屬,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並沒把曲笙的話往心裡去。

  他本就準備過幾天裝作去秘境一趟,然後給蒼梧帶點法寶回來,不然弟子們實在太寒酸,無論再怎麼上進,手上沒兩件上品法寶,以後怎麼進秘境歷練?莫說秘境本身兇險,到時候人人都有法寶,你若沒有,進去就是第一波被刷下來的小蝦米,這樣闖秘境還不如不闖。

  至於這塊金屬……

  「那咱們去丹平城找人鑒定吧?」曲笙興致勃勃發問,打斷了夏時的思緒。

  「丹平城?慈祿宮的煉器師只是大師級吧?而且這種典籍上未記載的金屬很可能會引起爭搶,我信不過慈祿宮。」

  這麼嚴重嗎?曲笙沒經驗,她有點懵。

  夏時看了她一眼,把雙手枕在腦後,指點道:「對於一個在修真界摸爬滾打的老江湖來說,弄到一件無法界定價值的稀有寶物,你說他會怎麼處理?」

  「找可信的人鑒定,然後……藏起來?」她遲疑地道。

  「首先,他在得到寶物之前,就會十分謹慎小心,那麼我們來追溯一下,關瑟挖到這塊金屬的時候,有沒有布下結界?有沒有其他目擊者?」

  「啊?」師兄沒注意,她也沒問。

  「好,假設沒有,那麼他第二步不是著急將東西脫手,而是在當地潛伏下來,打聽跟這件東西有關的事情,這會成為判斷寶物來歷的重要線索。」

  曲笙:「……哦。」

  「掌握了相關線索後,根據線索的提示動身,寶物的後面很可能是某種機緣,一個修真界的老江湖,是絕對不會錯過任何機緣的。」夏時有些好笑地看著平時機靈的曲笙,現在露出一副傻不愣登的樣子,「最後自己實在找不到寶物的源頭,才會去找可靠的人來鑒定或是賣掉。」

  「那,我要在晉城打聽一下嗎?」

  「不用了,你在晉城太熟,不僅不該打聽,還得儘量捂著這件事。」

  「那該如何處理?」

  夏時沉默了。

  他其實心裡也沒拿准這件事,這塊金屬看上去來歷不凡,而且他總覺得晉城最近風水詭異得出奇……這件事不能讓不相干的人知道,他有心去找他師娘鑒定,但他覺得這是蒼梧的機緣,若是他動用自己的能量來推進因果,勢必會對後面的進展造成影響。

  他搜腸刮肚,方才想到一位合適的煉器師。

  「我知道齊國有一位聲譽良好的煉器師,最擅長材料鑒定。」

  煉器師也都有各自的專長,天下有名的幾位煉器師宗師,柳昔卿最擅冶煉和創造,虛妙山的光隼神君最擅長水冷控火,格物宗的五大煉器師宗師分別擅長精修、鑒定、冶煉、固形、整合……

  「夏道友認識他?」

  夏時失笑:「怎麼可能?我沒那麼萬能,這位煉器師雖然只是大師級,但曾經多次跟太和合作開發玄鐵礦,專精礦石屬性鑒定,我們或許可以找他試試看。」

  能與太和合作的,多半人品不錯。

  「好極,那我們準備一下,便動身去齊國吧。」

  「咱們最好再詢問一下關瑟,這件法寶挖掘時的樣子,它周圍土壤的特性,上方花草的變化,應該都有跡可循,關瑟擅長這些,應該會有所發現。」

  曲笙太早失去師父的指導,直到現在才知道修真界弄一個寶貝原來有這麼大的講究。

  她帶著夏時去找關瑟,好在時間間隔不長,關瑟還未開始閉關。

  曲笙把問題倒豆子一般全部提了出來。

  關瑟:「……你當時不問,我還以為掌門師妹胸有成竹。」

  「師兄快說嘛。」

  他想了想:「你們不問我也沒注意,似乎確實有些不一樣,先來我的芥子藥園吧。」

  關瑟一揮袖,將兩人一同捲進自己的芥子藥園中,只見裡面已經歸攏好了田圃,各種靈植有序地劃分成一個個小方塊。

  關瑟帶著他們來到一處天地,指著裡面種植著黃色小花的小方塊道:「就是從明黃花下方挖出來的。」

  「當時情況如何?」

  「為了在遷移靈植時不傷根莖和藥性,我是直接用法術將下方一丈以內的土壤都搬到芥子藥園中,搬到這一塊的時候,下方的土壤受法術所激,突然發出光芒,我才停了下來,發現了此物。」他手一伸,從下方挖出泥土來,「你們看,土壤和花沒有任何問題,否則也不至於我耕種這麼多年都沒有發現異樣,但是在此物剛出土時,我感覺到它在嗡鳴,似乎與什麼東西產生了共振。」

  「當時你可有設下陣法結界?周圍可有其他人經過?」夏時問道。

  「有兩層陣法,一層是築基期的防禦陣法,一層是守護靈植的『玉陽春雨陣』。我選擇開荒的地方很隱蔽,旁邊沒有任何人。」

  「共振?受法術會發光?」夏時沉吟片刻,讓曲笙取出了金屬,將一道雷光打在上面,果然發出了璀璨的光芒,十分耀眼奪目,卻沒有嗡鳴之聲。

  曲笙:「看來齊國這一趟,咱們勢在必行了。」

  得到了全部信息,兩人各自回房間略做了準備,便離開蒼梧,通過城主府的傳送陣來到丹平城,又在丹平城通過國與國之間的傳送陣,來到了齊國都城臨裕。

  曲笙去過了魏國的都城丹平,又去過了鄭國的都城,這一次又到了臨裕,從最開始的土包子進城,到現在已經波瀾不驚了。

  七國聯盟經過幾萬年的重組和整合、滲透與交融,除了細微的民俗差異,在大體上幾乎是一體全貌,就連都城也都差不多,規劃和佈局選擇了最優,而大小也在多年的攀比和較量下,達成了詭異的一致,以至於從傳送陣大門出來後,要不是坐在門檻上的不是小道童而是啃著雞腿的大叔,她幾乎以為傳送陣壞掉了。

  臨裕的西市北街簡直像是從丹平城複製過來的一般,連幾大商號的排位都一模一樣。

  這一次的任務並不著急,於是曲笙四處走走看看,齊人服裝明豔亮麗,女子的衣裙垂下曼妙的絲絛,行走間十分動人,曲笙到底沒忍住,給自己和桐姝各買了一套。除此之外,曲笙還買了許多特產美食給弟子們嘗鮮,又給六文錢儲備了各式花樣豆糧,這才找了一家修士茶館入座。

  修士茶館賣的都是靈茶,靈茶功效比丹藥低很多,但清香怡人,是許多修士的最愛。因為實用性不高,品茶對窮人來說還是相當奢侈的,曲笙闖蕩江湖以來,還沒在這麼高檔的地方消費過。

  但是這次是帶夏時出來,她上次從陽城到天瀾山讓人家帶著五個人飛了兩天,還差點搭進去一條命,這一次說什麼也要好好招待下自家長老,曲掌門可是厚道人。

  修士茶館有公共茶座和私密包廂。私密包廂設有結界,不過修士大多疑心重,店家通常也允許客人自己再設一層。而公共茶座通常是修士各抒己見,高談闊論之地,經常人滿為患——這也好理解,要是不想痛痛快快直抒胸臆,找朋友傳音不就得了,幹嘛非來茶館不可?

  臨裕是都城,往來修士不少,此時茶館也是座無虛席,曲笙和夏時都是人中龍鳳之姿,一路走進來,吸引了不少眼球,都是暗暗喝一聲彩——不知是誰家的弟子,玉面桃花,真是精彩人物!

  茶博士手上搭著白巾,一路將兩人請進了二樓的包廂,曲笙來這裡只是因為樓下沒座位罷了,也不設結界,對夏時道:「夏道友可有喜歡的靈茶?」

  夏時都無所謂,最主要是蒼梧窮,他頷首道:「隨掌門就好。」

  曲笙便對茶博士道:「來三錢九月梅,清妃壺靈登泉,配兩枚羅漢果,要青不要紅,再加一碟杏片兒。」

  「好勒您!」

  這點茶是有講究的,曲笙剛入門沒多久,連大門都沒出過的時候,就開始背誦茶經,將修真界的各式靈茶靈果倒背如流,什麼茶配什麼碟,什麼碟配什麼果,茶量、茶壺、泉水、溫度……那是一絲都不能亂,亂了要鬧笑話的。

  就這份兒風雅的功夫,許多修真世家都不見得有蒼梧的底蘊。

  夏時也是另眼相看,這些茶道上的講究他也略懂一點,沒想到曲笙竟如此擅長,想到蒼梧那滿藏書閣的陽春白雪和碎花迎客小徑,他默默將蒼梧「不務正業」的程度又提高了一檔。

  說起這九月梅,價格也比較昂貴,一壺最多能出六杯,卻要一千五百靈石,因為這種靈茶服用之後可以在身體中停留許久,能夠驅除御風中的身體勞頓,所以,他猛然想到……這是曲笙特意給他點的?

  夏時不由自主地看向曲笙。

  曲笙此時正捲起竹簾,順著二樓的欄杆看著下方的各種攤販和行人,齊國多雨,在朦朧的細雨中,她垂下的長髮和纖細的腰身像是要淡入這水墨色中,潤成一抹柔光。

  少女的輪廓,一點一滴地映進了那雙專注的桃花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4:28 PM

第七十六章 玄鐵之光(二)

  曲笙突然回頭問道:「夏道友,你說那位煉器師該在什麼地方?」夏時的目光還來不及閃躲,被曲笙捉個正著,她又疑惑地瞧了瞧窗外,「外面有什麼不對嗎?」

  夏時差點把桌角掰斷了,才沒讓自己轉移視線。

  躲什麼躲?躲了就是心虛!

  他淡定地保持姿勢道:「沒什麼,只是雨下得太久了。」

  他心道,不過是一壺靈茶,就感恩戴德了?

  簡直沒出息!

  曲笙坐了回來,身上帶了一絲潮氣,配上身上的幽香,變著法兒的往夏時鼻子裡鑽,似乎整間包廂都充斥著她的芬芳。

  直到茶博士送上了茶點,淡淡氤氳開來的茶香才掩蓋了她的味道。

  曲笙斟滿兩盞,熱騰騰的茶水入口,人也心定了許多。

  夏時:「既然是與太和有合作的煉器師,應當在玄鐵礦附近,只要打聽齊國有幾處玄鐵礦山,順著找過去,應該就能找到。」

  「說起這玄鐵礦,就是用來製作劍坯的原料吧?聽說太和的青龍坊負責煉製劍坯,並不假他人之手,為何不在礦山直接開採礦石,還要煉器師一起呢?」

  自人間有劍修,便有本命劍的說法。但最初本命劍乃是無形之劍,以靈力為載,神識駕馭,劍意為刃。後有大能發現玄鐵礦竟能與劍意結合,遂將玄鐵礦熔煉為劍坯,最終鑄成有形之本命劍。從此本命劍的威力得到極大強化,有玄鐵之剛,有劍意之利,有劍修之神。一柄劍,相當於修士的本命,與修士心魂相合。

  據說所有太和劍修會在築基之後得到門派下發的劍坯,之後將劍坯蘊養在丹田內,以自己的本命靈力和劍道本源來鍛造它,當本命劍鍛成後,將成為伴隨劍修征戰一生的夥伴,得到天地賜名,成就不朽。

  夏時自然也有本命劍,作為太和弟子,他對玄鐵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侃侃而談道:「玄鐵礦的初級礦石雜質比較多,而且也不是開採下來就能用的,要有老練的煉器師尋找合適的礦點,還要留下礦脈的脈眼,這樣礦脈才不會枯竭。」

  曲笙:「我印象裡,齊國曾經有七座玄鐵礦山,不過目前在開採的似乎只有兩處,一處是南方的秩留平原,西南的汶谷。」

  「嗯,玄鐵礦脈一旦開採動輒需要幾十年,他應該就在這兩座礦山之一。」

  曲笙飲了一口茶,正想確定接下來的路線,卻不想樓下公共茶座突然傳來一聲怒喝:「……懿榮宮簡直欺人太甚!」

  「噓!你小點聲!」有人在小聲提醒,「這年頭世家都不好混,更何況是咱們這些小宗門出身的人,你消消氣。」

  「老友,不是我脾氣大,這幾年的礦藏和靈脈都捏在懿榮宮手上,他們居然還想要東北的沙河區,我們派身家都砸在那上面了,懿榮宮插手這叫什麼事兒?七國聯盟裡還給不給外來修士活路了?」

  「唉……就當是交給他們的保命錢吧,好歹這裡比外面安全。」

  「天元2018年以後,魔修倒是不惹事了,反而是道修自己掐成一團,這人啊,怎麼就……」

  「誰說不是呢?」另一人也歎道,不過聲音卻小了許多,「你們最近聽說了沒有?燕國厲家的第七代單傳,對,就是那個呆霸王,因為一點小事與南洋道的一個中型宗門發生了紛爭,結果被那掌門失手一劍斬殺,之後可就不得了,厲家派人將整個山頭夷為平地,把那掌門打得魂飛魄散不說,還勾結燕國的微宇宮,將那個宗門逐出了七國聯盟。」

  「世家簡直太可惡了!」有人應和道。

  「厲家這樣肆意妄為,還不是微宇宮的縱容!」

  「對,微宇宮不作為!」

  「嗨,你們以為就懿榮宮和微宇宮這德行嗎?你們還記得鄭國的……咳,天瀾山嗎?」

  「聽說過,是不是那個跟彭家……」

  「聽說要不是魏國的一個小宗門用了賭戰的法子斡旋,只怕又一個宗門要背井離鄉。」

  「對對,是有個小門派,唉,現在敢多管閒事的,除了五大山門的弟子,還有幾個……」

  說話聲漸漸小了下去。

  曲笙按了下案几旁的陣法樞紐,將結界打開。

  「魏國的慈祿宮,鄭國的九馗宮,齊國的懿榮宮,燕國的微宇宮……七國聯盟近些年怨聲載道,簡直是鬼迷心竅了。」

  夏時將杯中茶一飲而盡,道:「那人說的沒錯,前九個紀年,大家忙著跟魔尊鬥,跟魔修鬥,跟魔獸鬥,現在天下太平,卻反而開始內鬥了起來。階層分明、權利集中的七國聯盟本就內部爭鬥不斷,魏楚兩國打了這麼多年,連個出面干預的人都沒有……這種風向很令人不安。」

  「七國腐朽……何處是我等安身之地。」曲笙歎道。

  「別太心急,事不宜遲,我們還是早點出發吧,你準備先去哪個礦山?」

  「先去秩留平原吧。」

  ※※※※※※※※※※※※

  齊國秩留平原是被開發得最為徹底的一塊地,凡人在上面耕種了數萬年,將這塊土地開墾得肥沃而美麗。

  七國聯盟地處中陸州的北方,但氣候卻十分宜人,加上護國大陣的守衛,終年可以種植莊稼,不受寒暑干擾。

  今年春耕已經過去,地裡都是剛栽種不久的作物,在細雨中,被潤得水靈靈的秧苗挺直了腰杆,繁茂的樣子讓人一看便能聯想到秋日的豐收。

  秩留平原的玄鐵礦山,則坐落於平原的西北方,外面布下了陣法,明確宣告著「非請勿入」。

  「嘖,看來咱們得想辦法進去了。」曲笙拎著定軍槍,仔細地觀察礦山邊界處的陣法圖騰。

  夏時:「……咱們是來找人的,只要跟裡面通報一聲,應該沒問題的吧?」

  「哎?這裡不是太和的勢力範圍嗎?」

  在曲笙心目中,這些大宗門都是高高在上,要見一面可不容易。

  夏時無奈道:「太和不是那等不講理的宗門,你不過是拜訪一位煉器師,又不是來作亂的。」

  他彈出一道法術,打在陣法圖騰出,道:「在下蒼梧修士,求見棋湖真君。」

  曲笙這才知道原來要找的煉器師名叫棋湖。

  不過,等等,這個名字為什麼有些熟?

  若干年前。

  ——什麼?你打了棋湖的僮兒?

  ——哎呀呀,那人最是護短……

  耳邊響起師父的聲音,曲笙瞪大了眼睛。

  「棋湖,棋湖前輩?」當年棋湖來蒼梧做客,她拎著槍還打過人家的僮兒啊!

  夏時不明所以地點頭,心裡飛速想道,莫非是自己哪句話出了漏洞?

  「棋湖是我師父的好友!」曲笙驚喜道,「我幼時曾見過他一面。」

  「哦?那看來就更輕鬆了。」夏時後退幾步,準備對方回應。

  然而過去了許久,裡面都悄無聲息。

  曲笙眨巴著眼睛看著夏時,彷彿在問「說好的講理呢?」

  夏時卻神情肅穆,他一把拉過曲笙,揮袖在身周設下一個結界,將兩人隱藏起來。

  「玄鐵礦脈通常是太和與當地宗門合力開採,之後收購全部玄鐵礦,付給對方一筆不菲的雇傭費作為福利,所以裡面至少應該有太和與懿榮宮修士兩波人馬,如今一點聲音都沒有,恐怕是出了變故!」

  「咱們如何探探虛實?是否需要循跡突破?」

  「不,先觀察觀察再說。」在天瀾山與彭家賭戰時吃過一次虧,夏時比之前謹慎了許多,「你留下來,確定這座礦山是否有人出入,我去周圍的民宅打探一下。」

  曲笙也意識到嚴重性了:「你多加小心。」

  兩個人分頭離開礦山,夏時留了一縷神識在結界上,幫助曲笙遮掩身形,她不敢將神識鋪開,免得高階修士發現她,只能挑了一個地勢最高的石頭,在上面監視礦山。

  這座礦山規模很大,占地足有上千畝,山不高,但是在陣法的掩護下,只能看到一層假像,不知道裡面究竟如何。

  原來她要拜訪的棋湖真君就在裡面,他竟是一名煉器師。

  曲笙只見過他一面,她依稀記得棋湖臉龐清瘦,一雙臥蠶眼,總是笑眯眯的樣子,他是師父的棋友,兩人交談甚歡,下起棋來更是沒玩沒了。

  當年棋湖就已是元嬰修士,卻一點架子都沒有,為人和善可親,只是帶來的僮兒太可惡……那一次她揍了棋湖真君的僮兒,師父最後還是去道歉了,好在棋湖真君也沒在意,反而狠狠地教訓了自家的僮兒,還答應下一次給她帶漂亮的禮物。

  棋湖大概還不知道師父已經過世了吧,畢竟修士相聚相別極為平常,動輒以百年計。

  正回憶著,突然陣法邊界傳來了靈力動盪,她屏住呼吸,伏在樹頂上悄悄地看去。

  出來的是兩名身穿黃色道袍的修士,看上去都有金丹後期修為。其中一人打開陣法後,皺眉道:「剛才不是有人來拜訪棋湖的嗎?人怎麼不見了?」

  「大概沒跑多遠,咱們分頭追。」

  「好,務必不留活口。」

  曲笙心裡一涼,這黃色的道袍,怎麼看怎麼像是懿榮宮的弟子服!

  這裡是齊國與太和共同開採的礦山,他們殺人滅口是為什麼?

  棋湖真君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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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二代的扶貧日誌:三】

  夏時沒清點過自己的家產,除了特別珍貴的,以及長輩的饋贈,大多材料都鬆散地放著,心裡有個印象罷了。

  至於靈石靈脈,就更懶得管了。

  在富貴堆裡長大的孩子,對這些反而不在意,尤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苦修,還修的是這天下最光棍最窮的劍道。

  夏時一直覺得,太和劍修畢生只修一劍,除了執著,便是因為窮。

  直到他有一天遇到了更窮的曲掌門。

  一塊靈石恨不得掰兩半兒花……

  夏時一邊品著九月梅,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茶是好茶,就是太貴了。」

  言下之意——快說,說為了我都是值得的!(搖尾巴)

  曲笙居然點點頭,歎道:「茶館是搜集修真界各種風向的好地方,至於這九月梅,你是不知道,在我師父眼裡,九月梅已是能入口的最差的茶了,其他只配牛飲,再往上我就買不起了啊……對了,聽說師祖只飲仙雪毛尖,若無心頭所好,寧願一生不飲……」

  夏時:「……」

  蒼梧這麼奇葩的門派果然還是自生自滅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4:37 PM

第七十七章 玄鐵之光(三)

  那兩名修士一左一右地飛遠了,曲笙記住了大概方位,只能焦急地等夏時回來。

  一刻鐘後,遠處傳來了打鬥聲,有紫色光芒閃過,曲笙心知可能是夏時遇到了來滅口的修士,她溜下樹,一路向著發出光芒的地方疾飛。

  兩人在半路上交匯,夏時手上果然拎著一個已經昏迷過去的修士,他掏出一副絕靈鎖扣在了那人手上,然後交給曲笙道:「在這裡等我。」

  曲笙只看了那絕靈鎖一眼,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這修士身上,以防他暴起。

  絕靈鎖可以阻斷修士體內靈力運轉,但造價非常高,通常只有大宗門的刑堂才會配備,就連當初守夜人追捕楚嵩,用的都只是法門而已。

  夏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法寶?他不說,她不問,這是默契。

  不多一會兒,夏時又拎著一名修士回來,他把人往地上一丟,沉聲道:「有人對太和下手了。」

  曲笙倒吸一口涼氣:「他們怎麼敢!那可是五大山門之首啊!」隨即她又想到兩人出陣法之前的對話,「所以他們才要滅口,這兩個人都是準備對咱們下殺手的,他們果真是懿榮宮的修士?」

  「不清楚,這身道袍一穿,是真是假都得查過再說,周圍的村莊什麼都打聽不到,這些人做得很隱蔽,也將消息封鎖得很好,要不是這人自持金丹後期修為,一見面就要殺我,我還真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敢!」夏時冷笑道,「剛才我已找了人去通知太和,相信他們很快會趕到。」

  夏時剛才與曲笙分開,一方面是為了查探消息,一方面是為了發送飛劍傳書,以及向周圍的太和弟子發出緊急信號。

  這種緊急信號與飛劍傳書不同,為了不讓其他人察覺,製作信號的人需將劍氣凝出形狀,並將其定在空中,只有太和弟子才能察覺到這種劍氣,按照事情的緊急嚴重程度,分為黃橙紅三色。

  夏時發出的是橙色信號。

  他想到礦山裡面或許還有同門在煎熬,目光中便染上殺意,他扭過頭冷冷看著那陣法,手中帶雷光,連掐訣都不用,一拳轟了上去,激得陣法立刻浮現出一層金光,上方波光粼粼,已是全力激蕩。

  「闖陣吧,不管是什麼人,殺進去再說!」

  他另一手掐訣,眉心處飛出四柄小劍,高懸在陣法之上,與夏時的雷光相和,一層紫色光芒瞬間籠罩在了陣法上,冷滲滲地與那金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直徑足有十丈的穹頂,夏時又是一拳轟上去,這一次四柄小劍更是光芒大作,直接將那陣法撕開一個缺口。

  曲笙發現夏時似乎沒有趁手的法寶,出招竟只用拳頭。

  她輕輕看了他一眼,祭出定軍槍道:「希望夏道友別嫌我拖後腿。」

  夏時:「不會,跟緊我。」

  他拉起曲笙的手,掐起御風訣,向著那缺口衝了進去。

  然而裡面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護衛、結界、陣法……裡面這座礦山不盡荒涼,黑漆漆的礦洞外光禿禿一片,沒有人的呼吸聲,也沒有其他生物,靈氣凝滯,像是死了一般。

  「怎麼會沒有人?」曲笙問道,「還是在幻境中?」

  「不是幻境,」夏時將那四柄小劍召回,掐訣在兩人身邊定了一個五芒星的陣法護身,「這山還沒空,是被人用神通封了靈氣運轉。」

  礦洞這樣狹小的空間不適合御風,夏時取出一盞不知名的燈,鬆手放出後,這盞燈就跟在他們左右,隨著他們一起走進了黑漆漆的礦洞。

  周圍的牆壁潮濕,浸透著某種剛冷的氣息。老實說,礦洞絕對不是讓人舒坦的地方,也絕對不是年輕男女拉著手壓馬路的地方。

  但夏時的手乾燥而溫暖,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力度剛剛好。他輕微的呼吸聲,衣料的些許摩擦聲,以及走在前方側過頭看她的樣子……在昏暗的礦洞中,在柔和的燈光下,都那麼不合時宜的迷人。

  曲笙定了定心神,兩人一路無話,不知走了多久,來到礦洞的腹地,才發現了一處傳送陣。

  按理說,礦洞很少會設置傳送陣這樣奢侈的法陣,除非是要挖掘那種藏在地下千丈外的深度礦藏。而玄鐵礦卻非生在地下,它們如樹木一樣,自下而上蔓延,直達山的內部,更是用不到傳送陣。

  「這應該是通往地下的傳送陣。」夏時俯下身觀察傳送陣,一邊推演它的軌跡,一邊道,「他們的目的似乎不是玄鐵。」

  「這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曲笙有些擔心棋湖真君。

  「一般來說,敵人不會對大宗門的弟子下死手,因為難保其中就有點了本命元神燈,能夠破解本命元神燈攝取畫面的法門可不多。只要太和弟子沒死,棋湖真君應該不會有事,他們會保護他的。」

  「這傳送陣能開啟嗎?」

  他起身道:「差不多,不過,我大概要失禮了。」

  「哎?」

  夏時彎腰,將曲笙打橫抱了起來。

  曲笙第一次被男人這麼抱,一愣之後,整張臉都紅了。

  「非正常手段進傳送陣法,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還是這樣比較妥當。」夏時輕聲解釋道。

  這番說辭大概連他自己都不會信,在修真界中,起碼有上百種方法可以不通過接觸就能把對方縛在身邊,而且夏時有一點小潔癖,在遇到曲笙之前,除了親人外,從未與女性有過身體接觸……此時不知為什麼,他卻覺得只有這樣抱著她才安心。

  所以他由著自己任性了一次。

  曲笙信任夏時,既然他這麼說,那傳送陣也許真的很兇險。只是她的頭就在夏時胸膛旁邊,靠不是,不靠也……太虐待自己了。曲笙索性閉著眼睛靠過去,小聲道:「我聽夏道友的。」

  事不宜遲,夏時抱著嬌小的少女走上了傳送陣,手指掐訣激活陣法,在一陣藍光之後,兩人都消失不見。

  傳送陣的另一方是什麼?

  也許是陌生的空間,也許是極其惡劣的環境,也許有許多敵人正等著他們。

  可兩人如此相擁,體溫相連,便彷彿可以攜手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彼此心中都湧上一絲陌生的情愫,但是卻被兩個人分別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壓下去了。

  「太和出事了,要穩定心神,不能亂想。」他如是想道。

  「賺靈石,養蒼梧、養弟子、養美人!」曲掌門如是想道,「還是把那塊金屬估價賣掉吧,能養好多人呢,到時候給大家一人買倆極品法寶,用一個丟一個,再給夏道友買一個趁手的,最好五光十色,最漂亮的那種,打起來一定襯得人更好看……」

  曲掌門的發散思維真是想得長遠。

  傳送陣效率其實相當高,幾息後,兩人眼前一亮,隨之便感覺熱浪迎面而來!

  曲笙睜開眼睛,差點叫出來。

  此時她無比慶倖是被夏時抱著的,不然一驚之下,她還真可能失足掉下去。

  他們的腳下是翻騰滾沸的熔漿,四周一片暗紅色,傳送陣設在一處只比熔漿高半尺的石頭平臺上,而平臺的石壁處留有一個很小的孔洞,正在流淌著岩漿。

  兩人放眼望去,這處空間呈圓柱形,橫向並不很寬,直徑不過三十丈,但縱向極深,曲笙的頭頂還有許多從跟他們腳下一樣,從石壁延伸出的平臺,每個平臺後方都有一個流淌熔漿孔洞,這些熔漿緩慢地流淌到石頭平臺的盡頭,也許直接垂直落下,也許與其他平臺的熔漿彙聚在一起之後再落下。

  曲笙看著平臺下方黑漆漆的深淵,不知下面到底是什麼,居然承載了如此多的熔漿。

  夏時反應很快,當陣法的光芒一熄滅,他立刻罩上了可以隱匿身形的結界。

  曲笙看著腳下皺眉道:「陣法不見了,這是單向傳送陣?」

  「想來那些人也很謹慎,入口做得簡單,但出口卻另有法門。」

  「能御風嗎?」曲笙問道。

  「能。」夏時將曲笙放下來。

  但是她一時還真有些腿軟,原諒曲笙見識少,她長這麼大連秘境都沒去過,這地方真的超出她認知的極限了。

  夏時看在眼裡,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這裡可能會有危險,你跟在我身後。」夏時牽著她向上飛去,兩人開始仔細地觀察此處地形,一邊調查一邊尋找出口。

  「這是應該是地下,看溫度和岩層,至少已入地下百里外,不知道他們挖到這裡做什麼,那些人應該也是從這裡出去的,所以此處一定有人。」夏時分析道。

  「他們要的不是玄鐵礦,而是玄鐵礦下的地底,這裡有什麼,秘寶嗎?」

  夏時嗤笑:「我倒是不知道,到底是多逆天的秘寶,讓他們甘願得罪五大山門之一的太和。」

  因為不敢在陌生地方鋪開神識,所以兩人繼續向上飛了許久,直到看到黑漆漆的山體,才終於死心。

  曲笙歎道:「這是一處封閉的空間,看來是進來容易出去難。」

  「無妨,反正我們也是進來調查的,那些人的老巢極有可能在下方,這隱形的結界不一定能瞞得過高階修士,你多小心。」

  「你也多注意。」

  兩人使出御風術,一路向下急衝,同時觀察那些熔漿小洞,生怕錯過緊要信息。

  「你看那是什麼!」倒是曲笙眼尖,她在某一處流出熔漿的洞口上方,發現了指甲大的一塊靈石。

  夏時一看立刻服氣,在這種熔漿光芒刺眼的情況下還能發現靈石的光芒,曲掌門對靈石是真愛!

  「這會不會是記號?」

  「有可能。」夏時小心地避開了熔漿,又將那盞小燈祭了出來,「我們走這條路試試。」

  流出熔漿的洞口就更狹小了,夏時示意曲笙放鬆,然後施展了一個法訣,將曲笙變成食指大小,又將法訣打在自己身上,縮得跟曲笙差不多,兩人如同飛行的小昆蟲,一起飛進了熔漿洞中。

  這種縮身成寸的法門需要金丹期後才能使用,不過兩人都變得一樣小之後,曲笙感覺不出與平時有什麼區別。

  直到他們出其不意地從飛出洞口,然後看到眼前的一張血盆大口,還差點飛進人的嘴裡,曲笙才覺得這法門的壞處來。

  「吃人就吃人!你吐什麼口水!」曲笙掄起定軍槍,一槍把那張大臉抽飛,然後被夏時帶著躲過漫天飛舞的唾液,忍不住怒道,「髒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4:44 PM

第七十八章 玄鐵之光(四)

  那張大嘴的主人應該也沒想到會突然飛出來兩個縮身成寸的修士,冷不丁嚇一跳,也是連連後退,嘴裡叫道:「師父,有,有人來救我們了!」

  夏時帶著曲笙飛到一邊,立刻撤去法訣,兩人重新變回原身大小,都做出防禦姿態。

  曲笙這才細細打量那張大嘴的主人,只見他一臉橫肉,全無修士的俊朗之氣,生得膀大腰圓,像是一座肉山般懸立在岩漿之上。

  莫名有些眼熟。

  曲笙聽到這人喚「師父」,便越過他向後看過去。

  在熔漿石穴中,一個穿著寬大青袍的修士坐在一團散發著寒氣的雲朵上,他面前是一張棋盤,上方正在黑白搏殺,自成天地,以至於這青袍修士根本沒在意那人的話,他手指夾著一枚黑子,正在苦思冥想。

  曲笙一看此人便激動了,她沒想到自己運氣竟如此之好。

  「棋湖前輩!」

  那清瘦的模樣,低垂的眉眼,眼角還帶著些許笑紋,正是棋湖真君。

  聽到她的聲音,棋湖才從棋局中脫離,對著曲笙看了又看,遲疑道:「你是淩海家的小丫頭?」

  「我是師父最小的徒弟,排行第九的曲笙。」

  曲笙到底沒好意思把當年揍人家僮兒的老底掀出來,但棋湖卻恍然大悟道:「對,對,你就是那個揍了觀墨的……咳、咳咳咳……小丫頭……」他咳嗽起來,那肉山似的修士馬上飛過去幫忙順氣,但不知為什麼,這咳嗽怎麼也壓不住,最後噴出一口血,棋湖才緩過氣。

  曲笙擔心道:「前輩受傷了?是何人所為?」

  「不妨事,」棋湖擦了擦嘴,揮袖收起了棋盤,指著那肉山道,「這就是觀墨,你還認得嗎?」

  曲笙對當年那個僮兒印象不深,因為通常記人的都是被揍的那一個,揍人的壓根想不起來,只覺得眼熟而已。

  觀墨橫了曲笙一眼,冷哼一聲道:「這幾年過去了,還是沒變樣子,小爺不過是打了個呵欠,你非要裝個蚊蟲兒往我嘴裡飛,反說我噁心!」

  其實當年觀墨都跟人說了她什麼壞話,曲笙早就記不得了,如今一看這人的脾氣,料想打得也不冤。

  曲笙已是掌門身份,那些小孩子之間的齟齬自不在意,她微微頷首道:「一場誤會,只是不知前輩為何被困在此地?」

  棋湖眉眼一沉:「懿榮宮的修士有問題。」說罷又是一頓咳。

  觀墨歎道:「師父,還是我來說吧。」他安頓好棋湖,對曲笙和夏時道,「秩留平原的玄鐵礦山每隔兩百年開採一次,論辨識礦脈,在齊國我師父說自己第二,還沒人敢稱第一!」

  觀墨說得驕傲,不妨棋湖抽冷子給了他後腦一下,喝道:「少說廢話,別賣弄!」

  觀墨委屈地看了師父一眼,只好老老實實繼續道:「通常都是太和向懿榮宮申請開採,交足定金,懿榮宮再請出師父,然後一行來到此地。」

  「一共多少人?」夏時問道。

  「太和來了五人,四名金丹期,一名元嬰期,懿榮宮只負責監督,不負責開採,因此只來了三人,其中兩名金丹期,一名元嬰期。一開始的開採還是很順利的,師父估計了礦脈的情況,認為這一次可以開採三個月,」觀墨的神情也漸漸沉了下來,「但是變故很快就發生了,在開採的第十三天,懿榮宮派出了足有五十人的修士軍團襲擊了我們。」

  夏時:「你確定來者是懿榮宮修士?」

  觀墨搖頭道:「他們雖然穿著懿榮宮的道袍,但出手便是一種邪陣,將整座礦山團團圍住,就連太和劍修也無法突圍,我們一起被抓了起來,同行的那三名懿榮宮修士也消失不見。」

  「你們是被關在這裡,還是逃出來的?其他人情況如何?」

  「不清楚,他們把太和劍修單獨關了起來,但師父推測他們不敢隨意殺太和弟子。我們被關在礦山中的一個結界裡,師父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準備,然後用縱地術帶著我從地脈的裂隙中沿山體裡逃走,想順著地脈逃到包裹礦山的結界之外,然後去太和求助。沒想到走不多遠地脈就斷了,原來他們居然將礦山的腹中挖成了這樣一個上不見天下不著地的地宮,我們前無去路,也不敢退回原位。只好找了一個隱蔽的熔岩洞躲了起來,想等師父傷好一些再尋找出路。」

  曲笙握拳道:「棋湖前輩的傷是怎麼來的?」

  「我們抵抗了五天,師父就是在此時受的傷,對方出動了四十名金丹,十名元嬰,再加上邪陣輔助,我們已經盡力了……」

  連棋湖都傷成這樣,那些太和弟子更不知拼殺到何種地步,夏時心中殺意驟起。

  曲笙推測道:「這件事有三處疑點,其一,這些人強佔了礦山,不去開採玄鐵,反而向下挖掘,很顯然並非針對玄鐵礦與太和,而是因為下面的東西很重要,那麼,這地下到底是什麼?其二,如果說這些襲擊你們的人真的是懿榮宮,那麼他們只要在太和要求開採的時候將申請延後即可,完全沒有必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他們應該是想將此事嫁禍給懿榮宮,而背後的目的又是什麼?其三,能調用如此多的修士,這些人從何而來?」

  眾人沉默,這件事實在詭異,而且牽扯到了太和,絕非簡單的佈局。

  夏時皺眉道:「我們很快就會暴露,得在此之前做打算。」

  棋湖問道:「你們是如何進來的?」

  曲笙一一說明。

  「夏道友已經想辦法通知了太和,那兩名被俘虜的修士也被陣法束縛,等咱們逃出去,一定要還大家一個公道。」曲笙又想到這空間進來容易,怕是出去難,歎道,「只可惜那陣法是單向傳送陣,我們進來後,那陣眼就消失了。」

  看來沒那麼容易逃,眾人一陣沉默。

  「說來,蒼梧遠在魏國,賢侄為何來到此地?你師父近況如何,我已很久未找他手談了……」棋湖邊咳邊道。

  棋湖上一次與淩海見面,還是在削月洞,後來蒼梧搬遷到晉城,因是搬到凡人城池,不便待客,所以淩海真人只給故交發了傳音符,棋湖只知道蒼梧換了地方,其他情況並不知曉。

  「師父壽限已到,於兩年前過世……」曲笙黯然垂眸。

  棋湖一怔,他想說什麼,突然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捂著嘴的掌心上已有血滲出。

  曲笙忙道:「師父走得很安詳,如今我已接任蒼梧掌門,門派中一切都很好,」她引夏時介紹,「這位是蒼梧長老夏時。」

  棋湖臉色越發蒼白,他低聲道:「我與他交友五百年,竟不知他壽限將至,否則……」煉器師底子頗厚,他斷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老友到壽限。

  曲笙:「前輩節哀,師父常說萬物周而復始,有因有果,有生有死,他一生歸於本質,完成大道一體,故而安然。」

  棋湖苦笑:「他能有如此參透,倒是造化了。」

  可惜修士誰不想『結髮授長生』,修為、境界、機緣、功法……追追逐逐,怎會如淩海真人般坦然?便是淩海真人,也會牽掛弟子和門派,其中苦澀只有自己才知。

  棋湖看著曲笙的眼神充滿了憐惜與溫柔:「你是個好孩子,淩海認準了你,也是辛苦你了。如有難處,不要學你師父,要跟我說。」

  曲笙已經很久沒有被長輩用這種目光注視了,瞬間心酸。

  「其實晚輩來此地,是因為得了一塊不知名的金屬,夏長老提起了一位擅長鑒定的煉器師,於是我們從魏國奔波而來,直到我見了這礦山,才直到他口中的煉器師竟是前輩。」

  「哦?」棋湖眼睛略綻出神采,「是何物,可否容我一觀?」

  曲笙自是求之不得,她將金屬交給棋湖後,便詳細將關瑟發現金屬的經過講述一遍,又祭出了定軍槍。

  「夏長老用此槍擊打,竟不能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

  棋湖一見這杆槍,便知此槍來歷不凡,只不過修士很少打聽其他人的法寶來歷,他點頭道:「看來這金屬確實堅硬,倒是塊做防禦法寶的好材料,待我分辨片刻。」棋湖從儲物袋中依次取出一些工具,開始鼓搗起這塊金屬。

  旁邊的觀墨百無聊賴,湊過去對曲笙道:「你不是五靈根嗎?怎麼也能當蒼梧掌門?」

  曲笙挑眉:「修真界規定掌門的靈根數量了?」

  「那倒沒……」觀墨歎口氣,一屁股坐在曲笙旁邊,「我也是五靈根,本來只能做師父身邊的僮兒,倒是那一次師父去了削月洞之後,就將我也收下了。」

  曲笙笑道:「千萬種機緣,莫過如此。」

  若不是觀墨惹了曲笙,曲笙也不會出手,棋湖大概也不會注意到蒼梧還收有五靈根的弟子,而且那剛引氣入體的小姑娘,居然把自己練氣中期的僮兒打得嗚嗚直哭。

  觀墨卻又不服氣了,趾高氣昂道:「你懂什麼,我師父收我是因為我下棋好,」他低聲道,「我師父只在我入門時贏過我一盤,其他都是輸。」

  曲笙打量了觀墨一眼,棋湖真君道號便得名於他是一名棋癡,沒想到觀墨竟然比棋湖的棋力還高。

  「也許大愚若智吧……」曲笙喃喃道。

  觀墨也已築基,他看了眼師父,又是唉聲歎氣道:「趕緊離了這鬼地方吧,幸好你們來了,真是老天保佑。」

  曲笙這才想起,問道:「這處熔漿洞口的靈石碎屑,是你做的標記?」

  觀墨得意地掃了她一眼:「當然,這叫大智若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4:49 PM

第七十九章 雁門盾(一)

  在這深不見底的礦山地下中,除了被敵人關押的生死不明的太和弟子,還有將近四十名金丹修士,十名元嬰修士。夏時從觀墨這裡得到了許多情報,但除了對方想得到礦山,並在地下挖掘某種東西之外一無所知。

  一想到還有太和弟子被關押,他起身道:「我出去繼續查探。」

  曲笙立刻接道:「我也去。」

  觀墨直眼:「那……那我……」

  「你留下來照顧棋湖前輩,」夏時一句話打發了曲笙,「你身上有我的神牽,如果有事,就放出來找我。」

  曲笙站起身道:「我認為現在出去十分不明智,不如等太和的援軍趕到。」

  夏時還想反駁,在一旁的棋湖卻道:「你們先不忙,要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對方人數眾多,若我們手上沒有足夠自保之物,也不過是再一次送上門任人宰割罷了。也幸好你們帶來這塊金屬,雖然我不知道這塊金屬從何而來,不過它質地十分堅固,恐怕可以與玄鐵、庚金之利呈抗衡之勢。」

  曲笙和夏時都是一驚訝。

  觀墨更是不敢置信道:「玄鐵可是太和本命劍的原坯,而庚金是天下至利之物!」

  棋湖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他斷斷續續笑道:「這麼說沒錯,但相同的法寶和利器,在不同的人手中也有不同的造化,這卻不是法寶本身質地能決定的,所以,雖然這塊金屬本身很強大,但還要看其主人的心性。曲笙,你繼任掌門,我卻未能為你祝賀,如今我便補償你一件禮物吧。」他招呼曲笙過來,「淩海把蒼梧交給你了的手上,你要好生守護,我便為你打造一面盾牌,取守護之意,你意下如何?」

  「前輩,你要給我煉製法寶?」 曲笙眼睛都亮了,但隨後又黯淡下來,她心裡一萬個願意,但這塊金屬既然如此貴重,卻反而捨不得給自己用了,門派還有那麼多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啊。

  她揉了揉衣角:「不,前輩,這塊金屬還是……」

  棋湖打斷了她:「如今面臨危境,不要瞻前顧後,一切當以大局為重,這面盾牌,說不定就是我們突圍的制勝關鍵。」

  夏時從棋湖的話中聽出了些端倪,他取出一枚可以抑制氣血的丹藥,待棋湖服下後,方問道:「前輩想將這塊金屬煉成盾牌,莫非是因為那些人手中有什麼法寶需要以盾牌克制?」

  棋湖贊許地看了夏時一眼:「小友猜得不錯,當時我與太和諸位不敵,陣法被破開之後,對方帶頭的一名修士使出了一種如同劍意一般的強勁法門,將所有人一舉擒下。而且敵人數量龐大,而且他們能在短時間將礦山挖掘到這個地步,必定有所依仗,所以我才選擇了盾牌。」

  像劍意一樣的法門?

  夏時越發覺得事情詭異,他繼續問道:「可否詳細說一下那法門?」

  「世人都知太和劍修的劍意無有不斬,其非法門非法術非神通,乃是劍修意念之剛正,劍道之精魄,」棋湖緩緩回憶道,「修真界十萬多年傳承,每一種兵器都有自己的靈性和意念,卻只有劍意不同,你可知為何?」

  夏時木著臉搖了搖頭。

  作為太和弟子,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道統。

  上古神魔大戰之後,眾生凋零,百廢待興,尤以武道盛行。劍為百兵之首,自是備受推崇,人間修劍者不知凡幾,卻只有一人於劍中,悟出了道法自然,一技生萬象。所謂劍道,便是創於一位名叫「雲和」的修士手中,他一人一劍入道,開創道統,建立門派,便是如今五大山門之首的太和派。其後太和又衍生出道統無數,卻萬變不離其宗,劍為其根本,但凡太和劍修,畢生皆修一劍,神為正,骨為綱,在這十萬年風波中,挺起了修真界的脊樑。

  然而曲笙是真的不知道,她還沒見識過太和劍修呢,立刻問道:「什麼是劍意?」

  夏時再次痛恨自己掩飾身份,不得不聽一次棋湖的講古。

  棋湖搖頭晃腦道:「……修劍之難,也超乎尋常道修的想像,對根骨的要求自不必說,且對悟性還有嚴苛的要求……」

  劍修的修煉,自成體系,但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初有劍招,有悟性者方可從劍招中領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劍氣,修煉者即便不短兵相接,也可以劍氣傷人。

  ——後煉劍意,修煉者進入似劍非劍的人劍合一境界,將神魂意志凝練在劍中,腳踏大道,劍成其意,才算有成。

  ——又凝劍域。通常化神修士便能修出領域之力,將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間形成屬於自己的一方領域。而劍域則是獨屬於劍修的領域,劍域又分內外,劍意所至之領域,為外劍域;身前三尺為絕對劍域,是為內劍域。

  ——在劍域之上,仍有最後一關,卻除了太和祖師雲和道尊之外,再無人到達,那便是天下無雙的劍靈!

  棋湖又道:「嘖,你們這些小輩都沒能看到,當年太和劍靈忘君的飛升一幕,真是我等煉器師的終極嚮往,如今所有煉器師都希望自己能修出器靈,可惜迄今為止,仍只有大宗師柳昔卿元君的鴻蒙天元爐修出了器靈,是為天元君。」

  曲笙讚歎道:「原來還有器靈一說。」真希望那機緣灶也能生出器靈,她十分想跟機緣灶好好聊聊人生。

  夏時扶額道:「棋湖前輩,那個法術,到底……」

  棋湖一提起煉器就容易跑題,他咳了幾聲道:「我這雙眼睛別的不擅長,唯獨擅長鑒定,那法門不是任何由天地元素組成,不是神通之力,也非邪法中的邪念,更不是高階修士之間的規則之力攻擊……它更像是一種意志之力,這種力量與所向披靡的劍意不同,它的關鍵點不在於『斬』,而是對身體的直接衝擊!」

  曲笙一頭霧水,夏時則在沉思。

  沒見過那一幕的人可能很難想像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觀墨便湊過來道:「我來打個比方,就像是兩個人打架,劍修的劍意是真刀實槍的砍殺,雖然很快,卻還是有軌跡可循,而那些人的攻擊卻沒有任何軌跡,令人無法防備!」

  「所以防禦在這裡非常重要,這也是我攔下你們的原因,」棋湖敲了敲這塊金屬,「無論援兵是否到達,我們都不能坐以待斃,那些被囚禁的太和弟子也要救,但一定要做足充分準備。」

  夏時終於被說服。

  「咱們煉製法寶後再突圍。」夏時心道,也許那時太和援軍也已趕到,他們正好裡應外合,將敵人擒獲。

  棋湖又仔細打量了下手中金屬,滿意道:「今生今世,能用這等奇材煉製一件法寶,吾生足矣,你們放心,這一定是我繼機緣灶之後,最成功的作品,能因此而晉階宗師級也未可知!」

  曲笙驚道:「原來師父留下的機緣灶是前輩煉製的?」

  棋湖笑道:「那是你師父偶然得了一張圖紙,之後找到了我,希望我能按照圖紙將這件法寶煉出來,所以我與淩海也算是因機緣灶而結緣,我更是因為煉製了機緣灶而晉階到了大師級煉器師,你們師徒二人先後帶給我如此機緣,反而是我的大幸。」

  經過這麼一說,曲笙才知道機緣灶的來歷,不過看棋湖那般滿意之態,又想起機緣灶時靈時不靈的坑貨,還真有些誇不出口。

  棋湖是元嬰修士,曲笙在想什麼一看便知,他哈哈一笑:「那機緣灶可是不靈驗?」

  曲笙委婉道:「還好。」她很是心疼那些燒機緣灶的材料。

  棋湖卻是笑而不語了。

  機緣與運勢本就是修真界可遇不可求之物,機緣灶的煉製幾近逆天而為,他初一看圖紙,也被那人的奇思妙想所驚歎,而裡面蘊含對天道之勢的推演更是精準無比,他可以想像畫出這份圖紙的煉器師,一定是某位能掌控規則之力的大能,而這位大能的行為本身,幾乎將天道都算了進去。

  無論是氣魄,還是才華、境界,都註定此人不可能是修真界中籍籍無名之輩。然而這份圖紙卻沒有任何署名,也查不到任何源頭,在機緣灶煉成的瞬間,按理說極品法寶都要遭雷劫,當時他與淩海找了一個僻靜之處,卻還是被當時足以與晉階大乘的震元雷劫相媲美的雷劫駭住了。但這張圖紙居然能主動飛出,將天空中原本醞釀的兇猛雷劫化為虛無,又足可見這位大能的高瞻遠矚——機緣灶的降世,越低調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此時還不到告訴曲笙機緣灶來歷的時候,對於現在還無法自保的蒼梧來說,亦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夏時卻是初次聽說「機緣灶」,他不知蒼梧還有這等法寶,不過此時也不是深究的時候,他比較關心另一個問題。

  「不知這法寶煉製要多久?」

  「這就要看夏小友的功力了。」棋湖慈祥地看著夏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4:58 PM

第八十章 雁門盾(二)

  一旦被長輩用這種慈祥的目光看著,夏時就有一種要被棋湖坑的感覺。

  以他的經驗,這種眼神通常代表著:

  「天氣這麼好,咱們還是來打一架吧。」

  「什麼?今天的課業做完了?那再加點兒……」

  「傷好了嗎?好了就來訓練。」

  「今天可能會很辛苦……」

  「對,就是一點小忙,一點都不費勁。」

  「什麼?當然不危險,真的……」

  他抹了把臉,認命道:「願聽前輩差遣。」

  棋湖祭出了自己的鍛爐,將它置於熔漿之上,一道法訣打上去後,鍛爐上騰起了綠色的火焰。

  只是打出法訣這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棋湖的額頭上還是滲出了冷汗,他靠在石壁上緩了緩,然後取出幾塊玄鐵礦,放入了鍛爐中。

  在煉製法寶的過程中,煉器師通常會設下自己習慣的陣法幫助護法,棋湖取出一方陣盤,交給了觀墨,他吩咐道:「一會法寶成功,勢必會引來雷劫,此處乃是敵人老巢,更需小心謹慎,你用銅鉛灌以陣眼,將上一次的天罡十八骨都取出來,按照推禮圖來佈陣!」

  觀墨接過陣盤,將靈石按部就班地放在幾個方位,開始一絲不苟地佈陣。

  熔煉玄鐵和佈陣都需要時間,在等待的過程中,棋湖一邊觀測火候,一邊解釋道:「玄鐵本不適合鑄防禦法寶,但有了這塊金屬後就不一樣了,我以此金屬為骨,以玄鐵為血肉,這塊盾牌便能防住比你高一個境界的敵人攻擊。」

  夏時一邊監控爐溫,一邊問道:「在修士鬥法時,盾類型的法寶並不多見,因為這種手持型的法寶需要佔用一隻手,而防禦陣法、結界、符籙等不妨礙修士掐訣的法門才是鬥法的主要防禦手段。另外,盾牌會降低修士的機動性,我不明白,為什麼棋湖前輩如此篤定,盾牌可以抵擋那些人的攻擊?」

  棋湖笑眯眯地道:「這位小友說得沒錯,盾類法寶的確不多見,目前除了一部分專司防禦之術的體修,很少有人使用了,因為現在大多奉行『進攻就是最有效的防禦』,大家在鬥法的時候,又有諸多輔助,自然無人想持盾。但我鑄盾,是為兩點。」他掐訣讓鍛爐中的火焰更旺,注視鍛爐的目光專注而柔和,「第一點,因為曲笙的體質與正常修士不一樣,她體內經脈脆弱凝滯,同時運轉太多法門會讓她越發疲於應對,而法寶,尤其是極品法寶,則有自己的反應和意志,因此對她來說,盾牌法寶比起需要維繫的防禦結界、陣法,更適合她使用。」

  很少有人如此為她打算,曲笙淚眼汪汪道:「多謝棋湖前輩體恤。」

  棋湖繼續道:「雖然陣法、結界、符籙用起來無比方便,卻也有其局限性,它們缺少自我意志,你們想想,從古至今,只有法寶能生出器靈,可曾見過陣法結界有靈的?這便是因為法寶的特性——它們能與主人相和,就如太和的本命劍,也是法寶的一種延伸。如果我們註定要打一場意念與意念之間的對抗,毫無疑問,使用法寶的勝算更大,這就是我選擇鑄盾的第二點原因。」

  這一番見解,就連夏時也深覺受教。

  棋湖手指摩挲著那塊金屬,在鍛爐的火光中,金屬表面閃爍著星子一般的光芒,他緩緩道:「既然人間出現了這種前所未見的金屬,而你們也有緣遇到,碰巧在我手中成型,想來以後也會大放異彩……你們為它取個名字吧。」

  曲笙:「由您煉製,自然無人比您更瞭解它,請前輩賜名。」

  棋湖呵呵一笑:「見形思意,就名『星鐵』吧。」

  此時,鍛爐中的玄鐵已經融化成黑色的液體,觀墨也完成了佈陣,棋湖緩緩站起。

  「夏小友,我靈力不足,需要你來幫我完成鍛造,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一點錯都不能出。」

  「請您放心。」

  「接下來我們以神識溝通,我傳你兩道法訣。」言畢,兩人都不再開口,因為對修士來說,用神識溝通更快速有效。

  曲笙只能跟觀墨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

  鍛爐中的火焰越來越旺,夏時負責出力,在棋湖的指點下,將那塊星鐵也投入鍛爐之中,卻不是等它煉化,而是用某種力量改變它的形狀,一塊拳頭大的星鐵,被拉抻成細絲狀,在空中凝結成網,而那些星辰般的光芒也形成了一個個節點,在爐火的鍛造下,越發明亮。

  曲笙看著它,就像是看到了漫天星光,一股玄之又玄的氣息蔓延開來,她漸漸不知身在何方,腦海中只有宇宙星穹,不自覺抱元守一,進入了入定狀態。

  煉製法寶的同時,也是修士與天地、材料之間產生共鳴的緊要關頭,能將法寶煉製到何種地步,直接取決於煉器師對器之一道的領悟。

  星鐵在空中被夏時凝出一面盾牌的輪廓,他將玄鐵緩緩引入星鐵輪廓之中。

  棋湖曼聲吟誦道:

  「出滄海,以禦天下之水。」

  「歸日月,以禦天下之兵。」

  「定乾坤,以禦天下之敵。」

  「關山河,以禦天下之征伐。」

  「天地燦爛,無出其裡;宇宙燦爛,無出其外。」

  「以此為域,以此為界。」

  「終成——」

  靈氣在陣法中飛旋,棋湖的長袖飛起,他人如一隻清雅的白鶴,一手掐訣在胸前,一手舉起一把利刃。

  冥冥中曲笙感應到有什麼不對,她驟然睜眼,看到棋湖用利刃剖開胸膛,將自己的心頭熱血注入那將要成型的法寶之中。

  「不要!」她在陣法外,急切地喊道。

  可棋湖根本聽不到,或是聽到了也不準備理會,夏時咬著牙頂在法寶之下,顯然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來阻止棋湖,只有觀墨知道師父的心意,他眼角有些紅,拼命地加固陣法。

  看著法寶染上一層暗紅色,棋湖露出了暢快的笑容。

  這是煉器師的血祭!

  自人間有煉器師,便有以血祭煉的法門,最早人們相信這種虔誠可以感動神明,使煉造成功。後來,煉器師們發現帶有生命痕跡的血液可以帶給兵器一種近乎鬼神之力的殺性,人們畏懼這種兵器,認為不詳。

  到了修真時代,血祭更為常見,尤其作為邪道的法寶,動輒以魂魄精血祭煉,可以達到比普通法寶威力更強大的殺傷力,也正是因為人血祭煉總與這些偏門道法有關,所以修真界一直明令禁止血祭法寶。

  但棋湖如今不得不用這種禁術,因為煉器師的精血,乃是一身精華之所在,尤其是棋湖這樣達到大師級的煉器師,他的血對所有法寶都是至寶。在他身受重傷,靈力不足之際,也只有用這種方法來提升煉製的成功率,以及……

  賦予它人類血肉之靈性!

  當棋湖臉色蒼白地切斷了心頭血的連接,夏時面前的法寶也終於發出劇烈的嗡鳴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自此時此地誕生,在萬丈光芒之中,一面帶著暗紅色花紋,表面隱隱閃爍著星光的半人高大盾終於煉製成功!

  它正面看上去為長方形,邊緣用玄鐵加固,上方刻著一些複雜的陣法,而俯視時,才能發現這面盾微微呈弧形,很好地護住了人的左右兩側,利於格擋,盾牌背面能看到星鐵的的脈絡,正中間是方便握住的把手,說明它並不是那種祭出去的防禦法寶,而是需要踏實握在手中,拼殺在前方近戰的肉搏兵器。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件可以隨主人等級成長的極品法寶!

  雖然煉成,但陣法並沒有撤去,棋湖歪著身子靠在石壁上,夏時則是掐訣,周身撐起了結界。

  「雷劫……夏小友,只有你來擋了。」

  上品法寶和極品法寶出世都會伴隨雷劫,但棋湖已經沒有能力接雷劫,好在夏時自報是雷靈根,因此將這法寶煉製的因果轉在了夏時身上,由他來接。

  沒有比雷靈根更親和天雷的了。

  陣法內陰雲滾滾,天罡骨牢牢鎖住了法寶出世的氣息,夏時面不改色地接連接下九道雷劫,最後一掌揮散了湊趣聚過來的祥雲,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枚丹藥,餵棋湖服下。

  「您好好養傷,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

  「讓我……看一看它。」

  夏時撤去陣法,將盾牌舉在棋湖眼前。

  棋湖伸出蒼瘦的手撫摸著,喃喃道:「死而無憾,死而無憾……」

  曲笙和觀墨飛了過來,她看著一幕嚇得魂飛魄散,抓住夏時的肩膀急聲問道:「棋湖前輩如何了?」

  「我護住了棋湖前輩的心脈,他暫時沒事,但咱們得儘快出去找人為他修復。」

  觀墨何曾見過師父這樣虛弱,他擦了擦眼淚道:「我來保護師父!」

  棋湖對他們的對話充耳不聞,還沉浸在煉器成功的喜悅中,他招手讓曲笙過來,道:「此盾一出,萬夫莫敵,你要好生修煉,將它擎為天下大關,守護人間,因此它名為——雁門盾。」

  傳說人間曾出現過一座天下第一大關,為國之門戶,先後禦敵無數,百萬大軍臨城而不倒,無數將士以此關為界浴血奮戰,直到王朝氣運終結,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踏過這座雄關!當時有「天下九塞,雁門為首」之稱,雖然其已消散在歷史的塵埃中,但雄關之威仍護山河。

  「此盾今日大成,星鐵灼灼奇光,與主人心意相通,御使之時不需要靈力灌注,而是和你的意志相連,如果你的意志足夠堅韌,它不但能幫你抵擋金丹期的攻擊,哪怕是更高修為的法術,是要你意志不倒,它便與你同生同息。」

  曲笙從棋湖手中接過這面大盾,她低聲道:「定不負前輩所托!」

  棋湖虛弱地笑了笑,終於暈了過去。

  夏時:「你速速滴血認主,然後我們去尋找出路。」

  曲笙立刻祭出精血融入雁門盾中,感受法寶中蘊含的力量,與這件天生因守護而生的法寶產生了神魂共鳴。

  可就在曲笙快要將雁門盾煉化之時,這座地下空間突然產生了劇烈的震動,像是不堪武力壓迫,熔漿沸騰,石壁開始崩裂。

  夏時護住眾人:「有人在破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5:06 PM

第八十一章 雁門盾(三)

  地下空間發出陣陣轟鳴,一道光芒從上方斬進陰暗的巢穴,陽光帶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湧入,將整個空間一劈為二!

  這是劍意,太和的援兵到了!

  夏時再無顧忌,他將神識完全鋪開,終於看到了礦山之上,一襲白色太和戰袍的明豔女子懸立於空中,她長髮束起,一身英姿颯爽,手中是一柄銀色長劍,在化神期的氣勢下,發出森然的寒光。

  眼見地下被劈開,那女子冷笑一聲,將本命劍一橫,喝道:「大衍九龍劍域,開!」

  劍舞九光,光出長龍,龍騰海嘯,嘯盡風雲——劍域內碧浪滔天,將整個礦山周圍方圓百里皆籠罩在劍域之下,鋒刃綻利色,劍意縱橫睥睨,勢無可擋!

  這便是太和劍修之劍域!

  夏時一驚,沒想到來的太和援兵正是之前師娘提到過的行嵐師姐。

  晏行嵐與晏行然都是單一水靈根,行然師兄修的是六壬魄海劍,而行嵐師姐修的是水龍霸雲劍,她與晏行然一同拜在曾是太和第二十五任掌門,如今隱入太和無名峰的大乘中期修士滄海元君座下。

  在太和若論水系劍法,無人能及滄海元君。

  算起來,他母親阮琉蘅乃是滄海元君的第五徒,而滄海元君則是青彌峰峰主晏修的兄長晏平的生死之交,雖然晏平已於函古紀獸潮時故去……不過修真界輩分從來都亂成一團,他便隨了師父一脈,稱師兄師姐。

  隨著行嵐將劍域放開,那隱藏在地下巢穴深處的敵人終於有了反應,只聽見兩道破空之聲,瞬間從地底飛出兩名化神修士!

  夏時一驚,誰能料到此地竟然有化神大能?

  其中一名化神修士也張開了領域之力,另一人念念有詞,正是撐起秘法結界,掩蓋住了這附近的騷動。

  行嵐在七國聯盟其實另有任務,但她發現了太和信號後,全速趕到秩留平原,只一打量下方的礦山,知是太和弟子出了事,她向太和傳音後,立刻祭劍斬開結界,發現礦山中竟空無一人,便毫不猶豫地一劍斬了下去!

  化神期劍修對劍鋒的控制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隨著劍鋒的切入,她避開了有修士氣息的區域,當發現下面別有洞天時,心中怒火高漲,將整個空間連同礦山一起劈開!

  「掩耳盜鈴,可笑!」面對兩名化神修士,她亦是不懼,兩方領域對撞,她手中水龍霸雲劍長鳴一聲,攜帶九道水龍向那兩名修士攻擊而來。

  那兩名化神修士眼神微微一變,他們也沒想到這一次招惹來的居然是如此麻煩的角色,那張開領域之力的化神修士雙手掐訣,一道無形之力攔住了行嵐的劍意,正是棋湖之前提到的與劍意彷彿的神秘力量。

  只可惜,太和劍修講的便是一劍破萬法,行嵐身經百戰,對敵經驗豐富,手中立刻變招,又是幾道劍意同時揮出,與這兩名化神修士纏鬥起來。

  夏時真正是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沒想到此處居然還有化神修士,幸虧來的是行嵐師姐,幸虧他剛才沒有武斷地孤身下去……

  隨著兩名化神修士飛出,地底陸續也有五名元嬰修士飛出,他們也不管上方高階修士的戰場,而是負責修補附近岌岌可危的熔岩熔漿。

  將師父負在背上的觀墨慌張問道:「怎麼辦?我們往哪兒逃?」

  此時曲笙已將雁門盾完全煉化,她沉吟道:「熔岩空間裡還有被關押的太和弟子,夏道友……」

  夏時:「我去找被關押的太和弟子,引開外面的人,曲掌門有雁門盾,掩護前輩和觀墨逃出去。」

  「這怎麼行,外面都是元嬰修士!」觀墨急道。

  但是曲笙卻看向夏時,一路風波走過來,她隱隱已知道夏時的不簡單,他既然這麼說,就應該有成功的把握。

  「好,分頭走!」曲笙道。

  夏時點頭:「保重,如果失散,我們蒼梧見!」他不等曲笙回答,一拳砸向石壁,衝了出去。

  曲笙祭出定軍槍,左手持盾,右手握槍,她微微揮動了一下定軍槍,長柄武器通常為雙手持用,但修士比凡人不同,不用局限於雙手還是單手,不過曲笙倒是發現,她唯一能用得出的那招「橫掃千軍」,便是用單臂使出居然也沒什麼凝滯之感,只是身上的衣裙略有些礙事。

  她將裙邊撕下一大塊,覺得利索多了。

  估計時間差不多,她和觀墨將身上所有的御風符都掏了出來,玩命的往身上貼,觀墨又取出了一些丹藥,兩人服下後,曲笙站在觀墨身前。

  「跟緊我!」

  曲笙用靈力激發出雁門盾的力量。

  雁門盾不過半人高,但那些星光在盾牌的表面上形成一層類似結界的透明力場,將曲笙身前三丈見方的區域護在其中。

  她挺起槍尖,喝道:「衝!」

  兩人全速御風,從夏時開闢出的通道飛了出去,她眼見周圍熔漿傾瀉得一塌糊塗,夏時帶著六、七名元嬰修士邊打邊退,但下方還是蜂擁而出許多金丹修士,有些人跟著追了下去,有些人則顧不得夏時,紛紛使出法訣,修復坍塌的地洞。

  另有金丹修士看到曲笙和觀墨,吆喝一聲,帶著人紛紛圍了上來。

  曲笙粗粗一算,大概也有十人左右,她也不戀戰,一個築基初期的雜魚,在這裡簡直分分鐘被碾成灰燼,她將靈力全力供應雁門盾,從靈獸袋中丟出六文錢。

  「幫忙掠陣!」

  「老子要賺錢,還要負責幫你打架,你怎麼不說給我加薪水!」六文錢哀嚎一聲,團成小團子,爆出一陣金芒,射向那些追過來的修士。

  曲笙一道「橫掃千軍」揮出去,咬牙道:「我再給你買十斤豆子!」

  「混帳,你敢給我白花花的靈石嗎?」六文錢身形靈活,它跳到觀墨的頭頂,手裡抓著一個裝著豆子的小麻袋,開始往外丟豆子。

  曲笙立刻認慫:「就這個……我不敢!」她看準上方的被劈開的裂縫,躍上一個個石頭平臺,手中的盾牌一次次擋下那些金丹修士的法術,饒是有雁門盾,她的五臟六腑也被震得痛苦無比,嘴角已是帶血。

  觀墨哭喪著臉道:「姑奶奶,你們這個時候還計較這些,我便是料不到啊!」他一手扶著棋湖,另一隻手不要錢似的往下撒符籙,到底是煉器師的弟子,法寶也是一個接一個的祭出來抵擋。

  兩邊石頭不斷滾落,熔漿飛濺,一串金丹修士在後面追逐,曲笙從來沒遇到這種驚心動魄的情況,抬眼望向被劍意斬開的巨壑,就像是看著唯一的希望。

  那上面就是太和援兵!

  一道道法術打在雁門盾上,她牢牢記住棋湖曾說它與她意志相連,心中不曾畏懼,牢牢護住觀墨和棋湖。

  那座屹立數千年,立於不敗之巔峰的天下雄關,此刻就在她的心中!

  ※※※※※※※※※※※※

  夏時一路帶著七名元嬰修士飛下去,中間他使出計策,讓對方損失了兩人,目前還有五人。

  這五人配合默契,身為元嬰修士,他們但也沒想到竟有如此棘手的金丹修士。

  「擅闖者何人!」

  「束手就擒,我等還可以饒你一命!」

  夏時冷笑:「你們若是說出太和弟子的關押地點,我興許還能饒你們一命。」

  「豎子無禮!」其中一人怒喝,祭出長鞭向夏時襲來。

  夏時一看這些人的法門心中就有數了,會棋湖所說的那種法門的人應該不多,最起碼不是這些元嬰修士。

  他護體結界微微減弱,眉心飛出四柄小劍,在空中一邊下墜一邊結成劍陣。

  幾人看到劍都是一驚。

  「難道你是太和劍修?」

  「上方與長老們打起來的也是劍修。」

  「這下真是……」

  這五人臉色都是一沉,紛紛祭出法寶,要打破夏時的劍陣。

  「雕蟲小技!」夏時翻手便是幾道雷光,對付這幾名元嬰,若是他們真的會那種詭異法門,或許他少不得要用到本命劍,但既然他們不會,對夏時也就沒什麼威脅性了。

  夏時一邊將這些元嬰引下來,一邊將陸續飛出的其他人重新轟回地下,剛吸納了雁門盾所引的九道天雷,夏時體能正是如日中天!只用了半個時辰,他便制服了其中一名元嬰修士,用雷電鎖住那人渾身靈力,五雷轟頂的滋味可不好受,堂堂元嬰修士也被劈得口吐白沫,落進夏時手中,這人就知道要糟。

  「太和弟子關押在什麼地方,說!」他扼住那元嬰修士的喉嚨,周圍都是電網,對著那修士的丹田虎視眈眈。

  那元嬰修士艱難地想要說話,但後面追趕的四人卻是對視一眼,其中一人祭出一盞碧幽幽的魂燈,對著那被擒修士搖了搖頭,然後一手捏碎了魂燈!

  被夏時拿住的修士立刻咽了氣。

  他一驚,這是什麼邪門組織,居然如此拿人命不當回事?

  這之後,那四人小心提防,儘量避免被夏時抓住,使出千般巧計想要將他反抓,而且越是臨近地下,他們神色便越沉重。

  可惜夏時身法靈敏,他們久攻不下,只能僵持著一直打到了地底。

  那是所有熔漿的彙聚地,在漆黑的石頭上,所有熔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陣法,以夏時大師級陣法師的眼界,別說破此陣,竟連陣眼都無法推演!他將神識掃過去,不料卻在陣法的兌位處,發現了一柄已經斷成幾段的太和本命劍。

  這把劍不遠處,還零星散落著一些反著光的碎片,分明也是本命劍的殘骸!

  太和弟子,劍不離身。

  而本命劍居然落得這個下場……

  「你們殺了太和弟子?」夏時站在陣法的邊緣,他沒回頭,這句問話也沒有指望人回答。

  他對月刃道:「我要殺了他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5:11 PM

第八十二章 雁門盾(四)

  曲笙雙手發抖,每一次法術攻擊都將她擊退數十丈,而她繼續頑強地向上飛著。

  觀墨背著棋湖在她身後,曲笙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退縮,她咬牙挺著。

  她已經離巨壑越來越近了,曲笙知道外面有太和的救援,只要出去就能逃出生天,但身後的追兵窮追不捨,隨著御風符的效果減退,金丹修士的遁速優勢更加明顯,他們從各個方位開始包抄曲笙,她從未逃得這般身心俱疲,比她高一個境界的威壓層層湧上,雁門盾就算再強力,終究還是在一名築基修士手上。

  還是一名經脈周轉不靈便的築基修士。

  曲笙已經沒有多餘的靈力使出「橫掃千軍」,連符籙都要省著用,六文錢都只能趴在她肩膀喘息,為了逃命,小小的元寶鼠也是鞠躬盡瘁了。

  隨著臨近地面,下方的金丹修士們也攻擊更喪心病狂,明明只差一點點,曲笙卻一次次地被擊飛,他們抓不到她,卻也不讓她出去,要在此地留下她的命!

  天瀾丹派曾送過許多丹藥,曲笙將大部分留在門派中,身上攜帶的這些,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她服下最後一粒補靈丹,勉強撐起了護體靈力罩,心中忍不住想道——也許這就是窮途末路。

  觀墨道:「我來拖住他們,你帶師父上去!」

  曲笙回頭怒斥:「你要去送死,然後戳你師父的心肝嗎?」

  觀墨閉上了嘴,他悄無聲息,哭得淚流滿面,已經不忍心去看曲笙一次次失敗。

  眼前展開圍剿的金丹修士們臉孔模糊,只留下了猙獰的殺意,她像是被囚禁在籠子裡的鳥,無論如何,哪怕筋疲力盡,也飛不出那上方的牢籠。

  曲笙手上其實有保命的東西,別的不說,紫覃的羽毛可以即刻起效。她不是對臉面很執著的人,必要的時候,她甚至可以卑微地活下去。

  但心中不甘。

  她終究還是不想仰仗他人鼻息活著。

  曲笙撐著雁門盾,在戰火中捫心自問——我就只能到這個地步嗎?

  我的極限、我的界域、我的意志,就只能到這個地步嗎?

  哈。

  她下定決心,對觀墨傳音:「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所以我在你身上綁了根繩子,我倒數三二一,你拼命往上飛,只要你能飛出去,就能把我帶出去。」

  她是要把御風的靈力省出來,全部用於支撐雁門盾,為觀墨抵擋後面的攻擊。

  觀墨大叫:「我不能讓你殿後!」

  曲笙嘲笑:「二貨,你比我還大的時候都能被我揍哭,指著你殿後,黃花菜都涼了……沒時間了,」她將肩膀上的六文錢丟到觀墨頭上,「衝吧!」

  三個人不能都折在這裡,觀墨體能比她強,如果他能出去,那麼她也有希望,反之,曲笙現在已經衰竭,她斷然是衝不上去的,而沒有雁門盾的觀墨也完成不了殿後的任務。

  在修真界,選擇就是這麼殘酷。

  觀墨糊了一臉淚道:「你一定要撐住!」他身上已經沒有御風符了,兩個人都是廢物一般的五靈根,在這種補給跟不上的情況下,觀墨的經脈好歹比曲笙流暢,他氣提丹田,怒吼一聲,腳蹬旁邊的石壁借力,向著上方疾衝而去!

  而他腰上正繫著一根繩索,只是坑人的是,為了省錢,曲笙儲物袋裡的繩索居然不是法寶,而是普通的凡間麻繩。

  這顫巍巍的麻繩隨著觀墨的直衝瞬間繃緊,曲笙的腰被力道拽起,她已放棄了御風,完全靠著麻繩的力量吊飛起來。

  曲笙收起定軍槍,將雁門盾高高舉起,那上方星辰之光閃爍有力,數道法術擊打在上面,碰撞出了五光十色的光芒。

  曲笙一口精血噴了上去,盾牌上暗紅色的脈絡鮮活了起來,她滿口是血,對著周圍蜂擁而來的金丹修士們桀驁一笑。

  「來戰啊,孫子們!」

  ……

  「轟!」

  法術再次砸在盾牌上。

  那些人高聲叫著:

  「宰了她!」

  「那盾牌撐不住了,我看到下方已經有缺口了!」

  「再來一波攻擊!」

  法術破空的聲音,擊打在盾牌上的沉悶聲音,石塊碰撞的聲音,某種法寶爆裂的聲音……

  觀墨玩命地往上飛,他牢牢攥著麻繩,不敢回頭看。

  只有麻繩後面還沉墜著的重量告訴他,那個人還在。

  可是生是死,他不敢想。

  飛出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當陽光越來越接近,刺目的光芒灼燒眼睛,但是觀墨一瞬不瞬地看著前方。

  就要到了,就要出去了!

  當肉山一般的身影背著棋湖終於衝出巨壑,他撕心裂肺地喊道:「救人,快來救人!救命啊!」

  ※※※※※※※※※※※※

  行嵐這邊打得十分艱難。

  這種與劍意相同,卻迥異於劍意軌道的攻擊令人防不勝防,若只對付一個,水龍霸雲劍簡直毫不費力,但這兩人配合默契,一人負責正面,一人負責偷襲,兩方領域夾攻,以至於她沒有空出手來管下面的情況。

  她以為關押在礦山的太和弟子應該等著她去救,卻沒想到還有其他人在地底掙扎。

  忽聽到下方有人喊救命,行嵐分出神識看去,卻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壯碩青年,背著一個昏迷的元嬰修士,腰間還綁著一根沒有靈力的繩子。

  那繩子下方定是有人。

  她招出一條水龍向下救人,卻被敵人聯手攔住。

  行嵐冷笑:「好得很!」既然沒有軌跡,那麼就來比比近戰吧!

  她一揮劍,收起漫天劍域,將籠罩方圓百里的大衍九龍劍域收起,轉化為身前三尺絕對劍域。

  所謂領域,便是由我制定規則,由我主宰,由我決定生殺的空間所在,乃是只有到了化神期才能領悟的天道法則。而太和劍修則有不同,他們的劍域領悟以劍道境界為準,就算元嬰修士也可以修出劍域,連夏時這樣的金丹修士,只要悟性高,也能摸到劍域一角。

  領域之戰,才是高階修士的真正戰場。

  而論及領域戰,又無人能及太和劍修之絕對劍域,因為近戰乃是劍修的主場,在三尺範圍之內,劍意的功效發揮至最高,那種濃縮出的恐怖劍意,甚至可以直接斬斷任何規則之力。

  這才是劍修的真正可怕之處!

  一團藍色的光芒罩在行嵐身上,她本就明豔不可方物,即便略遜於母親,也是修真界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被內劍域一激,身後驟起一排巨浪,一條水龍隱於身後,若神女一般,手持水龍霸雲劍,直接使出瞬移神通,一步來到一名修士身前。

  「真可惜,霸雲劍下,又要多一個無名亡魂了。」

  電光火石之間,她肉身抵擋住兩名修士的攻擊,而手中的水龍霸雲劍已經直接切開那修士的領域,她孤身闖入,長劍斜劈,將那裡面的修士連同周圍的法寶法門一同斬斷在劍下。

  那修士渾身像是碎片一樣崩裂開來,在恐怖的劍意下,連元神都沒能逃出,直接魂飛魄散!

  行嵐迅速飛出一道劍意去救下方的修士。

  與此同時,那負責偷襲的修士也是驚怒交加,太和的威名聽過無數次,然而到了眼前,這不要命的打法還是讓他驚駭。

  這修士毫不手軟,他立刻使出法門,拍在分心救人的行嵐背後,將她打落在礦山外的林地上。

  行嵐生受一擊,胸口氣血翻湧,身子飛了出去。

  但行嵐到底訓練有素,她在半空中卸去力道,穩穩落在地面,而後眉間閃過一道厲色,再次衝了上去。

  ※※※※※※※※※※※※

  修士之間的鬥法,隨著境界的提升,所造成的破壞力也有不同。

  煉氣修士能使出一些低階法術,弱一些的恐怕還打不過武力值高的凡間武者。

  築基修士因為有了道基,修煉的法術也更強力一些,與凡人有了本質上的差別。

  到了金丹期,便可以掌握神通之力,也對法術有了深刻認識,因此在這個時候,修士終於開始人間行走。

  元嬰修士則擁有吞雲吐霧,翻江倒海之能,甚至肉身死去也可以活下來。

  而到了化神期,一舉一動皆是天地神威,修士參悟規則之力,是真正的人間大能!

  在行嵐與那化神修士的打鬥中,只一道劍意還算不得致命的攻擊,但是當行嵐的這一道劍意,放在全是元嬰及金丹修士的熔岩空間裡,便如同末日大劫一般!

  在化神修士的劍意下,一切摧枯拉朽,無人能抗衡。

  除了觀墨和那脆弱麻繩上綁著的曲笙,下面所有追上來的敵人都沒能逃過這一劍,甚至還有那些修復溶洞的修士,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上方傳來巨大的浪花聲,然後眼前藍色的光芒一閃——

  劍鋒的冰涼,也未能讓他們有任何知覺,因為知覺早已被斬斷了。

  這道劍意從天上直直切下,駭得觀墨肝膽俱裂,他魂不守舍地回過頭,發現繩索的末端終於也飛出了巨壑,那上面墜著不知死活的曲笙,她手上還拿著雁門盾,卻已沒有任何動作,像是木偶般隨著麻繩飄蕩。

  「曲笙!」觀墨也顧不得麻繩,他飛過去抱住了曲笙的身體。

  曲笙的身體說是千瘡百孔也不為過,在她搏殺到最後關頭時,雁門盾的範圍越來越小,那些修士就從側面攻擊曲笙。

  她右腿裡的骨頭全碎了,脊背上是一條可見白骨的口子,右胳膊上被剜了塊肉,除了人還全乎,身上無一處不帶傷。

  觀墨從來沒見過這麼嚴重的傷,這人還能活嗎?他一把摸下頂在頭上的六文錢,看著小耗子也一動不動,真個以為曲笙死了,抱著她跌在地面上大哭。

  然而上空卻傳來女子淩厲的喝聲:「人還沒死!餵她服下!」

  上空丟下來一個綠色的小瓶子,打開後裡面滾出一粒雲霧繚繞的丹藥,觀墨也來不及道謝,他忙不迭地餵曲笙服下,看到曲笙身上漸漸止住了血,鼻下也有了微弱的氣息。

  「我地親娘,姑奶奶你可千萬別有事,不然我下半輩子都吃不香了!」 觀墨往地上一坐,抹淚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5:18 PM

第八十三章 關山夢醒(一)

  礦山上方已被巨大的結界籠罩,結界之中又有兩名高階修士以領域之力對戰,觀墨帶著兩個昏迷的人,完全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該往哪裡逃,於是手臂將兩人一劃拉,悉悉索索地爬到一塊石頭旁邊。

  他用了點小法術幫曲笙清理了傷口,然後才想起腰間還繫著麻繩呢,剛想解下來,突然看到曲笙嘴唇微微蠕動了兩下。

  「曲笙,你沒事吧!」觀墨急忙湊過去,以為她有什麼囑託和安排。

  曲笙吃力地招了招手,觀墨附耳過來,她艱難地道:「繩子……別扔,靈得很……留著……」

  然後曲掌門一歪頭,又暈了過去。

  觀墨是佩服得透透的,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還不忘一根麻繩,心忒大了也!

  他把麻繩接下來往曲笙懷裡一丟,半跪下來,用壯碩的身子把師父和曲笙兩人都護在身下,然後用後背頂起了雁門盾,像一隻縮在殼裡的烏龜,在裡面聽天由命。

  是生是死就看誰贏了。

  外面是轟隆的法術轟鳴聲,雁門盾外飛沙走石,天空打得看不清身形,這盾牌下的小天地只有觀墨一個人還堅持著清醒,他淚痕早已風乾,唯有對命運的惶恐。

  就這樣戰戰兢兢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已經過了一天,在高階修士的規則之力干擾下,周圍的一切都無比混亂,包括時間和空間。

  但觀墨這裡卻一點事都沒有。

  因為行嵐一直在空中護住了他們所在的方向,她接下了所有攻擊,哪怕用身體去擋,也沒讓任何一道法術打過去。

  行嵐心中有顧忌,便容易被對方抓住漏洞,兩人本就僵持不下,對方大概也無心纏鬥,他比她更恐懼,再拖下去,真正的太和救援就會趕到,屆時他更無一絲勝算!

  那化神修士最後將手上所有的法寶丟向觀墨的方向,拼死一搏,行嵐明明知道他此舉乃是圍魏救趙,卻還是不能不去管,就在行嵐接下法寶攻擊的同時,那修士撤去結界,化為一道紫色光芒,向著北方逃去。

  行嵐怎容他逃跑,太和礦山被襲,這化神修士不說是罪魁禍首,起碼也是個主事者。她一劍將那些法寶斬碎,而後掐訣御劍,也追了上去。

  兩名高階修士一走,結界崩離,滿目瘡痍的礦山才顯露出來,周圍的植被全部翻捲,地掀三尺,怪石林立,那山脊已被一劈為二,露出下方幽深的巨壑。

  然而災難並沒有過去,當觀墨察覺到天空上的鬥法已經偃旗息鼓,周圍一片寂靜,準備探出頭觀望一下情形之時,地面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地底傳來了沉重的轟鳴聲。

  那地下熔岩空間一定出事了!

  觀墨一抹臉,用那麻繩把雁門盾捆在背上,然後一手一個,分別撈起師父和曲笙。

  他已經沒有力氣御風了,只能撒丫子向前方狂奔。

  正當他全力奔逃之時,後面又穿來一股強大的力道,像是有人疾風追來,他心中駭然:邊跑邊叫:「別追我!我只是路過的,路過的!」

  隨後他的領子被人拎了起來,來人聲音疲憊道:「是我。」

  「夏道友!」觀墨驚喜道。

  但是喜悅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的笑容都還沒散去,就發現身後傳來了更大的爆破聲,熱浪一陣陣湧來,他回過頭看,原本山清水秀的礦山已經被炸飛到天上,從地底冒出巨大的火柱,將周圍全部焚燒殆盡,天空上沉積著濃厚的黑色灰霧。

  「這是……這到底是什麼了!」

  「一言難盡,他們殺了在礦山值守的太和弟子,開闢地下空間,用那些熔岩佈陣……我本想生擒他們,但是最後……那些人引爆了陣法,我只能趕在爆炸前逃了出來。」

  觀墨喃喃道:「他們毀滅了證據……」

  「這些人無論組織還是紀律都相當嚴密,且不懼死亡,你和你師父是唯一逃出去的證人,如今只有大勢力才能護住你們,我把你們送到臨裕的致遠齋躲避一陣。」

  觀墨像是抓到主心骨一般:「我聽夏道友的安排。」

  「棋湖前輩還有其他弟子嗎?山門在何處?」

  「師父是散修,我們的洞府在很隱蔽,而且幾位師兄都出去歷練,只要我傳音給他們,讓他們多注意安全就好。」

  「那便如此安排吧。」夏時不再多言,他與那些元嬰修士纏鬥許久,體內靈力也臨近枯竭,眼下是提著一口氣,直到飛到臨裕城門外,他才停了下來緩了緩。

  夏時將觀墨放下,然後從他手中接過昏迷的曲笙。

  他的神牽在曲笙身上,一直能感受到她的氣息,所以夏時知道她性命無礙,一路上又擔心有追兵襲擊,便沒來得及查看,如今一看到曲笙身上的傷,他目光便是一沉,抱著她的同時將神識探入她體內,一寸寸檢查她所負的傷。

  檢查到最後,夏時身上的低氣壓已經讓觀墨不自禁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那、那個在天上打的太和大能給了丹藥,我已經給她服下了。」觀墨急忙解釋道。

  夏時知道那是行嵐師姐的丹藥,要是沒這枚丹藥的及時救治,曲笙的身體起碼幾百年都恢復不了。

  他深吸一口氣,對觀墨道:「跟我來。」

  夏時打消了去致遠齋的念頭,他已經不想藏拙了,不想了……

  他帶著觀墨一路來到齊國都城臨裕的東市北街,直接走進了排頭第一位的異寶閣,那迎賓的修士目瞪口呆看著夏時一行走進去,他對著掌櫃出示了一面令牌,然後那掌櫃急忙打開內堂陣法,將這一行當做貴客一般迎了進去。

  內堂裡面另設有空間可供休憩之用,也備有客房,那掌櫃是個伶俐人,將曲笙和棋湖安排到最好的客房,夏時示意觀墨守著二人,然後跟掌櫃一起回了內堂。

  掌櫃畢恭畢敬地將令牌還給夏時,行禮道:「臨裕城異寶閣分號掌櫃,李福開,見過五掌櫃。」

  夏時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異寶閣之所以能與格物宗的明德塔並列在修真界經營這麼多年,背後的勢力不止一家,而夏時所在的夏家,正是其中之一。

  夏家的家族史要從銘古紀初期說起,最早夏家一脈的先祖曾機緣巧合地救過幼年時期的阮琉蘅,也是得了運道,從此以後,這個家族開始繁茂起來,逐步成為魏國首屈一指的武將世家,綿延兩千年後,夏家在魏國大能行夜元君的陰謀中一夕覆滅。

  在凡間的夏家族人慘遭屠戮,然而在這兩千年間,因為有靈根而被送入修真門派修煉的族人卻沒被波及,於是在丹平城夏家滅門之後,逃出來的夏承玄與涼君一起,重新整合了這股修士力量,成為現在夏家的原身。

  在天元紀年後,一界之主夏承玄並沒有拋棄的自己的族人,迄今為止,無論身份如何,無論身在何方,夏承玄仍然是所有夏家人承認的家主。

  重新壯大起來的夏家,成為了異寶閣第五位合作夥伴,當夏時進入人間後,他全權接管了夏家的族人,以及異寶閣的掌櫃身份。

  這是夏時第一次以五掌櫃的身份出現在異寶閣,他下了第一道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把裡面那兩人醫好。」

  「是。」

  「他們的身份很關鍵,近期也許會有危險。」

  「小號有所準備,請五掌櫃放心。」

  夏時起身離開異寶閣,他走在臨裕的街道上,周圍是形態各異的行人,他在他們之間逆流穿行,一步步向城門走去。

  因為身份的緣故,夏時從小到大,受到的都是最嚴苛的教育,金丹期入世歷練,更是以低調為主。他知道自己爹娘來頭大,知道自己師父師娘來頭大,甚至那些守護他的前輩,隨便出來一個都能讓修真界抖兩下。

  所以他很克制,真的很克制。

  但是今天發生的事,觸及他的底線了。

  他們不止殺了太和弟子,還意圖殺人滅口,毀滅證據……他們把曲笙傷成那樣,他一路守著的小姑娘,連骨頭都被打碎了。

  他的血液都在燃燒!

  夏時一步邁出臨裕城的城門,走出了護城大陣,他張開右手手掌,掌心向上,一道雷光乍起,直接沖向九霄。

  今天正是一個晴天,臨裕城上空萬里無雲,但是當這一道紫雷沖上去時,突然傳來來了一陣轟隆的雷聲。人們不知其所以,莫名驚詫,紛紛抬頭望天,但這道雷聲過後什麼都沒有發生,便都不在意了。

  月刃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識海:「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既然妖魔鬼怪行於世,那麼夏家的兒郎們也無須再沉寂。」

  「這不是個好兆頭。」月刃歎道。

  「這人間的太平夢,該醒了。」夏時冷冷道,他御劍而起,每隔一段時間,便發出一道掌中雷,但除了臨裕城上空的那一個當即響起,其他都不知去了何處。

  重新飛到秩留平原的的礦山遺址時,夏時一共發出七道掌中雷。

  每一道雷分別落在七洲某處,隨著雷聲平空響起,眾人紛紛抬起頭……但在人們沒注意的角落,有一部分人卻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他們用各種隱蔽的方法,消失在了人群中。

  ※※※※※※※※※※※※

  礦山遺址上已經有兩名穿著白色太和戰袍的元嬰期劍修在檢查打鬥痕跡,看到夏時後,兩人警覺地看向他。

  「我是青彌峰弟子,前來彙報礦山情況。」夏時出示了太和弟子牌,那兩人才卸去了戒備。

  其中一人道:「行事堂接到傳音符後,立刻派我等趕到此地,你可知此地發生了什麼?在此地值守的弟子和懿榮宮的修士呢?」

  夏時沉聲道:「懿榮宮修士聚眾攻打礦山,囚禁了在此地幫忙開採礦山的棋湖前輩和弟子觀墨,在礦山中值守的同門全部犧牲。我發現此事後立刻放出信號,得行嵐師姐前來助陣,於此地同兩名化神修士交手,地下更是有數十名金丹修士和若干元嬰修士,他們挖掘將礦山地下,引熔漿鑄陣,見滅口不成,便引爆了陣法,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目前行嵐師姐應當在追緝兇犯之一,地下修士全部陣亡,目前只有棋湖和弟子觀墨活了下來,被我送進了臨裕城的異寶閣。此前我用絕靈鎖將兩名敵方修士鎖在此處,出來後卻不見蹤影,想來他們有接引之人,已將犯人轉走了。」

  隨著夏時的敘述,那兩名太和弟子的臉色便越沉重,最後也忍不住咬牙切齒道:「懿榮宮怎麼敢傷我同門!」

  夏時冷靜道:「前來攻打礦山的修士都穿有懿榮宮的道服,卻不一定是懿榮宮修士,究竟是何人所為,還需調查。」

  「這件事要上報議事廳,交給劍閣處理。我返回宗門回報任務,你留下看守現場。」兩人迅速分配好任務,其中一名修士略一行禮便御劍飛回太和。

  夏時也行禮道:「我還需趕回臨裕城,棋湖和觀墨這兩名人證是突破口,他們不能有事。」

  「有勞。」

  當夏時再次返回臨裕城的時候,城門處有一名身形高大的修士正盤腿而坐,此人看上去只有金丹期修為,他一看到夏時的身影,便跳了起來,抱拳道:「勤風見過少主。」

  「大家都到了嗎?」

  「負責七州的兄弟們都已到位,哥兒幾個碰了下頭,我先出來迎少主。」

  「臨裕城的據點在哪?」夏時不想跟異寶閣牽扯太多。

  「我帶您去!」夏勤風有些興奮地搓了搓手道,「這次,咱們是不是能鬆鬆筋骨了?」

  夏時低聲笑了下。

  「是啊,夏家的黑雲騎,也該練練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5:25 PM

第八十四章 關山夢醒(二)

  夏氏黑雲騎,三千子弟兵。

  作為武將世家,黑雲騎曾是一支驍勇善戰的家族私兵,只有夏家族人方能入編。每一人都經過十重考驗,一旦收編後,他們將失去自己原有的名字,只能繼承上一位前輩的編號,服役二十年後才可退出,在此之前,他們再無家庭、親朋,此生只服從夏氏家主一人,

  夏家男人天生屬於戰場,世代習武使得他們鐵血悍勇,體格更是一等一的好。黑雲騎有著最好的裝備,黑光鎧、雙刃戟、重弩、佩刀,也有著魏國北門養出的最好馬匹,它們既能奔馳在呼山河的沃土上,也能成為沙場上無畏的鐵蹄座駕。

  這三千重騎兵所向披靡,教人膽顫心寒。

  這樣一支武力超群的私兵,在夏家被抄家之前,便已經被魏國主君雇傭的散修所滅殺。當年率領黑雲騎的首領,是夏承玄的叔叔夏志寧,他們死後英魂不滅,最後被夏承玄找到,成為一支更可怕的力量,助他手刃仇敵,振興家族。

  不過在夏承玄成為界主之後,便想方設法將這三千英魂送入輪回道投胎,如今黑雲騎的編制還在,已從三千人縮減到三百人。

  但這三百人卻是由七十名元嬰修士,兩百三十名金丹修士組成,除了正規編制,還有一百備選子弟。黑雲騎在無事時,就如普通修士一般,一旦家主召集,一如當年那支連死後亦忠誠不改的鐵血軍團,為家主效勞,萬死莫辭。

  同樣,黑雲騎也將得到最高規格的修煉資源,服役時間從二十年改為一千年。

  因為此前一直在太和修煉,除了十五歲那年入人間時召見過七州副將,夏時並未見過現役黑雲騎,直到這一次發出家主令。

  目前夏家族人或是進入大門派修行,或者是做個散修,已有近六百人,也初具小型世家的規模了,其中弟子分佈也很廣泛,不說其他,目前在太和修行的夏家子弟便有四十人左右。

  夏時跟著夏勤風來到臨裕西區的一個小院落,推開門,裡面已經坐著六名身形高挺的化神修士,他們見到夏時,立刻起身行禮。

  「北陽州,夏輝。」

  「南平州,夏英凱。」

  「西涼州,夏亦安。」

  「東勝州,夏洹。」

  「白渡州,夏星河。」

  「黑崎州,夏同方。」

  一直在前方帶路的夏勤風亦撤去了修為掩飾,他竟有化神後期修為,也跟著大家一起行禮道:「中陸州,黑雲騎現任首領,夏勤風。」

  夏時微微頷首,示意他們入座,沉聲道:「報現役情況。」

  夏勤風:「除去在秘境的、閉關的、養傷的……目前元嬰期五十七人,金丹期一百九十二人,皆可以用備選子弟填補。」

  「黑雲騎自今日起進入備戰狀態。」

  「是!」夏勤風響亮應道。

  這幾千年來,黑雲騎空有編制,卻沒有什麼實事可幹,大家早就摩拳擦掌了!夏家子弟血液中的好戰因子從來都沒安分過,夏勤風更是跟隨夏承玄打過銘古紀的大決戰,如今怎能不喜形於色。

  夏洹是個看上去比較儒雅的男子,他問道:「不知此次少主召見大家是為何事,可是有什麼勢力作亂?」

  夏時將玄鐵礦山的事一說,氣氛立刻高漲。

  夏輝冷笑:「如今敢在人間做這麼大動靜,真是嫌命太長。」

  夏洹也道:「這件事兄弟們得好好查一查,尤其裡面牽扯到了太和……」

  「做這些事,太和束手束腳,不如咱們方便,」夏時敲了敲桌子,「這件事懿榮宮肯定脫不了干係,但對方一定有所準備,所以懿榮宮不是個好的入手點。」

  「這件事很快會爆發,懿榮宮將成為眾矢之的,如果少主那位師姐能拿下活口到是輕鬆了,可惜看對方寧可將心血炸毀也不留證據的樣子,怕是很難。」別看夏勤風人長得五大三粗,但細心如髮,他一邊思索一邊道,「不知少主能否將在地底見過的陣法默出來?」

  夏時搖頭:「不能,那陣法有禁制,我就算看過也記不下來。」

  「無妨,那我們就從細微處開始查起,」夏洹道,「七國最近動向十分詭異,既然對方動作如此大,總會留下蛛絲馬跡,我們人數眾多,撒開大網,總能撈到漏網之魚。」

  「說起最近七國……」夏時皺著眉,將最近在晉城發生的種種事情一併告知眾人,「這些事雖然沒有相互關聯,但每一件幾乎都成了無頭公案,跟玄鐵礦山這件事何其相似。」

  除了最開始青極宗為了氣運脅迫蒼梧,之後的化神修士意圖謀害蒼梧、晉城險遭大妖屠城、義量鎮慘案、天瀾丹派含冤被彭家圍山,到現在的玄鐵礦山疑案,整個七國聯盟都好像偏離了正軌,每一國裡的宗門和世家都有著各種不可調和的矛盾——當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七國一定大亂。掌權者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他們為什麼對這些潛在的危險視而不見?

  夏勤風道:「這件事就就交給我們吧,若是有什麼消息,我們定會與少主聯絡。」

  「現在是誰在負責異寶閣?」

  夏星河起身道:「白渡州事務不多,異寶閣的接洽一向是我來做,少主可有吩咐?」

  「無事,也許……以後有些事我會向你請教。」

  夏星河笑道:「不敢當,隨時恭候少主。」

  「你們知道如何找我,若是一時聯繫不上,可以通過鴻雁于飛,也可以去魏國晉城的蒼梧道場,我現在是蒼梧派的客卿長老。」

  「謹遵少主之命。」

  「解散。」

  ※※※※※※※※※※※※

  見過夏勤風和六位副將,夏時重新回到了異寶閣。

  李福開向夏時彙報了曲笙和棋湖的情況。

  「元嬰修士的肉身本就強大,那位真君只是氣血遊散,略加調養和休息就夠了,只是那位姑娘遭罪了些,她禁不住太烈的藥物,咱們只能有什麼辦法用什麼辦法……骨頭都已經接上了,好在經脈沒什麼損傷,不然整條腿就廢了。」

  「這次花費多少?」

  「不多,不是我們不想用好藥,實在是……」李福開為難地笑了笑,「好丹藥那姑娘也受不住……」

  夏時無語。

  修真界的丹藥通常都有著豐沛的靈氣,傷藥更是要用靈氣在人體循環,以達到治癒的目的,但是曲笙那經脈……非要打個比方的話,有點類似虛不受補。

  「夏家似乎一直沒有領掌櫃供奉。」

  李福開是個伶俐人,立刻道:「正是,夏家的掌櫃供奉在閣裡積攢了這麼多年,可是一筆不小的靈石。」

  「藥錢從裡面出,弄些可以通過外力修復傷口的東西來,不拘價格。」

  「屬下定當盡力。」

  夏時獨自進了內堂,來到客房區。

  觀墨一個人兩邊來回照應,看到夏時回來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人都累瘦了,師父醒過來一定會心疼我的。」觀墨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有氣無力地嘟囔道。

  夏時從琉璃石裡取了幾枚靈果,一股腦丟給觀墨。

  觀墨「啊嗚」張嘴接住,又笑道:「多謝夏道友啦!」

  真羨慕沒心沒肺的人。

  夏時進了曲笙的房間,來到她床前,看著臉色蒼白的少女,心頭一陣陣發緊。

  他探出神識檢查她的身體。

  曲笙身上被包得像個粽子,身上的傷口都被清洗過了,體內的暗傷也被異寶閣的大能修補過,只有右腿上還敷著灰色的藥物,各種療傷法寶像是擺祭壇一樣在她的身邊圍成一圈,看得出異寶閣真的是想盡一切辦法救治曲笙。

  但她傷得還是太重了。

  雁門盾是他幫忙煉製的,他對雁門盾的極限心裡有數,所以他很放心曲笙和觀墨一起突圍,卻還是沒想到,這極限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為什麼不用神牽,用紫覃的羽毛也好啊……」他握著她的左手,輕聲道,「傷成這樣,萬一你師父看到,該有多心疼,你忍心嗎?」

  寬厚的大手包裹著白而輕柔的小手,他甚至不敢用力,只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肌膚。

  突然感覺到手心中的纖細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曲笙?」他急忙喚道。

  她睫毛濃密長翹,輕微顫抖了兩下,然後半睜開來。

  兩人相望。

  曲笙感覺到夏時的神識,她剛醒來,還有些迷糊,便本能地順著夏時的話,微弱道:「師父看不到了,笙兒長大了,很厲害,不用……人疼……」

  然後她就看到了夏時露出一副無比脆弱的表情來。

  像是心疼到了極限,又被人重重碾了一把,可還無能為力。因為你總是在某個對你至關重要的人面前不設防,他/她的一個細微表情都能輕易讓你心碎,你的心就這樣坦露著,一道傷痕也是一道情意,視若珍寶。

  這真是種無助的感覺。

  而在曲笙眼中,夏時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彷彿什麼都難不倒他……他怎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盛滿的分明都是心疼,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安撫他,甚至還拼命扯開嘴角,咧出一個笑容來補救。

  「我……」

  夏時突然伸過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曲笙耳邊響起獨屬於他,輕而清的聲音。

  「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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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掌門這資質~

  應該就好比富二代男友帶著去吃米其林餐廳,結果曲掌門還是痛苦無比地拿出了幾十根辣條,含淚吃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5:33 PM

第八十五章 關山夢醒(三)

  「什、什麼?」曲笙不敢置信,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當然疼你……」夏時的語氣突然一變,「掌門大人還真是沒良心,在蒼梧的師兄和徒弟不疼你嗎?桐姝不疼你嗎?豔陽樓的姑娘不疼你嗎?說的什麼混帳話!」

  剛醒過來就被訓了,剛才的溫柔果然是錯覺吧?如果曲笙有小動物的耳朵,一定是蔫蔫的耷拉下來。

  她心虛道:「那些保命的東西,我捨不得用。」

  「你是不是還想當把它們傳家寶傳給別人?」

  曲笙振振有詞:「這是蒼梧的公產。」

  夏時險些被氣笑了,這到底是多摳門,捨不得寶貝就拿命填啊?他撤了手,看著曲笙不說話,但明顯很不滿意。

  曲掌門心塞,她解釋道:「而且我算好了距離的,只要觀墨不偷懶,我應該能在靈力用盡時衝出去,最壞就是廢了這雙腿,而且我覺得我運氣沒那麼差。」

  曲笙運氣的確夠好,行嵐師姐把最好的丹藥給了她,恐怕也是類似真昧丹一樣的規則類丹藥。

  他冷冷提醒道:「以蒼梧的財力,你就沒想過你的傷要多久才能好嗎?」

  曲笙這才想到最關鍵的問題。

  「哎呀呀,這裡是什麼地方?這些傷藥要多少靈石?」她的財務大總管六文錢也陷入沉睡,曲笙心涼半截,一醒來就發覺自己可能欠了一筆鉅款的感覺不能更糟心。

  看她慌得嘴唇都白了,夏時又不忍心嚇唬她了——誰不知道曲掌門那點心思,全都在靈石上。

  「放心吧,這是臨裕城的異寶閣,這裡的李掌櫃是我朋友,聽聞你義勇救人,將傷藥免了費用。」

  「棋湖前輩也在這裡?他怎麼樣了?」

  「主要是內傷,需要將養,目前還未醒過來,觀墨在照顧他,就在你的隔壁。不過你大概也要至少兩個月才能活動身體,先什麼都別想了,蒼梧那邊我已發了傳音符報平安。」

  一件件事都在夏時的講述下讓曲笙安了心,她一邊聽,眼皮又有些發沉。

  「那就好,太和那邊已經有應對了吧?還有那個在天上打鬥的前輩,她好像給了我丹藥,還沒好好感謝她啊……」說著說著,曲笙又暈了過去。

  夏時歎口氣,幫她掖了掖被角,然後靠在床邊,也合上了雙眼。

  高強度的戰鬥和來回奔波也讓他耗盡心神,就算是鐵打的身軀也會覺得累,但夏時還是主持了黑雲騎的會議,將一切安置妥當之後才回到異寶閣。

  好在回來之後看到了還有精神氣兒跟他頂嘴的曲笙,他終於心頭一鬆,也昏沉沉睡了過去。

  ※※※※※※※※※※※※

  那化神修士遁速極快,行嵐追了二個多時辰,兩人足跡幾乎遍佈七洲,但還是被他逃進一處結界,行嵐好不容易劈開結界之後,卻發現人已無影無蹤。

  行嵐可以肯定,這名化神修士之前從未在人間露過面,既然在玄鐵礦山做下了這樣的大案,那麼也不會是隱居的修士——他難道是某些宗門秘密培養出的高手?

  能成就一名化神修士,至少需要千年時間……行嵐越想越覺詭譎。

  如今已是天元3416年,若說是前九個紀年的修真狂熱時期會出現這種情況,尚且還有可能,但天元元年到天元2018年,已是修真狂熱的尾聲,天元2018年後,各宗門收徒越發嚴苛,極少有宗門還能如此隱蔽地培養高階修士。

  說起修真狂熱的形成,乃是原自上古神魔大戰後,因古神厄離導致的萬年魔尊誕生,為了保衛人間,幾乎所有有靈根的孩子都被送去修煉,人類修煉的熱情空前高漲,為了防止魔尊滅世,為了守護曾經的親人和家鄉,一批又一批的修士前仆後繼,誓死捍衛著人間。而整個人間界與其他界域最不同的地方,恐怕就是此界的正道修士歷經九代魔尊的血之洗禮,已將守護深深烙印在骨子裡。

  行嵐自幼受太和正統教導,母親柳昔卿曾帶領守夜人於魔修軍團死守漢宮山大戰的主力,父親晏修為了人間和平,不惜墮魔成為魔君,鎮壓蠢蠢欲動的魔修兩千年。

  如今逃脫了主事者,行嵐心知是有人接應,只得返回玄鐵礦山。

  但這件事,她會管到底!

  玄鐵礦山正留守一名太和弟子,而太和也已派出兩名化神修士,都已趕到事發地。其中一人最為醒目,一頭標誌性的火紅色頭髮,正是齋無峰的單不我單神君,另一人眼睛狹長,臉上一直帶著笑容,是青彌峰的樂良樂神君。

  這兩位都是天元2018年的新晉化神修士,尤其是樂良,還不到四千歲,便已有化神初期修為,雖然與千年晉階化神的行嵐、行然兩人不能比,但在修真界,也是相當不錯的速度了。

  遙想當年,經歷過銘古紀大戰和人間十萬年大劫的修士都已漸漸成長起來,太和目前的化神修士數量也達到了歷史最高峰。

  銘古紀時期,太和號稱「八千內門子弟」,其中四千築基修士,一千七百名金丹修士,近百名元嬰修士,二十五位化神修士,兩位大乘修士。但如今,「八千內門子弟」已成為一個虛數,大乘修士的數量足以笑傲整個修真界,而化神修士的數量更是翻了一倍有餘,元嬰修士數量已將近四百人。太和是還只是其中一個縮影,晉階比劍修輕鬆的其他宗門更是膨脹得厲害,也因此,長達十萬年的修真狂熱終於結束。

  當夏時的消息抵達太和,行事堂立刻做了反應,先是立刻派出了兩名元嬰弟子,當其中一名折返彙報後,以此事的嚴重性,可以不通過劍閣,直接向玄武樓申請人手。

  單不我和樂良分屬不同峰,不過都恰巧在玄武樓執勤,便接了任務。

  單不我是個火爆脾氣,他知道有同門慘遭殺害之後就忍不住了,他劍不離手,一直來回踱步,像是一頭被困著的猛獸。

  「先殺去懿榮宮,這件事肯定跟那群天天不做正事的黃袍子有關!」單不我怒道。

  眼看這紅頭髮要忍不住,行嵐正好從天而降,散發出的氣息讓下方三人一凜。

  樂良的師父正是青彌峰峰主晏修的七徒何妄神君,他見到行嵐立刻行禮道:「行嵐師叔。」

  單不我也劃拉了幾下腦袋上不屈的紅頭髮,暫時壓下怒火行禮。

  行嵐回禮,簡明扼要地將剛才發生的事告訴眾人。

  「兩位莫要中了挑撥之計,七國內戰不斷,對外卻是一體同心,且依仗七國庇護的凡民無數,還需等劍閣定奪。」

  樂良:「稍後我將此地以結界罩住,懿榮宮方面由我來,單前輩負責保護棋湖真君和其弟子,這兩人方是一切的關鍵。」

  「正是,此地原有兩名化神修士為主事者,一人被我斬殺,一人逃匿,我也需回太和稟報任務,先行告辭。」

  雖然化神修士不能撕裂虛空,但遁速已達到人間的極致,行嵐迅速回到太和交接任務,將來龍去脈詳細彙報,向師父滄海元君問安後,卻未在太和久留,直接飛向北陽州方向。

  這件事還應儘快通知父親母親,她隱隱記得父親似乎提到過這種奇怪的法門。只是她出任務時,父親便已去了梅裕雪山,現在想必跟母親在一處。

  進入北陽州後,離魔修大本營漢宮山不遠的地方,便是柳昔卿的道場,有「梅雪雙奇」之稱的梅裕雪山。

  但是到了梅裕雪山,卻沒感覺到母親的氣息,行嵐正疑惑,便見峰頂飛出一位笑容幾乎能融化冰雪的俊秀修士,正是目前主管梅裕雪山大小事宜的顧三辯顧真君。

  「顧師兄。」行嵐脫口喚道。

  但這位顧真君其實並不是柳昔卿的弟子,而是她大師兄昂神君的徒弟,當時梅裕雪山道場初建,便是他幫柳昔卿操持,如今也留了下來,成為副山主。

  「柳師叔不在山中,前幾日晏前輩得了一處秘境消息,兩人一同去尋秘境,歸期還未定。」顧三辯笑道,「既然來了,不妨回家休息一下,我讓人為你準備。」

  雖然行嵐撲了個空,但她沒拒絕顧三辯的好意,因為與兩名化神修士大戰過,她現在也急需入定修煉,將身體恢復到最佳狀態,再去追捕那些藏頭露尾之輩。

  而且這次遇到的對手空前強大,他們甚至掌握一種她沒見過的法門……

  梅裕雪山很清淨,柳昔卿收徒不多,前後也只收了三人,都是機緣巧合救下的孤兒,很是細心栽培。

  行嵐一進大殿,便見一名豐神俊朗的青年迎了出來。

  「行嵐師姐,你回來了!」聲音驚喜。

  「楓寧師弟,怎麼不見其他人?」

  「黃琛師兄正在閉關沖元嬰後期,何之師弟出門歷練還未歸,只有我這個閒人留下來給他們做後勤了。」

  這自然是謙虛的說法,成楓寧修煉不過千年,也有元嬰初期修為,對於一個四靈根來說有多麼艱難,行嵐是知道的。相比之下,首徒黃琛是單一火靈根,三徒卞何之是雙靈根,修煉起來都比他快了許多,其中卞何之不過入門八百年,就已經有金丹後期修為,最近準備衝擊元嬰期,目前正在四處尋找機緣。

  「師弟過謙,誰不知你煉器一道專精,深得母親真傳。此番回來,我正準備去後山閉關調息。」行嵐跟這幾位師弟們十分熟稔,不用過多寒暄,便直奔主題。

  成楓寧看出行嵐靈力略虛,正是鏖戰後的虛弱之相,立刻欠身相讓。

  梅裕雪山的後山種著一大片梅林,花林的盡頭是一處溫泉,旁邊是這雪山的唯一一塊綠地,行嵐從小最喜歡在那裡入定。

  鬥法時,行嵐喜歡把頭髮高高束起,但此時她身在家中,得片刻放鬆,於是一邊走一邊散了頭髮,重新挽了個髮髻,來到溫泉邊,坐在一株老梅樹下,周圍落了一地淺粉色的花瓣。

  她輕輕靠著樹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正準備入定,卻不想頭頂一陣雜亂聲響,她一驚,剛想起身,卻不防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按住了頭頂。

  「噓,別慌,他們不知道我回來。」

  樹上俐落翻下一個身影,站在旁邊,一手按住行嵐,另一隻手將食指放在唇上,向她示意。

  「兄長!」

  那俊美的青年,正是行然。

  兩人的樣貌驚人的相似,繼承了父母的好樣貌,有一種模糊的中性之美。這副容貌,在行嵐臉上,便為她增添了英氣,使之與普通女子區分開來,而在行然臉上,則有灑脫之姿,俊美無儔,若游龍驚鴻。

  行嵐疑道:「兄長不是被父親派去洪荒戰場了麼?」

  行然笑了笑:「不過是去執行任務罷了,目前其他人還不知我回來,也方便我行事。此次回來也是略作休整,倒是你,不是在七國執行任務嗎,怎麼突然回家了?」

  行嵐臉色微沉,將玄鐵礦山的事告訴行然。

  「那兩名化神修士的法門實在古怪,目前人間術法,能修成意念的,大多以武器為主,或是需要一定的載體,或是法寶生成,而他們卻是平空拈來,毫無軌跡,不知修真界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種可怕的法門。我此番回梅裕雪山,正是想將這些事告訴父親母親。」 行嵐輕輕捶了一下樹幹,「這件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

  行然卻沒有說話,良久,他才道:「你說他們的攻擊像是意念攻擊,與劍意相同?」

  「正是,可惜顧師兄說他們一同去尋機緣了,你也知道,母親正準備晉階大乘中期……」她停了下來,發現行然神色凝重。

  「看來人真的不能偷懶,」行然祭出了那柄重劍,一躍而上,「你安心,為兄來幫你查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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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諧腦內小劇場】

  曲笙受了傷,夏時進來看她。

  曲笙:寶寶頭好疼,要夏美人親親才能好。

  夏時半垂眼眸,看了她半晌,低頭,親。

  曲笙:寶寶渾身都難受,要夏美人抱抱才能好。

  夏時半垂眼眸,看了她半晌,俯下身,抱。

  曲笙:寶寶胸口好疼,要夏美人揉揉才能好。

  夏時:……

  曲笙:(心虛)你別這麼看我,我真不是隨便的人。

  然則掌門隨便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7 05:40 PM

第八十六章 春風不度美人關(一)

  發現夏時回到異寶閣之後,觀墨開始眉飛色舞地告狀。

  「……夏長老,你是沒看見,就那麼個麻繩,隨便一個法術轟上去,絕對碎得渣渣都不剩,她居然還留著,這不是開玩笑嗎?」

  夏時額角微微暴起青筋。

  「那麻繩呢?」

  「我收著呢!」觀墨趕緊取出來,他看這東西也糟心,就沒見過築基修士還帶著凡間工具的,「要不是運氣好,曲笙那條小命就交代在那裡了。」

  其實運氣的成分有,更多的還是因為那些追殺他們的金丹修士根本沒想到這倆人真敢用普通麻繩,都沒浪費靈力,一昧地攻擊曲笙去了,而麻繩反而逃過一劫。

  夏時神色不善地將麻繩收回去,然後進了曲笙的客房。

  觀墨桀桀一笑,躡手躡腳地蹭到房門外,等著聽曲笙被訓斥。

  結果裡面什麼都沒發生。

  「想喝水。」

  「喝九月梅好不好?」

  「……我真的要在床上待兩個月麼?」

  「覺得無聊?我叫桐姝來陪你?」

  「千萬別,我就是問問,我才沒那麼嬌生慣養呢……哎,好想吃點果子……」

  「要甜的還是酸的?我餵你。」

  「酸中帶甜……對!就是這個味道,好吃,不知道這果子叫什麼名字,能不能讓師兄多種點?」

  「嗯,恐怕不能,這是以前某位大能……」

  這一瞬間,某種名為寵溺的酸臭味突然鑽進了觀墨的鼻子,簡直讓人痛不欲生,他捂著玻璃心又小心翼翼地蹭回去。

  師父我錯了,我再也不聽壁角了!

  好在這種兩人不自知,卻無比喪心病狂的虐狗日常並沒有持續多久,一位臉頰紅潤,明顯帶有極度飽滿情緒的築基期美人,帶著一名看上去老實木訥的金丹修士,通過傳送陣來到了臨裕城。

  這美人一路直奔東市北街第一號異寶閣,她對李福開微微一笑,柔聲道:「我是蒼梧曲掌門的師姐,管鈴,這位是我的道侶祁桑,我們來探望掌門師妹。」

  李福開立刻將兩位請進內堂,結果管鈴一看曲笙包成粽子躺在床上那熊樣,立刻就發飆了。

  「曲笙!你能耐了啊!出生入死好了不起!全世界都靠著你拯救呢是不是!這蒼梧還能裝得下你嗎?你怎麼不直接飛升啊!」

  吊八度女高音立刻劃破天際!

  除了昏迷的棋湖真君,在場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這女修明明只有築基期,為什麼威勢如此嚇人——在場的所有男性都如此想道,李福開更是擦了擦汗,對夏時抱歉一笑,不打招呼悄悄溜了出去。

  曲笙打小最怕師姐,蒼梧弟子幾乎都是男性,師兄師父師叔寵她還來不及,就更別提教導了,只有管鈴扮演了亦姐亦母的角色,她出身自名門貴女,曲笙幾乎所有的女性知識都來自她的嚴苛教導,所以才養出那一身唬人的風度。

  如果曲笙不犯錯,管鈴平時還是很好說話的,但是一旦……

  曲笙臉都嚇白了,囁嚅道:「師姐息怒,此次有驚無險,多虧夏長老和……」

  管鈴雙目一瞪,曲笙哽了一下,嘴裡的話直接縮回去了。

  管鈴又在周圍掃視一圈,挨個看過周圍的人。

  她露出笑容,對著觀墨行禮道:「這位就是棋湖前輩的高足吧?」

  觀墨一激靈:「在下觀墨。」

  「你怎麼不去照顧你師父呀?」管鈴笑眯眯地道。

  言下之意——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我這就去!」觀墨乖得跟什麼似的,儘量縮起龐大的身軀,貓著腰順著牆根走了。

  管鈴又看向夏時。

  「這位就是我派供奉的客卿,夏時夏長老了吧?」她行禮道。

  夏時微微頷首回禮:「正是,賢伉儷此次是為掌門大人而來的吧?請兩位放心,她的傷雖重,但未傷及根本,只要好好調養就能恢復如初。」

  管鈴這才鬆了口氣。

  她坐到曲笙床邊,看著她道:「夏長老的傳音符到蒼梧時,我恰好也在,那次天瀾丹派多虧你們解圍,我知道你們忙,索性帶了祁哥一起回蒼梧看看,沒想到……沒想到你傷得如此嚴重……」

  管鈴忍不住滾下淚來。

  曲笙安撫道:「師姐放心,我一切都好,過陣子就回蒼梧,你和祁真人莫要耽誤了修煉。」

  「無妨,祁哥這次是送我過來,等到你好差不多,我再叫他來接我。這段時間,就由我來照顧你。」

  祁桑是個妻奴,他立刻應聲道:「曲掌門放心,我近期就在門派修煉,隨叫隨到!」

  曲笙無奈,事已至此,管鈴人都來了,又怎麼好辜負師姐的心意?不過客房這邊有了女子幫忙照顧打理,到底是規矩了不少,加之管鈴細心,夏時反而無用武之地了。

  管鈴便道:「夏長老不要拘在這裡,不如趁此時間出去歷練一番,我一定會照顧她到你回來。」

  目前確實用不到夏時,他略一思忖便道:「過幾天西涼州一處金丹秘境要開放,我正好去碰碰運氣,你們安心留在這裡養傷,掌櫃姓李,有什麼事都可以拜託他,不用客氣。」

  曲笙最近正在用某個法寶修復臟腑之傷,昏睡的時候比清醒多,聽聞夏時要走,只道:「多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因為半昏迷,心裡那點不捨也明晃晃表達出來。

  夏時心裡一柔。

  「我會的。」

  ※※※※※※※※※※※※

  定下章程,夏時立刻動身趕往西涼州。

  這一次他真的沒騙曲笙,西涼州確實有一處金丹期秘境開放,他也的確準備進去參加歷練。不過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收集一些煉製法寶的材料,當然也可以順手找找機緣,剛好名正言順地貼補蒼梧。

  至於要煉製的法寶,說起來也是辛酸——自然是曲掌門念念不忘的那根幸運麻繩,夏時想把它煉得結實點,免得真到了關鍵時刻考驗人的心臟。

  說起來,秘境也是修士歷練的一個不可分割的項目。

  在秘境外,夏時特意披了藏形斗篷,這種斗篷可以隱匿修士的身形外貌,除非遇到比他境界高的修士,且用神識特意打量,否則一般不會露出行跡,而在修真界中,無緣無故用神識窺視斗篷下的人是非常不禮貌的舉動,甚至被認為是挑釁行為。

  夏時在秘境中盤桓了近三個月,其間一直披了藏形斗篷,並沒有人認出他,包括太和弟子,與此同時,他也在秘境中見識了許多不一樣的人生百態。

  某些醜態,譬如兄弟鬩牆只為一件法寶,又譬如同門之間為了機緣反目,還有那散修臨時組成的團隊時不時的起內訌……有時外面一團和氣,到了真正利益關頭,才知道真情與假意。但夏時知道,人又是一種無比複雜的生物,哪怕在秘境裡爭得你死我活,可也正是這些人,每每在人間大劫關頭衝鋒陷陣,守護一方平安,竟也能履行身為正道的職責。

  或許在天道之下,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砝碼不同的稱吧。

  出了秘境後,他亦不著急趕回臨裕城,鴻雁于飛上記錄了李掌櫃的神識,兩人略一溝通,便能確定曲笙的情況。

  曲笙的傷好說是兩個月能活動身體,大概也只能坐起來而已,那身傷要想好利索,至少要一年。

  其實自從觀墨口中得知她用普通麻繩吊命,最後還念念不忘把麻繩回收的英勇事蹟,他就真怕了曲笙了,俗話說「窮得要命」,真是不假,曲掌門窮起來的確是能要命的。

  ——要自己的命。

  夏時如今也顧不得糾結什麼「自力更生」、「順其自然」,蒼梧派簡直像是在應劫一般,大災小難不斷,各種險關變著花樣的往上撞,再袖手旁觀下去……他不敢想。

  這一次在秘境中所得頗豐,夏時在當地的致遠齋購買了一些煉氣期到金丹期不等的法寶、符籙、陣盤、符籙,再準備兩塊材料哄曲笙賣掉,蒼梧起碼這幾年不用愁靈石。

  夏時回到七國聯盟後,還特意去晉城看了一眼,蒼梧倒是一切如常,他便放心輾轉四處,自己也留心收集情報。

  當他回到臨裕城時,已是過了半年。

  夏時風塵僕僕地推開異寶閣客房的結界,迎面便是悅耳的笑聲。

  「師姐,你放手,我能自己走了!」

  她穿著一身翠色薄衫,一步步有些笨拙地往前挪著,右腿看上去已沒什麼異常,但築基修士的肉身到底還很脆弱,需要一定的恢復時間。

  感受到結界的波動,所有人抬眼看過來。

  坐在法寶上的棋湖真君,靠在牆角嗑瓜子的觀墨,以及站在一邊的管鈴。

  還有那身形微微抽條了的曲笙。

  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沒有什麼煩心事,一直養傷的曲笙氣色好了許多,她眼眸明亮,看人的時候帶著三分笑意,三分喜悅,三分思念,還有一分是難以言喻的情意。

  明豔動人的少女就這樣在陽光下,定定地看著他。

  「你回來了。」她笑道。

  沒有任何陌生感,就好像他只不過出去了幾天,長達半年的分別在看到對方的時候化為烏有,但壓抑的思念卻洶湧而來。

  夏時心如擂鼓。

  「嗯,我回來了。」

  我的掌門大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9:13 AM

第八十七章 春風不度美人關(二)

  隨著夏時回來,管鈴也喚來了祁桑真人,果然隨叫隨到,傳音符發出不過半天,人就到了。

  半年未見道侶的祁桑真人簡直如同被遺棄的小狗,看到管鈴的時候眼眶都紅了,害得曲笙自責了許久。

  那廂夫妻兩個終於雙雙把家還,夏時將折騰來的東西都交給了曲笙,然後與棋湖真君研究了一下從秘境中得來的材料和那根糟心的麻繩,最後夏時自己開爐煉製,最終煉出一件上品法寶。

  棋湖真君遺憾道:「甘草蛇藤和磬灰皮都是好東西,但是……原料實在太過粗糙,煉出上品已是極限了。」

  也是,幾個銅板一根的麻繩還能指望什麼呢?

  夏時倒是要求不高,只要它是件法寶就夠了,於是這根富有傳奇色彩的麻繩終於有了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天運求索」,送到曲笙面前時,她十分高興。

  「謝謝夏道友,你放心,等我到了金丹期,一定能畫出給你用的符籙。」修養期間不宜大動,於是曲笙最近除了修煉,也就是研究符籙一途了。

  她半捲了右手袖子,正用符筆在練習用的符紙上虛繪那七十六玄天之字。在短短的半年內,她已經領悟了六個字,下筆偶爾也能成符了。

  夏時正坐在窗前,慵懶地以手托臉,一邊看著她練符,一邊輕聲道:「送我的,可要畫得精緻點。」

  剛歷練歸來,夏時整個人都很放鬆,他半垂著桃花眼,像是隨時可以春睡入畫的美人,又像是懶洋洋打盹的大貓。曲笙所在的客房平時看著還算大,但是夏時長手長腳地坐在那裡,突然就顯得狹小起來,讓人覺得這屋子流轉的都是他的氣息。

  溫柔而安定。

  曲笙停下筆,覺得世間最好的畫筆也無法描繪他形容之萬一。

  她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是學過幾手丹青的……話說,咱們什麼時候回蒼梧?棋湖前輩也擔心他的洞府,前幾日已表露出去意。」

  夏時皺眉:「若是離開異寶閣範圍,那麼就只有讓太和來接手保護了。」

  「棋湖前輩是兩個月前甦醒過來的,已前後有兩名太和劍修前來探望過,他們想必已經談妥,哦對了,這裡也有一些丹藥是太和送來的答謝禮。」曲笙搖晃著儲物袋,「現在不用機緣灶出門也能賺錢了呢……」

  夏時扶額,掌門大人滿足的方向好像有點不對。

  「懿榮宮是什麼態度?」他問道。

  曲笙臉色微沉:「懿榮宮的人來的時候,李掌櫃帶我去了另一個結界,你我參與這件事只有太和知道,不過聽說那天也有漏網之魚,那兩個金丹修士,還逃走了一名化神……」

  「沒關係,我們不是他們的目標,也許連棋湖前輩都不是,他們根本不在意被發現,那兩名化神修士之前在修真界居然籍籍無名,可見這件事不知謀劃了多久,我們只不過是不小心撞亂了局勢的小蝦而已。」

  曲笙歎氣:「只要蒼梧從這件事摘出去就好,夏道友,我想回家了。」

  她可憐巴巴地看著夏時。

  「看你的身體,那些借來的療傷聖器可以助你恢復,最好養好了再走。」

  「我好了!」曲笙忙道,「不信你檢查,前陣子走路不順暢只是因為在床上躺了太久。」

  「你確定?」夏時一笑,「那我去跟李掌櫃辭行……你可別後悔。」

  「我後悔什麼?」曲笙驚愕。

  「回蒼梧之後,我來幫你餵招,既然有了新武器,那麼特訓也就勢在必行了。」夏時抬眼看她。

  曲笙沒有師父,師兄又一個個在閉關,全靠她一個人摸索根本不現實,從她受了這麼多傷就知道她太缺乏對敵經驗,若是想要真正成為一名能上戰場的修士,她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這姑娘,練著他的功法,用著他煉製的武器,那麼他當然責無旁貸地教導她……看來原來制定的訓練計劃,要提前了。

  曲笙倒是沒想到夏時會指點她,心簡直都要高興得飛起來,又看夏美人眼角含笑,只覺自己要被這個人迷得神魂顛倒。

  他怎麼能這麼好?

  她強按下心中的激動,低聲道:「求之不得。」

  好期待怎麼辦!

  ※※※※※※※※※※※※

  夏時去辭行的時候,發現李掌櫃的臉色不太好。

  「可是有什麼麻煩?」

  李福開搖了搖頭道:「七國目前不太平,閣裡剛透露出消息,楚國的曾檀元君衝擊大乘中期失敗了。」

  大乘修士對整個人間來說都是舉足輕重的存在,尤其是自天元2018年,先後有太和渡劫修士季羽道尊和擁有渡劫期修為的劍靈忘君先後飛升,人間的渡劫修士再次出現空擋,大乘修士已是登頂了。

  目前算上獸族的話,人間共有大乘修士三十人。

  道修陣容二十人,分別為:

  太和派大乘後期修士晏修元君、真寶元君,大乘中期修士滄海元君、長寧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幻炎元君。

  萬獸觀大乘中期修士乾煞元君,大乘初期修士湛無元君、仇櫻元君。

  格物宗大乘後期修士中如元君、大乘初期修士居合元君、大乘初期修士洞真元君。

  扶搖山大乘後期修士荼蓮元君,大乘初期修士水央歌、椒白樺兩位元君。

  衍丹門大乘初期修士南淮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華陽洞大乘後期修士華陽元君、業元洞大乘初期修士黎業元君。

  九重天外天之八重天大乘中期修士姬無惆元君、一重天大乘初期修士方渥宇元君。

  七國聯盟楚國大乘初期修士曾檀元君。

  其中晏修元君雖為魔修,但同時為太和青彌峰峰主,因此歸為道修陣營。

  而魔修陣容七人,分別為:

  大乘初期修士,魔君沈昭。

  大乘後期修士,魔修左護法,豐澈元君。

  大乘初期修士,魔修右護法,蒼霖元君。

  大乘初期修士,梅裕雪山山主,「暗夜之光」柳昔卿元君。

  大乘初期修士,守夜人首領,查飛元君。

  大乘初期修士,亭山山主,段甌月元君。

  大乘初期修士,中陸州州主,胡玉元君。

  黑崎州獸族亦有三人達到相當於人修大乘期的七階,分別為:

  半步渡劫的青丘狐王涼君。

  邙城城主青鎏君。

  天波城城主眉襄君。

  經歷過天元2018年人間大劫,無論是道修陣營還是魔修陣營,甚至是獸族,都有許多新的大乘修士出現,五大山門、九重天外天、海外三千洞府這等老牌修士聯盟更是勵精圖治,卻唯獨七國聯盟停滯不前。

  自天元紀年開闢,曾檀一直是七國聯盟唯一的大乘元君,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七國高階修士的風向標,六百年前,他閉關沖階大乘中期,當時七國最好的資源都流入檀淵宮,可今日一聽,他此次晉階居然失敗了。

  高階修士之間的資源一直都是所有利益的核心,這一次曾檀失敗,只怕又會引起七國動盪,尤其現在……魏國和楚國還在交戰。

  李福開繼續道:「目前檀淵宮還在隱瞞這個消息,但這等大事,想必很快就會傳遍修真界。據說曾檀已經去了魏楚邊界的紫絳台入定,想來是平復境界。」

  紫絳台得名自前九紀年,曾有一位紫絳道尊在此地飛升,將紫絳台留下作為人間機緣,可以助修士穩定元神,提升悟性。但這位紫絳道尊卻是一名在七國聯盟的散修,她不屬於任何一國,因此紫絳台的歸屬一直都是七國內部矛盾之一。

  魏楚兩國打得火熱,又何嘗不是為了這紫絳台。

  夏時剎那間將這些關係理清楚,也知道異寶閣夾在這些國家中間,也有不好做的地方,便道:「齊國的懿榮宮最近想必被太和削打過,何況棋湖真君在你這裡受庇護如此之久,李掌櫃不必擔心,我和曲掌門趕回晉城後,魏國的分號我也會幫忙照看。」

  「如此再好不過,我替我三弟謝過五掌櫃照拂。」原來丹平城異寶閣分號的掌櫃竟是李福開的胞弟。

  曲笙和夏時又向棋湖真君道別,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以及曾經同生共死的經歷,棋湖對曲笙很是喜愛,大有忘年交之勢,甚至還互相在鴻雁傳書上留下了神識。

  曲笙:「若是得空,請前輩來蒼梧做客,師叔師兄們必定也很高興。」

  「待此事有了結果,一定前去拜訪。」棋湖笑道。

  觀墨則粗聲粗氣地說:「下一次見面,我一定比你境界高。」

  曲笙笑眯眯道:「好啊,到時候來過招,一樣揍得你找不到北。」

  觀墨又氣得臉紅脖子粗。大概在這兩人面前,是不會存在「一笑泯恩仇」這樣的佳話了。

  因為夏時帶回來的物資,曲笙如今也算有了點家底,兩人一路通過傳送陣輾轉,前一個時辰還在臨裕城,後一個時辰就已回到了晉城。因是白天,角子街一片安靜,但蒼梧卻很熱鬧。

  弟子們因為守著半年之約,都已紛紛出關,倒是桐姝和瑜藍一起閉關還未出。

  除了常鈞語還在築基初期,其餘三人都有了明顯進步,魯延啟晉階到了煉氣中期,嚴琮晉階到了煉氣後期,而康紂南——

  他居然築基了!

  現在的康紂南已經不能說是少年了,他長身玉立,已是成年男子的身板,除了眼疾未好,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了提升,這便是晉升一個大境界的功勞了。

  曲笙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將給弟子們的東西分好,如今又給康紂南的一份補給換成了築基期,十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門內條件艱苦,難為你了。」

  康紂南笑了笑,只道:「師父教導有方。」

  這些補給中,有防禦、攻擊符籙各三十張、防禦陣盤兩個、各類丹藥共十五瓶、上品法寶一件、中品法寶兩件、法衣一件,比之前曲笙購入的那一批質量高出許多。

  曲笙這邊留下了一部分,以便今後為他們發放。

  六文錢還沒有睡醒,於是曲笙自己將夏時上繳的材料在晉城的黑崎大商換了靈石,終於為弟子們開啟了連橫空間的中級位面,同時,她也迎來了夏時的特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9:20 AM

第八十八章 春風不度美人關(三)

  在玄鐵礦山地下吃過了衣裙的虧,曲笙終於意識到蒼梧那身仙也似的道袍不適合近戰廝殺,忍著肉疼在致遠齋買了一件戰袍。

  戰袍和法衣不同,法衣大多為普通道袍樣式,女子則做得更精緻美觀,比較適合遠程鬥法,而提到近戰,式樣注重肉搏的戰袍則是最佳選擇。曲笙買的這一套很不起眼,長靴、短打、箭袖,不過是件中品戰袍,但防禦性能出色,可以提升護體靈力罩的性能。

  裝備都齊全了之後,真正的特訓也開始了。

  掌門殿已被夏時設下結界,靈力不會對周圍造成損傷,可惜蒼梧沒有演武場,大宗門的演武場,譬如太和的朱雀廷,結界常年開啟,而夏時所在的青彌峰更是以打架為主,弟子之間過招再尋常不過,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

  曲笙將長髮全部梳成髮髻,一身英氣地撐起雁門盾,祭出定軍槍,在掌門殿前做出了進攻的姿勢。

  夏時依舊是一身黑色勁裝,他手中未拿武器,喝道:「全力進攻!」

  曲笙進攻只有一招「橫掃千軍」,但橫掃千軍可以在盾牌的輔助下有數種變招,當下靈力運轉,向著夏時衝了過去。

  真刀實槍,曲笙靈力流轉,用了十成的力道。

  當槍尖來到夏時的胸前,他伸出一根手指止住槍尖,快速道:「變招!」

  曲笙回搶變招,又是一擊,夏時便用了另一種身法接下。

  「繼續,變招!」

  幾個來回之後,夏時突然在曲笙攻擊後閃身後退,曲笙一愣,本能地衝了上去,卻不想夏時推出一掌,將曲笙打了回去。

  「莽撞!為什麼冒進?」夏時訓斥道,而後欺身上前,手中發出一道雷光,「我的速度比你快,此時你不該追,反而應該提防對方的後招……橫掃千軍不是只有近戰才能用!還有,你的盾牌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不做好防禦準備?不要讓敵人看到你的空門!」

  進入訓練狀態的夏時咄咄逼人,因在緊張的對戰中,溫和的態度可能會給人帶來可以得過且過的錯覺,他不想浪費時間,而在劍修的訓練中,沒有溫情可言。

  敵人會給你溫情的時間嗎?

  他的溫情,只會體現在一句句的教導上,他在矯正曲笙以往對敵的錯誤,因為任何一個細微的判斷,都會影響戰局中的生死。

  曲笙急忙招架夏時的雷光,當雁門盾擋下雷光的同時,夏時的身影已出現在她後方,一根手指按在她的脖頸上。

  「你的身後才是弱點所在,在你用盾的時候,神識就應該看向後方,如果我是你的敵人,你現在已經死了。」

  「再來!」曲笙轉過身,卻沒想到夏時繼續不留情地進攻,她再次被推開。

  「當你的盾牌防禦不住的時候該如何做?想一想,被擊退的的同時該做些什麼?」

  曲笙在夏時的攻擊下便擋邊退,「橫掃千軍」的變招已經用盡,然而數招之後,曲笙將雁門盾和定軍槍同時祭出!

  夏時一手制住雁門盾,另一手夾住定軍槍的槍尖。

  就在剎那之間,曲笙的身形突然如鬼魅般消失,她右手握拳,來到夏時背後,向他攻去!

  夏時沒有回身,那拳頭亦是在他背後一寸處停了下來。

  「很好,懂得學以致用,」夏時終於轉過身,獎勵似的笑了笑,將手中的雁門盾丟給曲笙,「再來!」

  技藝是在這些不斷的實戰經驗中摸索出來的,為什麼大宗門的弟子更強?因為他們擁有更系統的訓練,最好的師長訓導,比普通修士、散修不知少走多少彎路。

  「法術預判,在他誦讀法咒的時候你就應該做出準備。」

  「如果你的槍和盾不能配合作戰,還不如一同丟了!」

  「什麼時候該退,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使用招數,精準的判斷才是制勝的關鍵。」

  「別退,這是虛招,你沒看出來嗎?」

  「很好,上三路,點、刺……用巧勁兒,看好破綻……」

  「進攻,繼續!」

  ……

  訓練一直持續到入夜,曲笙進浴桶時身體一直在發抖。

  在被夏時特訓之前,她從來不知道體修原來要接受這麼高強度的訓練,與之相比,她以前鍛煉的身法和槍法簡直如同兒戲。

  可是,這才是真正的修煉啊……曲笙將身體滑入熱水中,僵持了一天的肌肉終於緩緩放鬆,酸疼感得到了舒緩。

  定軍槍和雁門盾都沒收回,曲笙將它們放在浴桶旁邊,她趴在浴桶邊緣,光裸的手臂伸出來,帶著水滴撫摸著雁門盾如星子般燦爛的表面。

  她半眯著雙眸,神思恍惚。

  夏時那樣厲害,他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又是受了多少嚴苛的訓練?他的來歷成謎,根本不可能是絕地觀那樣的小宗門出身,這樣的人物,會留在蒼梧多久?一次金丹秘境,就能帶回那般多的寶物……她收下了,蒼梧的窮困讓她沒有任何底氣去矯情,越是見識到真正的修真界,越是覺得自己當初收徒的行為草率得讓人無地自容。

  拿什麼來養那些徒弟,拿什麼來支撐師兄師叔晉階?

  靈石,更多的靈石。

  至於夏時為什麼願意幫助她,曲笙不敢去想這個問題。也許有朝一日,蒼梧不再吸引他,他就會離開了吧……

  越是幸福,就越是恐懼失去。

  她又想起今天的表現,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讓他失望,這具身體的資質,果然還是太差了……

  正當她情緒低落之時,掌門殿外突然出來了夏時的聲音。

  「掌門大人,我來送些東西。」

  曲笙的小腦袋在浴桶邊上挪了挪,發現自己確實累得起不來了,便懶洋洋地道:「我在沐浴。」

  這聲音不似她平時聲音清脆,因疲倦而帶了些沙啞聲,在夜色中聽上去,莫名有些勾魂。

  門外默了一默。

  「正是給你沐浴用的,使用說明在封口的符籙上,我放在門口,你明天記得用。」

  「你放進裡面,我可以用天運求索把它套進來。」

  夏時將手放在掌門殿的門上,莫名有些臉紅。

  他輕輕推開。

  裡面並沒有什麼旖旎之色,就算屋子裡有燈光,曲笙的浴桶也謹慎地放在屏風後,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夏時只能聽到一點水聲,大概是她在取法寶。

  他並未多說話,將一個白色的小瓷罐放在地上,便轉身離開。

  那小瓷罐裡盛放的是凝肌露,不但可以緩解身體疲勞,舒筋活血,還能美肌養顏,在女修中更是供不應求的佳品。

  他本來沒想到這些,只是在訓練後看到曲笙走路都在哆嗦的樣子,心中頓時覺得不忍。但是修煉內容不能再打折扣了,現在不對曲笙狠一點,以後她再遇到那種情況怎麼辦?他和她總有不在一起的時候,一想到她那身傷,夏時又堅定了訓練的決心。

  不過訓練結束,他還是去了一次黑崎大商。

  夏時有些笨拙對那貓耳迎賓說了想買的東西:「緩解疲勞的……最好,對女孩子好一些的……」

  沒想到此話一出,另一名獸族半獸女修也湊了過來,介紹道:「那就用月華散啊,兩千靈石一瓶,可以用上大半年呢!」

  「月華散氣味太濃,而且我總覺得豐胸效果不夠好。」貓耳女修插嘴道,「我覺得雅松膏不錯啊,用了之後身體滑滑的呢!」

  「可是雅松膏還帶媚氣啊,要我說,月華散香噴噴的,更適合那位小掌門。」

  「明明是雅松膏!」

  「你說的不對,要用月華散!」

  眼看兩人吵起來,夏時無奈道:「請把最貴最好的……」

  「那當然要用凝肌露啊!」兩人異口同聲道,齊齊轉過頭看著夏時,然後露出了曖昧的笑容。

  他第一次買姑娘家用的東西,看也沒怎麼看,直接掏了靈石,把商鋪裡的庫存買光,而後從黑崎大商落荒而逃,真正算是領教了獸族做生意的手段。

  他放下凝肌露,關好掌門殿的門,然後一路往自己的客房走去,心裡不知為什麼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是因為沒看到她嗎?也不知道她身體怎麼樣了,疼是一定的,她不要怨他就好……

  那廂曲笙把小瓷罐取了回來,看了說明,輕輕挑抹了一點放在水中,那清淡卻綿長的芳香立刻鋪滿整間屋子,身上的酸疼頃刻間消失,甚至還補充進來一股柔和的精氣,令人無比舒暢。

  曲笙將全身都沉進水中,手指輕輕摸自己的皮膚,好似也光潔了許多,她便將頭也緩緩探入水中,閉上眼睛無奈地想著。

  這人真是的,他這麼溫柔做什麼……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有些離不開他了啊……

  ※※※※※※※※※※※※

  魏楚邊界,紫絳台。

  承載紫絳台的地方已被修成高塔,被茂密的叢林環繞在其中。塔四周都是陣法結界,因曾檀目前是七國唯一的大乘修士,所以他毫不費力地破開結界,進了塔頂,登上了三丈見方,四周紫氣繚繞的高臺。

  這便是紫絳台了。

  曾檀的身後還跟著檀淵宮的修士,宗離神君是目前檀淵宮之主,由他打頭,見老祖入座後,宗離行禮道:「請老祖安心入定,我已派五名弟子在塔下駐守,為老祖護法。」

  曾檀揮袖道:「此處無需護法,你們退下。」

  宗離遲疑道:「可是魏國……」

  「魏國已國庫空虛,自顧不暇,無須掛慮。」曾檀提到這個話題,似乎有些疲憊,「宗離,得饒人處且饒人,數萬年七國一體,勿要傷了往日情分。」

  宗離恭敬答道:「請老祖放心,兩國使臣一直在議和,我們也是盼著天下太平的。」

  曾檀歎了口氣,他擺擺手,示意他們出塔,看著宗離的背影,他才覺得當年那個捧著病死的小狗對著他泣不成聲的少年,已經……回不去了。

  他的這位愛徒,手腕越來越狠辣,可是檀淵宮交在他手上,卻日漸起色。

  也罷,他現在唯一能為楚國做的,就是儘早晉階大乘中期,到了那時,也許他就能改變七國的現狀了吧。

  曾檀當然知道這是一個美好的願景,都說大乘修士人間登頂,可是他們到了現在的位置,牽一髮而動全身,也有很多無奈。

  他揮袖關閉了紫絳台結界,慢慢閉上了雙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9:28 AM

第八十九章 檀淵之謀(一)

  宗離人前一貫恭良謙順,他回到縈都後,先是與諸位長老告辭,然後揮退了左右心腹,獨自進了主殿,這才露出陰沉的神情。

  自宗離接手檀淵宮後,逐漸接手宮中實權,曾檀早已被他架空,只是還有許多曾追隨過曾檀的老人不好下手……

  主殿是他的寢居之所,書案後方是一副明月松間的水墨,他掐訣上將一道法訣打在畫中明月上,身形一縮,化為一縷細煙,進了畫中。

  走過密道,打開一扇沉重的石門,裡面才見燈火通明,穿著紅色華美長袍的女子伏在臺階上,脖頸上套著金色的鎖鏈,見他進來,女子像一隻突然從午睡中驚醒的狐,有剎那迷離,然後溫婉地跪坐起來。

  「葉紅拜見宮主。」

  臉上是恰好的喜悅,低垂的眼中是適度的風情。每一個姿態,都是對男人的誘惑。

  宗離對這些視而不見,他大步走到主位坐下,不輕不重地踢了葉紅一腳:「那老東西去紫絳台入定了,你的計劃什麼時候開始實行?」

  葉紅眼中一喜,她也不掩飾,抬起優美的頸子,對宗離柔聲道:「既然這樣,請宮主容奴家部署。」

  「如果還像那次一樣失敗……」

  「奴家可以用命擔保。」

  這一天早就在計劃中,葉紅胸有成竹。

  得到肯定的答覆,宗離臉色稍霽,他賞臉似的抬手摸了摸葉紅的秀髮,突然俯下身道:「你留在我身邊這麼久了,若是事成,除了給你族人自由,你還想要些什麼?」

  「奴家願意長長久久地陪伴在宮主大人身邊。」葉紅羞澀地低下頭。

  宗離半個字都不信,他笑道:「真是不老實的小東西,曾檀那老東西古板又不近人情,他倒是不會害我,可你……只怕這檀淵宮裡最想我死的人就是你了吧?嗯?」

  他拍了拍她的臉。

  葉紅柔媚地蹭上他的腿,手緩緩摸了上去,糾纏著道:「只要宮主肯給我的族人自由,我依附於您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自掘墳墓?宮主為什麼總是……啊,總是不相信我呢?」

  宗離笑吟吟地看著她動作,沒有阻攔,也沒有配合,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似毒蛇般冰冷。

  葉紅漸漸心涼。

  哪怕她如此的乖順,也得不到宗離的任何溫度,他冷酷而從不動情,手段殘忍暴戾,似乎除了他所追求的頂峰,一切都毫不在意。

  葉紅收回了試圖取悅他的手。

  宗離語氣難得的溫柔:「我對碰你沒有任何興趣,或許只有你鮮血淋漓的模樣才能讓我歡愉片刻……滾開吧,葉紅,辦好你的事,最近你已經出了許多差錯,還不乖一點兒?」

  「奴家……會盡心的。」

  宗離還是踢開了她,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當他離開後,葉紅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一枚圓盤,這圓盤與魏國慈祿宮杜昭岳曾經取出的那枚一模一樣。

  圓盤轉動,黑影成型,天機、天璿、天權、開陽、天樞、玉衡……

  「諸位,時機已經成。」葉紅冷冷地說道。

  ※※※※※※※※※※※※

  與許多大宗門一樣,所有彭家子弟身上都攜帶有弟子牌。

  天元3417年的清明前夕,彭家家主彭千林通過弟子牌,將所有彭家子弟召回到本家,鄭國摹鈞山。

  在摹鈞山的議事廳中,彭千林氣勢威嚴地坐在上首,下方坐著兩位長老,分別是同為化神期的彭千繁和彭睿。

  彭千林和彭千繁是親兄弟,而彭睿則是兩人的叔父輩,都是一脈嫡系。

  但屋子裡的氣氛卻很壓抑。

  他們剛剛從一個抓捕到的人身上得知——

  「我想不出曾檀為何要如此做,他指使人來挑撥彭家與天瀾丹派結仇,到底是何意?尤其他最近晉階失敗,已去了紫絳台,這會不會是有人故意陷害?」家主彭千林皺眉道。

  彭千繁冷笑:「那人是彭湖為了將功贖罪,親手捉回來的,只不過這人當真是個硬骨頭,來歷、師承全都不明,在審訊之時當場自盡,若不是我用了搜魂禁術讀取了他的記憶,又怎麼會知道這樣的驚天密謀?」

  彭睿也道:「彭湖這孩子雖然心性有些狹隘,但對族內極是忠誠,這件事還得多虧他,否則咱們彭家被人當了槍使還不自知,只是楚國為何要謀算我們?還是七國的世家……他們想一網打盡?」

  「以七國各宮目前瘋狂斂財的舉動來看,該是把咱們世家當做肥羊,好不容易養了這麼多年,恐怕也該下刀了。」彭千繁冷哼一聲,「那人的記憶中還不止咱們彭家,去年厲家的案子,竟也是他做下的,而這人被彭湖抓的地點,可是許家的勢力範圍,他們還想挑撥許家和燕國的關係,借此削弱彭、厲、許三家勢力,倒是他們楚國風平浪靜,曾檀消耗著七國資源,反而能坐收漁利,咱們不能就這麼算了!」

  彭千林歎道:「這樣一來,最近的七國動盪也好解釋了,看來曾檀這位大能不甘寂寞,不知是晉階時動了什麼心念,居然要如此對付世家和盟國。」

  「楚國一貫豪強霸道,仗著近些年出了唯一的大乘老祖,何曾把其他世家和盟國看在眼裡?」彭千繁道。

  彭睿:「只召回本家子弟不夠,這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去找厲家和許家說明白,甚至……」他使了一個眼色,「七國八姓,另外五家,最好也能拉下水。」

  彭千繁站起身,傲然道:「其他五家如何無所謂,就算厲家許家願意做那縮頭烏龜也好,總之,咱們彭家斷然不能允許被人如此欺辱!請家主允許我點將,十日後,我要圍攻紫絳台!」

  彭千林無奈地看著火爆脾氣的兄長:「那曾檀好歹也是大乘初期的修士,厲家和許家也有在天極化神榜的高手,如果有厲開來和許溫助陣更好,你別忙,厲家死的也是本家子弟,聽說許家已有人失蹤了,他們會出手的。」

  彭睿也勸道:「不要白白折損自家人手,想要對付楚國的老祖,我看,還得這麼辦……」

  燈花一跳,三人不再言語,而是改為神識傳音。

  ※※※※※※※※※※※※

  就在彭家密謀楚國大乘期老祖曾檀之時,其他七家家主都收到了彭家的傳音符。

  于家家主和安家家主正在一同飲茶,他們看過傳音符之後,不約而同地將傳音符燒了個乾淨。

  「曾檀圖謀世家,這樣荒謬的事……子越,你對此事作何打算?」于灃低聲道。

  「彭家如一柄利刃,他們在七國八姓中的作用,就相當於九重天外天的三重天,雖是最容易點燃的炮仗,卻是八姓手中的出鞘寶刀,這件事也許有所誤會,不過有人想要攪渾世家的水,這卻是真的。」安子越淡然道,「我會派出代表。」

  「可他畢竟是七國唯一的大乘修士,若是八姓聯手,他勢必隕落,屆時五大山門、九重天外天又當如何看待七國聯盟,如何看待我們?」

  「阿灃,你且看這七國,它在別人的眼中,早已是一處墮落之地,」安子越輕笑,「魏國雖然招來了獸族的黑崎大商,不過也是人家要趁勢崛起罷了,你看最近一年,可還有宗門入駐七國?」

  七國之頹,已如大廈將傾。

  于灃不由得一歎:「你說得對,七國,已非曾經的盟國之邦了。」

  ……

  岳家家主岳杭涯見到這傳音符卻是一哂:「彭家一家之言,也想讓我們出力?這群莽夫竟想圍攻紫絳台,且不說那高塔結界強勁,但說曾檀大乘實力,又豈會輕易就範,天真!」

  但他的心腹,同時也是他重孫的岳熹卻不這麼看:「老祖雖然光明正大,對這種偷襲不屑一顧,但是若是其他家族願意與彭家聯手,又當如何?就算失敗,檀淵宮也不敢跟咱們正面衝突,但萬一成了呢?沒了曾檀的楚國,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國家罷了,如果我們不趁機分一杯羹,可就要被別的世家領先了!」

  「你這麼說倒也有理,依你看?」

  「其他世家接到這份傳音符一定也覺得棘手,我看他們多半會偷偷摸摸派出代表,我們便也派出能夠表達誠意的戰力,若是老祖信過我,我願帶隊。」

  岳杭涯沉吟片刻:「熹兒,這倒也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你便去吧!」

  ……

  劉家家主近日閉關,接到傳音符的是家主劉遠馳的道侶,出身自一個中型宗門的元嬰修士唐冰。

  她召集了十位長老,憂心忡忡地將此事說明:「如今彭家想聯合厲家、許家動手圍攻紫絳台,這件事不管成不成,七國八姓都難逃追責,而七國動盪也在所難免,此時我不敢獨斷,請諸位長老一閱。」

  劉家族中會議開了一天一夜,最後,也還是如其他家族一樣,單獨派出了幾名高階修士作為代表,屆時只能靜觀其變了。

  ……

  蔣家家主蔣延接到傳音符細細思索,他招來了幾名家族內心腹,將傳音符與他們一覽。

  「其實當彭家將此事告知其他世家之時,就已經註定了八姓無法置身事外,這一場生死之劫,無論輸贏,七國八姓都將置身風口浪尖,無人能置身事外。」 蔣延無奈道,「安家老謀深算,于家又唯安家馬首是瞻,岳家野心勃勃,劉家是隨風之草,我們,大抵只能順勢而為了。」

  ……

  而厲家和許家,他們更是逃無可逃,畢竟曾檀還未對其他家下手,他們卻已是受害的苦主。

  厲家果真派出了在天極化神榜排名三十五位的厲開來,許家亦是派出了天極化神榜排名六十一位的許溫,他們帶領家族大半化神修士和元嬰修士,前往鄭國摹鈞山。

  與此同時,其他五家亦是派出了代表,言明不在戰事中露面,但可以幫助掠陣。

  此次圍剿大乘修士的行動由天極化神榜排名第七位的彭千繁領導,決意在卯月初七發動進攻。

  這一次,他們的行動名為「檀淵之謀」。

  一旦行動成功,曾檀隕落後,他們將順路直接殺向檀淵宮,挾持宮主宗離神君,將楚國收入囊中,以此來制衡其他六國,若是事成,七國八姓的力量將更強大,也許七國聯盟也將退下歷史舞臺,該是他們——

  掌控七國的時候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9:33 AM

第九十章 檀淵之謀(二)

  曾檀知道自己晉階不利的原因,他是有心魔的。

  而心魔,就在宗離身上。

  他最近總是會夢到宗離的娘,她就跪在檀淵宮的門外,求他救一救自己的孩子。

  「師兄,只有你修的青葉手可以幫宗離活命,我求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求你,我求求你了……」美麗的女子哀求著,只是那淚水並不楚楚可憐,而是一個母親真正到了傷心欲絕處,已完全不在意自己形象的慟哭。

  「阿苗,你是我的未婚妻,可你手上的,卻是你與別人的私生子,你不該來求我。另外,自你逃婚後,就已被檀淵宮除名,你不可再叫我師兄。」他聲音聽不出波瀾起伏,即便遇到這種事,依舊中規中矩道,「但如果你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我可以考慮救這個孩子。」

  南宮苗知道曾檀的性格,他的話已有殺意,頓時哭道:「我對不起師兄,可是宗離他天生心脈殘缺,只有青葉手才能接他心脈,師兄就看在我們相伴一千五百年的份兒上……」阿苗哭得眼睛都腫了,她一步步走上前,卑微地拽著他的衣袍一角,「稚子無辜,稚子無辜啊!」

  終究還是不肯透露那個男人的姓名。

  曾檀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

  他從小是個寡淡的人,師父也曾說他這樣清心無欲的人最適合修道,他與南宮苗算是青梅竹馬,他不討厭她,這位師妹也對自己有好感,既然如此,兩人也可以結為道侶,雙修會讓彼此的修為更上一層樓。

  但事情就發生在南宮苗單獨去元嬰秘境的那一年,她瘋狂愛上了一個在秘境結識的陌生修士。

  可惜的是,那個男人不喜歡她。

  但南宮苗還是逃婚了,她義無反顧地去追逐那個男人,並且通過某種手段得到了他的人,最後珠胎暗結,偷偷尋了一處地方隱居,歷經三百年,生下了這個孩子。

  曾檀知道了這件事後,也說不上恨南宮苗,他只覺得荒謬。

  為什麼她能那般任性地拋下檀淵宮的一切,去追求那個只經歷過一個秘境的陌生男人?為什麼她能如此任性地跑回來,要求他救一個未婚妻與別人生下的私生子?

  即便他不傷心,也談不上多喜歡南宮苗,卻必須用那個男人的血來洗刷這個女人背叛自己以及宗門所帶來的恥辱。

  他冷漠地看著南宮苗從大哭,到小聲啜泣,再到無淚無聲。

  南宮苗本就是個偏執而且自我的人,她愛的,她不愛的,都是她任性的對象,當發現宗離有心疾的時候,南宮苗其實就瀕臨崩潰了——那個人不愛她,師兄也翻臉無情,甚至她的師門都不認她了。

  於是她用了一種非常決絕的方式,將孩子放在曾檀腳下,自戕在曾檀面前。

  「我的血,如果還不夠洗刷我的錯誤,那你……你就把宗離也殺了,讓他沒有痛苦地隨我一起去吧……」

  曾檀不知道南宮苗的感情為什麼可以如此濃烈,又如此慘烈……

  不理解。

  他看著南宮苗的身體漸漸冰冷,揮袖放出一團丹火,將她送走了。

  他抱著這個孩子沉思良久,最後還是選擇用青葉手將宗離治好。只是他對這個孩子並不在意,隨手交給下人養著了。

  不缺一口吃,不缺一件穿,但是在他沒有發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個孩子的來歷,不過是當成個活物去養。

  在宗離十二歲之前,沒人教過他說話。

  直到有一天他經過花園某處,看到一名偷偷哭泣的少年,對著手中死去的小狗泣不成聲,哭得好像全世界都塌了一般。

  他走過去,在少年俊秀的臉上看到了南宮苗的影子。

  少年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是看到他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他跪在地上,捧著小狗的屍體高高舉起,就想當年他娘一樣,用這樣的姿勢求他施救。

  少年不會說話,只能用眼神懇求地看著他。

  不知出於什麼心情,他伸出手按在少年的頭上,測他的資質和靈根。

  ——單一木靈根!

  正是他一直在找的傳人!

  曾檀第一次有了一絲激動的情緒,他對少年道:「狗已經死了,我救不了,但是你可以做我的弟子。」

  然而少年一臉茫然,他只能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譬如「吃飯」、「睡覺」、「坐下」……曾檀的話他聽不懂。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

  曾檀當時已有化神後期修為,他在檀淵宮已經說一不二了。

  很快,宗離的聰慧被開發出來,他得到了最好的教導,以及最好的修煉資源。

  他終於能聽懂人類的話,可與此同時,他也明白了許多人嘴上經常對他說的那些話的含義:野種、母親放蕩、用親娘的命換了自己的命、本就該死之人、只能跟狗溝通的癡呆、跟他娘一個德行、偏執……

  在一步登天的幸運中,亦招來了許多嫉妒和排擠,一開始少年只是偷偷的哭,後來他開始反抗,而那驚人的聰慧也讓他迅速地適應了檀淵宮底層的爾虞我詐,宗離將所有試圖欺負他的人全部打了回去,甚至有了一絲殘暴的傾向。

  直到有一天,他在別人的挑釁下,殺了一名內門弟子。

  曾檀對宗離很失望,他當時對他說:「你跟你母親一模一樣。」

  宗離垂著頭,過了許久,他抬起頭,有些惶恐地對曾檀說:「師父,我以後不會了,我……我不是我母親那樣的人。」

  曾檀知道他在裝,宗離本質就是那樣濃烈的人,不會因為一件事改變,曾檀篤定,他跟他母親一樣。但曾檀還是做做樣子,懲罰了他三年,然後繼續將他帶在身邊教導。

  曾檀想道,其實一樣也沒什麼關係,他會看著這孩子,不會讓他步他母親的後塵。

  宗離眼中隱藏的陰鷙越來越深,偶爾還會令他心驚。

  沒關係,他還是想道,自己已是大乘修士了,管教他還是綽綽有餘,而且宗離真的很乖巧,又是那麼聰明……天元2018年後,他將檀淵宮宮主傳給了宗離,以便自己安心修煉。

  很奇怪,儘管宗離近些年偶有張狂之舉,但他總有一種遲暮老人才有的感念,他會回憶起那個捧著小狗哭泣的少年,所以無論現在如何,他由衷地相信宗離還是那個善良的孩子,就像阿苗到最後也選擇誰都不傷害,她寧可傷害她自己。

  該定心了,曾檀在紫絳臺上,一邊想著,一邊將靈木之氣引入全身,打坐入定。

  ……

  但他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高塔被圍,曾檀神識鋪開,竟有數十名化神修士,兩百名元嬰修士。

  七國八姓!

  ※※※※※※※※※※※※

  曾檀並不怕他們,他從紫絳臺上起身,緩緩飛上高塔頂端,淡漠地垂下雙眸,俯視眾生。

  「爾等意欲何為?」

  彭千繁上前一步道:「曾檀,你為何唆使屬下,在七國製造紛爭?為何指使人殺死彭家弟子郁頃,嫁禍給天瀾丹派,另我兩方險些互相殘殺!你為何挑唆厲家子弟滋事尋仇,反而被人錯手誤殺,害得厲家失去幼子,凜松派全派覆滅!而你又藏匿許家子弟,再造紛爭……可恨七國八姓竟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上,我手中有你屬下的記憶,如今鐵證如山,你身為七國聯盟唯一大乘期老祖,竟做出如此逆舉,其罪當誅!」

  「我沒做過。」他並不辯解,這些指控在大乘修士面前十分可笑,「此事有誤會,你們退下聯絡檀淵宮再查過,勿要擾我。」

  彭千繁怒道:「難道大乘修士就可以罔顧人命嗎!」

  曾檀奇道:「我是大乘境,若想殺人,還需如此手段?若想滅八姓,何須詭計?」

  厲開來也被曾檀的態度氣出了真火:「你當然怕遭天譴,又或者你兩千年無寸進,就是因為陰私事做得太多!」

  「無禮!」曾檀揮袖放出結界,根本不欲與他們胡攪蠻纏,便要回到塔中。

  此時八姓陣營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塔中有結界,不能放他回去!」

  這一句話立刻激出無數道法術,齊齊向曾檀打去。

  曾檀豈會怕這些法術?他伸出右掌,那少年時代便成名的青葉手揮出一片青氣,將這些法術困在其中,再撒手一放,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大乘修士之能了,如果說化神修士可以領悟天地規則,那麼大乘修士便可以運用天地規則。在已經掌握天地規則之力的大乘修士面前,仍依靠肉身、元神、神通等法門戰鬥的化神修士與自己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也唯有劍修修煉的劍意能與規則之力相媲美。

  也因此,在修真界的戰力中,有兩個不可逾越的鴻溝。

  第一個鴻溝,兩廂對戰,越兩階境界不可敵。

  第二個鴻溝,大乘修士可以絕對力碾其他境界修士。

  正是因為大乘修士有這樣霸道的能力,所以大乘修士出手時候所承受的天道約束,也要比其他修士嚴重得多。歷來人間大乘修士,除了能夠影響修真界格局的大災難大事件,幾乎很少會主動出手,他們的存在本身便足以震懾敵人。

  可七國八姓卻是籌謀了許久。

  彭千繁冷哼一聲,揮刀喝道:「諸位,佈陣!拿下這老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9:40 AM

第九十一章 檀淵之謀(三)

  天元3417年卯月初七,今日陽光正好,宗離屏退了下人,獨自在主殿的後院,拿著一柄小剪刀,正在修剪一株紫甲百葉。

  修剪盆栽是一門學問,亦需要足夠的耐心,少年時期,他便用這種方式來磨自己的心性,後來他漸漸領悟,盆栽和人其實都一樣,他們按照某些人固定的思維成長,在剪刀下,該生的,不該生的,都有了固定的模板。

  成為一個他們所期望的人,對他來說並不難。

  於是在漂亮的盆景之下,他的根鬚深深紮根土壤,變得龐大、扭曲、嶙峋,在這些不受控制的根莖之中,隱藏在表像之下的,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你說得對,我跟我母親,的確一模一樣。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足夠強大就好了。」他笑著將剪刀放在一根旁支上,「就算是木系最高法術青葉手,只要剪斷它,七國八姓就會發現你變成了一隻沒牙的老虎,你想想看,他們會怎麼做?」

  他手中剪刀微微用力,那原本長著健康嫩葉的枝條便落了下來。

  ※※※※※※※※※※※※

  魏楚邊界,紫絳台。

  一座前所未見的大陣在高塔下方亮起光芒,百名元嬰修士同時站在陣法之上,他們正全力向大陣輸送精純的靈力。

  另有二十名化神修士負責進攻,每人頭上都已凝出各式各樣的分神,在陣法的護持下,這些法術彙聚成一道,向著塔頂一動不動的曾檀攻去。

  曾檀的身形被陣法所阻,他只好施展青葉手攔下這些法術,但這些凝聚在一起的法術竟已轉化為規則之力,竟讓他不得不嚴陣以對,將身上的大乘修士威壓全部放出。

  在這威壓之下,未進入陣法的元嬰修士全部失去了戰鬥力,好一點的還能跪著,修為差一些的已經昏迷過去。

  而隨著威壓的散開,遠在人間各處的大乘修士都感覺到了青葉手的氣息。

  曾檀竟然出手了?

  而且還是在七國地界?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大乘修士非到人間劫難不得隨意出手,除非曾檀主動向他們求援,否則他們只能默默地關注著這一場七國內戰。

  好在曾檀還遊刃有餘。

  曾檀到底是大乘修士,一邊擋下下方的攻擊,一邊還在用天演術運算陣法的陣眼所在,不消半刻,他便已發現陣眼在東北角,正用一塊歃血鋼鎮著。

  這陣法中所有材料都是金系,專為剋他而布,八姓世家也是煞費苦心了。

  曾檀另一手掐訣,祭出本命法寶裂雲藤,朝著那歃血鋼擊去,同時眉心閃過神通印記,下方的大地立刻震顫,一株與高塔同樣粗細的巨型藤蔓破土而出,直沖上雲霄,在天空上迎風散開無數細藤,意欲制止下方修士。

  直到現在,曾檀依然沒想殺人。如果殺了這些人,八姓本家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楚國又與魏國交戰,屆時檀淵宮將腹背受敵,楚國孤立無援,七國聯盟的和平將毀於一旦。他不能陷自己的祖國於不義——心中拿定主意,只待破了陣眼,捉了這些修士回到檀淵宮好好審問,再將他們放回去就是了。

  但是裂雲藤打在那歃血鋼的剎那,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危機感。

  很快,他發現自己的本命法寶被某種毒素迅速腐蝕,當他切斷藤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那些他本命神通幻化的細藤也在那些修士的法術攻擊下沾染了毒素。

  曾檀臉色發白,他想用青葉手切斷毒素的聯繫,卻發現這毒素彷彿專門針對青葉手的運轉,正一寸寸蠶食他的規則之力。

  這怎麼可能!

  他搖晃了兩下身體,突然從高塔上墜落。

  青葉手的規則,普天之下只有他的幾名親傳弟子知道,是誰背叛了他?

  曾檀在墜落時,立刻發出神識趕往縈都,卻發現護城大陣不知什麼時起竟然完全開啟,足以抵擋大乘修士一擊的護城大陣冷漠地阻止他的靠近。

  他用了各種手段去呼叫自己的弟子,宗離、清敏、衛長生、藍河……

  沒有人回應他。

  ※※※※※※※※※※※※

  紫甲百葉是極難修剪的盆栽,它得「百葉」之名,生長又不規則,若是一個失誤,就會破壞整體美感。

  宗離的修剪已接近尾聲了,此時,師兄清敏神君低著頭進來回報:「護城大陣有了波動,想必他已走投無路了。」

  「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

  清敏神君默默退下。

  宗離後退兩步打量盆栽,頗覺滿意,只可惜他是個喜歡破壞喜歡到近乎病態的人。

  他將剪刀放在了一塊最不該落剪的地方。

  「走投無路?不,不對,你總得做點什麼,你這麼迂腐的人,你該知道如果你死了,七國將會變成什麼樣,楚國將會成為眾矢之的……我的好師父,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八姓那些人,我還得靠你來解決呢……」

  他從容不迫地用手拂開了上方的枝葉,毫不猶豫地剪下了已經修剪成祥雲形狀,最漂亮的一段枝葉。

  ※※※※※※※※※※※※

  楚國出了什麼事?

  曾檀隨即查探儲物戒中各位弟子的本命元神燈,發現弟子們都安然無恙後,他才意識到……

  他只是感情淡漠而已,不是被算計了還不知道的傻子。

  某種真相呼之欲出——他的弟子們,都背叛他了。

  曾檀落在地上的時候,靈力罩全開,身周罡風護體,將他的頭冠吹落,他狼狽地散著髮,站在焦黑的土地上,看著那些修士在彭千繁的指揮下,在陣法中再次凝聚出一道攻擊。

  可他已經用不了青葉手了。

  曾檀用肉身硬接了這一下,在久違的疼痛感中,他明白了這一切。

  宗離,那個阿苗的孩子……想借八姓的刀,除去他這個師父。

  可他死了,楚國怎麼辦?

  是了,宗離還希望他滅掉八姓精英,削弱世家實力,也許他還想以此為藉口,對整個世家進行大清洗。檀淵宮、八姓、七大宮……犧牲了他這個師父,可以換來如此多的東西啊。

  他還想到了一個可能——宗離或許是恨他的。

  曾檀感受到許多大乘修士的神識趕了過來,他們來自個各個方向,五大山門、海外三千洞府、魔修的漢宮山,甚至還有九重天外天……只要他發一聲求救,一定有熱血之士願意承擔下這件事的因果,插手七國內亂。

  一名大乘修士的隕落,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對人間來說都是莫大的損失

  然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憑藉大乘修士的強橫肉身,他一步步朝著陣法中走去。

  八姓的修士露出驚恐的神情,他們想要攻擊,曾檀就任由他們攻擊,但是他飛速地出手,依次廢去那些修士的丹田,在他面前,無論是元嬰修士,亦或是化神修士,統統都難逃他的一抓。

  但是曾檀身上也添了無數傷口,彭家的赤璉刀和天罡符、厲家的風雨劍、許家的地輪之柱……他一人,竟將在場修士廢去了十之七八。

  厲開來和許溫眼見家族弟子遭難,紛紛出手強攻!

  曾檀手中依舊不停,直到紫絳台下,所有八姓修士都被他廢去了修為,他才停下了身影,垂下雙手,看向縈都方向。

  彭千繁大喝:「老賊已是強弩之末!兩位道友限制他的身形,看我一刀斷他神魂!」

  厲開來和許溫知道此事不能善了,若是不能殺死曾檀,那麼在本家的子弟都難逃大乘修士的怒火,他們都孤注一擲地使出了最後的絕招。

  當兩人一左一右攻擊曾檀時,才發現他的護體罡風不知什麼時候撤去了。

  兩人一喜,大喝:「彭道友!」

  曾檀面無表情,任由厲許二人制住自己,他鮮血滾燙,看著彭千繁的赤璉刀砍了過來……

  大乘修士擁有世上最強硬的身軀,卻在這一刻,在面向縈都的時候,露出了最柔軟的一面。

  赤璉刀斷魂!

  誰都沒有想到,明知道被國家背叛的曾檀,依然在臨死前廢去了八姓近四分之一的戰力,厲開來和許溫都受到了重創,而彭千繁將有百年無法拿起那把赤璉刀。

  在隕落的瞬間,曾檀依然沒有強烈的情緒波動,因為他最後仍然守住了楚國,守住了檀淵宮,他無愧於自己的傳承和責任。

  只可惜,他自己大概成了有史以來死得最窩囊的大乘修士,他死於種種挾持,死於自己的心魔。

  在神魂消散的模糊瞬間,他又想起了自戕在他面前的南宮苗。

  阿苗,我究其一生也無法理解你們,宗離那孩子……

  對不起,他不像你。

  ※※※※※※※※※※※※

  被剪壞的盆栽便得毫無美感,這株紫甲百葉驟然間從廳堂的華貴,淪落到鄉間野草都不如,朵朵祥雲殘缺可憐,枝椏亂七八糟,配上零落的枝葉,只顯得猙獰。

  宗離把它連根拔起,漫不經心地丟到了一邊,取出一方白帕擦了擦手。

  因為接下來,該輪到他登上舞臺了。

  ……

  天元3417年卯月初七,七國爆發大規模修士內戰,七國八姓於魏楚邊境「紫絳台」圍殺曾檀元君,付出了極慘烈的代價後,曾檀隕落。

  當日,八姓向五大山門提交曾檀意圖掀起七國征伐的證據,檀淵宮宮主宗離神君痛斥八姓狼子野心,聯合另外六大宮與八姓世家正式對立。

  七國的紛爭並沒有隨著曾檀的隕落而終結,反而因此拉開了七國內亂的序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9:49 AM

第九十二章 晉城(一)

  人間曾經歷過幾大時期。

  開天闢地的混沌時期,蒙昧初開的洪荒時期,十二諸神統領的上古時期,由神魔大戰開啟的九大紀年時期,以及現在人類、魔修、妖獸都可以和平共處的天元紀年。

  自人類領悟天地靈氣,開始修煉以來,曾有無數大能逐浪風雲,閃耀一時。他們或是因戰鬥隕落、或是成功飛升、或是壽限到終點坐化、或是死於宵小暗算……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光明正大、眾目睽睽地死在自己人手上。

  曾檀隕落了,甚至在他死前,只重創了八姓修士,並沒有真的殺死任何一個人。他成為修真界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自己所庇護的國家拋棄,被眾盟友圍攻而死的大乘修士,而詭異的是,當時所有感受到曾檀危險的大乘修士放出了神識,只要他開口求助,就可以免於一劫。

  但曾檀放棄了。

  是什麼逼死了一個大乘修士?是什麼讓他採取了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隕落?

  曾檀隕落時的靈力震盪極大,人間全界,幾乎所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知道了他的死訊,人們表情各異,有驚疑、震驚、不解、悲傷、恐懼……

  當曾檀神魂消失後,中陸州太和方向率先放出了一道充滿憤慨的劍意。

  像是無聲的祭典,陸陸續續,西涼州扶搖山方向、南平州萬獸觀方向、東勝州衍丹門方向、海外三千洞府、九重天外天……魔修的漢宮山,都向著天空祭出一道悲涼的意念。

  最後,甚至遙遠的黑崎州,亦是傳來了一聲蕭索的清嘯。

  同為大乘修士,他們怎會不明白曾檀的選擇?但凡成就大能,莫不是身後牽扯了無數環節,得一方供奉,護一方安寧,每每人間有難,這些大能都守在了戰火的最前方。

  一身銅牆鐵膽,萬險不懼!

  ——卻只有至親至愛之人,才能如此傷到他們。

  「八姓令人齒冷,七國令人心寒。」扶搖山的荼蓮元君遙遙望向東方,輕聲下了這個結論,「終將自作自受。」

  曾檀的隕落,像是一個不詳的開端,七大宮與八姓世家已經勢如水火,短短數日,七國聯盟中的幾個中型宗門提出了遷移,卻被七大宮按了下來。

  如今的七國聯盟,平民惶恐,修士惴惴不安,一片亂世之相。

  只有一些凡人城市還未受到影響,譬如晉城,城主安放之早已排出在權利核心之外,要不是他手上有黑崎大商和致遠齋這兩個政績,恐怕早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期被革職查辦了。

  而同時,晉城也因為城主的政治流放而遠離紛爭,人們只聽說世家和七大宮對立,根本不知道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

  大概還是今天晚上吃粗麵饃饃還是吃菜粥下餅這種問題更重要一些。

  ※※※※※※※※※※※※

  早在紫絳台發生戰鬥時,離紫絳台不遠的晉城修士就感受到了輕微的靈力震盪,當時夏時正在黑崎大商採買新進的凝肌露。

  感覺到靈力波動後,就連一直隱居幕後的棕翎和小鐘掌櫃都從內堂走了出來,幾個人面色凝重,都鋪開了神識,看向紫絳台方向……與此同時,幾乎全界的情報網都活動了起來,很快,黑崎大商得到了第一手消息,知道了紫絳台事件的來龍去脈。

  夏時覺得很荒謬,他的父親母親為了這人間來之不易的和平,一直鎮壓魔界,數千年不得與親朋好友一見,而這些人……居然有閒心在這裡勾心鬥角?

  出去歷練的半年不是白走的,他得知了許多七國的現狀,也發現了七大宮的暗潮洶湧和世家不甘寂寞的野心。紫絳台一戰,看似突然,卻像是一個蓄謀已久的爆發點,將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七大宮與世家的矛盾攤在了世人面前,將其激化了而已。

  下一步,那個得利者想必就會有所舉動了吧?

  夏時一路沉思,直到回到蒼梧,看到仍然對破解某一道法術苦思冥想的曲笙,他才略微鬆了眉頭。

  最近這些日子,從最基本的近身戰、防禦戰、攻守戰,再到鬥法、破陣、對戰法寶……曲笙接連練了個遍,在這個過程中,她迅速成長,像是拼命汲取土壤養料的幼苗,努力地生根發芽。

  看到夏時回來,她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對:「出了什麼事?」

  「八姓圍攻紫絳台,曾檀元君隕落。」

  曲笙先是震驚,然後臉色煞白。

  「不好,七國要亂!」

  當年蒼梧入駐魏國就是因為看準了七國聯盟的穩定和安全,且蒼梧這樣的小門派也撈不出油水,遷入角子街後,恰好印證了「大隱隱於市」,就算真要撤離,慈祿宮也不會把蒼梧放在眼裡,可謂進退相宜。

  可如今七國內亂,七大宮在這種形勢下根本不可能放門派出去,蒼梧只能跟著七國一起迎接戰火的到來。

  「莫要想太多,若是生靈塗炭,其他正道不會坐視不理,我剛剛在黑崎大商得到消息,這一次雖然曾檀隕落,但八姓也大傷元氣,目前還是七大宮佔據優勢,暫時不會波及到我們這些局外人。」

  當然前提是七大宮也想要一個穩定的七國聯盟。

  但是如果某些人不想要呢?

  ※※※※※※※※※※※※

  這一次的七星議會,是由天機召開的。

  整個會議上,沒有多餘的話。

  他只說了三個字。

  「開始吧。」

  七雙紅色的瞳孔中閃耀著奪目的光彩,他們近乎虔誠地誦道:「為了眾星能夠重新閃耀。」

  人影一個個退下,最後還剩下天機和另一個身影。

  「搖光,看你的了。」

  「請您放心。」

  ※※※※※※※※※※※※

  魏楚之間的邊界之戰越發激烈了,許多村莊都已經無法生存,不得不在修士的庇護下遷徙到其他地方居住。

  無論是為了紫絳台,還是其他,楚國都好像不打算再小打小鬧下去了,他們終於開始派檀淵宮的修士上場,甚至還徵集了在楚國駐地的宗門修士和散修。

  這種行為在以前完全無法想像,七國自古結盟,無論凡人打成什麼樣,修士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魏楚之間涉及到許多歷史遺留問題,早在銘古紀就擦槍走火到現在,其他國家並不把這當回事。

  但是派出修士上陣,性質就不一樣了。

  七國聯盟一體同心,七大宮更是在秘密商議對付八姓世家,但是不出半個月,檀淵宮就派了修士打魏國。

  雖然沒傷一個凡人,但這苗頭不對。

  魏國慈祿宮自是當了苦主,派出了幾名長老遊說其他五國,向盟友求助,而奇葩的是,慈祿宮宮主晗午神君竟然在這個關頭帶著那些侍妾一起閉關,將一切都交給了杜昭岳杜長老。

  這中間,只有跟魏國大面積接壤的秦國易央宮答應派出援軍,而另外鄭、燕、齊、韓四國卻猶豫不定。杜昭岳只好將修士往邊境派,勉強跟對方形成對峙之勢。

  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卻有人不動聲色地來了晉城。

  芮棲遲並沒有驚動護城大陣,他的本命劍墨殺本就有破空間的能力,更何況只是小小的護城大陣。晉城的人沒有發現有「人間雙璧」之稱的大能正在他們的上空,高階修士已和凡人不在一個層面,如果他不允許的話,他們甚至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可是芮棲遲一進晉城,就知道這裡有些不一樣,出於劍修的直覺,他發現城中有兩道強大的氣息。

  芮棲遲已是化神後期修為,若是連他都覺得強大的人,這世上著實不多。

  他的神識掃過蒼梧、城主府、黑崎大商、致遠齋……最後,在一棵很不起眼的樹下,看到了正對酌的兩人。

  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那一身風騷白衣的,正是獸族的統領,半步渡劫的青丘狐王涼君。而涼君對面,一襲藍衫,笑面迎人的,卻是如今的魔君,大乘魔修沈昭。

  芮棲遲立刻知道自己不該來,夏時的身份,說不定已經隨著他的舉動,暴露在了沈昭面前。

  能夠在這風起雲湧的時機,來到晉城的人,無疑與其中之人有著密切聯繫,如果只有涼君一人,恐怕還能因為黑崎大商遮掩過去,但是他……晉城只有一個姓夏的太和劍修,這孩子不僅僅拜師在太和唯一的魔修,青彌峰晏修元君座下,而且還與靈端峰峰主有牽扯,再加上曾在銘古紀與界主夏承玄並肩作戰的涼君。

  答案呼之欲出。

  沈昭心情看上去不錯,他側過身看向他:「芮峰主,何妨來飲一杯濁酒。」

  涼君則已為他設座:「今日先後有魔君、靈端峰芮峰主蒞臨晉城,相逢不如偶遇,不妨來結一杯薄酒之緣。」

  涼君看向他。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芮棲遲索性放鬆了姿態,他一步來到二人桌前,緩緩坐了下來。

  涼君的容貌毋庸置疑,青丘狐族一向盛產人間美色,無論男女,血統越純正越漂亮。

  沈昭同樣是精緻人物,但氣質特殊,身上既有陽剛之氣,卻還有一股微不可查的魅惑之意。

  加上剛剛入座的芮棲遲——

  當今世上的絕色,已到了其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9:57 AM

第九十三章 晉城(二)

  在晉城的角落裡,三名姿容絕世的男子相對而飲,他們身邊是普通的市井凡人,有推車經過的貨郎,有互相牽著手跑過來說悄悄話的年輕女子,有路過的行人……偶爾還有一群孩童大笑著跑過,其中有一個跑得慢的小姑娘不小心摔倒,正要磕在路邊的大樹之時,那大樹卻好像往後挪了一寸,巧妙地避開了小姑娘。

  她撇撇嘴,本想哭出來,卻發現疼痛並沒有如期而至,與此同時,一股似有若無的風將她輕輕托起。

  小姑娘木愣愣地爬起來,她的小腦瓜還意識不到事情的不尋常,抬頭發現小夥伴們都跑遠了之後,立刻舉著手裡的小風車追了過去。

  那樹下的三人明明都沒有動,卻各自顯露神通,在不影響天道變化的前提下,幫那小姑娘避開了一劫。

  然而這不過是一件不會影響事情本質的小插曲,真正能撼動天道規則的劫難,就算是大乘修士,也無能為力。

  譬如曾檀隕落,譬如七國之亂。

  芮棲遲之前一直在調查義量鎮慘案,前幾日得知玄鐵礦山一案,他隱隱感覺到夏時與這些案件牽連在一起絕不單純,而七國的動盪又讓人隱隱覺得詭譎,因此才來晉城再向夏時詢問。

  卻沒想到遇到這兩人。

  芮棲遲依舊不動聲色,他與涼君是舊相識,界主夏承玄在靈端峰拜師學藝時,他還是夏承玄的師兄,他與涼君的關係雖然也很微妙,不過總體來說,他們目前是同一陣線。

  三人各自飲下一杯後,沈昭那雙媚得比涼君亦不遑多讓的丹鳳眼輕輕眯了眯,似是在享受,他放下酒杯道:「不愧是青丘狐王的珍藏,這壇醉裡乾坤,的確是難得的美酒。」

  涼君輕笑:「酒要與天下英雄同飲方才暢快,只可惜到了我們這個位置,竟連幫一個小姑娘,也要思慮再三,推演無數,人生不如酒意,我再不曾放肆醉過,再不曾入那醉生夢死的酒中乾坤,為此憾事,當浮一大白。」

  再飲一杯。

  沈昭亦是斟滿杯中酒,低聲道:「因為力量是容易令人墮落之物,不管是自己,還是他人,當你擁有了力量,便走上了一條身不由己之路。不過說起對於力量的把控,天下無人能及太和,此番偶遇靈端峰峰主,方知聞名不如見面。」

  剛剛芮棲遲的一手「乾坤寸移」已初具大乘境之悟性,沈昭亦覺驚豔。

  芮棲遲把玩手中那青瓷酒杯,垂眸道:「莫說太和,任何一個奉行君子之道的地方,都會以心中原則為界域,而力量?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利益才是世人永恆的追求。」

  曾檀隕落,也只是七大宮與世家之間利益角逐的結果罷了。

  這一番話頗合沈昭口味,單憑他在天元2018年獨自深入虎穴調查人間大劫真相,就足以證明這位魔君亦是熱血之輩。沈昭舉起酒杯,微微向芮棲遲一敬,一飲而盡後道:「如今七國已起亂象,又有天極榜促使年輕一代修士自相殘殺……那麼兩位可否滿足我的好奇心,魔尊界主之子入世,又代表了什麼?」

  那一層面紗終於被沈昭親手揭開了。

  無論是涼君還是芮棲遲,都是深不可測之人,但在夏時的問題上,兩人出奇的默契。

  芮棲遲道:「承太和道統之人,終生以守護人間為己任,既然他是太和弟子,那麼他的一切,由太和負責到底。」

  沈昭聽後只是微微一笑,他眼波微動,已有計較。

  涼君則依次為三人滿杯:「話已至此,大家不妨坦誠以待。我此行是為追查一件獸族密案,當初千豐城城主紫覃的獨子被捉到晉城慘遭毒手,此事已由我親自辦理。」

  提起正事,諸人都是神情一肅。

  「那倒是巧了,我來晉城也是為了一件懸案,並且還與太和頗有淵源。」沈昭看向芮棲遲。

  「可是魔修楚嵩與義量鎮一案?」芮棲遲輕蹙眉頭,他知道此時必然會驚動沈昭,「楚嵩已在太和監控之下,我曾去過義量山的現場,雖然很難分辨,不過那裡的確有另一人的氣息。魔君大人可有收穫?」

  楚嵩的案子原本由言真門上報給當地的守夜人,而夏時將楚嵩送入太和後,才由芮棲遲接手調查。

  沈昭笑道:「我的確追查到一人,不過那人用了非常規手段,自盡身亡了。」

  涼君想起自己曾經追捕的兇犯,就算是大乘修為,都沒能阻止那人自爆,他沉聲道:「那便更巧了,我追捕的那人,也是在我眼前生生自爆,最後只剩一團血霧,死得倒是乾淨。」

  三人瞬間沉默,某些奇特的巧合,將這兩件看上去完全無關的案子連接在一起。

  自爆身亡的疑犯,晉城,夏時。

  芮棲遲看著桌前的杯中酒,在那輕顫的漣漪中,低聲道:「看來晉城,也要變天了。」

  ※※※※※※※※※※※※

  在人間長達十萬餘年的動盪中,防禦陣法是最先普及的修真法門,除了七國聯盟以外,幾乎沒有軍隊配置,而在七國聯盟內,每個國家都有四方大營作為守備軍力,但城池卻只有陣法守護,並無駐軍。因為凡人無法突破護城大陣,而護城大陣一旦被破,也不是凡人軍隊所能挽救的。

  所以晉城的防衛基本等同於無,安放之與其他貴族一樣,也養了私兵,只是他對養兵沒什麼興趣,一百步兵大概還不如一個修僕有用,因此只養了一百五十名私兵,用來負責晉城的安防和巡邏。

  城主府的巡邏隊會在每天子午兩個時辰,分別在南北兩座城門上用特殊的瞭望法寶檢查一番——如果不是魏楚兩國正在交戰,只怕這個步驟都會省去。

  這一日,負責南城門的巡邏兵牛二照例打著呵欠,在午時的毒日頭下慢悠悠地往城牆上爬,他腰裡還揣著幾個暖乎乎的肉餡大包子,那是他最近的相好,南街包子鋪的老闆娘趁他巡邏的時候偷偷塞過來的。

  牛二一邊爬城牆一邊掏出包子大咬一口,鮮燙的肉汁瞬間溢滿口腔。

  嘖,這食物就像女人的心,熨帖。

  他心裡想著,上了城門看一眼就趕緊下去,還來得及在換班前去包子鋪找相好親熱一番。

  城門上的瞭望法寶呈長筒狀,頭大尾小,架在一個可以活動的銅臺上。這法寶不用激活,通過護城大陣的運轉提供靈力,因此隨時都在運轉,只需要牛二推移法寶,用肉眼看一看周圍概況就成了。

  牛二對這件經年使用的法寶早沒了敬畏之心,用剛抓完油包子的手握住手柄,把眼睛湊過去,漫不經心地一看。

  「啊!」牛二立刻大叫一聲放下法寶,「他爺爺的,什麼東西這麼晃眼!閃瞎老子了!」

  瞭望法寶可以觀測半徑達到方圓數千里,牛二心道晦氣,微微眯起了眼睛,又看了過去。

  沒想到這第二眼,讓牛二的冷汗「唰」地一下鋪滿了後背。

  他慢慢鬆開了瞭望法寶:「他爺爺的,楚國的軍隊怎麼會在這裡?我一定是看錯了……看錯了……」

  千里之外,那在陽光下發出灼目光芒的,是軍隊的鎧甲,而跟隨大軍行進的節奏在天上不緊不慢飛動的,是密密麻麻的修士!寒光閃爍,鐵甲銀槍向晉城方向奔襲而來。

  牛二回過神後,連滾帶爬地往城牆的最高的檯子上跑去,那裡有一座大鐘,用來示警。

  晉城建城已有幾萬年曆史,這座警鐘,第一次被巡邏兵敲響了。

  牛二撕心裂肺地喊著:「敵襲!楚國敵襲!!」

  沉重的鐘聲響徹在晉城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望向鐘聲傳來的方向,聽著這陌生的聲音。

  「鐘聲?誰家孩子在胡鬧嗎?晉城可從來沒響起過鐘聲。」

  「阿娘我害怕,是不是妖獸又來吃人了?」

  「怕什麼,咱們有護城大陣呢,城裡不是還有修士嗎?都慌什麼!」

  「要是這一次真有事,咱們一定圍住城主府,說什麼都不能讓城主跑了!」

  也有退役下來的巡邏兵目光露出恐懼之色,喊道:「那是警鐘,是晉城的警鐘響了!」

  ……

  在城主府的安放之正在欣賞最近得到的一副戲蝦圖,他聽到鐘聲時,嚇得差點撕碎了手中的畫。

  那是警鐘!

  安放之立刻取出隨身攜帶金色小鈴鐺,捏在手中搖響。

  自放棄了安塵後,他手下掌管防務的變成了另一名修僕安濼。

  一個身量中等,樣貌平平的男子立刻出現在安放之身後,他畢恭畢敬地回話道:「是巡邏兵牛二發現了敵襲,聲稱用瞭望法寶看到了楚國的軍隊。」

  「你去查明情況,另外,準備好傳送法陣,然後封死城主府。」

  安濼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動了下,他仍是恭謹地道:「如今有獸族和魔修的店鋪在晉城,其實城主大人……」

  安放之臉色陰沉了下來。

  「誰讓你多話的!你這廢物東西懂什麼!那些修士根本就不會在意凡人,我是走是留他們根本不在意,那我為什麼不走?你以為我傻啊?」

  安濼不敢再爭辯,他躬身行禮,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此時,牛二仍然瘋狂撞著警鐘。

  這一刻,他覺得整個晉城都在他的身後。而他,不能停下來。

  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鄰里鄉親,他的同僚,他那溫柔可人的老相好……楚國人來了,逃,快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10:02 AM

第九十四章 晉城(三)

  警鐘的聲音瞬間響徹整座晉城。

  西市,致遠齋。

  王掌櫃面色凝重地閃身進入內堂,對著坐在上位的年輕修士行禮道:「少掌櫃,晉城的警鐘大作,恐怕來者不善,咱們……」

  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端起桌上的茶盞,在靈茶的香霧中,俊美的青年仍是一派淡然。

  莊小舟輕呷一口,垂眸道:「魏楚兩國戰事膠著,這個時候,能讓晉城響起警鐘的,大概也只有楚國的軍隊了,咱們不要自亂陣腳,不妨靜觀其變。」

  致遠齋隸屬於東勝州虛妙山旗下,本不在七國亂局中,超然聯盟之外,就算七國打得天翻地覆,若是不想招惹其他勢力名正言順地出手,通常是不會對這些在領地內的商號下手的。

  因為商號意味著物資和源源不斷的靈石。

  王掌櫃自然是瞭解莊小舟的意思,但他還是憂心忡忡地鋪開神識,低聲道:「只可惜了這滿城的老百姓。」

  兩國交戰,被敵軍佔領的城池,就算不遭遇屠城,城中之人恐怕也要成為俘虜。

  莊小舟微微一笑,他安撫道:「這晉城可是藏龍臥虎之地,就算他撐不住,我們也有傳送陣,可以助平民逃走。」

  這個「他」指的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可這不合……」

  「插手七國內亂不合規矩?」莊小舟側過臉,摸著下巴道,「可我是魔修啊,當魔修不小心發作了脈反逆流時,大概總會做一些不合規矩的事吧……不過是個把百姓,沒有人會在意的。」

  ……

  黑崎大商的貓耳迎賓是被另一名迎賓扯住尾巴拖進來的,過於敏感的耳朵還微微顫抖著,她瞪大了眼睛,對迎面而來的小鐘掌櫃道:「警鐘好可怕,一直響一直響,大家都在瘋跑……」

  警鐘響的時候,她正在門外,被嚇得尾巴上的毛都炸了。

  而原本在黑崎大商中購買材料的一名元嬰修士更是看情況不對,立刻匆匆結帳,化作一道長虹飛出了晉城。

  另一名迎賓手裡還攥著那根貓尾巴忘了撒手,明明內心很緊張卻還故作鎮定道:「不要怕,就算是屠城,也屠不到咱們這兒!」

  這兩隻半獸少女打小在黑崎州長大,就算有五階修為,卻還缺乏對人類的應變能力——不是誰都能遇到七國內亂這種糟心的大事件的。

  小鐘掌櫃揮袖將黑崎大商的結界升起,他臉色不太好看,沉聲道:「勿慌,先探探情勢再說。」

  ……

  巡邏隊的人上了城牆,將牛二攙下來後,並沒有大肆宣揚楚軍敵襲之事。

  但這個消息卻如同烈火燎原,迅速在晉城中蔓延開來。

  許多與安放之交好,也曾夜宴暢飲的世家子弟紛紛帶著修僕找上城主府,他們迫切需要使用城主府中的傳送陣。然而等待他們的只有封閉的結界。

  「這老狗,又顧著自己跑了!」

  「若是能逃過此劫,我定要上書國主更換晉城城主!」

  「連條路都不給旁人留,安放之這縮頭王八,別讓小爺見到你!」

  「連駱明和環璩都跟著跑,慈祿宮的修士真是出息了。」

  不過也有人勸道:「若是此時開放城主府和傳送陣,能逃出去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眾人都用眼角餘光看到有許多百姓跟在他們不遠處,用一種幽恨的目光看著他們,卻畏懼修僕而不敢上前。

  凡人,終究是沒法跟修士鬥。

  世家子弟們看到這些人後,反而停下了痛駡安放之,其中一個明顯身份高貴的少年道:「哼,算了,怎麼也不能被這些賤民用了去,舊賬回頭再算,咱們走!」

  這些有錢的世家子弟多少都有法寶傍身,雖然他們本身沒有靈力,卻可以命令修僕來幫他們,或是啟動傳送陣、或是用飛行法寶,甚至還有人財大氣粗,直接捏碎了傳送符……就算沒有城主府的傳送陣,他們也走得乾乾淨淨。

  而這時,北城門已經開放,許多攜兒帶女的人挽著包袱往外逃。

  可以投奔其他城市的親戚。

  可以回家鄉避災。

  可以尋一個沒有戰亂之地。

  總之,老話不是也說「樹挪死,人挪活」嗎!

  晉城被倉皇奔逃的人弄得一片狼藉,中間夾雜著孩子的啼哭聲,男人女人的咒駡聲,焦急的呼喚聲……

  在晉城的角落裡,那月華般的樹影下三人,仍是淺酌著杯中酒。

  浮世亂象,不過如是。

  然而在這其中……

  他們的神識,不約而同地鎖定了坐落在角子街貧民窟的小道場上。

  蒼梧。

  ※※※※※※※※※※※※

  警鐘的聲音也傳到了蒼梧。

  但是曲笙還沒來得及在意,她正試圖破除夏時的防禦,「橫掃千軍」配合雁門盾已攻了不下千招,正是激戰之時。

  安塵一直負責晉城安防,他最先警覺,立刻出了蒼梧大陣,神識往城門處一掃,便知道事情不好。

  他來到掌門殿拍響結界,對正在餵招的曲笙和夏時道:「警鐘驟鳴,有敵來襲!」

  曲笙堪堪停下了身形,她皺眉道:「難道是楚國?不可能啊,魏楚邊界有項懷、璋和、白旗鎖三座邊關大城,裡面都駐有慈祿宮的高階修士,可是魏楚邊界並沒有靈力動盪,晉城遠在邊陲,和楚國並未相連,楚國繞過這三關來攻打晉城,豈非南轅北轍?況且晉城並非咽喉要地,完全沒有吸引楚國的東西啊。」

  深入腹地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夏時略一沉吟道:「問題在於他們如何將大軍毫無察覺的佈置在晉城之外,其中必有蹊蹺。」

  「想必城主府已經派人去核查了,如果真的有敵襲,警鐘響過之後,護城大陣就會全面備戰了。」安塵解釋道。

  「那麼安塵和夏道友,你們先做準備,我出去看看。」曲笙收了槍盾,徑直走了出去。

  她一出蒼梧,發現上空的護城大陣果然處於警戒狀態,角子街也亂套了。

  白天正是角子街休息的時候,卻被警鐘突然吵醒,但大部分人沒有任何不適應,他們手腳俐落地收拾著東西,甚至有些人開始在腿上綁上護腿,紮緊了袖口。

  薛大嬸子中氣十足地喝道:「街坊們,傢伙抄起來!」

  熟悉的鄰居們都變了樣子,就連那拽著曲笙賠老母雞的嬸子也拎著菜刀,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

  曲笙拽住了隔壁張嬸問道:「大家這是怎麼了?」

  張嬸拍著曲笙的胳膊,語重心長道:「曲掌門啊,楚國人來打晉城,安放之那個老王八球子又跑了,城主府封了,咱們只能自己幹了!」

  安放之逃跑是一貫作風,曲笙都快習以為常了。

  「張嬸不必擔心,慈祿宮在晉城不是還有兩名金丹修士嗎,想必已經向丹平城申請救援了。」

  張嬸啐了一口道:「誰還信過那些修士,他們才是最先跑的,比安放之跑的還快,這種貪生怕死的窩囊廢,還敢回丹平求援,打死我我也不信!現在聽說楚軍已快進護城大陣了,他們還帶了上百名修士,而咱們魏國的修士早都溜之大吉了。」

  「上百名修士?」曲笙臉色終於變了。

  張嬸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道:「那些權貴們都跑了,還有許多人烏泱泱地往城外擠,能不能逃掉還不知道……我們是要守住角子街的,曲掌門,你是好人,你們蒼梧來我們角子街時間不長,不算我晉城人,不必賠在這裡,你……快帶著蒼梧的娃兒們走吧!」

  這時薛大嬸子也走了過來,她手中提著雙刀,眉間悍氣不減:「曲掌門,你走吧,七國要亂,你們修士總有辦法,不要留在這裡等死。」

  曲笙完全明白薛大嬸子和張嬸是在為她著想,蒼梧雖然小,到底還是修真門派,與獸族支持的黑崎大商和背靠虛妙山的致遠齋不一樣,蒼梧是真正的無依無靠。

  但是曲笙不能在這個時候走。

  楚軍為什麼繞過三大關來偷襲晉城?晉城的百姓將會如何?就算修士不能親手殺死平民,但是軍隊卻可以!所以楚軍派出修士只是護航,真正攻城略地的還是鐵甲大軍。

  角子街的這些人論單打獨鬥或許都是凡人中的翹楚,但如果跟正規軍隊硬碰硬,絕對沒有勝算。她知道這個道理,這些習武之人,比她更明白此時決意守城的兇險。

  「薛嬸……」曲笙一時竟說不出勸阻她們的話,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選擇,「謝過嬸子們的好意,蒼梧飲了這麼多年角子街的水,大家放心,只要我在,角子街就會在。」

  曲笙慢慢拉開張嬸握住她的手,然後向著西市走去。

  青極宗的時候她沒有逃、紫覃險些屠城的時候她沒有逃、面對彭家圍山的時候她沒有逃……那麼現在,曲笙也不會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10:09 AM

第九十五章 晉城(四)

  隨著曲笙進入西市,兩道神識傳入了她的識海。

  小鐘掌櫃歉疚地道:「我已將消息傳遞給千豐城,接到了城主指示,如果蒼梧的道友需要庇護或者轉移,小號可以略盡綿力。」

  另一道是致遠齋的王掌櫃與小鐘掌櫃說的話大同小異:「只要蒼梧道友開口,力之所及定當協助。」

  曲笙開口:「能否請兩位商號掌櫃協助我將全城百姓轉移?」

  兩家商鋪同時沉默了。

  這兩家商號背後的門派靠山畢竟是七國勢力以外的修真門派,非常避諱捲進兩國交戰的局面中。修真界在修士問題上可以同氣連枝,但是在凡人紛爭上輕易插手他國政事,乃是大忌,即便是五大山門,也不敢做出轉移一城百姓的舉措。

  他們只能幫助同為修真者的蒼梧,卻不能幫助滿城凡人的晉城。

  曲笙很理解,但她還是有一絲失望。

  晉城這一次也許真的守不住了,這城中數萬百姓,都會成為喪失了家園的流民,他們的後半生都將因此改變——但沒人去關心他們,在七國聯盟所謂的大局觀下,底層人民的幸福,是最忽略不計的。

  蒼梧又何嘗不是這樣?

  她踏上南城城門,將神識鋪開,楚國的大軍已經出現在築基修士神識可以觸及的地方,負責掠陣的檀淵宮修士顯然已經知道晉城發現了他們,然而卻仍是不慌不忙地盤旋在大軍上空徐徐飛來,從容地在護城大陣外佈置陣法。

  而慈祿宮卻還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曲笙躍下城牆,她必須回蒼梧安排好一切。

  紂南他們還在連橫空間,壬江師叔還在閉關,桐姝和瑜藍也還未出關,只能看三位師兄中有誰未到緊要關頭,能出來助陣……現在蒼梧能用的戰力,竟只有夏時和安塵。

  正當曲笙回到角子街時,護城大陣上方突然傳來了喊話聲。

  「楚國乃義軍之師,若爾等投降,可為俘,遷至楚國,享不殺之恩;若反抗,將為楚國三萬鐵甲碾為塵土,吾乃領軍副將秦戩,本次出征將軍乃是檀淵宮化神修士衛長生衛神君,予爾等一個時辰考慮!」

  這番話一說,整個晉城突然從熙熙攘攘中沉默了下來。

  化神修士領兵,三萬鐵甲,一個時辰,殺無赦……這些詞匯瞬間進入每個人的腦海,從來沒有接受過這些的晉城居民都是木訥和茫然的。

  前九個紀年的動盪和天元2018年的人間大劫已經離他們太遠了,安定了這麼久,最多就是來個大妖喝斥了兩句,不也有驚無險地渡過了嗎?

  怎麼會變成這樣!

  孩子們最先哭了出來,一聲響亮的幼兒啼哭在人群中響起,隨後孩子們像是被傳染了一般,一個接一個地哭了出來。

  一個孩子叫道:「娘親,回家,我要回家!」

  可是大人們都無力地想到——他們大概沒有家了。

  人群裡有人小聲哭道:「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看著依然從北城門向外逃的人群,突然搖搖晃晃站起來往南城門跑,「逃不掉的,上百名修士在這裡,根本逃不掉!我寧可當俘虜!」

  有些人遲疑地起身,在城中,南北兩座城門相當於人們的兩種選擇:逃跑,或是當俘虜。

  而有些人卻麻木地看著地面。

  俘虜?真以為楚國會養活白吃飯的?

  若是去當了俘虜,女人只能為奴為婢,老弱病殘會被編入炮灰營隊,青壯男人會被派去本地人根本不願去的窮山惡水開山、掘鐵、挖煤……無論是做俘虜,沒有尊嚴地被人當做牛馬使喚,還是死在當下……都沒有什麼區別。

  這時候,從角子街走出了一群人。

  他們中間有金盆洗手的土匪、有廚子、有屠夫、有養雞的老婦、有賣酒的鬥雞眼夥計,甚至還有一個夾著戒尺的瘦弱書生。

  薛大嬸子以布巾包髮,一手一把亮閃閃的大刀,一路行過來,一路大聲道:「守家護城,寧死不降!跟老娘一起幹的,抄起傢伙來!」

  似乎那唯二的兩個選擇中,又有了一個新的選擇。

  他們——還可以選擇守護自己的家園!

  男人們眼中漸漸浮上赤紅血色,他們紛紛跑回家中,搜集一切可以用來戰鬥的東西——菜刀、掃把、耙子、扁擔……跟上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角子街一行從東市出發,繞過了西市,最後走在晉城的主街上,帶著與投降者截然不同的氣勢,向著南城門而去。

  從最開始的五十人,漸漸已有千人之勢!

  而角子街同時還出現了十來名女子,她們都穿著最樸實的粗布衣裳,但是身上散發出的濃烈脂粉味卻讓人輕易地分辨出她們的職業。

  那是豔陽樓的姑娘們,她們齊心合力推著一輛大車,上面放滿了酒罈子。姑娘們身後還有更小的孩子,以及走路都顫巍巍的阿婆,他們推著許多乾柴慢騰騰地跟在後面。

  她們想用最原始的火攻,來阻止敵人上城牆。

  溫三春經過曲笙身邊的時候,她伸出手,輕輕捏了捏曲笙的臉頰。

  她不再年輕的臉暴露在陽光下,可以清晰看到眼角的細紋,因為倉促而緊急撲上去的粉已掩蓋不了年齡的秘密,但她還是露出了微笑:「小曲兒啊,其實姐姐我呢,很早以前,也被測出過五靈根,可惜啊,要是早出生一千年,大概也是個騰雲駕霧的修士……要是有下輩子的話,姐姐來蒼梧派找你,你個臭丫頭,肯不肯收我?」

  「收。」曲笙握緊了拳頭。

  溫三春笑得眉目如畫:「那你保佑姐姐下輩子投個好胎吧!」保佑我再不做這行,乾乾淨淨去當仙子,穿白衣裳,不戴金釵,彈琴……給自己聽。」

  曲笙伸手變出一朵花,插在她烏黑的髮髻上:「何須等下輩子?打完這場仗,你來蒼梧,我收你。」

  溫三春溫柔地看著她,沒有說話,默默轉身帶著她的姑娘們繼續走向南城門方向。

  曲笙回到了蒼梧,不知為何,小院中只有安塵,卻不見夏時,她亦不多問,心中已轉變了念頭,一槍刺開陣穴。

  「亟啟蒼梧第五代掌門令,壬江真人出關!徐鼓、封笛、關瑟三人出關!桐姝、瑜藍出關!」

  「亟啟蒼梧第五代掌門令,連橫空間結束中級位面試煉,康紂南、常鈞語、嚴琮、魯延啟,四人出關!」

  在掌門令下,整個蒼梧道場發出了光芒,全部禁制開啟,無論是正在入定的、正在修煉的、正在殺敵的、正在山川河流中探險的……所有人在一刻鐘內,都出現在了曲笙面前。

  蒼梧諸人一頭霧水,都在等著曲笙說明情況。

  「很抱歉打擾諸位的修煉,我亦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大家。」

  壬江真人未語眼先紅,非到生死存亡關頭,曲笙絕不會打斷他的閉關,這位哭包師叔顫聲道:「掌門師侄請講……」

  曲笙朗聲道:「楚軍集結三萬鐵甲,由檀淵宮化神修士衛長生帶領,率上百修士兵臨城下,準備強攻晉城,其中反抗者死,投降者為俘。」

  封笛皺眉問道:「不知城中情況如何?」

  「安放之與慈祿宮修士、城中權貴盡數棄城,晉城百姓分為三股,逃亡者向北而行,投降者等待楚軍接手城池,反抗者已在南城門準備防禦。」

  「這是以卵擊石。」徐鼓下結論道,「普通人如何能與正規軍隊作戰?黑崎大商與致遠齋都是境外勢力,他們不會摻和這趟渾水,如果慈祿宮不發救援,城破是遲早的事。」

  關瑟比較沉穩,他道:「掌門師妹既然召喚我等出來,大概已有決斷,我們該如何做?」

  曲笙冷聲道:「其一,城主府已封,我們需要前去慈祿宮求援;其二,蒼梧道場不能丟,需要有人負責整理典籍功法;其三,我需要幫手與我一同守城,為百姓撤離爭取時間。此次作戰,由四代、五代弟子參與,六代弟子……」她看向徒弟們,目光突然一柔,「你們帶著蒼梧物資,負責保護撤離的百姓。」

  修真界,從來都是長輩護著小輩。這一次,不是沒有任何選擇的青極宗之戰,曲笙自然以保存蒼梧道統為優先級,所以才以保護撤離百姓為名,讓六代弟子逃走。

  壬江真人和徐鼓、封笛、關瑟四人自是無異議。

  但是常鈞語卻立刻炸了:「我不走!小爺從來沒做過逃兵!」

  康紂南也道:「師父,我與鈞語已有築基修為,讓我們留下來守城吧!」

  嚴琮卻不樂意了,他乾嚎一聲,撲過去抱住曲笙大腿道:「師父,別不要小琮!」嚴琮這一招,比起兩位師兄,更像是在撒嬌了。

  魯延啟卻自知修為低微,他道:「我聽師父的安排,哪怕讓我放棄一切,我也會守住蒼梧。」

  曲笙贊許地看了魯延啟一眼,她扯開嚴琮:「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而是在命令你們!」復又對一直縮著膀子的瑜藍道,「你現在回黑崎大商還來得及。」

  瑜藍偷瞄了一眼桐姝,立刻精神抖擻地扯脖道:「我不走,我也能守城,若是我不戰而退,就算是我爹也會看不起我的!」

  曲笙心道,若是真讓你去守城,紫覃恐怕會拆了蒼梧。

  不過,她眼下還真需要坑它一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10:19 AM

第九十六章 晉城(五)

  曲掌門哄小孩子絕對有一手,她對瑜藍道:「你願意幫忙再好不過,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已經晉階四階了吧?我這裡倒是真的有一件特別的任務,只有瑜藍才能完成呢。」

  聽到了「特別」、「只有你」這樣的字眼,瑜藍存在感都要爆棚了,它挺胸道:「交給我,沒問題!」

  妖獸小時候真的是蠢萌又好坑啊……曲笙強忍住摸它腦袋的衝動,然後正色道:「安塵出列。」

  安塵原本垂袖默默立在一角,他沒想到曲笙點將的時候會第一個點他,立刻道:「弟子在。」

  「你負責去慈祿宮報信,由瑜藍負載你去。」

  登時,一人一鳥都不願意了。

  安塵知道自己身份尷尬,雖然在蒼梧的時間不長,卻真心真意地把自己當成蒼梧的一份子,他沒想到曲笙會在這個關頭把他支出去,與送信相比,他寧可像一個堂堂正正的宗門弟子一樣在掌門身邊戰死,也不願離開戰場。

  「求掌門讓我留下來!」安塵跪了下來,「我這條命本就是掌門救的,你讓我肝腦塗地都可以,請掌門大人不要……」不要趕我走。

  瑜藍則是單純不願意讓人騎在自己背上,它叫道:「我長這麼大連我爹都沒馱過!」

  曲笙瞄它一眼,所以你才熊啊……

  但是桐姝此時不知是福至心靈還是怎麼的,突然蹲下來摸了摸瑜藍的羽毛,輕聲道:「求,求你了。」

  瑜藍渾身一抖,不吭聲了。

  曲笙對安塵道:「你想多了,讓你來做這個任務,正是因為你有蒼梧其他人都沒有的經驗,我需要你見到慈祿宮的掌事者,將晉城的危機告訴他們。想必你也心知肚明,無論是安放之,還是那些逃走的貴族,甚至是慈祿宮的晗午神君,他們都不會把晉城的生死放在心上,所以……安塵,全城百姓的性命,蒼梧弟子的性命,都繫於你一人身上。我信任你,而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

  安塵默默握緊了拳頭,他啞聲道:「弟子明白了。」他並未起身,而是向瑜藍叩首道,「請瑜藍君帶我一程,若是瑜藍君以載我為恥,我願在任務完成後自裁雙腿。」

  瑜藍喉嚨咕咚一聲,它結巴道:「本……本君豈是那般小氣之獸,真是拿你們這群人類沒辦法,果然還是要靠我啊!」

  它長鳴一聲,原本還是灰撲撲的鵪鶉狀,在長鳴之後,突然身上長出了華彩般的羽毛,尾羽更是鮮豔奪目,雖然不如紫覃的真身,卻已是相當漂亮了。

  「人類,上來!」瑜藍變為真正的大鳥,呼扇了一下長達一丈的翅膀。

  安塵御風而上,最後看了曲笙一眼。

  「弟子去了!」

  瑜藍展翼,如一道電光衝了出去,扶搖直上,消失在了眾人眼界。

  最大的一樁心事完成,曲笙繼續安排:「康紂南、魯延啟負責整理蒼梧物資;常鈞語負責檢查百姓出逃動向;嚴琮,我給你回家告別的時間,半個時辰後你們出發。記住,你們每一個人的性命都無比寶貴,所有人相扶相助,若我戰死,由紂南接任掌門。時間刻不容緩,你們馬上開始行動!」

  但是弟子們還是一動不動。

  這幫小崽子,連掌門的命令都不聽了!

  曲笙額頭暴起青筋,喝道:「你們知道對我來說,什麼最重要嗎?不是生死,不是晉階,不是我手中每天巴巴算的那點兒靈石!而是蒼梧!蒼梧就是我的一切,你們就是我的命根子……幾年相處,到現在我們師徒竟然如此沒有默契,你們要讓我失望到底嗎!」

  這些話太重了。

  康紂南第一個木然轉身,走向藏經閣;

  常鈞語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嚴琮呆呆地看著師兄,然後也終於爬起來,默默地走出蒼梧;

  魯延啟最聽話,但是他離開的時候,地上分明濕潤了一小塊。

  六代弟子黯然,就連長輩們也深感壓力。

  曲笙躬身行禮:「請師叔師兄先行去南城門備戰。」

  壬江真人帶著徐鼓、封笛、關瑟三人離開了蒼梧。

  最後只剩下桐姝,她看著人一個個離去,最後只剩自己。

  「小姐姐,我要跟你在一起。」

  說實話,曲笙不知道該拿桐姝怎麼辦才好,桐姝不可能跟康紂南走,也沒辦法獨立生存,只有留在自己身邊才最放心。

  然而她卻要上戰場了。

  曲笙走過去,輕撫她的臉頰道:「跟小姐姐在一起,可能會死啊。」

  桐姝溫柔地笑道:「好,在一起。」

  ※※※※※※※※※※※※

  夏時一直沒離開蒼梧,但他並不在蒼梧內,而是在特定的空間結界中。

  在曲笙接到消息出門查探情況時,他也收到了夏勤風的聯絡請求。

  「……我們在韓國鑒龍山附近發現了一座隱藏在陣法中的祭壇,此陣法圖案詭異,前所未見……此地原本並不在我們的搜查範圍內,後來我們在祭壇上發現了一名修士,與太和行嵐神君所繪製的通緝人像竟有幾分相似,而且這祭壇附近一直有元嬰修士出入,我們篩查過最近七國聯盟內各高階修士的動向,發現這些人竟都平空出現……目前我們已經將祭壇包圍,請少主定奪。」

  「毀了它,調動所有黑雲騎,不求生擒,但務必全部消滅!」

  「是。」夏勤風細心發現夏時眉頭緊鎖,忍不住多嘴問道,「少主可有煩心事?難道是蒼梧派出了什麼問題?」

  「楚軍進攻了晉城,」他按了按眉心,「一開始我就覺得蒼梧奇怪,先有青極宗想吞併蒼梧,後有化神大能夜襲,我本以為是針對蒼梧派,卻沒想到也許是……」

  「少主,需要派出黑雲騎守城嗎?」

  「不,把全部的兵力都放在那個祭壇上,那化神修士連行嵐師姐都覺棘手,必須出全力,晉城方面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夏勤風自然相信自家少主的實力,抱拳行禮後,便離去了。

  夏時卻沒有立刻出結界,而是喚出了月刃。

  在結界中,月刃終於可以不用限制身形,它化為原型,乃是一條渾身散發著純淨銀光的巨龍。

  「這一次,對方有化神修士坐鎮……」夏時低聲道,「我必須出劍。」

  月刃沉聲道:「你可知,你的劍若是飽飲人血,更易激發你的魔氣,是以,晏峰主和我才限制你出劍的次數。」

  「可是不能殺敵,又算什麼劍修?晉城需要我出劍,蒼梧也需要……」

  還有曲笙。

  他完全可以想得到她會怎麼做,那麼……他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在他眼前再次傷痕累累?

  「我也有要守護的人和事,用我的劍!」

  月刃一聲歎息。

  「去吧,用你的劍,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吧。」

  夏時低垂眉眼,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上面閃耀著光芒,而他的唇角,正在微微上揚。

  ※※※※※※※※※※※※

  晉城的護城結界全開時,可以將方圓百里籠罩在其中,但是這結界只限制修士,卻不限制凡人,因此逃離晉城的百姓目前還在結界範圍內,常鈞語用靈力喊話,指揮他們分為三股向著三個不同城池方向而去。

  準備投降的人關緊了門戶,屋子裡時不時傳來壓抑的哭聲和吵架聲。

  隨著角子街的眾人登上城牆準備防守的眾人,卻已經在薛大嬸子和另一名留下來的巡邏兵調度下,開始有條不紊的收集物資和兵器,安排各項人手。

  婦女、孩子、老人都聚集在後方,稍微有些餘力的都在幫忙運送物資。

  曲笙帶著蒼梧修士趕到南城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熱火朝天的場景。

  修士不得傷害凡人,因此對付楚國的三萬鐵甲,只有靠晉城的城牆和這些凡人的努力,當然,在不主動出擊的情況下,蒼梧可以幫助晉城設置一些防禦措施。

  徐鼓在附近設下了各種小陷阱,也不知道他手裡哪來那麼多小玩意,粉色的迷霧、會模仿千軍萬馬攻擊聲的木頭小馬、可以生出無數藤蔓的地洞……

  關瑟則丟下了無數功用不明的種子,只不過這些種子催生並不快,只能看到關瑟不斷掐訣作法。

  兩位師兄所布下的陷阱乃是被動攻擊,大多只起威懾作用,並不會致死,且就算傷到凡人,也屬於正當防衛,算不到修士的頭上。

  封笛沒有任何舉動,他捏著手中的長笛,站在城門上眺望遠方,而他身邊,則是因為身在人群中有些惴惴不安的桐姝。

  曲笙將大把的靈石丟了出來,她與壬江師叔一起,按照東南西北方位,畫下四座巨大的天穴陣,屆時以壬江真人的靈力為供給,用來困住低階修士。

  他們的目標,是那些隨軍的檀淵宮修士。

  如今只希望安放之沒有喪心病狂到將護城大陣的靈石撤走,護城大陣能多堅持一陣,就有更多的百姓可以撤離。

  時間一點點流逝。

  當楚國的大軍進入城門十里外的時候,在護城大陣外負責破陣的楚國修士已開始行動。

  曲笙眯眼看過去,天邊驟然亮起了無數道光芒,而後便是劇烈的地動山搖,老城牆上的每一塊磚都發出了嗡鳴聲,像是有什麼東西驟然間從這座古老城池中被抽去了一般。

  曲笙心涼了下來,就算安放之不偷工減料,這座護城大陣在對方的狂轟濫炸之下,還是連一個時辰都沒有撐到。

  不過——

  曲笙回眸看向身後的晉城,她的徒弟們,她的蒼梧,都已安全撤離。

  身無牽掛。

  一往無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1:31 PM

第九十七章 兵臨城下(一)

  在修真時代,凡人的行軍佈陣也與舊時相差極大,畢竟大多城市都有護城大陣,因此晉城的護城大陣一破,檀淵宮的修士便率先飛了過來,他們將為後面的鐵甲軍清掃敵方修士。

  飛行車輦上盤膝而坐的正是神情冰冷的化神修士衛長生,他是宮主宗離的三師兄,此刻作為攻打晉城的統帥,只是漠然地將神識一掃,對身邊一名元嬰修士道:「一名金丹,其餘皆是築基,先將他們拿下。」

  「秦戩得令。」原來這元嬰修士便是之前向晉城喊話的領軍副將,他立刻退下點將,派出五名元嬰,二十名金丹修士,眾人也不用探路法寶,而是直接對晉城前方展開地毯式狂轟濫炸。

  當法術的煙塵散去後,晉城城牆最高處,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骨齡不過十七歲上下的漂亮少女。

  她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普通戰袍,但是左手卻持著一面若星辰般燦爛的大盾,右手倒提一杆暗紅色雁翎槍,眉眼中帶著不屈的悍然,緊緊盯著他們。

  她手中的盾牌散發出無形的靈力場,將晉城前方五里牢牢護住。

  秦戩倒是對曲笙刮目相看,護城大陣已破,剛才打向晉城附近的法術,居然都被這小姑娘攔下了?

  而晉城城牆上的守城百姓看到曲笙成功攔下了攻擊,不由得發出一聲歡呼!

  「曲掌門好樣的!」

  曲笙臉上卻並沒有喜色,她對著身後的壬江師叔打了一個啟動天穴陣的手勢,然後從城頭上高高躍下,直接站在了晉城禁閉的城門前。

  她沒有說任何話,但是她的姿態,卻表達了願為晉城誓死一戰的決心!

  秦戩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但他有一個比曲笙大不了多少的女兒,他沉聲道:「一個時辰已到,看來你們已經選擇了最令人遺憾的一條路,真是冥頑不靈。」

  曲笙朗聲道:「自古面對侵略者,逃者有之,降者有之,然——鐵骨錚錚者,亦有之!無論是前九個紀年魔尊降世之時,還是十萬年人間大劫之時,你們能活下來,都要托這些『冥頑不靈』者之福,是他們的浴血奮戰才給了你們這些人欺淩弱小的可能,給了你們侵略盟友的機會!」她冷笑一聲,將槍尖沖向前方,「那些為人間戰鬥到最後一刻的楚國英烈若是見到你們,定覺得恥辱!」

  這一番話將秦戩身後修士的怒火全部點燃,也為晉城的守軍鼓舞了士氣!

  秦戩面無表情,他對身後的金丹修士道:「根據情報,此人也算是一派掌門,你們去吧,讓她死得體面些。」

  對付一個築基期的曲笙,根本不用元嬰修士出手,而且在對陣前斬殺一員大將,更能摧毀守城人的心志。那些金丹修士飛到前方,他們看向曲笙的眼神已像是在看一個死人,若干法寶祭了出來,法術的光芒再一次出現在晉城前方。

  曲笙舉盾迎上,她並非不想反擊,但是她的靈力太過寶貴,而且越是拖延時間,就對他們這一方越有利。

  她希望百姓們快點撤離,希望安塵快一點將消息送到慈祿宮。

  此時的曲笙就像是一個靶子,將所有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但是這些法術攻擊還是太強了,曲笙的口鼻微微震出鮮血,被她不動聲色地抹掉了。

  金丹修士們兩次攻擊都拿不下後,還想繼續第三次攻擊,身後突然傳來衛長生的聲音:「不要在無謂之事上浪費時間。」

  秦戩知道神君大人已不耐煩等待,於是只好親身上陣。

  他掐了一個繁複的法訣,這法訣的威力足以轟碎三名金丹修士,如今卻用來對付一個築基期的小姑娘,也算是個體面的死法。

  只是……全屍大概留不下了。

  這法術若崩山碎石,自天上轟隆隆落下,帶著強勁的靈力,砸向曲笙。

  城牆上的薛大嬸子等人見到這一幕立刻驚呼咒駡,拼命讓曲笙快躲開!

  這一刻,壬江師叔將天穴陣催發到最大限度,桐姝手中祭出一條五光十色的彩帶,徐鼓丟出去兩道保命符籙,而封笛則迅速將長笛橫在唇前,吹出一個無聲的音符。

  元嬰修士的全力一擊也有分別,秦戩能做到衛長生副手這個位置,必定有過人之處。蒼梧諸人的法門僅僅幫忙卸去了極少一部分攻擊,那落石如一條黑色長龍,衝向曲笙的身體,幾乎覆蓋了她身前身後方圓十丈,使得人無處可逃。

  即便雁門盾的光芒閃耀若星辰,也即將淹沒在滾石之中——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從空中劈下,瞬間將這些滾石劈散為粉末,原本呼嘯而來的巨龍也驟然解體,石塵紛紛揚揚散落在曲笙周圍。

  什麼人!秦戩凝神望去。

  晉城的城牆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挺拔的身影。

  夏時仍是那一身黑色勁裝,他迎風而立,像是天邊乍開的一朵黑焰。他冷冷開口,雖然話音不高,但只要他說話,聲音便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太和青彌峰弟子,蒼梧派客卿,夏時,願與晉城共存亡!」他一手撤去了法衣上的掩飾,露出上方的靈劍標記,手中緩緩凝出一柄流竄著紫色閃電的長劍,只輕輕一揮動,便隱隱有雷鳴,彷彿天地光輝都在這一劍之中。

  太和精英弟子服!

  太和劍修本命劍!

  晉城眾人的喧囂奇異地被安撫了下來,他們看向夏時的目光漸漸變得炙熱,似乎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了一種能稱之為「信仰」的東西。雖然凡人的壽命沒有修士這般長久,但是在口耳相傳的傳說中,在隱秘的記載中,在低語的童謠中……太和這個詞,對凡人來說,從來都不陌生。

  歲月漫長,人間幾曆風險,當魏國的護國大陣都已經保不住他們時,當晉城的護城大陣都已保不住他們時……他們眼前便會出現那些永遠都會將劍尖沖向敵人的長劍。

  那是曾經捍衛人間的太和七路軍團。

  就連薛大嬸子心中都微微放鬆,有太和的劍修在,彷彿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他們不問來由,不問結果,就是這樣……近乎虔誠地相信著。

  秦戩則微微變了臉色,他下意識地看向後方的統帥。

  戰場上,因為夏時的突然出現,而陷入莫名的沉默中,夏時以及夏時背後代表的太和力量,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七國內戰的最前端,就算是秦戩這樣的元嬰修士,也不敢妄下殺手。

  ……

  當夏時自報家門時,站在城門前的曲笙卻看上去很平靜。

  很奇怪,曲笙此時心中並沒有被欺瞞的憤怒,她只想道,他終於來了。

  似乎沒有什麼能比他能回到她身邊更重要。

  曲笙手持雁門盾與諸人強守晉城之時,心中不是不矛盾的。

  希望他回來,又希望他不要來送死。

  屬於少女的心思,和屬於一派掌門的責任交織在一起,就算是曲笙自以為已將心腸鍛如玄鐵,也會有溫柔的一角,藏著些許不敢奢求的希望。

  她轉過頭,看向夏時。

  夏時也正低下頭,凝望她的身影。

  拿著本命劍,穿著太和精英弟子服的夏時,與平時的夏時完全不一樣了,他像是一柄終於出鞘的利劍,更像是撤去一切枷鎖的野獸,渾身散發著莫名的氣勢,幾乎將身周形成一個恐怖的氣團。

  然而那雙桃花眼中的溫柔卻沒有改變,他專注的目光,也沒有改變。

  這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就是這個人了,無論他身份是什麼,都沒辦法改變了。

  他對她那麼特殊,那麼重要。

  是同生,是共死,都讓她覺得異常甘美。

  真是無可救藥。

  ※※※※※※※※※※※※

  「晉城居然藏著一名太和弟子?真是晦氣。」衛長生神情陰沉道,他一直在用神識鎖定晉城,對夏時的出現十分不滿。

  檀淵宮寧可得罪獸族和虛妙山,也不願意面對太和弟子。

  那可是個螞蜂窩,上一次齊國玄鐵礦山的事爆發出來,懿榮宮的修士到現在還夾著尾巴做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太和抓住什麼把柄。

  不過……既然這個小輩不守規矩,強行包攬晉城之事,也就怪不得他出手狠辣,屆時太和就算找上門來,他也有充足的理由打發回去。

  「都殺了吧。」衛長生下令道,在他眼裡,五名元嬰和二十名金丹修士,對付一個區區金丹劍修和一名築基修士,完全綽綽有餘。

  就算是太和劍修,也不是不死之軀。

  然而當秦戩受命發動攻擊後,晉城戰場上卻出現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隨著夏時祭出本命劍,天空上竟然聚集起劫雲,短短不過瞬息間,已有天雷隱隱在雲間翻滾。

  這是什麼情況?

  秦戩不敢置信地看著天空,這是……元嬰天劫?

  區區一個金丹中期修士,他要在戰場上晉階?

  簡直荒謬!

  夏時從城牆瞬間來到曲笙身邊。

  曲笙顯然也看到了天空的異樣,她只問道:「你要晉階?」

  「嗯,不這樣的話,劍域領悟不完善,守晉城會很困難。」畢竟對方有化神修士,如果可能,夏時也不想在這種環境下直接沖元嬰,雖然晉階的天劫和雷劫都會讓他提升戰力,但情勢還是太危險了……他很可能在晉階的過程中就死在這些人手上。

  「需要我做什麼?」

  「保護我,幫我掠陣。」 夏時輕聲道,「我的背後,就交給掌門大人了。」

  曲笙愕然,她沒想到看上去如孤膽英雄一般的夏時竟會要求她保護他。

  可她看過去,夏時的眼眸中沒有半點玩笑色彩。

  既然這樣的話……

  「好。」曲笙露出了笑容。

  那就一起並肩作戰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2:56 PM

第九十八章 兵臨城下(二)

  劫雲之下,孤城在上。

  晉城山水不靠,周邊的城池各自有自己的算盤,楚軍是一定要消滅的,但兵力絕對不能浪費在晉城身上,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晉城簡直就是一塊已經被叼在嘴裡的肉,他們當然會去求援,不過這求援不是為了晉城,而是為了自己。

  用晉城當拖延楚軍的餌,他們才好做足了手段。

  在外人眼中,現在的晉城方圓百里內,都已經染上一片血色,而那上方還有密佈的黑色劫雲,如末日一般,幾乎要吞沒這座小小的凡人城池。

  護城大陣已破,在他們的眼中,晉城最多只能堅持一刻鐘。

  「安放之那個廢物,居然棄城而逃,反而害了咱們!」雲台城城主陰沉著臉,在城牆上借助瞭望法寶看著晉城動向,「老三不是通過傳送陣去丹平城了嗎,慈祿宮有消息沒!」

  「宮主閉關,目前做主的是杜昭岳杜長老,聽說要召開宮內會議。」

  「這個時候還開什麼會!趕緊派四方軍來支援啊!」雲台城城主一巴掌拍在城頭上,可隨著他這一巴掌,晉城方向也傳來了劇烈的轟鳴聲。

  所有人的臉都白了。

  這是元嬰修士的攻擊!

  ※※※※※※※※※※※※

  秦戩終於開始攻擊,能被衛長生作為主力帶出來的元嬰修士實力都不弱,遠不是那些在外圍廝混的元嬰修士能比的,他的攻擊角度十分刁鑽,和另一名元嬰修士配合攻擊,從頭頂與雷劫一同攻擊夏時,另外三名元嬰修士分工亦很明確,其中一人負責防禦,另外兩人從旁掠陣,而那些金丹修士,則在己方高階修士的庇護下,向著兩人展開鋪天蓋地的攻擊。

  就像當初幫助雁門盾迎雷劫一般,無論是法寶初成的雷劫,亦或是修士晉階之後的雷劫,對夏時都是最大的輔助,所以他務必在這場戰鬥中成功晉階元嬰,才能引來晉階元嬰後的雷劫。

  從古至今,隨著修士對丹藥和法門更純熟的應用,元嬰以前的晉階已不再是什麼難事,但是唯獨太和劍修仍然沿用著最古老的方式。

  以身為劍,戰天劫!

  天劫與雷劫不同,它是用來磨礪修士道心的最危險,同時也是最有效的工具,經過天劫淬體的修士身性剛正,不易受汙邪侵害。而天劫的威力則是根據修士本身的能力來定的,越強大之人,所受的天劫也越強大。

  從築基期開始,太和劍修一晉一劫,甚至還專門為無法引來天劫的築基期弟子準備了劍陣盤。

  築基天劫——三道法門、四凶獸、十八天象。

  金丹天劫——六道法門、十二凶獸、三十六天象。

  元嬰天劫——十二道法門、二十四凶獸、七十二天象,另有心魔劫伺機而動!

  如果是有師長的親傳弟子,甚至還有可能得到師父的「特別關愛」,在陣盤中加入各種「好料」,或是增加天劫難度,或是迎來雙倍天劫。

  師父晏修曾在夏時晉階金丹之前說過:「這天下最恐怖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恐怖,這天下最難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難。身為太和劍修,這才是你真正的天劫,而劍修的存在……我們為破劫而生!」

  人間一切劫難,人間一切苦厄。

  以劍破之!

  夏時瘋狂催動體內靈力與天地相和,天劫已隱隱在他頭頂的劫雲中成形。

  他手中放出一團紫色光芒直沖上天空負責防禦天劫,而眉間則閃過神通印記,他左手不斷掐訣,一層巨大的波浪式雷網瞬間擴散,阻攔下那些雜亂的攻擊。

  在天劫之下,夏時興奮的骨頭都要發疼了,他看著手中的本命劍,低聲道:「霆霄,隨我放肆一場吧。」

  夏時本命劍名「霆霄」,築基後得天地賜名,嗜飲人血,殺性十足,第一次出鞘乃是以師父晏修元君之血祭劍,同時亦是用殺氣更重的大乘修士以精血封印劍上兇氣。

  能恣意一戰,霆霄劍發出了劇烈的嗡鳴。

  太和青彌峰,修的本來就是殺人劍!

  夏時衝了上去!

  霆霄劍散發出驚雷劍意,與夏時本命神通放出的雷電之網相和,將那五名元嬰修士全部籠罩在雷霆之下。

  秦戩暴喝:「區區金丹,也敢在天劫下囂張!」

  他被夏時的劍意鋒芒掠過不由後退一步,臉上惱怒之極,但卻依然不敢讓這名正在晉階的金丹期劍修近身。

  誰都知道,劍修就是瘋狗,被貼身咬上的話,必定會割肉!

  「全力進攻!」秦戩暴喝一聲,身周法門頻出,接連轟下三座大陣,而後方修士亦是法術符籙齊齊用上。

  然而他們的攻擊卻被一面閃耀著星辰光芒的巨盾攔了下來,一名少女修士站在夏時背後,向著所有人露出了輕蔑的笑容。

  「恕我直言,在座的諸位,沒有一個能打破我的盾。」

  再一看這少女的修為,不過是築基期,所有金丹修士都覺得深深被羞辱了,他們咬牙冷笑著,毫不留情地繼續下一輪猛烈的攻擊。

  然而少女卻騰身而起,她身形挪動極快,竟能帶著那些法術繞起了圈子。

  這是直逼金丹期的遁速。

  正當有人驚訝之時,金丹修士的陣容裡卻有人發出了慘叫聲,他的丹田處露出了一截槍尖,而他身後,正是那名持盾的少女。

  「不好意思,我似乎還有一杆……能捅死金丹的槍呢。」少女冷冷將槍尖抽出,再次將盾牌橫在身前,睥睨眾人。

  「殺了她!」氣急敗壞的金丹修士們叫囂著。

  秦戩卻氣急敗壞道:「來人,支援!」

  就在曲笙開始向金丹修士反擊之時,夏時已經開始晉階了,天空劫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夏時的天劫,終於開始降下!

  法門——炎殺之爪。

  凶獸——人面虎足的檮杌。

  天象——末日石火。

  他一邊扛著天劫,一邊與數名元嬰生死搏鬥!

  晉城上空的戰場,已密密麻麻被各種天象和法術覆蓋,炸雷似的轟鳴聲不斷響起,紫色光芒的長劍在怒雲中穿梭,古老的傳承在重重威壓之下迸發出更璀璨的力量,一種玄之又玄的吟唱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天地大劫,無量量劫,億萬年輪回。

  金仙大劫,斬三屍劫,千萬年輪回。

  古神大劫,破宿命劫,百萬年輪回。

  人間大劫,浮生塵劫,十萬年輪回。

  修士大劫,因果道劫,隨塵緣盡止。

  劍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與天證道,超出三界,壓迫五行,眾生仰止,一劫一晉,永無止境!

  一道道天劫接連落下,即便沒有雙倍天劫,沒有師長的護持,但在面對高一境界的元嬰修士時,夏時幾乎將身體中全部潛能激發出來,霆霄劍發出金屬的蜂鳴,獨屬於劍修的光彩,在這個戰場上,承載著這個人間最榮耀的道統,向天地、向八方、向亙古洪荒、向前之古人後之來者,昭示著他的信念!

  然而與此同時,應秦戩的召喚。後方又飛來三十名金丹修士,及三名元嬰修士,他們從四面八方包抄夏時,在天劫來的最兇猛的時候,齊齊放出法術給予夏時致命一擊。

  每個人都拿出了壓箱底的法寶,如果不在此時背水一戰,那麼回到檀淵宮,等待的他們的恐怕將是驅逐和懲罰。

  「大家一起上,他正在晉階,已自顧不暇!」

  其中一名修士召喚出一隻異獸,那異獸口吐黑光,將看到的一切全部化為烏有;

  有修士祭出本命法寶,在丈寬的錦緞上抖出十二凶神;

  有修士使出獨門秘法,將精血塗抹在額頭,開出一束血光罩在夏時身上,吸收他的精血;

  有修士拿出花紋繁複的符籙,還有修士祭出奇形怪狀的兵器……

  夏時揮手在身前放出一道結界,而身後正有一道法門捲著無數冰雹向他後心襲來——天劫只能由晉階本人去接,否則不僅不算數,還會降下更重的懲罰!

  他不得不親自面對那道法門。

  就在那些惡毒的法術將要碰到夏時之時,曲笙手持雁門盾劈空而來!

  無數法術擊在雁門盾上,發出接連不斷的爆裂聲,而曲笙半步不退,她緊咬牙關,牢牢記住曾經棋湖真君的話。

  「……如果你的意志足夠堅韌,它不但能幫你抵擋金丹期的攻擊,哪怕是更高修為的法術,是要你意志不倒,它便與你同生同息。」

  漸漸地,在法術接連不斷的轟炸下,曲笙已經咯血的嘴角竟微微上翹。

  你們這些人啊,大概永遠無法理解守護的心態吧?

  她回眸看向雁門盾之後的夏時,還有在法術轟炸下仍然倔強堅守的晉城諸人。

  夏時、晉城、蒼梧……此時此刻,他們就在她的雁門盾後方,是她誓死捍衛的對象,是她能為之流血,乃至犧牲的存在。

  全力守護他們!

  曾經蒼梧第三代掌門逢朗真人與蒼梧諸弟子在天元2018年人間十萬年大劫時,在失心魔修的攻擊下獨守一座凡人小鎮的時候,是不是也抱著她現在這樣的心情?

  這心情一點都不複雜,它那麼激昂而純粹。

  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要讓他們侵佔我的家園,不要讓這些宵小傷害到我的夏時……曲笙不退反進,在這些攻擊之下,她居然還能向前邁進一步!

  「守護啊,就是守護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心中的疆域、我賴以生存的土地,這是你們這些侵略者,永遠都學不會,永遠都體會不到的信念!」她看著對面的修士們不冷不淡地說道,「所以啊……垃圾們,我來跟你們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9-5-29 03:08 PM

第九十九章 兵臨城下(三)

  楚軍修士全部被曲笙激得暴怒,雖然一部分人還保持理智,但更多的修士已經放棄了夏時,無論是被秦戩帶來的,還是後期增援的,所有法術追著曲笙不放。

  曲笙拼命往身上貼御風符,蒼梧所有人的御風符差不多都在她身上了,從頭到腳,除了拿盾牌的手,曲笙身上幾乎掛滿了御風符,而她的遁速也終於超越了金丹期修士,唯獨兩名也跟著追過來的元嬰修士比較棘手,她只能儘量躲避元嬰修士的法術攻擊。

  就在曲笙幾乎帶著這些修士在晉城前方轉了一個圈後,她的眼眸終於閃了閃,遙遙望向晉城城頭方向,微微點了點頭。

  得到曲笙的信號,在城牆上的壬江真人終於全面發動天穴陣。

  當年這個陣法在不過煉氣後期修為的曲笙手中,都能輕而易舉地制住二階的六文錢,此時在金丹真人手中,亦是發出了堪比元嬰修士的威力!天穴陣「牽一髮而動全身」,隨著第一道陣圖閃耀著光芒出現在天空,曲笙和壬江二人在晉城四方布下的四座天穴陣依次被靈力點亮。

  那些被曲笙的身法引入天穴陣的金丹修士都陷入在陣法之中。

  為了困住這些金丹修士,天穴陣就像是一個無底黑洞,大量抽去壬江真人體內的靈力,他的汗水浸透了脊背,向後靠在城牆邊上,每隔一段時間,就往嘴裡塞一顆丹藥。

  但是丹藥撐不了多久的,四座天穴陣所需要的靈力也遠不是金丹真人能提供的。

  就在此時,城牆後面突然響起六文錢的聲音:「讓一讓,都給老子讓一讓!」

  一隻繫著小披風的金毛小鼠橫衝直撞,它身上掛著一個比它本身大上一倍的錦囊,一路向南城門飛竄!

  當六文錢終於飛上南城門上空之時,它爪子一揮,掛在脖子上的錦囊解了下來,然後念了一個口令。

  「錢袋開閘!」

  「嘩啦啦!」奪目的光芒閃耀在城牆上,那是無數靈石的光芒!

  「壬江真人,靈石補給及時送到!吱,幸不辱命!」六文錢的小眼睛又閃耀起了驕傲的光芒。

  壬江真人來不及誇獎這小獸,他一手放在足以覆蓋整個城牆的靈石堆上,開始瘋狂吸收靈石中的靈氣!

  角子街的眾人紛紛驚道:「親娘,這是多少靈石啊?」

  「哪兒來的靈石?」

  蒼梧那麼窮,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靈石。

  六文錢眼中精光一閃,這自然是它奉曲笙之命,從黑崎大商和致遠齋「借」來的,本以為會耗費一番口舌,卻沒想到兩位掌櫃一聽是蒼梧借靈石,立刻將商號中現有的全部靈石都提了出來,並且不設置歸還期限。

  這些靈石足有六百萬之多,絕對夠壬江真人用到晉城百姓全部撤離到安全地帶!

  「人類還是很有良心的嘛……」六文錢捋鬚想道,它竄上桐姝的肩膀,盯著曲笙戰鬥的身影。

  有了天穴陣的支持,金丹修士們的行動力大打折扣,曲笙遊刃有餘地抵擋住他們的攻擊,偶爾還可以反擊,而夏時更是兇殘……霆霄劍已將一名元嬰修士斬成兩半!

  當元嬰修士開始隕落之時,秦戩終於忍無可忍。

  他厲嘯一聲:「三陽開泰,隨我結陣!」

  五名元嬰修士隨之與秦戩協同結陣,而六名元嬰修士結成的三陽開泰陣又豈是能壬江真人獨自苦苦支撐的天穴陣能比的?

  從陣法中竄起的三道光芒很快將天穴陣的威力壓下,甚至還有將夏時拖入陣法中的趨勢。

  夏時神色一凜,他為了抵抗三陽開泰陣,並未選擇撤退,而是——

  轟然一聲巨響,天空上接連降下天劫,繁複的法門幾乎將夏時的身影吞沒在其中。

  為了能儘快晉階,他用了特殊的法門,一次性將天劫全部引了下來!

  不用夏時與曲笙打招呼,她也知道現在是夏時晉階的關鍵,曲笙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被吞沒,然而為了不讓那些人打擾夏時的晉階,她必須與那些金丹修士繼續周旋,徐鼓和關瑟的法門不斷為她做輔助,封笛的笛聲已隱隱有泣血之意。

  時間……她似乎一直都在與時間做鬥爭。

  無論是晉城百姓的撤離,還是夏時的晉階,她的血永遠熱,可是時間卻仍是那麼冷漠。

  手中的雁門盾漸漸有扛不住了,盾牌的守護結界在不斷縮小,甚至還有一些刁鑽的法術穿透了盾牌,直接作用在她的身上。

  靈力被吞噬,精血被吸取,甚至還有一種詭異的法門遮蔽了她的神識和視力,曲笙只能原地不動,倒是真正變成了一個靶子,任人攻擊。

  就在曲笙已覺到極限之時,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辛苦了。」

  曲笙只覺腰肢一緊,被一隻堅實的手臂攬住。

  她的五感都漸漸模糊,若不是夏時及時餵了她一顆丹藥,她險些錯過了晉城上空最精彩的一幕。

  ——夏時的劍域!

  晉階元嬰成功後,夏時的劍域終於領悟到了完全狀態,天空上方也不再有天劫,劫雲中可以聽見沉悶的雷鳴聲,那是元嬰雷劫!

  當第一道雷劫劈下時,遮天蔽日的劍域終於開啟。

  「霽光驚雷劍域,開!」

  暗沉的天空下,一道領域之力升起,霎時間佔據了晉城的上空,黑色的劫雲洶湧翻騰,降下一道道閃電,幾乎遍佈整個劍域。

  除了那兩名逃得比較快的元嬰修士,幾乎所有追擊曲笙的金丹修士都籠罩在霽光驚雷劍域中。

  夏時露出了青彌峰劍修獨有的微笑。

  殺意瞬間彌漫!

  那些金丹修士只覺得眼前紫光一現,耳邊聽到了轟隆的雷聲。

  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在從見到閃電,到聽到雷聲這短短的瞬間,彷彿從此刻起,便由時間回溯,經歷了從小到大事無巨細的種種往事,從一個小心經營的修士,回到了最初邁入修真界的時候,再退回童年,甚至重歸繈褓之中,第一次享受到生的無知無畏。

  沒人能想像一瞬即是一生。

  在這短短的瞬間,又像是於清晨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又或者是剛剛從入定出來的恍惚之中,就在這不知不覺中,突然感覺到脖頸處被拂過的涼風輕輕吹了一下,那風的速度太快,以至於你還沒任何感覺,只有脖頸附近的皮膚起了小小的顆粒,隨後便感覺到自己掉了下去,你仰著頭,第一次正面直視自己的脊背。

  沒人能承受死亡的冰冷和絕望,當驚雷聲落下時,數十名金丹修士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他們的頭顱紛紛被形如閃電的劍意絞下,直到頭顱落地時,很多人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緊接著,這些修士的神識還未來得及潰散,就被狂暴的怒雷滾滾碾過,墜落的首級連同僵直的軀體瞬間化為齏粉。

  血侵染了大地。

  夏時手中的霆霄劍更明亮了,他的笑容越發嗜血,因為殺戮快感的到來而渾身散發著淩厲的殺意。

  由秦戩帶領的五十名檀淵宮金丹修士,在夏時的霽光驚雷劍域中被對方瞬間秒殺,全滅!

  此時的夏時已是元嬰修士,他身上的殺意令曲笙瞬間臉色蒼白,哪怕他已經有所收斂,被他摟在懷裡的曲笙還是受不住了。而且他的手臂收得太緊,她不由得低聲喚道:「夏時,」曲笙收起了定軍槍,她的手吃力地抬起,向後摸索到了夏時的臉龐,「輕一點……」

  他的手臂果然鬆了鬆。

  「別怕我,」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低沉而魅惑,「我為你而戰。」

  她並無恐懼,露出微笑道:「去戰鬥吧,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夏時將曲笙放了下來,從身上取出一個清透的水晶罩子,像是對待稀世珍寶般,將她罩在了裡面。

  「那麼,我去了。」

  ※※※※※※※※※※※※

  所有金丹全部隕落,秦戩的神識終於看向衛長生的方向。

  「衛神君,我們……撐不住了。」秦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此生都沒有如此恥辱過,可眼見夏時的元嬰雷劫都要過了,若是讓這樣的元嬰劍修活下來,豈不是為檀淵宮留下一個潛力巨大的仇敵?

  衛長生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神色不善,左手略微抬了抬,道:「你們都過去助陣。」

  他身後尚還有十名元嬰修士,眾人齊齊應下,迅速飛赴前方晉城戰場,而衛長生本人也自車輦上起身,他手臂一伸,從袖口出溜出一件形如豹爪的法寶。

  那法寶在他手中發出了一聲咆哮,一股無形的威壓自衛長生腳下蔓延開來,而他眉間亦是閃過爪子形狀的神通印記。

  「血爪域,起!」

  化神修士出手,便是領域之力,此血爪域立刻覆蓋晉城戰場,化神修士的威壓立刻將晉城等人全部壓了下去。壬江真人口吐鮮血,抓著一把靈石趴在了地上,而徐鼓、封笛、關瑟、桐姝、六文錢等人更是狼狽,他們直接昏迷了過去……倒是晉城的凡人守備軍還在,因為修士的威壓不能對他們使用。

  只有曲笙在夏時的防護罩中躲過了這一遭。

  在衛長生的威壓下,後來的十名元嬰修士與秦戩等人一起,向夏時的劍域發起了攻擊,夏時亦是衝上前方,在領域交界處與對方交戰,他心知對方的化神修士還沒出手,一定要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盡最大努力削弱對方戰力。

  然而衛長生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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