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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實冬貴 -【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五】百鬼之王
本帖最後由 welsper1137 於 2015-10-22 08:44 AM 編輯【封面圖】:
【內容簡介】:
在一個身懷魔力的人類瀕臨滅絕的世界──武力的顛峰地位由刀劍換成魔法,再變為槍械。
而就讀於培訓取締殘存之魔力威脅的『異端審問官』之專門機關,通稱『對魔導學園』的草薙哮,是個完全不會用槍,只靠一口刀與敵人交鋒的異類。
而尊所率領的第35試驗小隊,又名『蝦兵蟹將小隊』,是由一群劣等生拼湊而成的隊伍。
但某一天,擁有『魔女獵人(Dullahan)』資格的超精英槍械高手.鳳櫻花竟加入了這支隊伍。身為隊長的哮,帶領櫻花等隊員動身執行回收魔導遺產的任務,豈料──
能讓甦醒的『英雄』回歸塵土的,究竟是少女的槍、還是少年的劍呢!?學園動作奇幻大作在此粉墨登場!!
【原日文書名】: 対魔導學園35試験小隊 5 百鬼の王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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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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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哮總是感到悶悶不樂。
並非他不想來,也不是討厭會面所需付出的代價。
只是一踏入這個地方,無論他願不願意,都會回想起一件事。
——就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是草薙哮同學對吧。恭候大駕已久。您有攜帶探訪許可證嗎?」
被負責接待的女性這麼一問,哮隨即從胸前口袋掏出卡片。
女性接過卡片,輕輕滑過讀卡機,動手敲了敲鍵盤。
「確認完畢。那麼接下來請填寫這張表格——」
接過資料用紙的哮,十分熟練地動筆書寫。
這是他已經重覆過不曉得多少次的手續。
接下來等待著他的,是極其徹底的安全檢查以及清洗身体、更換檢查衣、多達三次的肉体掃描、再次清洗身体。最后通過多達20次的分析濾膜掃描之后,哮總算才得以見到自己的親妹妹。
「…………」
他搭乘電扶梯持續往下移動。穿越了一扇又一扇,多達印層的隔牆。通過了開啟的一扇隔牆后,背后的隔牆便隨即關上,下一扇接著開啟,背后的隔牆又再度關上。
雖是習以為常,但哮總有種感覺,自己彷佛變成被輸送帶載著走的食材或其他物品。可說是很一貫作業、很機械化、同時又極端嚴格的一連串過程。
若不經過這些繁瑣程序,哮便見不到自己的妹妹。
最后一扇厚重的隔牆緩緩開啟。
在隔牆的后方,共有五架龍騎兵,以及一名魔女獵人在等待著哮的到來。
「真准時。那麼,接下來要進行最后一次的身体檢查。」
哮舉起雙手,接受最后的身体檢查。
周遭的龍騎兵則全都舉起槍口筆直對准哮。
身体檢查結束后,魔女獵人向他行了個禮。
「請千万別對受刑人提及有關學園內部構造,以及審問會警備態勢之類的話題。万一發生了抵觸禁止事項的狀況,我們這邊將會主動針對聲音進行剪輯,您今后的采訪權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懲處,這點還請您諒解。」
「是。」
「此外也請盡量避免比手畫腳。一旦發現動作可能藏有某種暗號,您將遭到逮捕,甚至當場射殺。沒問題嗎?」
「嗯。」
「探訪時間為從您進入之后開始算起的15分鐘。每5分鐘會按響一次警笛聲,並從最后30秒起開始倒數計時,請務必在時間倒數至0秒前退出探訪室。」
哮從方才便一直接受著簡單的對應問答,但他似乎對魔女獵人話中所提到的一件事感到在意,只見他側著頭問道:
「請問,這次不是應該只有10分鐘……」
「會長有事先交代,這次就算多延長5分鐘也沒關系。」
「……咦?」
「『最近大概都因為配合審問會及學園活動,而使你沒能前往探訪妹妹,就把這5分鐘當成是我帶有贖罪意味的小小禮物吧。』——會長這麼說。」
哮面無表情地回應語調平淡地講完會長口信的魔女獵人。
「…………難得會長有此心意,但我還是只要10分鐘就好。」
「真的沒關系嗎?」
「嗯。」
哮明確地出聲婉拒,隨即轉身鑽過探訪室的門扉。
這是一扇上了好几道鎖,戒備極端森嚴的門扉。
穿越數枚消毒用濾膜之后,便可見到一個寬闊的空間出現在眼前。
這是個只有一顆電燈泡垂掛在半空中,四周牆壁全都一片漆黑的正方形房間。
房間正中央有一面透明玻璃窗。
在玻璃窗的另一側——可看見一道少女身影。她正用手指把玩著頭上那個看似發帶的裝置,坐在鐵管椅上。
少女一看到哮便相當安心地笑逐顏開,嘴巴開開闔闔地動了起來。
「……哥哥,好久不見。」
加裝于房間天花板的揚聲器播放出少女的聲音。
哮也因為聽見這陣既懷念又柔和的嗓音,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嗯,我又來遲了,真對不起啊……樹夕。」
哮開口呼喚少女之名。
草薙樹夕,她是草薙哮的妹妹。
她是哮在這世上僅存的唯一一名有著血緣關系的家人。年紀與哮相同,換言之他們兄妹倆是雙胞胎。
由于是異卵雙胞胎的緣故,他們兩人長得並不太相似。
一頭略卷的黑發,以及一雙黑色眼瞳。嬌小的軀体加上纖細的雙手雙腳。
不同于身强体壯的哮,樹夕呈現出來的是有如夢幻泡影般的形象。
帶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羸弱感。
「不要緊,哥哥別放在心上。對樹夕而言,時間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唷。」
「這樣啊。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在沒能前來探視樹夕的這段期間,哥哥可是感到很寂寞喔。」
哮半開玩笑地說出這句話之后,樹夕臉頰頓時泛起一抹緋紅,手捂嘴角笑了出來。哮則彎腰坐在對面的另一張鐵管椅上,與樹夕正面相視。
「……你是不是稍微長高了一些啊?」
哮話一說完,只見樹夕一邊揚起視線,一邊伸手搭在自己頭上。
「有嗎?樹夕也不太清楚……畢竟俗話說愛睡的孩子長得快嘛。可能真的長高了吧。哥哥也長高了呢。」
哮也做出跟樹夕一模一樣的動作。
「相較于,從小就開始練武會長不高』的說法,我或許真的長得滿高的吧。」
「……也、也變得更帥氣了唷,嘻嘻。」
樹夕有點難為情地一邊輕摳臉頰,一邊壓低視線說道。
這種輕摳臉頰的動作,跟自己還真是相似呢——哮如此心想。
「學校生活怎麼樣呢?是不是又發生什麼趣事了?」
「沒錯沒錯,其實啊,哥哥我又多交到一個朋友羅。她也是個在各方面都麻煩的問題儿童,比起小隊成員的糟糕程度可說是毫不遜色——」
在脫口說出『小隊』這個字眼的瞬間,樹夕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聲音。
哮也瞬間在心里暗自喊了聲『糟糕』。『試驗小隊』一詞大概算是禁止事項之一吧,必定是被視為學園內部的情報而遭到消音。隔開兩人的這片玻璃窗也是一面濾膜,看起來像是透明玻璃,實際上只不過是投映出超高解析度的電子影像,樹夕人在更底層。就連眼前這道影像,只要雙方有人提及禁止事項,甚至就會為了不讓對方看清楚嘴型而打上馬賽克。
所謂的探訪只是表面上的名目,說穿了就只不過是透過視訊進行對話罷了。
盡管如此,這對哮及樹夕而言仍是一段寶貴的時光。
兩人身處在不同空間里,天南地北地閑聊。
既無法近距離聆聽彼此的聲音、發言亦受到管制,甚至無法互相觸碰。
但兩人仍細細品味著這短暫的家族團圓時光。
「這樣啊……連留著一頭漂亮頭發的人,以及圍著圍巾的人,都已經跟哥哥成為好朋友了啊。」
「嗯,我想應該沒錯。她們兩人看似關系很差,但其實都相當認同對方。雖說平常總是互相叫罵,不過兩人拌嘴的光景始終令我看不膩呢。」
「……話又說回來,哥哥。那位留著一頭漂亮頭發的人,是女性對不對?」
聽樹夕提起女性一詞,哮頓時為之一愣。
「呃,嗯。是女生沒錯。」
「樹夕就知道,果然沒錯。說得也是啦,就因為是女生,所以才留著一頭漂亮頭發嘛。」
「……怎、怎麼了嗎?友情跟對方是男是女一點關系都沒有吧?」
哮語帶掩飾地如此說道,只見樹夕忍不住發出輕笑聲。
「哥哥你真不會說謊耶。」
「我、我又沒說謊。」
「因為哥哥你在聊到那個人的事情時,總是顯得特別起勁啊。」
「……沒這回事吧。」
「原來……哥哥也已經有喜歡的對象了啊。」
她微眯雙眼,輕聲嘀咕著說出『樹夕很高興唷』這句話。
「哥哥總是都只顧著關心樹夕的狀況……所以人家一直都很擔心說。」
「…………」
「不過,真是太好了。」
樹夕的表情流露出一抹寂寞的神色。
「對不起唷,哥哥。兩年前對你說了那種話……樹夕覺得哥哥的心意應該是真的。哥哥明明從一開始就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啊……」
「……樹夕。」
面對宛如母親般慈祥地凝視著自己的樹夕,哮臉上浮現出有點難受的苦笑。
「你誤會了。我對她抱持的並不是戀愛之類的情感。因為她對我而言……對我而言是個大恩人。」
「……恩人?」
「嗯。因此或許比較接近所謂的憧憬之情吧。我也搞不太清楚,但她頂天立地邁步前行的身影……在我眼里總顯得格外耀眼啊。」
哮露出遙望的眼神,談起關于留著一頭漂亮頭發的少女……櫻花的事情。
這是由衷的真心話。對哮而言,櫻花是恩人。
恐怕櫻花本人也沒注意到,況且那也只不過是陰錯陽差地演變成這種結果罷了。實際上,哮也是自從他自己能轉變成現在這種個性之后,才開始產生櫻花是恩人的認同感。
盡管心想希望有朝一日能對櫻花吐露這份心意,不過卻感到很難為情,因此才一直保持沉默至今。
「……這樣啊。不過無論哥哥對那個人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樹夕都很開心唷。樹夕覺得這是非常棒的一件事情。」
「…………」
「看著哥哥變得愈來愈棒,樹夕也就覺得很幸福唷。」
這極其溫柔的嗓音,卻令哮感到心如刀割。
——哥哥看起來很幸福,所以樹夕也覺得相當幸福唷。
每次聽樹夕這樣說,哮便感到苦不堪書。
「……你怎有可能……覺得幸福啊……」
哮不由自主地以嘶啞嗓音嘀咕著說道。
于此同時,揚聲器發出警告聲,並開始進行最后印秒鐘的倒數計時。
「……被關在這種地方……一直被迫陷入沉眠狀態……」
「?哥哥,樹夕聽不到你的聲音了耶。你剛剛說了什麼呢?哥哥,你怎麼了嗎?」
「一臉幸福地聽著我講話……這樣就能讓你感到幸福,才怪……」
樹夕八成聽不見這句話吧。
管制室的人員大概動手刪除掉這句話了吧。
哮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樹夕連哥哥的臉都看不到了耶。哥哥你在說些什麼呢?該不會是哭了吧?吶,讓樹夕聽一下哥哥的聲音好嗎?人家好害怕……哥哥。」
樹夕不安的聲調壓潰了哮的心靈。
「鳳並不是唯一救了我的人……還有你也是啊,樹夕。因為你當時看穿了我……因為你當時對我伸出手掌……所以我才得以變成現在這樣的一個人啊!」
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貼著如同玻璃窗般的螢幕。
只見樹夕雖然顯得有些困惑,卻也同樣以自己的掌心貼住哮的掌心。
「我雖然知道辦不到……雖然明白那是一件不可能獲得許可的事情……!」
「…………」
「我雖然清楚自己根本改變不了這個世界!」
「…………」
「即便如此,我仍希望你能……過著平凡的生活……!」
哮整個人頹然跪倒,雙膝著地。
樹夕則是一臉百思不解地俯瞰著哮。
「太過分了吧……連這種事情都不准講給她聽嗎……」
跪倒在地的哮獨自噙著淚水。
樹夕則屈膝蹲下,再次輕挪掌心貼著哮的手掌。
「只要哥哥可以偶爾撥空來看看樹夕……樹夕就感到心滿意足了唷?」
「…………」
「這是樹夕唯一的心願。所以哥哥,你別哭了好嗎?」
樹夕像是諄諄教誨一般,又如同好言安慰一般地輕聲對哮說道。
明明不曉得哮方才說了些什麼,臉上又帶著何種表情……樹夕仍舊溫柔地輕裹著哮的心靈。
因此哮才倍感痛苦。
在飽受這種束手無策的現狀反覆折磨、苦惱到最后……
門扉悄然開啟。
「——時間到,請離開探視房。」
魔女獵人絲毫不留情面地佇立在敞開的門扉前方。
哮垂頭喪氣地緩緩站了起來,轉身背對心愛的妹妹。
他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氣。
以此動作做為暗號,重新戴上假面具。
「……樹夕,我會再來探視你。」
只回頭這麼一次的哮扼殺自己的真實心聲,對樹夕露出微笑。
而或許是因為總算再次見到哥哥的容貌吧,樹夕也松了口氣似地展露笑容。
「嗯,樹夕會一直在這里等你。要記得再來探視樹夕唷,哥哥。」
這是一如往常的相互道別。
也是極其悲傷、極其無情的兄妹離別光景。
草薙樹夕表面上被視為SS級危險指定人物,幽禁在位于禁忌區域最盡頭,一個專門為她打造而成的隔離設施。
五年前,在某座荒涼村落發生了一樁悲劇。
一夜之間屠殺了三百多名村民的事件主謀者,就是草薙樹夕。
這起事件並未被公諸于世,官方把此事當作河川潰堤引爆大洪水所導致的災害加以處理。
身為極其與眾不同且極其異端的草薙樹夕,知悉她存在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
她的人生有大半時間,都被關在巨大※鐵處女當中沉眠。除了哮前來探視的短暫几分鐘,以及定期執行的某種處置以外,她都不被允許處在有意識的清醒狀態。(編注:據傳是中世紀歐洲用來刑罰和拷問的一種刑具。)
對她的監視之所以如此森嚴的理由,並非因為她是魔女。
草薙樹夕這個人的存在,嚴格來說是另一種不同于魔女的異端。
「…………哥……哥。」
當哥哥離開之后,樹夕在燈光熄滅的漆黑房間里頭,痛苦不堪地吐出聲音說道。
「對不起……樹夕說了謊。」
她用力抓住衣擺,臉上浮現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同時,頭上那個看似發帶的裝置,竟響起一陣彷佛在積蓄能量般的聲音。
「救救樹夕……樹夕……受夠這種對待了……既疼痛……又難受……樹夕再也承受不了了……」
一抹微弱的頭痛掠過腦海,樹夕忍不住伸手捂著額頭。
一行淚水自眼瞼悄然滑落。
「人家好想見哥哥一面……好想摸摸哥哥啊……」
潰堤的眼淚開始奪眶而出,逐漸沾濕臉頰。
「哥哥……」
視野愈來愈模糊,樹夕自椅子上頹然倒地。
「為什麼……不肯殺了樹夕呢……?」
受到痛楚及反胃感折磨的樹夕發出呻吟聲。
她一邊在心里發出悲鳴,一邊靜靜闔上漸漸變重的眼瞼。
《探訪結束。處置開始……好啦,今天決定采用毒素展開耐性調查實驗。務必准確地測量她從實驗開始至心肺機能停止所花費的時間。》
在沉入深淵的意識中,她聽見揚聲器傳來一陣挑起內心恐懼感的言詞。
然而她既無法發出尖叫聲、亦無法開口求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哥哥的笑容,好讓自己得以逃避死亡的痛楚。
接下來——草薙樹夕持續沉淪于地獄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1.崩壞的序曲
魔女狩獵祭順利落幕,季節進入冬季。
以一般學校而言,大概就是第二學期即將邁向尾聲的時期。
大概是只靠制服抵擋不了寒意吧,只見學園內穿上御寒服裝的學生們也逐漸增多。園內植物的葉子也染上不同色彩,紛紛掉落覆蓋住地面,讓清掃業者傷透了腦筋。
學生們的行動也伴隨著季節變化,開始呈現出五花八門的不同反應。
隸屬于優秀小隊的學生大多都已經達成升級標准,因此臉上也透露出一絲享受著學生生活的從容神色。
相對地,成績不太好的學生們則都失去了原有的從容表情。
距離最后期限只剩三個月,就算加上休假也大概連四個月都不到。
對學生們而言,對魔導學園的冬季可說是一個關鍵分水嶺。
而在這樣的冬季中,于某天晚餐時分的住宅區——
在這個還有上班族及學生族群正在返家途中的時段。
只見一名手持步槍的少女,挾帶驚人氣勢奔馳在人潮不算稀少的道路上。
「別~~想~~逃~~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西園寺兔彷佛任憑秀發倒豎指天一般,火冒三丈地沿著車道狂奔。
在她飛奔而去的前方,可以瞥見數名類似不良集團成員的男子正准備鑽進改造轎車的身影。而看似早已熱好引擎的轎車也隨之緊急起跑。
「——積分到手了!」
小兔單膝跪地,舉起手中的半自動狙擊步槍射擊轎車輪胎。
她精准無比地射穿兩顆后輪之后,轎車車身一邊大大地晃動,一邊緩緩撞上路邊護欄。
男子們一跳下車,便用小型機關槍掃射小兔。
周遭的路人們見狀紛紛發出尖叫聲逃離現場。
小兔雖遭到對方反擊,卻仍冷靜沉著地一槍接一槍,准確擊倒用機關槍掃射的三名男子。
剩余兩人則搶走停在路旁的機車,立刻發動引擎開溜。轉眼之間便從十字路口左轉逃逸無蹤。
小兔見狀,忍不住脫口喊了一聲「什麼!」。
「呃、鳳~~~~!」
《我知道!》
小兔還沒講出『被目標逃脫』這句話之前,櫻花的聲音已透過耳麥傳入她的耳中。
隨后怱聞十字路口右方小巷道里頭響起了一陣『轟』的低沉引擎聲,一台全新摩托車緊急飛衝而出。騎士為鳳櫻花。櫻花騎著俗稱『藍機』的審問會專用摩托車,開始追逐逃亡的兩名漏網之魚。
騎車彎進小巷道的兩人回頭一看,頓時發出短促悲鳴。
他們看見一名頂著晚霞色秀發、從背后逼近的女子,挾帶驚人氣勢緊咬著他們不放。
櫻花一邊按響刺耳的警笛聲,一邊加速繼續逼近。
《前面那輛摩托車,立刻停下。你們涉嫌四項罪行。第一,違法買賣D級魔導遺產。第二,妨礙異端審問官執行公務。第三,非法持有槍械,並于市區擅自開槍。第四,未戴安全帽駕駛二輪機車。》
櫻花透過安裝于摩托車上的揚聲器,語氣平淡地宣讀兩名男子的罪嫌。
「你還不是一樣沒戴安全帽!」
坐在摩托車后座的男子,回頭邊對櫻花豎起中指邊放聲大喊。
櫻花大吃一驚地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部。
《……這是緊急事態,沒辦法。》
「喂!少在那邊講只對你自己有利的屁話啦!」
《我也在反省。我會繳交罰款,就算被扣升級積分也沒關系。》
「想要求得原諒就別再追上來了!」
《這兩件事並不相關。》
櫻花的摩托車開始加速。
隔著后座的人察看后方狀況的騎士,從腰間取出一張畫有魔法陣的紙張。
「……沒辦法了,就使用符咒吧。」
「那是要賣掉的商品耶……!況且我們手頭上的符咒數量也不多吧!」
「在這里被抓到只會落得血本無歸的下場吧。就靠這個擺脫她。」
騎士話一說完,隨即反手將符咒貼到車身上。
符咒釋出魔力,開始侵蝕摩托車。
摩托車發出一陣顯然不尋常的引擎聲,只見兩名男子所搭乘的摩托車一邊高高地拾起前輪,一邊猛然加快速度。
「不同于氮氣,這可是張非但不會對引擎造成負擔,加速時間還能持續長達5分鐘的上等貨喔!」
「唉~~……好浪費啊……那明明可以高價賣給賽車贊助商的……」
「拜拜啦,試驗小隊!你們太掉以輕心羅!」
騎士發出得意哄笑聲,摩托車的速度也持續提升。
《疾走》符咒,原本是用在馬匹等座騎身上的魔法,但經過現代魔女們的改良之后,變得也有辦法運用在機械上頭。這門魔法完全不會對車輛造成任何負擔,又因加速所需燃料是透過符咒內含魔力加以補足,使用起來可說是極端便利。再加上連過彎都會提升至將近三倍的敏銳度,只要騎士反射神經夠好,甚至有辦法在不減速的狀況下,以几近直角的狀態通過彎道。
如此一來,普通摩托車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或許是加速符咒發揮功效了吧,逃犯與櫻花之間的距離不斷拉——不開。
「什、什麼!?」
明明已經動用疾走符咒,櫻花騎乘的摩托車卻仍跟得上他們的速度。
《掉以輕心的究竟是誰啊?》
伴隨一聲嘆氣說出這句話之后,櫻花抬高摩托車前輪猛然加速。
轉眼之間已與兩名犯人所乘坐的摩托車並駕齊驅。
「這輛藍機接受過我們隊上那名瘋狂科學家的惡魔改造。內部構造跟現有的藍機截然不同。」
櫻花淡淡地對兩名逃犯道出事實真相。盡管耳邊響起斑鳩捎來「麻煩請說成改裝好嗎~~」的通訊聲,櫻花卻是不予理睬。
「開什麼玩笑啊……這邊可是動用了符咒耶!?」
「基本規格差太多了。你那輛摩托車就算使用符咒,頂多也只能提升到足以匹敵摩托賽車的程度而已吧。」
「要不然你騎的那輛摩托車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不知道……別問我。」
我真的一無所知……櫻花透過移開目光的方式表態。
只是她雖然移開目光,卻仍用單手舉槍對准騎士。
「話又說回來,要是我在這種狀況下開槍射擊的話,你們可是逃不掉的。這把手槍里頭裝的雖然只是麻醉彈,你們還是免不了要摔倒。」
「唔!」
「是要投降呢,還是要在這里被我射中而摔車,重重地撞上護欄變成一團肉塊呢?我給你們5秒鐘的選擇時間。」
櫻花露出與生俱來的冷酷視線瞪視著兩名逃犯,同時給了他們考慮的時間。
坐在后座的男子,神情不安地抓著騎士的肩膀。
「……這、這下該怎麼辦啊?」
「哈,你還真是沒有威脅他人的天份啊。你如果敢開槍我們就會死,到時必須負起責任的你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好處吧!所以我們當然要繼續逃了!」
騎士邊說邊抽出一張新的符咒。
「這邊還有將近20張符咒!能藉由魔力補足噴射推進所耗費的燃料!但你那輛摩托車無論性能再怎麼優越都只能以汽油當燃料!我很好奇在發揮出那種强大馬力及速度的狀況下,你的燃料還能支撐多久啊!」
「…………」
「想開槍就盡管開槍!我們跟你們這幫人不一樣,打從一出生就沒有后路可退!我們老早就已經作好隨時都能赴死的覺悟了!」
櫻花目光冷淡地凝視著自以為瀟灑的騎士。
若是過去的櫻花,大概會如他所願地當場開槍吧。
然而現在的櫻花不一樣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更意外的是她居然放慢摩托車的速度。
見機不可失的兩名逃犯立刻加速揚長而去。
櫻花一臉若無其事地對著耳麥講話。
「已照預定計划誘導逃犯轉換行進路線。接下來改用B計划……草薙,看你的羅。」
《……真的假的。我無法保證一定能成功喔?》
「在那種高速行進的狀態下,我若開槍將會殺了他們。要是你希望見到這種結果,我也可以追上動手就是了。」
《了、了解了解!我會好好完成使命啦!》
聽見哮的回應聲之后,櫻花維持一定速度繼續追趕兩名逃犯所搭乘的摩托車。
「嘿嘿,她好像已經放棄羅。」
「沒骨氣的東西。如果說那種貨色就是日后的正規異端審問官,那未來這個世界就是我們的了。」
逃犯再祭出一張疾走符咒,維持噴射推進的速度。
即便碰到轉角,摩托車也有如水蜘蛛在水面上瞬間移動一般,猛然拐了個銳角大彎。
沒人追趕得上。只要就此飄上高速公路,勢必就能成功逃脫。
兩人對此感到深信不疑。
「喂!快看前面!」
坐后座的男子放聲大叫。
在遙遠的前方,只見一名少年屹立于高速公路入口處。
「……他瘋了嗎?」
「是試驗小隊的同伙嗎?很好啊,想玩人對摩托車的※膽小鬼對決的話,我求之不得。」(編注:兩方互相作勢衝撞,先逃避躲開的那一方落敗的對決。)
「你不打算閃開嗎?」
「反正想也知道一定會是對方先認輸嘛!」
摩托車開始加速。幸好這是一條直線道路,最適合用來進行膽小鬼對決。
伴隨車速的提升,少年,哮的身影也愈見清晰地映入眼中。
只見哮叉開雙腿站穩腳步,兩手伸往左后方。
即便面對擺出怪異姿勢的哮,摩托車仍不以為意地直衝過來。
雖對哮始終無意閃避的反應感到奇怪,騎士依然不顧一切地將油門催到底。
就在眼看再過几秒鐘便要迎面撞上之際——
哮配合摩托車的衝刺速度發動掃魔刀。
他解放扭旋的上半身,配合腰杆的旋轉揮舞雙臂,一把抓住跨坐在摩托車上頭的兩名逃犯衣領。
理所當然地,摩托車就這麼撇下被哮抓住的兩人飛向前方。
「——喝!」
哮完全沒有抵消掉抓住兩人衣領的勁道,就這麼順勢轉動身体。
因此,哮的身体自然會受到——方才挾帶極快速度飛馳而來的摩托車乘客之勁勢所牽動,整個人猛然打轉。
宛如在原地旋轉的陀螺一般轉個不停。
轉動速度逐漸變慢。
「唷唷……唷。」
哮雖然被轉到有點頭昏眼花,不過最后總算還是停止旋轉,把抓在手上的兩名逃犯放回地面。被逮個正著的兩人,則是臉色慘白地直打寒顫,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雙膝癱軟地跪倒在地。
哮吐出一口大氣,對著耳麥說話。
「嫌犯逮捕完畢,總算是解決了。」
《……我這邊也看到了。剛、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啦,如果只是抓住他們的話,很有可能會害他們的頸骨被反作用力扳斷吧?所以我才會為了漸漸放慢速度而不停在原地打轉羅。」
《你這人還是跟往常一樣,盡想到一些出人意表又魯莽的點子啊……》
「從通風口一躍而下,單靠手槍便制止龍騎兵的你沒資格數落我好不好。」
他一吐完苦水,只見騎著摩托車的櫻花便自道路彼端緩緩騎到他身邊。
在哮面前停車的櫻花翻身下車,給兩名逃犯戴上手銬之后,接著確認他們身上僅存的符咒。
「嗯……盡管會因魔導遺產種類重覆而導致積分減少,但幸好數量夠多。事件等級雖然不高,不過大概可以換得的點的積分吧。這次算是立下大功羅。」
「這全都是拜學生會長提供的情報所賜。就魔導遺產的等級而言,敵人的組織規模並不大,而且我們在采取行動之前,也已事先掌握到對方持有的符咒種類啊。」
「能夠完成前置作業的幫助確實很大。若換作是平常的我們,大概只會將心力投注于鎮壓,而忽略對方逃亡時的應對策略吧。倘若缺乏情報的話,事情確實無法進展得如此順利。」
非得好好感謝學生會長一番不可啊——櫻花如此說道。
哮則再次輕按耳麥,這次是向小兔及斑鳩發送通訊。
「成功了,兩位也辛苦啦。」
《哼哼~~♪這次全都是托本小姐大展身手的福啦。》
《你都眼睜睜地看著犯人溜走了,哪還有臉講出這種話啊?》
《什麼!》
斑鳩這句話激得小兔不禁發出抗議聲。
《小兔明明自信滿滿地說能靠自己的狙擊技巧一口氣收拾掉7名嫌犯,結果卻讓5名嫌犯逃脫了不是嗎?》
《那、那都在我的預料范圍之內好嗎!況且我、我、我也有確實阻止車輛了吧!?最后被逃掉的也就只有2名嫌犯啊!》
《簡單說,就是被嫌犯逃掉了不是嗎?》
《氣死我了——!》
聽著兩人斗嘴的哮不禁面露苦笑。
「你表現得真的很棒喔,小兔。斑鳩也一樣,就即興改造而言,效果簡直好得出奇啊。」
《改造摩托車已經變成我的個人興趣羅。》
《……難道你想說改造槍械不是你的興趣?》
《別胡說八道好嗎?改造槍械並非興趣,而是我的生存意義。》
《唔,總覺得整支小隊就只有你一點都沒有改變耶!》
《我無時無刻都忠于自我啊。相較之下,小兔就變了不少呢。》
《喵?有、有這、這回事嗎?也、也對啦,要是跟以前比起來的話,我也……》
《你胸部又變大了呢。》
《我一點都不開心好嗎——!》
兩人還是一樣不停地吵吵鬧鬧。
吵吵鬧鬧的這一點雖然毫無改變,哮卻切身感受到眾人的成長。小兔自從魔女狩獵祭事件之后,已不再如同從前那般對戰斗抱持著過度的緊張感。一方面固然是拜天明路禮真及西園寺家等問題已獲得某種程度的解決所賜,但最主要仍得歸功于她總算有辦法注意到其他各種細節的緣故吧。小兔以往在內心深處,總覺得自己是個沒必要存在的人,對她而言,比起別人怎麼看待她,能夠產生「自己對他人來說是不可或缺之人」的体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斑鳩在武器改造及開發方面雖然維持著一貫的刁鑽風格,卻都能打造出符合目的的成品。她開始萌生出稍微依靠小隊成員的心態。斑鳩已体悟到——這世上還是有無法單憑一己之力解決的事情。
而變化最為顯著的成員就是櫻花。
起初明明那麼互相排斥抗拒,單獨行動、絕不倚靠他人的櫻花,如今竟能這樣以隊友身分展開行動。
過去的她,會不由分說地射殺理應逮捕歸案的凶惡罪犯,更因此而被冠上《紅蓮公主》這一輕蔑綽號。當時的神態,如今已經淡化許多。
該說是變得較為成熟穩重了嗎,她或許也已產生少許的從容心態了吧。
那自己呢……?哮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自己是否實力大增了呢?是否有所成長了呢?
(………………答案會是什麼呢?)
即便凝視著自己的掌心,也沒有任何實感涌上心頭。
就算聲稱實力增强,那也是有拉碧絲在手的强度,並非自己本身的實力有所提升。狀況判斷能力及自制心或許稱得上有進步,技能方面卻是無藥可救。說起來,哮的劍术技能早已登上獨自一人修練所能抵達的最高境界。由于找不到實力凌駕于自身之上的高强劍豪,實在難以更上一層樓。
那精神層面呢?自己的心靈是否變得更為堅强了呢?
身為一個人,真的有所長進了嗎?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掌心好像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草薙……?」
「…………」
「……喂,草薙!」
「!?抱歉,有什麼事嗎?」
面對哮顯然沒把話聽進耳朵的反應,櫻花頓時板起一張臭臉。
「真、真的對不起啦。你也不用那麼生氣吧……」
盡管哮露出陪笑表情如此說道,但櫻花看起來似乎也不像是在生氣的模樣。
依舊板著臉孔的櫻花探頭窺視哮的臉。
「……草薙,你很疲憊對不對?」
「什麼?」
「黑眼圈都冒出來了,一看就知道你睡眠不足啊。」
哮忍不住為之一愣。
櫻花說得沒錯,哮確實睡眠不足。但他並未散發出明顯疲憊不堪的氣息。反倒該說這種程度的睡眠不足是因為打工所致的家常便飯,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哮原本打算這樣對櫻花說明……但還來不及開口,櫻花已伸手輕抵他的額頭。
「並沒有發燒,但不要太勉强自己。光是最近這陣子就已經發生了不少事情,你可得多撥一點時間給自己休息才行喔。」
櫻花豎指抵著哮的嘴角,語氣柔和地規勸他。
不知為何,在語氣與她那動作相輔相成之下,一種彷佛遭到年長的姊姊叱責的感受頓時油然而生。
哮不由自主地冒出『感覺還不賴』的念頭,臉頰隨即微微泛紅。
他對年長的女性比較沒抵抗力。
雖然櫻花年紀並沒有比他大。
「我沒有勉强自己啦,不用擔心我。」
「不過啊……你平常總是打工到天亮才下班對吧?白天上學、傍晚參加小隊活動、晚上打工……想也知道過這種生活遲早會害你的身体健康出問題嘛。」
「這方面我也有在留心,所以還不成問題……該怎麼說呢,一旦放松之后,要重新建立生活步調也得費上一番工夫耶?反而會搞得自己更累啊。」
櫻花『唔』地沉吟了一聲。
甚至有種快要鼓起臉頰的感覺。
好可愛……哮不禁如此心想。
櫻花有點冷淡地揚起視線,面帶擔憂神色看著哮。
「……我無意過度干涉你的個人隱私……但那個……我聽說你家承擔了一筆不小的負債。令尊令堂……也都早已離世了對吧?」
面對櫻花的詢問,哮輕摳臉頰回答。
「算是吧。不過這些事情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啦。」
「什、什麼!?這些通通都是大事好嗎!難道你認為負債而且沒有父母陪伴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
「我倒認為應該有很多人的處境都跟我一樣就是了……畢竟這是個不安定的世代啊。」
「……盡管我覺得不太可能,但你該不會還沒察覺到自己的身世背景其實相當悲慘吧?就連我也或多或少曾經認為自己很不幸耶?」
「不幸嗎……我從不覺得自己不幸啊。雖說生活條件不怎麼優渥,但我自認過得還算充實。你看……嘻嘻,我畢竟是男生,能夠待在一支有這麼多女性隊友的小隊,再怎麼說都是很開心的——」
「我可是在跟你講正經事耶!」
又挨罵了。
哮對櫻花這種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態度感到有些困惑。
櫻花也在大吼一聲之后,立刻察覺到自己的矛盾表現,連忙移開視線。
「別誤會……我並不是在生你的氣。我只是……」
櫻花將雙手擺在胸前,任由十指重覆著交纏及松開的動作。
「只是想跟你說,你在生活各方面都滿辛苦的……所以就算稍微依靠我也沒關系……罷了。」
「?依靠你什麼?」
「就是說既然你有負債,我也可以撥空打工幫你還錢……」
換句話說,櫻花想表達的意思,就是願意設法替哮籌款。
盡管對這份心意滿懷感激,哮仍搖頭加以婉拒。
「我很高興你有這份心意,但麻煩你別這樣做好嗎?」
「為、為什麼?」
「唔——拜托隊友幫忙解決金錢方面的困難,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吧。況且這是我非得自己設法處理的問題啊。」
「……這……」
「抱歉啊,不過謝啦。」
笑著回答之后,哮邊伸懶腰邊邁步前行。遠處傳來警笛聲響,大概是接到報告的異端審問官前來押送嫌犯了吧。
哮回頭望向櫻花,只見她還是面露擔憂神色。
此時應該要讓她安心一點才對——哮如此心想。
「不過——你說得也對,我確實需要稍微休息一下。明天就讓我暫停一次小隊活動,同時我也會跟打工的店家請個假。」
「真的嗎?」
「嗯,再讓你繼續擔心,我也會覺得過意不去。雖然很高興就是了。」
哮露出淡淡微笑對櫻花說道。
而或許總算是放下心了吧,只見櫻花也解除緊繃態度松了口氣。
「那就好……別說是一天,休息個兩三天也無所謂。對了,你要不要趁機去探望一下妹妹呢?」
「…………嗯,這也是個不錯的點子。」
「我記得你們兄妹過著分隔兩地的生活對吧?」
「嗯,我妹就讀一般學校。她領有獎學金,在東北地區的學校念書。」
「這樣啊。我以前也有個妹妹。家人是很珍貴的,你可要好好疼惜她。對了,你有沒有她的照片?如果你不排斥的話,下次務必分享給我看看。」
「好啊,如果有機會的話。講這種話或許會被形容成妹控,但就連我這當哥哥的都覺得她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喔。只不過有點笨手笨腳就是了。」
「嗯嗯,你妹長得跟你很像嗎?」
「應該算不太像……吧?我比較像我老爸,而我妹則是比較像老媽。」
「原來如此……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跟她見上一面呢。」
櫻花臉上難得浮現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而哮的內心卻是涌現出一抹淡淡的罪惡感。
隔天。
暫停小隊活動的哮窩在被爐里,與星白流學生會長一同啃著麻花棒。
「這個啊——是我最近在老街的某間店家找到的喔!聽說啊——那好像是一間强調重現日式點心風潮的店家——而且還從舊日本的古老資料當中找到制作方法,並加以重現呢~似乎連異端審問會也有提供協助的樣子。最近就連文化保全也變成是審問會的工作了啊~」
「……喔,這樣啊。」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文化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東西呢。過去被稱作中國及美國的國家,如今雖因聖域遍布各處而化作人類再也無法居住的環境,但幸存的人們仍為了避免那片土地的文化滅絕而口耳相傳,就此融入我們如今的生活當中。例如拉面啦、漢堡這些東西,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是啊。」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好吃嗎?」
「……呃,嗯,感覺跟茶還滿配的……」
「哇——真是太好了~由于草薙同學曾說過自己喜歡紅豆面包,我就猜想你一定會愛上這個的——小櫻花也喜歡紅豆面包對吧?喏~這包就送給你們當作伴手禮羅~」
語畢,學生會長笑咪咪地將裝在紙袋里頭的麻花棒交到哮手上。
哮不發一語地收下,輕輕提在自己的胸前。
「呼~美味極了。下次再找機會一塊啃麻花棒吧!」
「…………」
「那就這樣羅~」
流帥氣地舉起一只手,笑容滿面地跟哮道別。
「——矮子你給我站住。」
人依舊窩在被爐里的哮則是額冒青筋,伸長手掌一把扣住流的腦袋。
「喵——?」
「我可不是為了找你泡茶聊天才跑來這里啊……!」
哮怒翻白眼直瞪流。
「開玩笑開玩笑的啦~我只是稍微裝蒜一下而已嘛~」
「你方才明明完全表現出一副准備溜走的模樣了……!我們都已經被迫協助你處理掉一大堆魔女狩獵祭的善后工作……別以為你可以這樣拍拍屁股就走人……!」
「用、用這種語氣跟學姊講話是不對的唷軹」
「請不要以為裝可愛就能夠逃避責任好嗎……!?」
哮左擰右扭地轉動抓在手中的腦袋,流頓時發出「啊~」的泄氣悲鳴聲。
在卯起來左擰右扭一番之后,哮才轉換思緒切入正題。
解決了梅菲斯特費雷斯問題的拈試驗小隊,被交代以學生會代理干部的身分扛起魔女狩獵祭善后事宜,導致他們連小隊活動都無法進行,被這份工作占去了將近一周的時間。
不過流也承諾會提供各式各樣的有利情報給小隊作為回饅。
流坐到哮的正對面,輕輕啜飲一口熱茶。
「我想草薙同學應該也知道——噬魔聖物是魔導遺產的事情才對吧?」
「嗯。不過聽說關于魔導遺產是怎麼被打造問世的這一點,屬于最高機秘就是了……」
聽完哮的回答,流微微眯起雙眼。
「那……你曉得銀檞之劍被稱作黃昏型號的理由嗎?」
「不就是因為她……拉碧絲的魔力屬性名叫『黃昏』的緣故嗎?」
「我起初也這麼認為。其他噬魔聖物明明都被冠上過去的暴君或罪人之名,卻唯獨她的名字與眾不同,這點讓我感到有點奇怪。你曾聽說過關于銀檞之劍的傳說嗎?」
「原來她也擁有類似其他魔導遺產的歷史背景啊?」
「……雖然純屬故事,但基本上還是算有。你應該有上過關于神話世界的課程,所以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基礎知識吧?」
神話世界。這是指存在著俗稱『神只』之魔法生物的異次元世界。
召喚魔法正是以魔力為代價,從這類異次元世界當中短暫召喚出魔法生物的手段,縱使對象為神級生物也不例外。
希腊神話、印度神話、克爾特神話、日本神話等等,這些自古流傳至現代的神話世界確實存在,已是獲得確認的不爭事實。由于召喚眾神需要付出壓倒性的龐大魔力,因此在現代被喻為几近不可能的任務,然而相傳精通召喚魔法的魔女們有辦法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而散居各地的太古魔女們動用魔力,順利與神話世界進行溝通的成果,據說就是召喚魔法的原點。
神話之所以冠上地域名稱,眾神的故事亦伴隨地區不同而有所差異,是因為魔女所聯系上的神話世界本身都是不同的獨立個体。
太古時代的魔女們似乎也有辦法與其他世界的神只進行對談。
因此各地便衍生出迥異的信仰,進而成為世人口中的傳說。太古時代的人們,深信異世界的神只是凌駕于人類之上的高階存在。
而相同神話世界的傳說之所以存在著許多不同版本,則是因為現代人類已失去與神話世界眾神只對談的手段,使得傳承內容往各種方向扭曲偏差所演變而成。
因信仰不一致而造成各地爆發戰爭的次數也不少。只不過像這類崇拜神話世界的信仰,在現代一概遭到異端審問會的禁止。
至于有名的失傳型號魔導遺產,則與神話世界關系匪淺,甚至在這當中,據傳是企圖自異世界干涉人世的諸神所打造而成的也不在少數。
「銀檞之劍,就是一款在北歐系神話故事當中登場的武器名稱啦。」
「……稍、稍等一下。呃,換句話說,她跟斬鐵劍或戰亂魔劍是相同的產物羅?」
「不,你錯了。亞瑟王的斬鐵劍,以及赫格尼的戰亂魔劍。兩者均是在這個世界誕生的魔導遺產。」
不太能夠理解流這番話有何意義的哮,只能微微側頭露出狐疑神色。
「我想表達的重點,不在于她是否為魔導遺產。而是銀檞之劍這把武器……並非屬于這個世界的產物。她應該是一把存在于北歐神話世界的武器才對。」
…………
哮臉上浮現出錯愕的疑問表情。
「……不、不可能……吧?」
「我也這麼認為。倘若那真是符合傳承記載的銀檞之劍,便代表她是諸神所使用的兵器,也就是所謂的『神器』。照理說人類應該駕馭不了那種東西才對,況且也必須耗費大量魔力才能將她召喚來這個世界。因此你說得沒錯,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流理應不是個毫無確切證據便隨意發表揣測之人。
哮依然百思不解地看著流。
「的確啦,我也很想用『純屬個人妄想』這句話來打發掉就是了。然而……事態已經演變至無法輕易帶過的地步。」
流眯起她那向來顯得困意十足的雙眼,顯露出尖銳的視線。
哮『咕嚕』地吞了口唾液。
「如今整個世界究竟處在何種狀況底下……以及審問會到底對世人隱瞞了什麼事情,這一切我全都了若指掌。而我也已作好對你公開這些情報的准備。不過相對地,我也要對你提出一個條件就是了。」
啜飲一口熱茶之后,流笑容滿面地說道。
「……呃,在那之前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學生會長拉攏35小隊,以及取得龐大情報的真正用意究竟是什麼?」
哮對流拋出了本來一開始就該提起的疑問。
流展現出沉思片刻的姿勢之后,輕吟一聲「也好」便作出回應。
「我打算總有一天要將異端審問會占為已有。」
流輕描淡寫地坦承自己的野心。
關于她是個野心家的事實,由于已透過梅菲斯特事件及櫻花的口違得知,因此哮並不怎麼驚訝。但聽見她如此露骨地表態,反而令哮感到有點困惑。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野心竟與哮以前追求的目標完全相同。
「審問會在武力方面的充實度自是無庸置疑。想要挺身挑戰威脅,就必須讓自己也成為對方眼中的威脅才行。」
「…………」
「可是,如今的禁忌區域現狀,以及對魔女的過度處置都是我們該擔心的問題。特別是鐵處女……那種東西簡直已經超越不人道的界線了。」
流手捂嘴角,對哮投射出一道刺探的目光。
哮下意識地從流身上移開視線。
「你認為異端審問會為何不處死罪犯,或者無法控制的魔女們,反倒讓他們陷入那種連作夢都辦不到的沉眠之中呢?」
哮低頭保持沉默,流則逕自接著說道。
「目的在于……把他們當作研究對象,也就是人体實驗的樣本。按常理判斷就可推敲出結論了吧。由魔女狩獵戰爭落幕至今的150年來……你覺得到底有多少名魔女被關進鐵處女之中呢?你能想像在戰爭結束后,這世界上究竟還有多少幸存的魔女,以及因突然變異而產生的魔女嗎?」
難以想像。但可以預料恐怕會是個令審問會應接不暇的數字。
異端審問會的設施遍及世界各地,也有許多個被稱作禁忌區域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審問會也不可能讓罪犯們持續沉眠長達150年之久。
就算鐵處女是用來節省經費支出的裝置,花費在每名罪犯身上的生命維持費用也絕不便宜。
更進一步而言,生活在禁忌區域的無辜魔女們其實也一樣。
除了食衣住等基本需求之外,他們也需要醫療用品。雖說魔女數量在現代已經有所減少,不過每年平均仍有將近數千名魔女被送進禁忌區域。
照常理判斷應該早已爆滿,然而現實卻未演變成那種情形。
換句話說,有許多魔女被當作實驗材料而處分掉的可能性非常高。
這些指控自古以來就未曾中斷過。自從倫理委員會成立以來,便長期針對這類議題展開抨擊。審問會雖然始終保持緘默,但卻早已被逼入再也無法自圓其說的絕境。
哮當然也不可能一無所知,因為他妹妹就是身陷那種處境的受害者。
「我認為除非打破這種現狀,否則魔女與人類永遠不可能和平共存。」
流對哮露出一抹苦笑。
「其實啊,我姊是個突然變異的魔女。」
「!?」
就連哮也忍不住大吃一驚。
「當時姊姊才10歲。她的身上突然出現体內幻器,造成魔力失控。相信你起碼也有聽過『崩壞症候群』這個名詞吧?」
哮只知道這是個病名。
不同于繼承血統而誕生的魔女,突然變異而成的魔女當中,有20%的機率會罹患某些殘疾。
其中有一種相當罕見,名叫崩壞症候群的症狀。
俗稱体內幻器的器官,又名第二心髒,是魔女在產生魔力時絕不可或缺的重要器官。一般來說,魔力會如同血液那樣邊在体內循環邊持續微量釋出体外,不會發生大量外泄的情形。
但若這個体內幻器有瑕疵的話,就會無視當事人的意志,自動將大量魔力排出体外。魔力對魔女而言大多都不會造成危害,然而對一般人來說卻是近似毒素的物質。
「受到那種殘疾的影響,姊姊引發了一場魔力災害……導致許多人不幸喪生。她本人雖然拚命試圖遏止,但在体內幻器破損的狀況下根本束手無策,而且才剛變成魔女的姊姊也不可能應付得了那種事態。畢竟她還只是個小孩子啊。」
「…………」
「等到体內魔力消耗殆盡,災害總算才宣告平息,不過異端審問會卻將姊姊的存在視為S級危險指定,把她關進鐵處女之中。」
「S級危險指定!?在明明並非蓄意殺人的狀況下嗎……!?」
哮忍不住驚呼一聲。照理來說,無論擁有多强大的力量,除了心懷惡意犯下殺人行徑的罪犯以外,應該都不會被列入A級危險指定以上的名單才對。
更重要的是——
「崩壞症候群不是一種在現代已有辦法處理的疾病嗎?」
「嗯,這確實已是一種就算不必讓姊姊沉睡也有方法治療的疾病。姊姊擁有的既不是高危險度的魔力屬性,也不是古代屬性。」
「可是——」流接著說道:
「雖有辦法處理,卻是極為罕見的症狀。只因這個理由,姊姊就成了人体實驗的材料。」
流喝下一口茶水。
「收到姊姊身亡的通知,是在姊姊被捕經過一年之后的事。連遺体都被火化,骨灰也全數被灑入大海了。報告宣稱姊姊是在沉眠期間罹患疾病,后因發現過晚而不幸喪命。當時我雖然才7歲,不過那種謊言就連小孩子也騙不過啊。」
「…………」
「既非故意殺人,危險性也不高。誰知她非但被蓋上犯人的烙印,還被當作白老鼠慘遭殺害……不僅是姊姊,另外還有許多魔女也有同樣的遭遇。」
「學生會長就是因此,才決定要親手改變異端審問會嗎?」
「當然啦,這並非唯一的理由就是了。姊姊的事情只不過是開端,但就算你要認定——我是打著激發你的同情心並拉攏你加入計划的如意算盤也沒關系唷!」
看著她那若無其事地游說自身過往的身影,哮不禁嘆了口大氣。
為什麼這個人有辦法如此開朗地說出自己的過往經歷呢?
流的過往與哮的經歷有著許多共通點。盡管心志與方向性南轅北轍,但哮過去也曾基于相同理由而試圖改變這個世界。
為了妹妹樹夕。
「異端審問會的現狀,只是一味地刺激敵人。而審問會違反人道的行徑,正是導致最近那些家伙的活動開始活絡起來的其中一項原因。我猜那個自發鬼……鳳颯月也不是漫無目的地采行這種体制。我個人認為他之所以營造出這種挑釁對方的狀況,目的或許就是為了表達出『我們不會讓步』的意思。」
「……你口中的敵人,是指幻想教團嗎?」
流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哮。
「很可惜,接下來就要收費羅。希望你能把剛剛聽到的那段話當作我的覺悟。再來輪到你了。」
流表現出心不在焉神態的同時,卻露出尖銳視線直瞪哮。
「你還有尚未對我坦承的秘密對不對?」
面對流那道帶刺的視線,哮瞬間倒抽一口大氣。
「不單只是瞞著我,你應該還藏著一個甚至沒透露給小隊隊友知情的秘密才對。小斑鳩或許是例外吧……雖說我也搞不太清楚,但我總覺得她好像知道那件事情。」
「…………」
「若沒能聽見你親口說出那樁秘密,我就無法信任你。我已作好對你坦承一切的覺悟,但你……有相同的覺悟嗎?」
「…………」
「這不是背負他人重擔的覺悟,而是開誠布公的覺悟。」
哮陷入沉默。
他就這麼注視著流,保持不動的坐姿。
片刻過后,哮才開口回應。
「……你了解到什麼程度?」
「問題並不在于我知不知道內幕。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明罷了。」
哮再次陷入沉默。
「我並不是說擁有秘密是壞事喔。可是我們現在試圖建立的關系,是一道只要彼此稍有隱瞞就會瞬間崩潰的脆弱關系。」
「…………」
「我的同伴並不是只有學生會而已。盡管數量不多,但絕對超乎草薙同學你的想像之上。他們都是一群有著試圖改變腐敗的審問會之大志,以及早就作好覺悟的人。」
「…………」
「我期待有朝一日能夠歡迎你成為我們的同志。即便現在只是維持著利害一致的合作關系也無所謂,但我希望你可以把這次交涉,當作今后也能繼續與我方交換情報的第一步。你若有坦承自身秘密的覺悟,縱使要我先公開后續情報給你也行。」
流靜待哮的回答。
此時此刻,大概就是舉棋不定的35小隊,面臨了——必須選擇是要投靠現在的審問會陣營,或是轉而與學生會陣營合作的緊要關頭吧。
坐在被爐里頭的哮雙手緊緊抓住褲子,不發一語地低頭向下。
流雖是跟颯月相似的人種,但哮覺得她比颯月來得更有人情味。撇開立場善惡的判斷不談,哮也很清楚與其就這樣繼續遭到理事長利用,還不如投靠她來得像話一些。此外也確實能為小隊帶來益處。
然而,哮所抱持的秘密——樹夕,等級實在差太多了。
甚至到了——假如能夠保持不為人知的狀態,那就最好永遠別公開會比較好的地步。
「抱歉,可以再給我几天時間嗎?」
「……唔,我總覺得唯獨此事,並非時間就能解決的問題啊。」
「我明白。可是在告訴學生會長之前,我想先向小隊成員們坦白。況且我覺得這也並非我獨自一人就能決定的事情。」
哮表明自己的想法之后,流先是雙眼猛眨了几下,接著開心地露出微笑。
「你真是個很會替隊友著想的孩子呢。」
若無其事地如此說道的流雙手輕輕一拍。
「好吧。什麼時候都沒關系,當你下次回到這里時,要記得給我答覆唷。」
哮深深地向她鞠躬致意,隨即起身離開被爐。
「最后,我要給你一個忠告。」
就在哮准備離去時,流主動開口叫住他。
哮轉身面向她。
「——小心銀檞之劍。假如她真是名喚『神器』的魔導遺產,那就會是一把血肉之軀難以承受的武器。」
「……可是……我該怎麼提防呢?」
「過去她或許未曾對你提出任何要求,但今后無論她開口說些什麼,都絕對不可以答應她。」
流稍微收斂悠閑神情,眯起雙眼說道。
「因為……你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究竟為何,此時此刻的哮還無法理解。
哮踏出第二學生會辦公室,關上資料准備室的門。
他懷著滿腔的郁悶感,獨自一人走下樓梯。
照理而言,外人絕不可能獲知樹夕的存在。哮也是在審問會開出『絕對不准透露相關消息』的條件底下,才獲得探視妹妹的權利。
他凝視自己的掌心,緊咬著嘴唇不放。
流的野心一旦成真,針對魔女的待遇大概就會變得較為寬松。
哮本身也很贊同流的理念。因為她也擁有與哮相似的過往經歷,因此也能引起哮的共鳴。
但兩者之間卻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樹夕並未如同流的姊姊一樣淪為審問會的犧牲品,審問會也絕不是緊抓著樹夕不放。
不同于崩壞症候群,樹夕真的相當危險,這點自是無庸置疑。
在沒有任何解決方案的狀況下,貿然釋放被審問會監禁的樹夕絕非上策。
「………………樹夕。」
不知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哮,輕聲呼喚著妹妹的名字。
此時,他突然感受到來自他人的視線。
左方,有人站在走廊盡頭的樓梯附近,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
就身上的制服看來,對方是一名女學生。
「——!」
她看起來十分眼熟。
綁成馬尾造型的褐發,在快活神采中仍保有一絲柔和的相貌。
錯不了,那名女學生是……
「吉水……!」
忍不住猜想自己是否認錯人的哮連忙輕揉雙眼。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吉水的身影已憑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少年佇立在相同位置。
「……咦,你……」
哮也認識那名少年。
霧谷京夜。他是第15試驗小隊……遭到凶煞毒手而全軍覆沒的小隊隊長。
京夜對哮投射出一道瞪視般的凶狠目光。
「京夜!」
哮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邊跑去。
全力衝刺的哮快步抵達京夜面前。
「你、你什麼時候出院的啊?先前我去探病時,才發現你已經不在……」
「…………」
「……總、總之真是太好了。看你的氣色還不、錯……」
心想自己不該講出『氣色不錯』這句話的哮,瞬間著急了一下。
但他整個人的氣色看起來真的不錯。
京夜的雙腳。那雙照理說已被管制塔殘骸壓斷的雙腳。
如今無論再怎麼看,都很明顯地存在于他身上。
一開始哮還以為那是義肢,但並不是。哮一看就知道那是活生生的雙腳。
「……你的腳……怎麼……」
哮滿臉詫異地凝視著京夜的雙腳,京夜卻移開視線,逕自從哮旁邊擦身而過。
哮連忙隨后追趕上去。
「等一下,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
「吉水現在怎麼樣了呢?我向藥師打聽她跟你的事情,結果對方都不肯告訴我。若是換到其他病房的話,你起碼也透露一下地點,讓我日后方便前往探病——」
哮不經意地伸手搭住京夜的肩膀。
真的只是輕輕觸碰而已。
誰知京夜竟彷佛要揍人似地用力撥開哮的手掌。
哮頓時啞口無言。
「——該死的叛徒,別隨便碰我……!」
京夜對哮露出一張怒氣衝衝的神情,惡狠狠地如此說道。
叛徒?這話什麼意思?
哮不明白京夜為何大動肝火,整個人不禁為之一愣。
而在這段期間,京夜已沿著走廊快步遠離現場。
提不起勁追上的哮,只能目送京夜的背影逐漸遠去。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摸不著頭緒的哮輕輕磨蹭自己的手背。
之后哮又前往藥師病棟找護理師詢問,結果對方還是不肯告知吉水明的下落。另外他又試著追問有關京夜出院的事情,豈料護理師竟說病棟打一開始就未曾收容過這名病患,回了他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裝蒜回應。
盡管要他不覺得奇怪也難,但這件事情在此時的哮心目中,頂多只留下一個『等下次見到京夜時再問個清楚好了』的念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2.妹妹
「——觀測對象瀕臨心跳停止狀態。准備進行注入液態緋緋色金屬的作業。」
在禁忌區域終極監獄特別實驗管制室內,面對監視螢幕投映出來的少女身影,其中一名鍛冶師開口向颯月報告。
監視螢幕所顯示的人物,是被捆鎖住的草薙樹夕。她被接上許多條導管,另外更遭數十條閃閃發亮的鎖鏈加身。
「嗯嗯嗯……今天的小樹夕還真是頑强呢。」
人在階梯型管制室中心地點附近的颯月一邊凝視螢幕,一邊露出興致勃勃的笑容。周遭則有精挑細選的鍛冶師及藥師團隊手忙腳亂地操作著電腦,整間管制室儼然呈現出一副忙得不可開交的狀態。
「施打藥物至今已超過30小時以上,藥劑份量也已超過一般人致死量的百倍以上。是該認定毒素難以奏效……或者純粹只是她在鬧別扭呢……鐵,你有什麼想法?」
颯月一邊伸手輕抵下顎,一邊出聲詢問佇立在身旁待機的隼人。
隼人連看也不看颯月一眼,只定睛注視著監控螢幕。
「情況跟往常不太一樣……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聽說她日前曾跟草薙哮會面,有發生什麼異常事態嗎?」
「沒什麼特別的啊。我得到的報告是說草薙同學情緒有點失控,樹夕則始終表現出文靜乖巧的模樣喔。只要他來探視,她的精神及脈象都會變得出奇穩定,力量的活動程度也隨之下降。坦白講,由于花在她身上的經費非常可觀,因此他能前來探視也對我們大有幫助啊。」
隼人靜靜地瞪視颯月。
「你不服嗎?這項處置已經持續執行了長達5年。雖不認為你會高喊什麼倫理道德觀念的口號,但到目前為止也只有這種方法可以控制得了她,所以也無可奈何吧?」
「…………」
「我個人也對于必須一再殺死這名少女的決定感到痛心啊。可是若不這樣做的話,她体內的異質成分就不肯顯露出來。我們必須逼出潛藏在她体內的異質成分,一殺再殺直到斬草除根為止。不這麼作的話,整個世界搞不好就會因此而宣告滅亡啊。」
颯月微睜雙眼,對隼人露出一抹微笑。
「5年前,逮捕小樹夕的功臣是你,相信你應該最清楚她的危險性究竟有多高才對吧?」
「…………我很了解。」
「放心吧。這種事情就快告一段落了。真是夠了,Alchemist社能對她產生興趣,著實對我們的工作大有幫助啊。短短兩個月……他們只花了這麼短的時間,便完成了我們傾盡全力投入研究的相關事宜,真不愧是偉大的鏈金术師們啊。」
颯月一邊語帶嘲諷地稱贊Alchemist社,一邊樂不可支地眺望著螢幕中的樹夕。
「坦白講,假如這世上當真存在著並非魔力生物的全能上帝,那我可真好奇祂為何會創造出這種生物呢。難道是企圖驅逐驕傲自大的人類嗎?真是夠了。」
感慨良多地搖了搖頭的颯月,卻是表現出心口不一的開心神色。
同時,某名藥師將耳麥挪至耳邊,出聲通知室內所有人。
《觀測對象心跳停止,不久后即將再度覺醒。切換至第一種警戒態勢,全体異端審問官,請假定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並采取對應行動。》
報告一出,原本忙得不可開交的研究人員們,全都一同停止動作。
颯月及隼人也默默凝視著螢幕。
樹夕整個人頹然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測量儀器所顯示出來的樹夕脈象已完全停止。從腦部活動以至于其他生命跡象,均徹底宣告她已死亡的事實。
但變化卻是隨后接踵而來。
理應身亡的樹夕,竟微微睜開了眼。
《……啊………啊……》
睜開的雙眼空洞無神,口水不聽使喚地沿著嘴角滴落。
颯月起身沿著樓梯走到管制室下方,伸手抓住麥克風。
「唷,小樹夕早啊。睡醒的感覺如何呢?」
語調爽朗地道了聲早安的颯月,臉上浮現出宛如笑面貓般的笑容。
被漆黑牆壁團團圍繞住的樹夕,受到揚聲器傳出的聲音牽引而抬起頭來。
兩眼依舊空洞,無法對准焦距。雙唇微微顫抖,唾液不斷流出。
當事人並無法理解自己處于什麼狀況。只有一股心髒硬是被迫再度跳動的不適感回蕩于体內。
「……啊——…………」
傾泄而出的聲音不帶任何一絲生氣,儼然就跟小嬰孩毫無意義的呻吟聲一模一樣。
在樹夕心中,只有飄移不定的思緒,以及一股漠然的恐懼。
寬廣。極其寬廣。收納靈魂的肉体實在『太過寬廣』。
這股寬廣的感覺彷佛對樹夕造成威脅一般,不斷催逼著她。
打開。
打開打開打開。
你跟這個容器不相稱。這里對你而言太過寬廣。
並不是聲音,而是靈魂的住處發出了悲鳴。
這里很冷、這里太過寬廣。所以打開吧,解放所有一切吧。
來自肉体的脅迫,使樹夕的雙眼流下一行淚水。
這股强迫觀念,在死后必定會降臨。
——草薙樹夕——
她具備的力量極端特異。只要將力量釋出体外,接觸到的物質就會被變換成草薙樹夕的一部分。而這樣的侵蝕現象會無窮無盡地向外蔓延,研究團隊預測一旦置之不理的話,甚至整個世界都有可能遭到吞噬。
這股連樹夕本人都無法控制的力量,被稱作不確定古代屬性『鬼』。正如不確定一詞所示,審問會尚無法將樹夕的力量斷定為魔力。因為相對于呈現粒子狀的魔力,樹夕的力量是由血肉所組成的物質。
換句話說,樹夕的身体就是她所擁有的特異力量。
「……啊……嗚……唔唔……」
樹夕就是因為這股力量的緣故而無法喪命。
縱使設法暫時致她于死地,她也必定會從死里復活。無論是掐住脖子使她斷氣也好、注射毒素腐蝕她的肉体也罷、或者用利器刺穿心髒、還是炸掉她的頭顱、甚至是將她整個人燒成灰炭——樹夕都必定會復活。她的力量拒絕接受死亡。
審問會每個月持續定期殺害她的理由,就是為了讓她釋放積蓄于体內的力量。若不定期釋出力量,樹夕的靈魂將會遭到力量侵蝕,最后導致整個人完全失控。
唯有來自外部的力量試圖致她于死地時,抗拒死亡的力量才會自她体內泉涌而出。再注入藉由高熱熔解而成的抗魔素材——緋緋色金屬液体,一鼓作氣消滅掉這些溢出的力量。
身為哥哥的哮並不曉得這項事實。他所具備的認知,是審問會為了控制樹夕体內的異端而進行著相關研究。因此他根本無從得知,樹夕像這樣無數次游走于死亡與復活之間的事實。
樹夕本身則不想告訴哥哥事實。因為一旦開口,哥哥勢必不會原諒審問會。他一定會再次變回過去的衝動個性,轉而背叛審問會……最后落得慘遭殺害的下場。
因此樹夕選擇了忍受痛苦的道路。
「……哥……哥……」
即便口齒不清,樹夕仍呼喊著哥哥,呼喚著唯一一位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之人。
懷著最大限度的憎恨,以及最大限度的愛情。
好想見哥哥一面、好想摸摸哥哥。只要有他在,樹夕就有辦法忍受這種痛苦,就承受得了這種比死還難熬的生活方式。
「哥……唔……哥……」
好希望哥哥陪伴在自己身旁。因為這里太過寬廣,這里實在太過寒冷。她渴望觸摸那個人溫暖的指尖、渴望聽見那個人的聲音。
不要緊,哥哥還會再來探望樹夕。
因為對哥哥而言,樹夕是唯一的——
此時,樹夕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頂著一頭晚霞色秀發的女性幻影。
「————」
哥哥的身影,出現在那名素未謀面的女性身旁。
兩人手牽手,一同並肩邁步前行。
樹夕雖試著對哥哥逐漸遠去的身影伸出手,卻因自己的手遭到捆鎖而動彈不得。
「不要離……開……樹夕。」
呼喚聲徒勞無功,樹夕的幻想毫不留情地悄然消逝。
在寂靜之中,樹夕的魂魄墜入孤獨深淵。
在黑暗之中,環抱著她那孤單靈魂的,正是她本身的異端之力。
異端這樣對她說——打開吧。
「………………………………………………………………………………………………………………」
于是樹夕許了願。
她許下想要出去、想要見哥哥一面的願望。
而她的力量,則助她實現了這項心願。
——一股難以抵抗的驚人力量,自樹夕体內泉涌而出。
「縛狼鎖碎裂!觀測對象開始破壞鐵處女裝置!」
「快點注入緋緋色金屬液!務必設法阻止她的行動!」
「……不行啊!排放量比往常高出太多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形!」
在禁忌區域終極監獄特別實驗管制室內,充斥著警告燈的閃光與刺耳的警報聲響。
許多鍛冶師慌亂不堪地來回奔波,一眼便可看出事態非比尋常。
「——第二、第三隔牆開始遭到侵蝕!這是首度發生隔牆如此迅速遭到侵蝕的現象!」
「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將厚達十公尺的隔牆變換成自己軀体的一部分了嗎……!」
「會長,隔牆已經抵擋不住了!」
鳳颯月佇立于管制室的監控螢幕前方。
他一邊注視著螢幕所投映出來、造成這場混亂的源頭,一邊對部下們發號施令。
「投入兩支龍騎兵小隊。吩咐先遣部隊負責牽制目標,后續部隊則著手搭建簡易隔牆。」
「那絕非我們所應付得了的對手……!這樣作不就等于只是派他們白白送死而已嗎!」
「畢竟不能讓目標往上跑啊。只能說是必要的犧牲了。」
「我們不正是為了防范此時這種狀況才建立這座地下設施嗎!現在應該立刻打開所有隔牆,將目標打入地函之中才對!」
「不行唷。那家伙現在還不能死。況且我也並不認為區區岩漿就有辦法徹底殺死那頭怪物。總之無論如何都非得將她回收回來不可。」
颯月面露若無其事的表情,眼神冷冷地凝視著螢幕。
站在颯月背后,同樣定睛注視著螢幕的鐵隼人,則從懷中抽出噬魔聖物。颯月將視線轉移至隼人身上,微微眯起雙眼。
「鐵啊,目前狀況跟五年前相差非常大。她無疑成長了。」
「……我會在暴走狀態平息之前殺光所有崩潰的部分。」
「你可能會死掉喔?」
「我不在乎。」
獲得颯月首肯,確認完剩余彈藥數量之后,隼人立刻掉轉腳步。
「……會長。」
在門口一度停下腳步的隼人,就這麼背對著颯月出聲說道。
那是一陣即便在吵鬧不堪的管制室當中,也顯得格外響亮的沉重聲調。
「假使您企圖利用那頭怪物,達成發揮抑制力以外的目的,我將毫不客氣地采取斷然態度。」
「……哦哦。」
「無論您有何想法,在您動用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會認定您是異端。」
「…………」
「請您作好心理准備。」
宣告之后,隼人動身離開管制室。
邁步行走于由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單調走廊上。
在只有腳步聲回蕩于周圍的狀況下,隼人以無線電聯絡管制室。
「吩咐騎士團全數撤離。在我衝入禁區之后,把所有隔牆通通焊死。不准任何人進去,也別放任何人離開。」
《可、可是這樣一來……》
「快!」
關掉無線電的同時,隼人已抵達第一扇隔牆。
一扇接一扇,在穿越了無數扇重重開啟又關閉的隔牆之后,赫見異形自走廊盡頭蜂涌而至。
那是一道宛如有生命的紅色巨浪。巨浪帶有並非液体狀,而是近似肉塊的質感。肌肉表面雜亂無章地布滿了數量極其可觀的嘴巴、眼睛、牙齒及角,宛如是把好几種生物丟進攪拌器里頭混合而成的產物。
巨浪侵蝕隔牆的抗魔素材,將其轉換成自身的肉塊。
但它們卻彷佛只懼怕隼人周邊似地避開他,逕自朝后方呼嘯而去。
隼人毫不畏懼異形巨浪並向前推進,與目標物正面對峙。
「——,————」
身為巨浪源頭的那個存在,雙手頹然低垂,只有臉龐向著天花板。喉嚨雖然頻頻蠕動,然而傾泄而出的卻只有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嘆息。
「…………」
即便是身經百戰、見識過無數威脅的隼人,都不得不在對戰眼前的存在時,作好戰死的覺悟。雖說他心如止水、軀体也並未顫抖,然而如同針扎的剌痛感卻是掠過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籠罩住現場的空氣正在哭泣。大氣本身發出了『好可怕』的無聲悲鳴。
至少,目標物看起來像是個人。
至少,目標物看起來像是生物。
然而其存在的樣式,只能以扭曲來加以形容。即便稱作混沌也絕不為過。甚至只能認定目標物体內蘊含著這世上各式各樣的憎惡,以及這世上各式各樣的暴虐。
隼人面無表情,靜靜凝視著並未察覺他來到、始終側頭仰望著天花板的存在。
「上次對上你,已是整整5年前的往事了嗎……」
隼人相當罕見地發出了帶有一絲復雜情緒的嗓音。
大概並不期待能獲得回應吧。隼人彷佛自言自語似地嘀咕著,同時彎指輕抵扳機。
「你可以埋怨我、懼怕我、憎恨我沒關系。」
「————」
「我不會向你道歉。」
「————————」
「所以你也無須為了試圖殺我而道歉。」
隼人閉上雙眼,靜靜地詠唱咒文。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Summis desiderantes affectibus)
冠上暴君之名的噬魔聖物發出光芒,隼人腳下浮現出一個纏裹著漆黑雷電的魔法陣。
漆黑粒子緩緩覆蓋住隼人的肉体。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Malleus Maleficarum)
身裹漆黑戰鎧的隼人,與異形正面對峙。
眼前的巨浪本体,轉頭望向隼人。同時,肉塊巨浪戛然停止動作,鑲嵌于肉塊表面的無數眼珠,紛紛轉而直瞪隼人。
緊接著所有嘴巴一起張開,發出聲音。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在哪?」
混沌笑了。看著隼人,笑了。
非人的混沌,露出宛如人類一般悲傷的表情,淚流滿面地對著隼人笑了。
數小時后。
「唉——這戰況可真慘烈啊。幸好這里是建造于地下,若是在地面上開打,那事態可就嚴重了。」
颯月一邊搖搖晃晃地漫步于隔牆的殘骸之上,一邊喃喃自語地說道。
終極監獄的現狀可說是慘不忍睹。層層疊疊的隔牆全數崩壞,用抗魔素材打造的牆壁及測量儀器也通通報銷。
走在宛如經歷過一場重大災害襲擊的設施之中,颯月總算在瓦礫里頭發現他要找的人物。
「喂~~鐵啊,你還活著嗎?」
由于對他這聲呼喚毫無反應,颯月決定耐心等上几秒鐘。
隨后,巨大瓦礫笨重地搖動,緩緩被抬起。
頭破血流的鐵隼人自瓦礫堆底下現出身影。
應該是魔女獵人化了吧。隼人身穿一襲近未來造型的漆黑戰鎧。
只是戰鎧破爛不堪,他本人也傷痕累累。
「不愧是最强的魔女獵人,有夠頑强啊。」
颯月樂不可支地送上掌聲,卻見隼人露出殺氣騰騰的眼神直瞪颯月。
「……草薙樹夕人在哪里?」
「哎呀——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啊。就連我也料想不到她居然會長出翅膀飛離此地呢。」
「非常抱歉,讓她逃走了。」
隼人撥掉身上的瓦礫碎屑,聲調低沉地向颯月賠罪。
「你在胡扯什麼啊?做得很好。拜你的奮戰不懈所賜,總算是壓抑住她的失控情形了。在飛離此地時,她的神智好像几近完全恢復正常了喔。」
「…………」
「但若不能盡快發現她的行蹤,這座城市……或者該說是這個世界就有危險了。即便是我,也無法放任那種存在于外面四處游蕩。你也立刻動身追緝吧。」
「我了解了。」
「另外,我也已經吩咐霧谷同學前往追擊,你便與他聯手應對吧。以小樹夕現在的狀況來看,單靠你們兩人應該就綽綽有余了吧?」
「……現在派霧谷參與實戰仍嫌過早。他還無法完全駕馭噬魔聖物,獨斷專行的傾向也很强。」
「哎呀,我又沒有打算讓他參與戰斗,你不用擔心啦。況且別看他那樣,他也擁有一身頗優秀的搜查功力喔?」
面對無意改變强硬姿態的颯月,隼人只好死心似地微眯雙眼。
結束掉這個話題的颯月,高高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
「哎呀~不過話又說回來……」
「…………」
「……哈哈!該怎麼辦呢……這種慘狀。看來我得找預算委員會商量一番羅。」
颯月面露格外神清氣爽的表情,望向半毀的設施。
「總之不管怎樣,接下來都預定要將她轉移至Alchemist社的新設施去。這麼寬敞的個人監獄,留著也沒用。」
颯月像是思索著今后的方針一般,樂不可支地伸手抵著下巴。
學校的小隊活動,基本上規定是在上午課程結束的同時就宣告開始,但也可自由利用周休假日進行。
今天是星期六,市區到處都充斥著逛街人潮。
再加上聖誕節將近,隨處均可看見紅色與綠色的裝飾。
雖然依照規定,這類宗教習俗是受到禁止的,不過像基督教或佛教等自古以來便深植諸多人種民心的信仰,只要在不涉及魔术儀式、傳教活動或推銷的前提下,便能獲得許可。
就算教會及寺院都減少了,也只是變得比魔女狩獵戰爭之前還少,並非全部遭到拆除。
活動與慶典也相同,打從戰爭前便存在的相關事物,如今也仍然深植于社會文化之中。
聖誕節及情人節也是其中一環。話雖如此,其實也只不過是舊日本的庸俗風氣,原封不動地被傳承下來罷了。
「……這邊是鳳,在預測目標會出現的地點待機中。所有成員回報現狀。」
躲在大型家庭餐廳招牌后方的櫻花,以暗藏于衣領的無線電對講機向隊友們發送通訊。櫻花身上穿的不是學生制服,而是看似oL的女性用套裝及御寒大衣。明明還是高中生的她,竟與這身女强人風格的裝扮格外相襯。
現在巧試驗小隊所展開的是便衣搜查行動。也就是在不打草驚蛇的狀況下接近目標,並隨后跟蹤。要是身穿對魔導學園制服的話,被發現的可能性實在太高,因此除了櫻花以外的隊員們全都換上不同的裝扮。
《呼呼……好棒喔,好一雙美腿喔……麻煩再稍微蹲低一點好嗎?性感的胸部,我想欣賞性感的胸部啊。》
「……杉波,認真執行任務啦。」
《又沒關系,這是工作上的甜頭嘛。我都特地准備服裝,更不惜親自出馬守在這種鬼地方擔任監視員了,我該收到的應該是感謝而不是責備喔。》
「……你應該有好好尋找目標行蹤對吧?」
《放心啦。從這邊看下去的視野還算寬闊啊。》
櫻花一邊將雙眼眯成直線,一邊轉頭望向對面大廈的中段樓層。
在擦窗用的吊籃上,只見頭戴黃色安全帽及身穿作業服的斑鳩,正用望遠鏡對著自己直流口水。
看起來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櫻花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挪動嘴角抵住衣領的通訊器。
「西園寺……跟另外那個跟來的。你們兩個也都准備好了吧?」
《我自認自己毫無疑問是隊伍的主力成員好嗎!?》
真理那陣毫不停歇的尖銳嗓音,震得櫻花的耳朵嗡嗡作響。
「別那樣大吼大叫啦。會引起路過行人的疑心耶!」
《我說啊!為什麼只有我跟小兔打扮成這種模樣啊!?》
被她這麼一說,櫻花接著轉動視線,望向站在智慧型手機門市前面的真理與小兔。
兩人身穿聖誕女郎的服裝站在店門口。
也就是俗稱的迷你裙聖誕女郎。
「……沒辦法,我的眼神太過銳利,由杉波來扮的話又會變得如同酒家女一樣。」
《你說誰是脫衣舞娘啊?》
「我又沒那樣講。」
回嗆了斑鳩的吐槽之后,耳邊響起小兔直打寒顫的聲音。
《好好好好冷啊啊啊啊……為什麼裙擺短成這樣啊……?》
小兔一邊覺得冷到不行,一邊發送面紙包給路過行人。
這襲聖誕女郎裝不僅露出部位較多,而且小兔身上那套的尺寸又刻意做得比較小,導致胸部附近顯得格外豐滿緊繃。
因此路過的男性路人全都沒有例外地收下小兔的面紙,而且在收下后又頻頻回頭觀望。
《…………》
真理見狀,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
摸完之后,再望向小兔的身体。
《……?二階堂,你怎麼啦?》
《——這就是……差距化的社會!》
真理雙膝一彎,當場跪倒在地。
而用望遠鏡看得一清二楚的斑鳩,則是興高采烈地大叫。
《放心啦!你還是有被需要的!你手上的面紙確實減少了啊!》
《不是那種問題好嗎——!我簡直悲慘到極點好不好!》
《我敢保證!收下面紙的男人等晚上回到家之后,必定會邊想著你邊用掉那包面紙的!》
《嗚哇——!別對我講那麼惡心的話啦!》
「教你們几個不要做出引人注目的舉動,你們聽不懂嗎!」
連櫻花也忍不住大聲咆哮,總算是讓隊友們安靜下來了。
「真是夠了……草薙,你有聽到嗎?你那邊沒問題吧?看你好像從剛剛開始就沒有動靜的樣子……」
喘了口氣之后,櫻花轉頭望向哮。
在發放面紙的真理與小兔背后——
站著一具看起來不知是熊還是食蟻獸的怪異布偶。
兩名少女正忙著招攬客人的期間,布偶卻是紋風不動地佇立在展示櫥窗前方。櫻花翻起自眼直瞪布偶裝,隨后小聲說道:
「……草薙!你到底有沒有聽到啊!?」
只見布偶裝霍然一蹦,左顧右盼地環視著周遭。
接著大概是想起自己在哪里了吧,布偶裝連忙對著櫻花所在的方向豎起大拇指。
「本來應該是由你負責指揮部下行動,結果你自己卻心不在焉是怎樣?」
遭到這陣魄力十足的嗓音怒斥,布偶……哮顯得十分過意不去地低頭道歉。
櫻花很受不了地搖了搖頭。
這次她們要對付的是比較危險的目標。
對方是個把內含魔力的特定植物烘乾,再加工成粉末狀四處兜售的毒品販子。
天然魔導遺產的麻藥,能把微量魔力導入体內,使人類產生某種快感,說穿了就是一種刻意誘使身体發生魔力障礙症狀的危險物品。近來因交易活絡化而逐漸形成嚴重問題。
根據流所提供的情報顯示,這名毒販是個在黑社會也頗具人脈的人物,平常不太會單獨行動。雖不知會帶多少人隨行,可是若不機靈行動且集中火力緝捕的話,甚至有可能會造成人員傷亡。
就在櫻花對于眾人缺乏集中力的表現感到有點不安之際——
《——來了。正如情報顯示,是一台黑色高檔轎車。》
「!?確定沒錯嗎?」
《嗯,雖說換了另一組車牌號碼……呵呵,但那是最近才剛換掉的東西。大外行無論再怎麼耍小技倆,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啊。》
收到斑鳩的報告之后,轎車隨即停靠在櫻花目光所及的位置。
櫻花屏息以待,同時利用無線電通知真理、小兔及哮。
「由我先接近觀察……你們三人提高警覺。絕不可引起對方的疑心。」
《了、了了了了解啦。》
《知道啦知道啦……》
布偶也豎起大拇指。
于是櫻花也佯裝成路人,慢慢走向轎車。
有人開門步下高級轎車。
人數為兩人。
(兩人……比原先預估的還少。)
櫻花一邊接近轎車,一邊側目窺視走下車的人物。
其中一人是這次行動鎖定的毒販。身穿一襲看得出其收入相當優渥的服裝。
另一人則是看似部下的男子。此人則是有點像是隨處可見的小混混。
但就在櫻花即將行經轎車旁邊之際,又見一人自車中現身。
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以緩慢的動作打開車門走下車。
他是個身高將近兩公尺的高大男子。頭戴禮帽、手持拐杖。
呈現出一副宛如魔术師般的裝扮。
正當心想『這人還真奇怪』的櫻花准備移開視線的那一瞬間——
她發現高大男子的手腕上有個圖案。
那是一幅血紅色的蝴蝶刺青。
而在刺青的正中央,則刻有一個『D』字。
(……這是!)
櫻花對那個刺青圖案有印象。
過去她隸屬于EXE的時期,曾經搗毀一個名叫『紅蝶蟲籠』的組織。那是一個專門買賣身懷魔力之人的人口販賣集團。他們曾以培養為名,强迫抓來的魔女與魔法師交媾,試圖量產天生具備魔力的孩子,是一群作風相當狠毒的份子。
而該組織成員的身分證明,就是那個紅蝶刺青圖案。
櫻花連作夢也料想不到——該組織的幸存成員,居然會與毒品販子連成一氣。
毒販一走下車便叼起雪茄,示意部下點火。頭戴禮帽的男子則是面帶淡淡冷笑,靜靜佇立在一旁,與毒販聊了起來。
櫻花從他們面前擦身而過之后,小聲發出通訊。
「眾人提高警覺。頭戴禮帽的男子是B級危險指定的魔法師。」
《什麼!?》
《……你曉得對方的來歷嗎?》
小兔大吃一驚,真理則是冷靜地詢問。
「這個人綽號『哈梅爾奇术師』,是『紅蝶蟲籠』的進貨商。肯定錯不了,其刺青圖案上附有一個D字。盡管身為魔法師的實力沒什麼大不了,但他卻會采取應用近代化武器的奇特戰法。」
《……『紅蝶蟲籠』,是那群下三濫的賊窩啊……》
「你知道嗎?」
《那還用說。》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曾經跟他們共事過吧?」
《……我曉得你大概沒有惡意,但即便是我,聽到剛剛這句話也會發颯喔?》
「……抱歉。」
《我以前只承包過破壞設施之類的工作,而且是為了打響幻想教團的名號才被迫承接的……盡管改變不了為非作歹的事實,但我自認從未跨越那道最后底線喔。》
耳聞真理發出略感沮喪的聲音,櫻花連忙再補上一句「是我不好」。
聽見櫻花道歉的真理立刻重新打起精神。
《既然毒販跟那個集團的份子連成一氣,那我也不會放過他們。我就是為了制裁那種敗類,才選擇投靠審問會陣營啊。》
「我的意見與你相同。危險性雖高,但我也不願意就這樣撤退。」
《哎唷,難得我們有共識呢?既然如此,那就快點解除縛狼鎖的限制吧。》
「…………」
《如此一來我就願意原諒你剛才的失言喔?》
「……嘖,好啦好啦。照原訂計划執行作戰。首先設法查明目標的根據地。万一發生戰斗的話,你再以防御魔法提供援護。比起小隊成員,記得優先保護一般民眾。」
《了解~♪》
我早就想講講這句台詞羅~真理如此說道。
櫻花嘆了口大氣。
「沒問題吧,草薙?」
櫻花出聲詢問,只見穿著布偶裝的哮誇張地揮舞著手腳,還有模有樣地打起影子拳。
似乎是表達出『跟他們拚了』的意思。
櫻花默默沿著道路右轉。當她右轉之后,隨即閃身躲在大樓陰影處窺視目標的動靜。
可能是抽完雪茄煙了吧,目標開始行動了。
(三位,全看你們的了。)
櫻花一邊暗自送出激勵念頭,一邊緊緊握住雙拳。
當櫻花躲在大樓陰影處監視目標之際,對兩位聖誕女郎跟身穿布偶裝的人來說,緊張感已經竄到最高點。
目標正逐漸接近他們。
三人的任務,是巧妙地在目標身上裝上發信器。一旦試圖在人潮洶涌的街道上逮捕嫌犯,很有可能會不慎波及一般民眾,因此他們打算暗中給目標裝上發信器,好讓嫌犯帶領小隊前往根據地。
依照學生會長的情報指出,其他小隊也曾數度追緝過這名被鎖定的毒販,但每次都必定會在半途跟丟,最后終究無法查出其根據地的確切位置。
雖不知是利用魔導遺產或魔法,但總之對方一定是利用某種方式達成高度的擾亂效果。
既是如此,雖然傳統了點,但要查明根據地位置,還是這種手法最為有效。
——行動開始——
穿著布偶裝的哮開始發送免費氣球給小孩子們。
由于附近有一間大型玩具量販店,因此碰巧行經的三名孩童立刻快步衝向哮。
「哇——是食蟻熊耶——!啊哈哈,好討人厭的長相啊——!」
「各位,這邊有只食蟻熊喔——!」
「哇——!快踹飛它!快踹翻它!」
冷不防被踹的同時,哮誇張地表現出足以妨礙通行的過度反應。現場頓時變得熱鬧非凡,行人的視線紛紛投向哮。而目標物也跟著轉而望向哮。
本以為已成功轉移目標的注意力,誰知唯獨禮帽男子的目光沒被哮拉走。這樣很難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發信器安裝在目標身上。
于是小隊接著祭出B計划。
「小兔,換你上。」
「我、我嗎?」
「你比較受男性歡迎,快上啦。」
真理一邊笑咪咪地發送面紙給行人,一邊不經意地擺腰推了小兔一把。
小兔避無可避地被推至毒販面前。
「……呃,那個。」
「啥?」
小兔接近身為目標的毒販。
毒販從哮身上移開視線,轉而望向小兔。
「呃,呃,現、現在正、促、促銷中……唔唔。」
「……啥?」
「咿——!」
被毒販狠狠一瞪,小兔整個人頓時僵掉。
她所克服的是在戰場上的恐慌症,但在面對這類伴隨著另一種緊張感的辦案現場時,她的老毛病還是一樣會發作。
人選錯誤。
可是小兔還有其他武器。
《——就是現在!快夾起來!》
小兔耳邊響起了斑鳩的聲音。
小兔雙眼一閉,向毒販伸直雙手遞出面紙。
被雙臂夾住的小兔胸部,自然緊緊往中間靠攏。
這是一記對男性而言絕對無從閃躲的攻擊。
毒販看到了——小兔那對出奇豐滿的雙峰。
「這個……請您收下!」
小兔帶著宛如給情書般的氣勢,滿臉通紅地遞出面紙。
——這下子搞定了!
任誰都如此認定,誰知道——
毒販竟然不屑地「哼」了一聲,逕自從小兔身旁走過。
《杉波!根本行不通嘛!》
《……這怎麼可能。》
櫻花與斑鳩心生戰栗。再這樣下去,就只能看著毒販離開現場了。
本以為事已至此只好改采强硬手段,不料斑鳩竟在此時對著無線電大喊。
《等等……二階堂!接著換你上!》
「什麼啊!小兔都沒輒了,你還要我用相同手段啊?」
《廢話少說,假如我的直覺沒錯,這次應該能成功才對!》
在斑鳩的拚命說服之下,真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答應。
將心態切換成自暴自棄模式的真理,主動來到毒販面前。
她露出沒有破綻的做作笑臉,遞出面紙。
「我們是BU~~門市目前正在舉辦促銷活動唷。若不嫌棄的話請收下~~♪」
真理展現出令人不禁懷疑她是否曾有打工經驗的自然動作展開攻勢。
就跟小兔出馬時一樣,她刻意擠了一下胸部(卻也擠不出什麼料)。
真理內心其實也早已看開,覺得對方八成不可能收下,誰知道——
毒販交互看了真理的胸口及臉蛋一眼之后……
「……嗯,謝啦。」
居然收下了面紙。
「非常感謝~~♪(為什麼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目標是貧乳派!而且是極重度的貧乳派!》
「……唔,我、我們是BU~~♪(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啊啊啊啊!)」
盡管臉部肌肉僵硬,真理仍力保笑容發送面紙給路過行人。
作戰成功了。暗藏于面紙內的發信器,應該會引導小隊查明毒販根據地位置才對。再來只要持續追蹤信號,作好万全准備再攻進根據地就好。
櫻花從大樓陰影處現身,開始追蹤毒販等人。
毒販從真理手上接過面紙走了几步之后,禮帽男子突然停下腳步,抓住毒販的肩膀。
「——唔!」
櫻花神色為之一僵,禮帽男子在毒販耳邊講了几句悄悄話,毒販隨即拿出真理所贈送的面紙包,交到他手上。
「不妙!」
櫻花邁開腳步,邊閃躲人潮邊快步疾馳。
禮帽男子扭曲嘴角,一把丟開面紙,猛然朝向背后轉身。
手中——握著一把事先藏在懷里的半自動機關槍。
「二階堂真理!草薙!」
一聽見櫻花放聲大喊,哮率先采取行動。他就這麼穿著布偶裝擋在真理及小兔面前,張開雙臂試圖保護兩人。
真理也立刻察覺事態有異,連忙攤平手掌擊打地面。
隨后,禮帽男子扣下機關槍的扳機。
槍聲接連響起。
「——嘖,《極光界》!」
真理的魔法慢了半拍才發動。
整個空間宛如包裹住哮及行人一般,呈現出彩虹色的扭曲現象。半自動機關槍擊發的槍彈,在接觸到彩虹色空間的同時,便彷佛射入水中似地驟然減速。
行人及哮等人的動作,也很明顯地變成了慢動作狀態。
在彩虹色空間及通常空間之間,產生了極其明顯的時間差異。
真理隨即解除魔法,吐出一口大氣。
同時,附近的人們也因時間流速的變化而失去平衡,紛紛跌倒。
「唔……哮,你沒事吧!?」
真理還來不及發問,哮已搶先對她豎起大拇指。
「兩位干得好!」
櫻花趕抵現場,抽出手槍瞄准禮帽男子。
禮帽男子瞥了櫻花一眼,露出一抹詭異笑容。
(他策動了什麼技倆嗎……!?)
立刻作出判斷的櫻花,低頭察看哮腳邊那些掉落在地面上的槍彈。
子彈是……木制的?
不料這些木制子彈竟急遠膨脹,冒出看似人類雙眼及口腔的部位,轉變成如同植物球根般的外形。
櫻花知道那是什麼。
「這!!——所有人立刻搗住耳朵!」
櫻花連忙放聲大喊,並以雙手搗住耳朵。
瞬間,變形的大量球根竟全部露出彷佛瞠目結舌般的表情,發出驚心動魄的凄厲悲鳴。
《發狂塊根。》
這是一種低級魔法生物。據傳一旦被拔出就會發出尖叫聲,並會對聽見其臨死哀嚎之人的精神造成强烈負擔,聽久了將變成廢人,甚至當場慘死。
禮帽男子以身為吸魔素材的木制子彈作為觸媒,發動了召喚魔法。
單一個体並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威脅,然而他擊發的子彈數量頗為可觀。
以現場子彈數量計算,大概一分鐘內就會造成行人傷亡。
禮帽男子推著毒販的背部,連袂逃進小巷弄之中。
在大馬路化作人間煉獄的狀態下,櫻花發出几乎快喊破喉嚨的了亮嗓音對著耳麥大叫。
「我們留下處理這些東西!草薙你快追!」
櫻花如此一喊,哮馬上脫掉身上的布偶裝——
「——收到!!」
他精神飽滿地作出回應,同時邊塞著耳朵邊追趕逃進小巷弄的三人組。
衝進小巷弄的哮,快步疾馳于明明還是大白天,卻顯得特別陰暗的空間。
(奇怪,也太昏暗了吧。)
判斷事態顯然反常的哮,放慢速度抽刀出鞘,慎重地緩步前進。
這種陰暗的程度過于異常。自己肯定是不小心闖進禮帽男子所設下的結界之中了吧。
「各位,聽得到嗎?」
《————》
即便試著對耳麥講話,也只能聽到一陣劇烈的雜訊聲,最后甚至失去任何聲響。
看樣子這個結界似乎也具備癱瘓通訊器材的性能。
認識到已經一腳踏進敵人領域的哮,隨即切換成臨戰態勢。
哮聚精會神,慎重地沿著小巷道推進。只有從蜿蜒于牆上之水管所滴落的水珠聲,以及自己的鞋聲回蕩在耳邊。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空間當中,其他聲音全都遭到抹殺了。
身陷不斷在同一個地方打轉之錯覺的哮,更進一步提升自己的神經敏銳度。
他發動掃魔刀。並非提升視覺,而是强化聽覺及觸覺,設法辨別敵人的位置。哮開始感應常人大概無法聽見的聲音,以及微弱的空氣流動。
最后,他終于成功捕捉到某種聲音。
(這是……槍聲與……悲鳴嗎?)
盡管很細微,但他仍聽見男子們的悲鳴及求饒聲。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哮還是快步趕往傳出聲音的方位。
(?這面牆壁……)
聲音在行進間戛然中斷,不過旁邊這面平淡無奇的牆壁卻令哮感到不太對勁。
他試著揮刀劈斷牆壁,只見空間隨之扭曲,一條通道憑空出現。
哮再沿著這條道路繼續前進——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卻聽見一陣發自內心感到恐懼的男子嗓音傳入耳中。
「你是魔女嗎……!?還是我的同類!?等、等等……不對……莫名其妙……你到底是什麼啊……!?」
往后倒退的沙沙聲。
以及彷佛某種物体走路所發出的嚏嚏聲響。
那陣講話聲,八成是出自那名禮帽男子口中。
他遇見某種不明物体,心生畏懼了嗎?
面對可能出現的全新威脅,哮的心跳遠度驟然加快。
「住手!求求你別靠近我!咿——不要過來!」
驚恐的求饒聲。而在這段期間,仍舊可以聽見嚏嚏的腳步聲。
「怪、怪物!這種怪物,根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我絕不會認同像你這樣的存在!一旦承認的話,我……我,啊、啊啊,神啊——」
——聲音完全中斷。
寂靜持續籠罩現場,在哮快被這股强烈壓迫感壓得要忍不住發出悲鳴之際——
………噠噠………
不明物体再度展開行動。哮深深吐出一口大氣,將刀刃斜舉至身前。
事態不妙,這家伙很危險。哮的第六感頻頻發出警報。
噠噠、噠噠……不明物体緩緩逼近。
就在哮的緊張情緒達到最高點,擺出突刺架勢的那一剎那。
充滿威脅的黑影現出了真面目。
不明物体像是拖著雙腳一樣,緩緩自黑暗中出現在哮面前,定睛看著他。
「…………哥、哥?」
哮啞口無言。
自己感受到威脅的對象。
自己准備放手一搏的對象。
竟是自己最心愛的妹妹。
「……樹夕……?」
無法好好厘清現狀的哮,就這麼神情呆滯地斜舉刀刃杵在原地不動。
為何樹夕會出現在這?為何自己會在這種場面與樹夕重逢?
為何自己……竟舉起刀刃對著樹夕?
這種狀況,簡直……
簡直就跟五年前的——
「太好了……樹夕追尋著……心跳聲而來,終于順利……見到哥哥了……」
樹夕面露虛弱笑容,噠地一聲向前跨出一步。
哮竟反射性地往后倒退。
目睹哥哥的反應,樹夕虛弱地伸出手臂之后,悲傷地笑著說道:
「對不起……哥……」
「唔……!」
「樹夕……又犯下、相同的錯誤了……」
其中一只眼睛流下一絲鮮紅血淚之后,樹夕的身体頹然癱倒。
哮蹬地跑了過去。
「樹夕……!樹夕!」
他一把抱住妹妹的身体,不斷呼喚著她的名字。
樹夕全身一絲不掛。平常總是戴在頭上的耳機式縛狼鎖也不見蹤影。
呈現出完全擺脫控制的姿態。
在哮懷抱中的樹夕,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感到安穩的微笑神情。
「你……怎麼會……!」
「……因為……樹夕好想……見你。」
「…………!」
「………一直……很希望…………能夠這樣……觸摸哥哥。」
樹夕幸福地伸手輕觸哮的臉頰,接著彷佛陷入沉睡似地失去了意識。
小巷內空無一物。
既無屍体、亦無肉屑,甚至沒有留下任何血痕及毛發。
只剩下一頂破破爛爛的禮帽掉落在地面。
發生了什麼事自是顯而易見。毒販與其部下,及戴禮帽的魔法師•『哈梅爾奇术師』……全都被樹夕消滅了。
懊悔不已地咬緊牙關的哮,脫下外套裹住樹夕的身体。
「——草薙。」
突然傳入耳中的聲音,牽引著哮睜大雙眼抬頭察看。
「……那名少女……是誰……?」
露出愕然神情的櫻花出現在面前。
她站在巷道轉角處,微微舉起手槍,定睛窺視著這邊的情形。
(——該怎麼辦?)
櫻花會如何解讀眼前的情景呢?
樹夕是SS級危險指定,甚至還犯下了逃獄的滔天大罪。照理來說就算遭到當場射殺也不足為奇。
但事實上那並不是問題。不希望妹妹被殺的想法固然是事實,但首先有個大前提,那就是光靠區區槍械根本無法殺死樹夕。
反而該說恰恰相反。
隊友殺害樹夕的舉動,反而會造成隊友身陷險境。
哮下意識地拿起刀刃。
哮竟在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狀況下——挪動刀尖指向櫻花。
「……草薙……」
櫻花臉上浮現出困惑神色。
「哮沒事嗎?他不要緊吧?魔法師怎麼了呢?」
「噓——不要叫那麼大聲啦。要是還有敵人在里面,那該怎麼辦啊?」
「鳳,你在搞什麼鬼?有看到草薙對吧?快點前進啦。」
看樣子小隊全体成員似乎都在櫻花的背后待機。
眾人都很擔心哮的安危。
也正因為明白這一點,導致哮的刀尖發出了喀噠喀噠的顫抖聲響。
哮之所以緊握刀刃,並不單只是為了阻止妹妹遭到小隊成員殺害。
同時也是為了保護隊友們免于樹夕的毒手。
別過來。拜托不要過來。千万不可以靠近。
哮的表情因恐懼而扭曲變形。櫻花則是完全無法理解哮目前究竟處在何種狀態。
然而……
「…………你們几個。」
櫻花靜靜地、慎重地開口說道。
「留在原地待機。絕對不可以過來。」
如此提醒隊友之后,櫻花將手槍收回槍套。
接著站在通道正中央,再次開口叮囑隊友。
「聽清楚了,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待在原地就好。」
「為、為什麼啊?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打算獨占所有功勞嗎!?還是想要獨占草薙呢!?」
「…………」
「拜托,算我求你們了。」
櫻花發出既冷靜又懇切的嗓音說道。或許是至少已理解到事態的嚴重性了吧,隊友們頓時沉默不語。
櫻花並未轉頭察看隊友,而是目不轉睛地筆直凝視著哮,緩緩邁步走向他。
哮則是一手緊緊抱著樹夕,同時呈現單膝跪地姿勢舉刀指著櫻花。
光是看著哮的眼神,便能看出他很顯然不對勁。
刀尖的狀態更與所謂的劍豪相去甚遠,軟弱無力地顫抖不止。
「別過來……千万……不可以靠近……」
哮發出宛如凍僵般的聲音,試圖制止櫻花的行動。
然而櫻花卻未停下腳步。她緩緩接近,最后佇立在他面前。
在緊迫氣氛持續發酵的狀況下,櫻花為了避免對哮造成刺激,靜靜地伸手抓住刀身。
只要稍一閃神,哮很有可能就會失手砍斷櫻花的手指。
櫻花單膝跪地,挪動抓在手上的刀身抵住自己的頸項。
「……我完全無法理解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唔!」
「而這名女孩到底是什麼人……我也一無所知。」
櫻花彷佛試圖安撫哮的情緒似地開口說道。
「但是,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講出兩件事。」
「…………」
「第一,就是你正飽受煎熬。」
哮的肩膀猛然一震。
「至于第二件事……」
櫻花加强了握住刀身的手部力道。
櫻花的鮮血沿著刀身流下,一路直達哮的手上。
「就是我並非你的敵人。」
櫻花露出溫柔的微笑。哮手指顫抖的症狀略微緩和了下來。
「你以前拯救過我。所以我希望這次能換我救你。」
「…………!」
「所以請你……交給我處理,收起你的刀刃好嗎?我保證絕不會做出對你不利的決定。」
在這既堅定又溫柔的聲音勸說之下,哮終于放開了手中的刀刃。
刀身掉落地面,發出一陣清脆聲響。
櫻花確認哮放開刀刃之后,隨即伸手輕輕搭住他的肩膀。
「我……究竟做了什麼啊……」
「沒關系,別放在心上。話說回來,這名女孩是……?」
櫻花窺視著陷入沉眠的樹夕臉龐。
哮用力咬了咬下嘴唇,下定決心開口坦白。
「……這女孩……是我妹,名叫樹夕……草薙樹夕。」
「…………」
「她身為SS級危險指定……一定是……從終極監獄里逃了出來……」
「…………」
「……只為了……與我見面……」
壁吾亂無章法,只講出該透露的訊息。
哮很害怕。不知櫻花會作何反應的疑慮令他極度害怕。
相信身為異端審問官的櫻花,最終絕對會做出無法對危險指定對象置之不理的判斷吧。即便換成哮,在冷靜下來之后也會歸納出相同的結論。
他至少還明白那樣才是最好的決定。
「……原來如此。果然像你說的,是個可愛的女孩呢。」
「…………咦?」
「但長得還真不像耶。難道所謂的兄妹,會因男女性別不同而產生這麼大的差異嗎?」
這几句出人意表的話,令哮不禁抬起頭來。
仔細一看,櫻花面帶微笑神情,彷佛輕撫似地撥開覆蓋在樹夕睡臉上面的頭發。
櫻花邊苦笑邊看著哮。
「我不是說過不會做出對你不利的決定嗎?交給我吧。」
櫻花起身背對哮。
「帶著她跟我走。」
「……你打算怎麼做?」
「相信我就對了。」
哮依照吩咐抱起樹夕,緊跟在櫻花背后。
櫻花沿著巷道的T字路口往右轉,與其他小隊成員會合。哮也隨后跟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啦!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偷偷摸摸什麼——那女孩是誰啊!?」
「裸、裸女!?為什麼她沒穿衣服啊!?」
「…………」
各自表現出不同反應的三名隊員,視線全都集中到樹夕身上。
哮雖試圖努力擠出表情,結果卻只能讓臉上浮現出一張僵硬的苦笑神情。
「……她是……我妹。」
他只講完女孩是自己親妹妹的事實之后,便沉默不語。
小兔及真理原本差點發出「咦咦咦咦咦!?」的驚訝叫聲,可是見到哮的反應便連忙閉上嘴巴。
斑鳩則只是擔心地凝視著哮,什麼話也沒說。
櫻花依序看了在場所有成員一眼之后,閉上雙眼說道。
「現在呢,麻煩各位暫且聽我指揮。二階堂真理,我想請你幫個忙。」
「……喵?」
「這個小巷道的結界還沒失效吧?」
被櫻花這麼一問,真理才像回過神似地連忙回答。
「咦,啊,嗯。我猜八成是使用魔導遺產營造出來的吧。由于几乎沒有任何魔力外泄的跡象,難怪連異端審問官也找不到……這是個還滿巧妙的結界。」
怎麼了嗎?——真理開口詢問。
「那麻煩你繼續調查毒販的根據地。我想應該是在這附近才對。」
「為、為什麼?不是已經結案了嗎?況且我總覺得現在並不是做這種事情的場合。」
「總之拜托你照做就對了。我們得帶著這孩子,暫時在毒販根據地躲藏一段時間。」
包含哮在內的全体隊員均為之一愣。
櫻花雙手叉腰,板起臉孔說道。
「等一下我再說明。快點行動!任務還沒結束喔!」
宛如教官一般發號施令的櫻花,推著哮以外的成員背部展開行動。
眾人跟在追尋魔力反應的真理背后,一同邁步前進。
哮則懷著感激與不安的心情,與櫻花並肩而行。
櫻花一邊側目俯視著被哮抱在懷中的樹夕,一邊小聲嘀咕著說道:
「草薙,她很危險嗎?」
「…………嗯。恐怕遠遠超過你所能想像的范圍。」
「……她有可能對其他同伴造成危害嗎?」
被她露出的嚴肅眼神這麼一問,哮深深闔上雙眼之后,斬釘截鐵地如此回答。
「放心吧。只要有我守在身旁,她就絕不會做出那種事情,我也不會讓她那樣做。万一到了緊要關頭時,我會親手阻止她的。」
哮講到這,櫻花伸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
「真要說起來,你該講的不是阻止,而是守護。哥哥本來就是妹妹的守護者對吧。」
櫻花沒有再繼續多說些什麼,逕自走到哮的前頭。
哮則重新抱好樹夕,凝視著她的睡相。
像這樣看著妹妹的睡相,對哮而言也是頭一次。
苦澀感與欣慰感同時涌上心頭,哮……
「……謝謝。」
小聲地向櫻花道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3.片刻的安寧
位于外地的某處山岳地帶。和緩白雪靜靜飄降的山谷中,有一間山林小屋。
幻想教團第二斥侯班待機所。
住在這間小屋里的人,都如此稱呼這個地方。
「——意思是說,審問會總部,瀕臨崩塌?」
在暖爐旁邊操作大型無線電對講機,留著一頭醒目藍發的少女,搬出不太開心的語調對著麥克風說道。
《不,並非如此。我們要營救的重要人物應該是被隔離于地下設施才對,而遭到破壞的大概是終極監獄的一部分而已吧。》
「……這樣啊。」
《然而根據情報顯示,審問會總部已失去足夠收容所有重要人物的設備。要修理必定得花費相當多時間,因此預計審問會將會把人移送至其他設施。》
少女的指頭『咚咚咚』地敲打著桌面。
「那麼,應該趁勝追擊。摧毀學園,現在是大好機會。」
《…………你是笨蛋嗎?》
「我不是笨蛋。鵝媽媽才是笨蛋。摧毀學園,是我的目的。我要替媽媽報仇。」
《感情用事的,有一個凶煞就已經夠多了。我們並不希望挑起戰爭。》
「會那樣想的,也只剩鵝媽媽跟大蛇而已。幻想教團期望戰爭。魔女們,憎恨人類。」
《……這點我並不否認,但並不是所有魔女都想與人類互相殘殺,也有許多魔女期盼迎接一個沒有戰火的世界。》
少女彎曲五指,握成拳頭狀。
「……沒有戰火的世界?那種世界有什麼樂趣?鵝媽媽跟大蛇所期盼的世界,只是單純的私欲罷了。又不是大家都希望那樣。」
《……你的想法與凶煞一樣呢。夠了,把麥克風交給大蛇。》
「不要。我話還沒說完。襲擊學園,現在正是——」
少女話還沒說完,怱見一只手悄然自背后伸了過來。
只見一名穿著凌亂和服的高瘦男子站在少女背后。年齡大概不到二十五歲。一頭蓬亂到極點的修長黑發及蒼白肌膚,都與身上的和服格外相襯,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宛如幽靈一般。更重要的是,他那被划下一道水平傷痕的雙眼,所代表的意義是……
眼盲。他的雙眼早已完全失明。
嘴角叼著肉干的男子明明看不見,卻仍一把從少女手上搶走麥克風,准備接聽通訊。
少女頓時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
「大蛇,不要妨礙我。」
「好啦好啦吵死了吵死了——給我退下吧,渣滓。」
渣滓。一般用來形容經過數次衝泡而導致風味變淡的茶葉或咖啡。
同時也是和服男子•大蛇呼叫少女時所慣用的綽號。
「別叫我渣滓。小心我把你砍成兩半喔。」
「哇喔——還真虧你敢對自己的師父講出這種大話呢。辦得到的話就來啊。」
「……………唔唔唔。」
「喏,糖果給你吃,乖乖待在一邊吧。」
大蛇將棒棒糖丟給少女,趕走她之后接起無線電。
「——唷,我是大蛇啦。我的徒弟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你務必再用心一點教育她好嗎?她雖是貴重戰力,但品行方面的問題實在太大了。》
「哇哈哈!就算你對本大爺這樣講也沒用啊。打從我收她為徒的那時開始,她就是那種個性了。」
大蛇彷佛說笑一般豪邁地笑了片刻之后,收起笑容接著說道:
「……我大概可以料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重要人物……草薙樹夕越獄了對不對?那孩子早已進入青春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早晚會演變成這種局面。」
《是的。由于凶煞與梅菲斯特的强襲作戰以失敗告終,因此這樣的狀況在某種意義上可以判斷成好機會就是了……》
「哼,就是因為你把事情交給那個變態處理,才會造成這種結果吧?聊年前也是一樣,都是那家伙害我們被全世界逼入目前這種處境。曾經並肩作戰過的本大爺與你應該對這點再清楚不過才對吧?」
《那是高層的指示,我也沒辦法。內側也有不少人期盼挑起戰爭,因此高層才認為只要派遣像凶煞那樣的狂人出馬,就能加快激發戰爭的節奏吧。》
「…………然后呢?老大你打算怎麼辦啊?」
《趁運送途中襲擊護送車,搶回重要人物。》
聽完鵝媽媽的計划,大蛇嗤之以鼻地輕哼一聲。
「我原本還以為你會命令我殺死她呢。」
《就算對你下達這種命令,我也不認為你會乖乖加以實行,更何況那也並非我所期盼見到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只要我們的目的能實現,就有辦法拯救她,因此我不會下這種命令。》
也是啦,大蛇如此回答。
一旁的藍發少女則是『喀哩喀哩』地不斷擺動棒棒糖敲擊牙齒。
「……只由本大爺與渣滓兩人出手嗎?援軍呢?」
《敵人恐怕會在移送時准備誘餌車輛吧。預料也有可能采用空運方式。》
「單憑我們兩人根本忙不過來啊。」
《我們這邊已准備好數架『英雄』,應該會在作戰開始前送抵你們那邊才對。》
聽見英雄一詞,大蛇不怎麼開心地挖了挖耳朵。
「……是所謂的魔導龍騎兵嗎?別想要本大爺承認那種東西是英雄!」
《肉体雖是人偶,魂魄卻是本尊。只不過缺乏自我意識就是了。》
「收納魂魄的容器截然不同,缺少自我意識也只是理所當然的結果罷了。Alchemist社那群大笨蛋……竟然制造出那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以后就算遭到祖先責罵也不關我的事喔。」
《總而言之,應該是可以發揮戰力才對。雖不知對方會派出多少輛誘餌車輛,但到時就請你大顯身手,臨機應變執行任務吧。》
「好好好。這邊都已經在山里窩上好几個月的時間了,很高興有機會能夠重新回到人多的地方啊。」
《作戰開始的日期為后天,我會再跟你聯絡。在那之前請先作好相關准備。》
鵝媽媽掛斷無線電的同時,大蛇也摘下耳機組丟回桌上。
「喂,渣滓,真是太好了呢。這是你的頭一次實戰喔。有沒有自信啊?」
大蛇邊將手置于頭上邊喊了少女一聲。
只見嘴里叼著棒棒糖,坐在窗邊桌子前面開始整理槍械的少女,正一臉氣呼呼地怒瞪著大蛇。替兩把小型機關槍插上長度特別誇張的彈匣之后,少女舉起雙槍瞄准大蛇。
「當然有。我隨時都能,擊潰,審問會。」
語畢,少女使勁咬碎叼在嘴里的棒棒糖。
***
在小巷道的結界迷宮內進行探索后,總算發現毒販根據地的哮等人,邊提防內部狀況邊闖進去。
可能因為這里真的極為隱密吧。很幸運地據點內空無一人。
內部裝潢看似一間經過改造的酒吧,有舒適的沙發椅與透明玻璃桌,吧台的棚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瓶。這些酒全都是加入天然魔導遺產藥草泡制而成的私釀酒。光是查獲這麼多瓶私酒,應該可以換得相當可觀的積分才對。
但現在並不是在意什麼積分的時候。
「……樹夕。」
哮只用手背輕輕觸摸被帶進后方寢室安置,睡得十分香甜的樹夕臉頰。
陷入沉眠的樹夕,似乎有點怕癢地微微蠕動嘴角。
光是這樣看著正常睡覺的樹夕,哮就已經高興到几乎快要掉下眼淚。
距上次觸摸妹妹已經睽違了整整5年之久。沒人可以体會哮到底有多麼渴望這一刻的來臨。他深刻地体認到能夠像這樣以普通家人身分與她相處的機會究竟有多珍貴。
可是在滿懷欣喜的同時,內心也充斥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不安之情。
自從發生樹夕虐殺了多數人命的慘劇以來,到現在已屆滿5年。
隨著當時的記憶涌上心頭,哮忍不住用力地握緊拳頭。
(……不要緊。當時的慘劇絕對不會再度上演。)
哮這樣對自己說,讓自己的心情冷靜下來。
此時——
「……哥……哥?」
微微睜開眼的樹夕,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
一股不逕而走的緊張感轉眼即逝。哮立刻換上溫柔的表情,靠近樹夕身邊。
「睡醒啦?感覺如何?身上有沒有什麼地方會痛?」
「……?為什麼,哥哥會……樹夕怎麼會……?」
可能是對于自己如何來到此地的記憶還有些曖昧不清吧,樹夕挺起上半身,伸手輕抵額頭。
但樹夕絕非喪失記憶。
不只如此,她反而還能鮮明地回想起來。
無論是不久前的殺戮記憶,或是五年前的虐殺回憶。
「……樹夕……又……!」
「沒關系,我會陪著你。」
「可是……樹夕……又殺人了啊……!?」
「那不是你的錯。只有我明白這點。」
哮摟住樹夕的肩膀,把她拉進自己懷中。
然而樹夕仍壓抑不住對自己所作所為的畏懼之情。
「……哥哥你根本不清楚……什麼不是樹夕的錯,絕對沒這回事啊……!樹夕的身体,就是會實現樹夕的心願啊……!」
「……不對的是你的身体,並非你的心靈。」
哮讓樹夕的臉埋入自己胸口,伸手輕輕撫著她的頭。
正當兄妹倆緊緊相擁之際——
「——草薙,我有話對你……咦!」
突然開門走進寢室的櫻花看見兩人抱在一起,頓時發出一陣反常的尖叫聲。
「你、你、你們兄妹兩個人在做什麼……!」
基本上個性算是正經的櫻花,不知為何竟脫口講出這句有點搞笑的台詞。
而被狠狠打亂原有步調的哮,也只好放開樹夕的肩膀。
「…………看樣子你也已經大大地受到杉波她們的影響了呢。」
「——!?」
「別那麼發自心底地大受打擊好不好……」
他邊面露苦笑邊輕樞臉頰,而神情呆滯地坐在床上凝視著櫻花的樹夕,則是迅速閃身躲到哮的背后。
樹夕一邊從哮背后緩緩露出半張臉,一邊不安地看著櫻花。
櫻花換上溫柔表情站到兩人面前,微微彎腰看著樹夕。
「我們算初次見面吧。我叫鳳櫻花……隸屬于對魔導學園鴉試驗小隊,是草薙的隊友。請多指教。」
櫻花伸出手掌。
樹夕交互看著櫻花的手掌與相貌,短促地「啊」了一聲。大概是看到頭發之后,聯想到櫻花就是以前哮所提起的那名留著一頭晚霞色秀發的女性吧。
樹夕提心吊膽地伸出自己的手跟櫻花握手。
「樹夕……我叫樹夕。是哥哥的……妹妹。」
「嗯,我聽說了。草薙說得沒錯,你長得真可愛。」
面對櫻花的笑容,樹夕頓時羞紅雙頰。
「不必擔心。我敢保證事態不會再繼續惡化下去。」
「…………」
「你是我恩人的妹妹,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
櫻花的誠摯態度,令樹夕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低頭默然不語。
而她臉上的表情則閃過一絲陰霾。
哮猜想樹夕大概是感到有點不知所措吧。
「抱歉啊……如你所見,她還滿怕生的。除了我以外,她從沒跟其他人好好交談過的經驗。」
哮神情復雜地說道,櫻花隨即輕輕搖了搖頭。
「不會,沒關系……倒是草薙,麻煩你過來一下。我想跟大家商量之后的行動。」
同意櫻花提案的哮輕輕點了點頭。
櫻花向樹夕揮手道別,轉身離開寢室。
就在哮也准備隨后跟上之際——
「……哥哥。」
他突然被樹夕叫住而回頭觀看。
只見樹夕維持著低頭的姿勢,雙手緊緊抓著床單不放。
「我馬上就回來,你在這稍等我一下。」
為了使她安心的哮如此說道,可是樹夕卻始終面帶不安神色地低著頭。
「……別擔心。雖然不知道有沒有辦法說服大家理解……但我絕對會設法解決你的事情。」
既無自信、亦無確切證據。然而哮仍舊只能這樣說。
他强壓住那股快要陷入自我厭惡的感覺,打開房門,前去與隊友們會合。
就在關上房門的瞬間,哮看見樹夕微微蠕動了她的嘴唇。
「……了我……」
縱使聲音沒傳入耳中,他也能藉由嘴型看出她講了什麼。
但哮卻宛如塞住耳朵不肯聆聽似地關上房門。
哮步出寢室后,發現成員們各自坐在椅子上。
櫻花則背靠牆角站在一旁。眾人均不發一語,十分擔心地看著哮。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哮開口賠罪后,便走到吧台前的位置就座。
櫻花看著哮說道:
「草薙,關于接下來的事情……」
「等一下。我有話要先對大家說。」
「……沒關系嗎?」
「總不能害大家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被卷入這場風波吧。況且我原本就打算在今天坦承這件事情了。」
聽見哮的決心后,櫻花默默闔上雙眼。
哮將雙手擺在膝蓋上,下定決心開始向成員們吐露事實真相。
「那孩子——草薙樹夕是我妹妹。身為SS級危險指定的她,原本被關在禁忌區域終極監獄里頭。」
小兔及真理臉上均浮現出驚訝神情。
櫻花是因先前已聽哮說過而毫無反應,不過連斑鳩也只是默默地眯起雙眼而已。
「我猜,她大概是擅自越獄了吧。」
「越獄……從禁忌區域的終極監獄嗎!?」
真理向前探出身子,表現出更為詫異的反應。
這也難怪。若說到終極監獄,那可是在審問會當中戒備最為森嚴的設施。其堅固程度,甚至與Alchemist社第五研究所的精靈復原設施不相上下。
見到真理的反應,哮也只能低頭。
「那孩子就是這麼危險。過去……她曾在我們的故鄉,殘殺了許多條無辜人命。」
「…………」
「但請你們別誤會。那是因為樹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並非出于自己的意志。另外她也只有在被置之不理時,以及自己有生命危險時才會陷入失控狀態……平常其實很乖巧。」
「…………意思是說……」
「她是——」
就在哮准備開口講出真相時——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斑鳩突然出聲說道:
「崩壞症候群。」
在場視線全數集中至斑鳩身上。
「草薙的妹妹就是罹患了這種疾病。這是一種滿常發生在非繼承血統之變異魔女身上的症狀。具有與生俱來的体內幻器出現裂痕,或是幻器護膜較為脆弱的病狀,縱使並非有意,也會逕自為周遭帶來魔力災害。相信你們應該也有聽說過才對吧?」
真理及小兔都有聽說過這種病名。
「一般魔女可以透過縛狼鎖壓抑這種症狀,然而草薙的妹妹魔力生成量異于常人。魔力含量一旦過大,即便沒轉換成魔法也能對人類造成危害,以及引發異常現象。換言之她本身就是具移動力的災害。」
「那、那……在我們忙著討論后續的這段期間,她豈不是也很危險嗎?」
「這倒不必擔心。崩壞症候群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讓病患釋出一定程度的魔力。我猜她在抵達此地的過程中已使用了大量魔力,照理說應該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再次達到飽和狀態。幸虧草薙他妹妹罹患的並非龜裂型症狀,因此雖然滿了就會外泄,但在那之前都不成問題。」
小兔一邊輕撫胸口松了口大氣,一邊窺視哮的臉色。
哮卻試圖反駁斑鳩的說明。
「喂,杉波——」
「草薙你安靜。由我解釋比較快。」
「等等,不是那樣的。你的說明……」
「給我閉嘴!」
斑鳩斷然打斷了哮的發言。
哮受到斑鳩的嚴肅表情震懾而閉口不語。斑鳩大概非常清楚哮想表達些什麼吧。哮想對斑鳩這樣說——
你的說明几乎都是謊言。
面對哮試圖質疑她為何說謊的視線,斑鳩也以眼神作出回應。
——因為沒有公開真相的必要。
「杉波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呢?」
小兔開口詢問,斑鳩如此回答:
「在我剛進學園的時候,曾因好奇心而駭進禁忌區域的資料庫。資料庫里頭留有草薙他妹妹的相關檔案。」
這也是謊話。
審問會並沒有使用情報機器記錄樹夕的檔案。除了相關設施的儀器全都是獨立系統以外,相關紀錄也全數采用紙本留存。
透過駭客行徑取得樹夕相關情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斑鳩之所以明白樹夕的事情,是因為哮在國中部時代打輸櫻花,自暴自棄時主動開口告知她的。
而斑鳩會這麼强硬地試圖隱瞞樹夕的事情,一定是為了避免隊友們對樹夕產生恐懼感。
哮很清楚這點,擺在膝蓋上的雙手使勁握成拳頭狀。
現在不是表明真相的時機。
也不是不信任隊友,只是她們必定會對樹夕心生畏懼。
得知樹夕的真面目,以及她的危險性之后,還能保持正常理智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
櫻花早已注意到斑鳩與哮兩人不太對勁。
他們顯然隱瞞了某些事情。
假若換成其他人的話,櫻花就算强行逼供也一定會問個水落石出吧。
但她既不能對隊友做出這麼不体貼的舉動,也並不打算那樣做。
(……同伴不願吐露實情,還真令人感到落寞啊。)
櫻花一邊對感到落寞的自己露出苦笑,一邊壓低視線。
坦白講,她連作夢也料想不到哮的問題竟會嚴重到這種地步。得知他妹妹是SS級危險指定,她內心並非一點都不動搖。就連方才在小巷道內遇見樹夕時,她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甚至在跟樹夕握手示好時,也不是絲毫不覺得愧疚。
櫻花只不過是依循著自身原則,以及對哮的心意采取行動罷了。
櫻花對哮的感激之情絕無虛假。多虧與他邂逅,才使她在真正的含義上免于偏離正軌。
只為復仇而生的辛酸與落寞。
宛如獨自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孤獨感。
以前的櫻花深愛那種感覺,也早已作好坦然接受這是自身應受之報應的決心。宛如贖罪一般,持續走在孤單的復仇道路上。
然而哮卻在肯定櫻花復仇意念的基礎上,否定了櫻花的生存方式。
于是櫻花明白了——獨自一人所能辦到的事情到底有多渺小。
于是櫻花明白了——孤單一人究竟是多麼沒有意義。
于是櫻花明白了——與隊友們並肩作戰能夠創造出多麼强大的力量。
正因如此,這次櫻花才主動對哮伸出援手。
不要獨自承擔。干嘛自己一個人傷透腦筋啊,大笨蛋。硬是不由分說地替我背起一半責任的你,為什麼反而落得快被自身重擔壓垮的地步呢……
(……我,就試著用我的方法替你分擔吧。)
櫻花挪開貼著牆壁的背部,走到哮旁邊的椅子坐下。
看著眾人的表情,便可深刻感受到她們都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照理說大概會考慮將她送回禁忌區域,接受合適處置以確保其安全才對吧。
但對方是哮的妹妹。雖然心里會有「她是基于不可抗力的因素而被監禁,所以想讓她重獲自由」的想法,但必然也會同時產生「身為未來的異端審問官,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的矛盾念頭。
真理也曾面臨過類似的處境,最能理解樹夕感受的人非她莫屬。而櫻花則在了解事態的前提下,試著提出一個方案。
「相信大家應該都已經了解目前的狀況才對。這是無庸置疑的緊急事態。我也無法放任被指定為SS級的那孩子自由行動。」
「……可、可是,她是哮的妹妹耶?雖說我也不曉得這樣做到底正不正確就是了……」
真理態度游移不定地說道。
櫻花點了點頭,以手輕捂胸口。
「嗯,但是我……身為一名異端審問官,絕不能作出釋放她的決定。」
懷著堅定意志的櫻花,轉而望向哮。
哮松開擺在膝蓋上緊握著的雙拳,轉頭面對櫻花。
「…………我明白。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樣。就這樣放樹夕離開監獄實在很危險……相信這也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我想也是。」
「立刻把我妹妹移交給審問會吧。這才是最佳方案。」
哮再次握緊拳頭。
臉上浮現一抹淡淡苦笑的櫻花,低頭察看手表型通訊裝置。
「既然這麼決定,那就立刻行動吧。接下來我們……」
「…………」
「啟程護送草薙樹夕回禁忌區域。」
眾人均大吃一驚地抬起頭來。
哮更是嚇得差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護送……不是應該聯絡審問會,請魔女獵人前來才對嗎?」
「雖然我也很想這樣做……但其實我的通訊裝置跟手機自從踏進這座結界之后就出問題了。」
「……咦?」
「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啊。」
經她這麼一提,在進入結界時,哮的耳麥也不知不覺就故障了。
但只要一離開結界,就能輕松找到聯絡方法。
哮雖然困惑不已,然而看到櫻花的表情之后,他便恍然大悟。
櫻花非常刻意地搖搖頭說:
「這樣根本無法聯絡審問會。不得已只好由我們負責護送回去羅。」
語畢,櫻花對哮展露笑容。
「探視危險指定等級較高的魔女,會造成相當可觀的開銷,這點我也非常清楚。若對象是SS級的話,那必定更加難以估算吧。」
「……難不成你……」
哮從椅子上起身。
櫻花一邊輕摳臉頰,一邊移開視線。
「我十分明白這是違法的行為,畢竟我無法斷言絕對沒有危險……但我相信草薙你所許下的承諾。」
承諾。
——只要有我的陪伴,就不會讓樹夕對隊友們造成危害。
櫻花相信他說的這句話。
「……所以,那個……你們兄妹兩人就好好度過這大約一小時的相聚時間吧。」
吃驚的不單只是哮而已。
小隊全体成員均被櫻花這個出人意表的提案嚇得啞口無言。
而櫻花或許也覺得有點尷尬吧,就這麼將頭撇向一旁,拚命試圖用瀏海遮住自己的臉。
率先發出笑聲的是斑鳩。
「……你還真是講出了不僅大膽,而且超不像你平常作風的話呢。」
「我、我也有自覺啦。」
「換作是以前的鳳,管他是不是自己人,早就立刻呼叫魔女獵人並羅哩叭唆地强調什麼義務或職責之類的——」
「我現在還是覺得有很多不妥的地方啦。」
「只不過呢……就鳳而言,她的表現已經夠好羅。這次你倒是很懂得察書觀色呢。」
受到誇獎的櫻花,頓時感到更尷尬地任由視線四處游移。
小兔也接在斑鳩之后,一臉詫異地看著櫻花。
「如果對方不是哮的妹妹,我想你大概也不會這麼客氣吧……但要是想要我誇獎你的提案也不是不行喔。」
「~~嘖,你以為自己有多偉大啊,西園寺!」
「人家都好心誇獎你了,你就坦然表現出開心的模樣好不好——?」
面對『呵呵呵~~』地發出得意笑聲的小兔,櫻花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至于坐在沙發椅上的真理,則是不發一語地眺望著櫻花。
視線夾帶著類似無法苟同,或者該說是打死也絕不會認同的意念。
櫻花大概也注意到了吧,隨即與真理互瞪。
「…………」
「…………」
「……………………簡直不搭調到惡心的地步啊。」
櫻花默默走到真理身旁,用雙手使勁捏住她的臉頰。
真理也不服輸地反捏回去。
「擬猜素個不董擦艷孤樹的輪股喝劣赭~~!(你才是個不懂察言觀色的人格分裂者!)」
「逼一微收危呵消對打承衣ㄟ又喝一ㄉ譯晃西~~!(別以為稍微跟小隊打成一片就可以得意忘形啊!)」
就在兩人上演毫無意義的互捏戲碼時,斑鳩挨近哮,在他耳邊講起悄悄話。
「……你就默默地接受這番心意吧。就算沒將事實講出口也沒關系。」
「可是……我不能害你們承擔多余的責任——」
「你說多余?你是認真的嗎?如果是的話,連我也會痛扁你一頓喔。」
被斑鳩怒瞪的哮頓時沉默不語。
哮很難得像這樣遭到斑鳩怒瞪。
「你要是覺得多余,那就隨便你,但這種好事你這輩子再也碰不到第二次了。那孩子也只剩現在有機會嘗到自由的滋味。」
「可是樹夕她……」
「我曉得。一旦得知那孩子的真面目,相信鳳必定會中止這項計划吧。到了這種時候,只要是能夠利用的,管他是不是隊友都好好利用一番就是了。」
「…………」
「……妥善運用你們兄妹兩人能夠獨處的這段時光吧。做或不做,還是保持猶豫不決的現狀,全都是你的自由。」
「杉波……我……」
「我認為全都是對的,這個選擇題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畢竟這本就不是能夠輕易作出決定的問題……盡管煩惱吧。可是,你一定要確實自己作出決定。我可不打算幫你背負你肩上的重擔喔。」
斬釘截鐵地講完這段話之后,斑鳩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櫻花等人。
斑鳩的眼神雖是冷淡,卻也暗藏著一絲溫柔。
哮則是在看過一如往常吵吵鬧鬧的隊友們之后,才壓低視線凝視著自己的掌心。
10分鐘后。簡短作完自我介紹的鴉小隊一行人,直接把哮晾在一旁,成員們全部集中到樹夕身旁。
「——好啦,所以說呢,接下來輪到身為小隊時尚領袖的我——二階堂真理,來替小樹夕搭配合適的服裝羅!」
這突如其來的事態,令樹夕有點焦慮不安地左顧右盼。
「請,問……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意思就是,難得能有一場沒外人打擾的兄妹約會,當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行啊!」
「……約會?」
「放心吧,小樹夕。大、大姊姊我會把你打扮成一個美人啦……!」
樹夕雖然一方面對喘著大氣緩緩逼近的真理感到有點害怕,另一方面卻也不知所措地交纏著十指。
「……可是,樹夕並沒有做那種事情的立場啊……為了大家好,樹夕還是趕緊回到禁忌區域比較……那個……」
「哎唷——那種事就先別管它吧!我也跟小樹夕一樣是魔女,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啦。」
「……魔女?」
「沒錯。你看,這是我的項圈。在場的大家都把我當作一般人,根本不在意我的魔女身分喔。除了某人以外。」
不敢與任何人四目相對的樹夕顯得有些惶恐。
「…………但樹夕還是覺得不太好。這樣會給各位造成麻煩啊。」
「不要盡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跟哮那麼像好不好——!喂,你們也別光在旁邊看,快點過來幫忙啦!」
真理指著小隊成員,得意洋洋地挺起她那平坦到不行的胸部。
「你那種顯然是硬要炒熱氣氛的表現實在有夠煩人耶……為什麼會是由二階堂你扮演主導角色啊?」
「問我為什麼,這還用說嗎?在這群人當中,大概也只有我看得出服裝打扮究竟時不時髦吧?」
真理身形輕靈地轉了一圈,面露几乎快要冒出枳符號的燦爛笑容,帥氣地擺出V字手勢。
大家的雙眼全都眯成直線,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是怎樣啦?」
「想也知道樹夕八成會被換上一套沒品味到極點的服裝啊。既然是那樣,就該輪到我出馬羅。我會讓樹夕展現出女性應有的雍容及優雅氣質!」
小兔呵呵呵地發出高亢笑聲。
此時,櫻花伴隨著輕咳聲加入對話。
「完全欠缺這類審美觀的我或許沒資格講這種話……但麻煩兩位把握原則,盡可能把她打扮成不會太過醒目的模樣。」
「你有夠死腦筋耶——稍微花俏一點又沒關系。況且她可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不講究服裝反而會顯得很不自然好嗎。」
真理噘起嘴唇說道。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們手邊能用的服裝並不多。必須從事先准備好的變裝用服飾里頭挑出一套合適的服裝。選項十分有限啊。」
櫻花一邊豎起食指,一邊督促兩人先靜下心來。
小兔及真理先是有點不滿地看著櫻花,隨后轉移視線望向坐在床上的斑鳩。
正確來說,是望向擺在斑鳩身旁那口超巨大的波士頓包。
接收到兩人視線的斑鳩打開包包,從里頭取出衣物。只見各式各樣的服裝,宛如一長串粽子似地接連登場。里頭顯然塞滿了超出包包容量的大量服裝。
「——我可是准備得很齊全喔?」
「你干嘛這麼用心啦!?」
櫻花板起臉孔問。
「要我准備變裝用服裝的人明明就是你啊。我只不過是盡我所能而已吧。」
「我並沒有要你准備得這麼周全吧!」
可供選擇的服裝款式簡直多到眼花繚亂的地步。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樹夕成了一具任憑擺布的更衣娃娃。
這件不好、那件不搭,一套又一套地被迫換個不停。
第1套,連身洋裝搭配草帽。
「……呃……怎麼樣呢?」
「哎呀好可愛唷。」
「有種夏天來臨的感覺呢。」
「……雖然適合,但露肩未免也太不符合時節了吧?」
「嗯……有可能會感冒啊。」
第2套,浴衣加圓扇。
「……對不起……好冷喔……」
「黑發果然還是得搭配浴衣才相襯啊。」
「有種夏天來臨的感覺呢。」
「咦,小樹夕……你的胸部還滿……」
「否決。太過不符合時節,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第3套,對魔導學園高中部女學生制服加沙漠之鷹。
「……啊,總覺得,好像還滿便于行動呢。」
「不錯喔~~那種用雙手拚命拿著大型手槍的感覺,實在很不錯唷~~」
「每天都在穿的我們對這套服裝沒什麼感覺,不過這樣看來很不錯呢?」
「果然……胸部起碼比我還有料……!」
「穿著制服,一旦被要求確認ID號碼的話,馬上就會被拆穿……所以否決。」
第4套,比基尼。
「好難為情……唷。」
「完美。」
「又回到夏天的感覺了呢。」
「杉波!你絕對是故意的對不對!?這是針對我胸圍的諷刺對不對!?」
「你是笨蛋嗎——!」
不知為何,頻頻推薦夏季服裝的斑鳩提案接連被打回票。
結果,最后還是決定采用真理的選擇。
寬松的運動服搭配牛仔褲,頭頂則加上一頂棒球帽。
「我已經用心選出不會太朴素也不致太花俏的搭配羅。棒球帽也能遮住臉部,感覺還不賴吧?」
如何啊?真理挺起平坦的胸部說道。
大家雖不太能夠接受真理自信滿滿的態度,卻一致肯定這樣的穿搭並不會招人懷疑。
「不會很奇怪嗎……?這是樹夕頭一次……穿上較為正式的服裝……」
樹夕一邊忸忸怩怩地蠕動身体,一邊在意自己的模樣。
「OK~~OK~~小樹夕穿成這樣十分可愛唷。」
真理笑容滿面地輕撫樹夕的頭。
「……謝謝你們。」
樹夕一邊低頭向下,一邊顯得有點開心地羞紅了雙頰。
而這個動作,似乎戳中了真理的萌點。
「小樹夕——我將來絕對會設法變成你的姊姊!」
極為感動的真理一把抱住樹夕。
瞬間,櫻花及小兔分別從背后賞了真理的后腦勺兩巴掌。
「你趁亂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性騷擾也該有個限度吧,你這個變態圍巾女……!」
「你們也不用動粗吧!?」
三人開始吵了起來。
不知該如何應對比較好的樹夕,則是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此時,斑鳩輕輕戳了樹夕的背部几下。
「別理這三個笨女孩了,我們先去化妝吧。」
「化、化妝……?樹、樹夕沒化過妝……該怎麼辦才好。」
「不必擔心。跟我來,我負責幫你化。」
斑鳩邊說邊引導樹夕坐到鏡台前面。
斑鳩從包包里取出化妝組,面對面坐在樹夕眼前,開始動手替她上妝。
或許是因為不習慣吧,樹夕整個人因緊張而繃緊雙肩,微微顫抖不止。
「不要亂動。」
「啊,對、對不起……」
「放松肩膀的力道。在化妝時要維持自然放松狀態才是最好的。」
樹夕依照吩咐放松力道收斂表情。
「乖女孩……這樣就對了。」
雖說真的不太明顯,但斑鳩仍輕輕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斑鳩一邊替樹夕涂上一層淡淡的粉底,一邊開口小聲說道:
「……關于你的哥哥。」
「……?」
「無論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希望你都能諒解。」
「…………」
「不管是他的事情,或是你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大吃一驚的樹夕雖試圖出聲回應,斑鳩卻以一句「不要亂動」委婉地制止了她。
「我猜那家伙大概不會挑選你所期盼的答案。」
「…………」
「你或許會覺得那樣太過分……但做出選擇的人不是你,是那家伙。我相信最難受的……肯定不是被選擇的那方,而是必須作出選擇的另一方。」
「……………………」
「所以……你千万不可以恨你哥哥喔。」
「………………………………」
「無論憎恨誰都不合理喔……知道了嗎?」
樹夕看得出,在斑鳩那雙平靜的眼眸當中,彷佛隱藏著一絲悲傷神色。
樹夕陷入沉默。
她就這麼面無表情,筆直凝視著斑鳩。
而直到最后一刻,樹夕仍舊沒有對斑鳩的說詞作出點頭的回應。
時間超過12點,午餐時段的市區非常熱鬧。
因為假日的緣故,路上滿是情侶檔或攜家帶眷出游的擁擠人潮。
在市區的某間露天咖啡廳,出現了一對兄妹的身影。
結果,哮決定接受櫻花等人的護衛,與樹夕一同度過短暫的家族團聚時光。
櫻花等人則在不遠處一邊守候著他們,一邊警戒周遭的動靜。
對每個月頂多只能會面五至十分鐘的兩人而言,這是一段極其珍貴的時光。哮換成穿著風衣的便服裝扮,樹夕則是穿上斑鳩帶來的寬松運動服,搭配真理帶來的牛仔短褲,頭上帶著一頂變裝用的棒球帽,完全變成一名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
可能是不太習慣人潮吧,顯得有點行跡可疑的樹夕左顧右盼地環視著周遭。
「戶、戶外人真多耶……」
「害怕嗎?」
「不是……只是覺得有點驚訝而已。」
樹夕忸忸怩怩地在意著自身裝扮。
哮則是一邊用手拄著臉頰,一邊面帶微笑地看著樹夕。
「你的裝扮很適合你,用不著擔心啦。」
「是、是嗎……總覺得兩只腳涼涼的。」
雖然顯得不太好意思,但大概是聽見哮誇獎她服裝很適合而感到開心吧,樹夕稍微露出了笑容。
「……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個樣子啊。」
樹夕像是遙望遠方一般,從露天咖啡廳內眺望著街景。
就連這種平淡無奇的風景,樹夕也從未看過。
穿著普通女孩的服裝、稀松平常地在市區享受餐飲、理所當然地閑話家常。
這一切對她而言都是初体驗。
不管他人有什麼意見,這對樹夕而言都是一段無可取代的美好時光。
但是,樹夕的表情看起來卻有些無精打采。
彷佛如今仍在監牢內眺望著外面一樣,神情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大家通通都是好人呢。」
「?你是指小隊成員們嗎?」
樹夕輕輕對邊啜飲咖啡邊詢問的哮點了點頭。
「她們几位全都像哥哥所說的一樣啊。就算知道樹夕很危險,仍然願意把樹夕當成哥哥的妹妹看待。」
樹夕顯得疲憊不堪地露出虛弱笑容。
「真理小姐很迷人呢。」
「嗯。唯一的小瑕疵就是嘴巴毒了點。」
「小兔小姐感覺好像姊姊一樣。」
「她在小隊里頭比較像是妹妹,所以才想裝出大姊姊的風范吧。」
「斑鳩小姐則是像媽媽一樣。」
「再怎麼說她都是個滿會照顧人的家伙啊。」
「……………………櫻花小姐,長得很漂亮呢。」
「……嗯……也是啦。」
哮一邊含糊其詞,一邊咕嚕咕嚕地喝光咖啡。
其實哮也跟樹夕同樣感到很緊張。
畢竟他從來沒有像這樣正常地跟妹妹相處過的經驗。或許旁人會覺得不太正常,但他們兄妹倆就是已經這麼久未曾面對面交談。
更何況樹夕是女孩子,而且不是像小隊隊員那樣少了根筋的女生。面對生性怯懦的妹妹,哮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有點緊張。
再加上她身上穿著與往常那套緊束衣截然不同的服裝,看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吶,哥哥。」
「嗯?你想吃東西嗎?是不是肚子餓啦?」
「不是的,樹夕想拜托哥哥一件事,可以嗎?」
「好啊,盡管開口沒關系。這是大家特地為我們兄妹制造的時間,今天不管你有什麼要求,哥哥都會答應喔。」
哮挺起胸膛這麼一說,樹夕隨即露出淡淡的微笑神情。
「這樣啊。那——」
樹夕帶著笑容懇求哮。
「——請哥哥親手殺死樹夕好嗎?」
即便被街上的喧鬧聲淹沒,這句話仍確切地傳入哮的耳中。
這是樹夕第二次向哮提出同樣的要求。
第一次則是五年前發生虐殺慘劇的那一天。
如今哮依然能夠鮮明地回想起——
樹夕在那一天所流下的淚水。
「樹夕今天真的過得很高興,也很開心。原本還以為這輩子都絕對盼不到這一天的到來。所以……樹夕已經夠幸福了。」
「…………」
「…………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吧,哥哥。」
樹夕低下頭,緊緊抓著運動服的衣擺。
哮則靜靜地看著樹夕。
「樹夕……殺死了許多人。害許多人……陷于不幸。哥哥雖然說不是樹夕的錯,但這是跟自己有關的事,所以樹夕自己很清楚。五年前,樹夕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奪走了許多條人命。」
「…………」
「樹夕的力量變得愈來愈强大。像昨天也是因為審問會的設施再也壓制不住,才導致樹夕能夠跑到外面來。要是繼續放任不管,樹夕又會殺死許多人……恐怕會多到完全無法和五年前那次相提並論的地步。」
「…………」
「所以樹夕本來就該死。可是……樹夕不想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
「由哥哥動手比較好。」
樹夕雙眼噙著淚水,筆直看著哮。
哮也同樣凝視著樹夕。
「抱歉,我辦不到。就像五年前我的回答一樣,我無法親手殺你。」
哮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樹夕的要求。
淚水沿著樹夕的臉頰悄然滑落。
「天底下有哪個哥哥會想殺死自己的親妹妹?」
「…………」
「不管別人怎麼講,我都是你哥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希望你死,我也會是唯一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人。」
「……哥哥。」
「這才是所謂的家人吧?」
哮握住樹夕的手,並以雙手輕輕包覆。
「當哥哥的,就是該保護自己的妹妹。」
哮臉上浮現出悲傷的微笑神情,一手輕輕撫摸樹夕的頭發。
樹夕低下頭,泣不成聲。
哮見狀,隨即加强握住樹夕手掌的力道。
「假使有一天真的非得殺死你不可……就算無可奈何的那一瞬間真的來臨了……那麼殺死你的時候——」
哮右手握拳抵著自己的胸口,語氣堅定地說道。
「——也就是我喪命的時候。」
在哮正直的眼神當中,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虛假。
而哮的這句話,也急速減輕了樹夕心中那股無邊無際的孤獨感。
一同死去。
光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便輕輕松松超越了樹夕期盼哮能夠殺死她的心願。因為這句話正是樹夕心中極其殘酷、極其任性、極其甜美的真正願望。
一股無窮無盡的安心感,包裹住樹夕。
「……真的嗎?」
「嗯,我敢保證。但不是現在。在面臨真正的極限之前,我會一直守護你。」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雖然無法下手殺你……但唯獨保護你的這個承諾,我一定要貫徹到底。」
所以啊——哮語帶懇求地對樹夕說道。
「讓哥哥努力到最后一刻好不好?」
握在左手手心的樹夕手掌微微發燙。
處在悲傷情緒之中的樹夕,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
「……哥哥真的是……只有頑固的這個老毛病……始終沒有改變啊。」
淚眼汪汪地看著哮的樹夕如此說道。
「你一定要……遵守約定喔?」
「當然。今天過后,我也絕對會再去探視你。」
「……嗯。」
「等我當上異端審問官之后,就能賺進更多更多錢。相信到時候……也一定能爭取到更多會面時間才對。」
「……嗯。」
「然后……總有一天,我一定……」
原本准備講出最后這句話的哮突然打消念頭。
那是個異想天開的白日夢。過去他曾立志追求一個名叫『改變異端審問會』的目標。
而這個目標,如今仍在改變了形態后深藏于哮的心底。
哮的目的,就是讓妹妹樹夕能夠過著正常人的生活。
那恐怕是個不可能實現的白日夢。但在哮的內心深處,始終還無法完全放棄這個夢想。
「只要哥哥可以遵守承諾……樹夕也願意再努力堅持一下。」
樹夕露出彷佛得到救贖般的笑容,答應了哮的要求。
——哮並不知道。只有『在發生万一時,願意與她一起死』的這句話,傳入了樹夕耳中。
她的心靈早已瀕臨崩潰邊緣,哮卻完全無從獲知這項事實。
離開露天咖啡廳的兩人來到街上。
「哇……」
目睹平淡街景的樹夕,忍不住發出感嘆聲。
哮則是一邊為雙眼閃閃發亮地走在身旁的樹夕介紹市區,一邊踏上通往學園的道路。
「哥哥,那個一直在轉圈圈的是什麼東西?」
「那叫摩天輪。據說到目前為止,那是全世界規模最大的一座摩天輪喔。」
「哇……好大喔。」
「……你想坐坐看嗎?」
「那、那個可以坐嗎?它的体積那麼龐大耶?要升上半空中一定很不容易吧?」
樹夕提心吊膽地交互看著摩天輪與哮。
臉上再也不見任何一絲僵硬神色的樹夕,看起來就跟普通女孩子沒什麼兩樣。
哮則是對于能夠見到樹夕露出這種表情一事滿懷感激。
自己非得好好感謝櫻花等人不可。
「我們去搭一趟吧。能俯瞰整座城市的景色喔。」
哮按下剛剛購買的便宜手機的通話鈕,小聲地向櫻花表達了他們兄妹倆要前往搭乘游樂園內部那座摩天輪的意願。
《放心吧,你或許看不到,但我們几個都在你們附近。不過異端審問官的數量有逐漸增多的趨勢。你需要盡可能采取安全路線引導你妹妹前往目的地,但務必保持低調。》
「了解……不好意思啊……還麻煩你們擔任護衛……」
《這沒什麼,先開口的人是我。》
聽見這陣彷佛引以為傲的嗓音,哮反而感到愈來愈過意不去。
「……謝謝。我會負責承擔后續的所有相關責任。」
《這是我的建議,責任自然該由我來扛。》
「別胡說八道了。我可是隊長,承擔責任本來就是隊長的——」
《再講下去會引起路人懷疑。我要掛電話了。》
單方面被掛電話的哮,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輕摳臉頰。
樹夕看著與隊友講電話的哥哥,神情柔和地微眯雙眼。
哮向樹夕伸出手掌。
「走羅,樹夕。今天就陪哥哥盡情玩上一整天吧。」
哮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等待著樹夕的回應。
眼眶泛淚的樹夕先是一度低著頭——
「嗯。」
但當她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已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光是樹夕輕輕回握哮的手掌這個舉動,便讓哮的內心感到十分安穩。
(……啊,是啊。)
涌上心頭的這股感情,使哮不禁濕了眼眶。
(我……就是為了這份暖意……)
他回想起,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到對魔導學園。
在當初與妹妹邂逅時,也是以這樣輕輕觸碰的舉動揭開序幕。
(……我不想失去。)
縱使世界再怎麼黑暗,也絕對要保住這孩子……他如此心想。
哮……是樹夕的哥哥。
是無可取代的家人。
——然而,世界卻是完全容不下這份羈絆。
在前方,等待交通號志的人群當中——
出現了一名並未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潮,而是佇立在那直瞪著他們兩個人的介入者。
有個人滿懷濃烈殺意,企圖襲擊沒人注意到的兄妹兩人。
感受到這股殺意的哮,下意識地提高警覺,轉身面向前方。
「這幅景象真是太滑稽了——一個披著假面具的異端,竟然與另一個異端並肩走在大馬路上。」
不會吧……哮心想。
不祥預感成真了。
哮看見……在大型百貨公司林立的大馬路正中央。
透過人潮間隙直瞪他們兩人的霧谷京夜身影。
「……京夜……?」
「別叫我的名字。唯獨被你叫到名字的時候……會令我感到惡心至極。」
即便置身喧鬧的人潮之中,京夜的聲音仍然很明確地傳至哮的耳邊。
雖說京夜向來都習慣用那種挑釁般的語氣,可是過去他從未曾對自己展現過殺意。
為什麼京夜會出現在這里?
哮一邊憶起數天前與京夜邂逅時的情景,一邊提高警覺。
從剛剛開始,身上就冒出一股彷佛背脊軋吱作響的不適感。
有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哮試圖用手機與隊友們取得聯系。
誰知道手機傳回來的卻只是一陣雜訊。
小兔、真理、斑鳩,通通都沒有回應。
哮不明就里。然而這股氣氛、這陣殺氣、這種狀況……實在太過險惡。
哮一邊加强警戒心,一邊挺身站到樹夕前方。
「……你來這里做什麼?找我有事嗎?」
「我來干嘛……?你在開我玩笑是不是?」
「我並沒有開你玩笑。我只是想跟我妹妹一起度過這個假日,有事的話——」
交通號志由紅轉綠,人潮再次開始流動。
京夜的身影短暫消失了几秒鐘,而當他再度現身時——
在他旁邊——多出了吉水明的身影。
哮停止發言,定睛凝視著明。
就跟日前在走廊上看見幻覺時的狀況一模一樣,明臉上帶著嘲諷般的笑容。
「……吉,水……為什麼……你會……」
面對不該存在的人,哮的思考瞬間停格。
現在的明是復制体。因急速成長的緣故而導致她的体質遠比普通人來得虛弱。就算真的從昏睡狀態當中清醒過來,照理說應該也無法再次起身行走才對。
一臉笑咪咪地注視著哮與樹夕的明,始終笑而不答。
(不對……!這家伙不是吉水!)
哮的第六感敲響了警鐘。
面對困惑不已的哮,明伸出了長長的舌頭。
「——動手吧,主人。殺了他們吧!」
明說道。
依舊滿懷殺意的京夜,則彷佛要抽出手槍似地側著身子。
「……哮,我現在就回答你,讓你明白我來這里的目的!」
京夜緩緩舉起右手,擺出彎曲手指扣住扳機的動作。
其嘴角則受到怒火及殺意牽引而霍然上揚。
「還用多說嗎……!當然是來狩獵魔女!」
他睜大的雙眸露出炯炯目光,直視著哮——不對,是樹夕。
哮心生戰栗。腦內警報聲大作,毛骨悚然的恐懼感籠罩住全身。
哮連忙放聲大喊。
「樹夕!快逃!」
哮使勁推開樹夕,轉身面向京夜。
京夜則開口編織言靈。
詠唱出魔女獵人的宣言。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京夜……!」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哮發動掃魔刀,箭步向前疾驅。
在慢動作化的世界當中,哮明確地目擊到——
站在一旁的吉水明化作深綠色粒子迸散,團團包覆住京夜的光景。
(——拉碧絲!快來!)
哮也為了召喚自己的兵器而在腦內大喊。
瞬間,哮的身体跟京夜一樣,被琉璃色粒子所籠罩。
隨后,兩名魔人激烈衝突。
金屬聲與爆炸聲轟然響徹整條大馬路。
驚天動地的强烈衝擊,使得周遭的路人們宛如遭到暴風橫掃似地全都摔倒在地。
緊接著,人們驚慌失措地開始往四面八方逃竄。
整條大馬路瞬間陷入一片混亂,尖叫聲的漩渦吞沒了逃命人潮。
而在混亂漩渦的中心點,只見深綠色的魔人與琉璃色裝甲騎士,就這麼維持著巨大炮管與野太刀相互交擊的靜止狀態。
京夜身裹深綠色裝甲,企圖動用與右手同化的巨大炮管攻擊哮。哮則在炮火即將竄出的前夕揮舞野太刀挑高炮口,使炮擊指向上方。
千鈞一發。猛烈炮擊竄向上空。
威力只能以『令人驚嘆』一詞來加以形容。往正上方擊發,狀似霰彈的魔力衝擊波,夾帶著驚人威力划破天際,光是輕輕掠過高樓大廈便造成了將近半毀的凶猛破壞力。
在漫天灑落的瓦礫碎屑之中,運使手上兵器針鋒相對的兩者依舊僵持不下。
「你怎麼會擁有噬魔聖物……!」
「哈!正如你所見,不對,應該說就像你看到的一樣!這就代表,被那個混帳理事長看上的肥羊,並不是只有你跟鳳而已!」
「……嘖,雖然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你仔細聽我說!你是奉理事長的命令前來捉拿我妹嗎!?不用采用這種强硬手段,我本來就打算要把樹夕送回禁忌區域!」
哮在針鋒相對的狀況下吐露真相,卻見京夜扭曲眉梢嗤之以鼻地回答。
「事到如今你還在那邊講什麼鬼話。想也知道像她這種大罪人根本沒資格裝成人類的模樣散步閑晃嘛,別笑掉我的大牙好不好!」
「這、這我也知道。不過我會親自向理事長說明這件事!所以快點收起你的武器!」
推測京夜明白內情的哮,開口懇求他收起武器。
武器。深綠色的巨大炮管。体積龐大到根本不適合稱作霰彈槍的這把武器,表面刻有『TheMalleus MaleficarumV“NERO”』這麼一排文字。
《哇哈哈!真是個一廂情願到極點的人呢!罪人還敢這麼厚顏無恥啊!》
「!?」
《琉璃色也真是挑了個古怪的家伙當作宿主呢!》
傳人腦海的魔力共振……是吉水明的聲音。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叫作尼祿唷。以后請多多指教——但好像也沒這必要吧。因為接下來你就要死在我的主人手上羅——!》
嘻嘻哈哈的訕笑聲回蕩于腦海當中。
盡管過往面容早已蕩然無存,但這聲音再怎麼聽都是明的嗓音。
「……她為什麼會發出吉水的聲音!?」
「…………」
「回答我,京夜!為什麼你的噬魔聖物——」
「——閉嘴!別再跟我講話!」
京夜勃然大怒地震開哮的刀身。
冷不防遭到突襲的哮刀身被撥往上方,導致軀体部位空門大開。
不妙。京夜的目標並非哮,而是另有其人。
也就是在哮背后嚇得兩腿發軟癱坐在地上的樹夕。
「——喝啊啊!」
哮將掃魔刀之力發揮到最高極限,瞬間移動至樹夕的前面。
「Buckshot! j
京夜一聲令下之后,現場響起一陣沉重的裝填聲,就在哮縱身躍至樹夕面前的瞬間——
一團宛如霰彈的魔力結晶,朝向哮猛然炸裂。
不同于一般子彈,魔力霰彈並非呈現點狀,而是形成面狀攻擊。縱使擋得下一發子彈,但想擋下同時發射的所有子彈根本就是不可能。
哮倒豎刀尖刺透柏油路面,接著使勁地由下往上挑砍。路面應聲爆開,柏油碎塊飛濺四射。
哮嘗試利用路面碎塊抵擋無數魔彈,然而想也知道這種小技倆根本承受不了噬魔聖物的一擊。
柏油碎塊遭到擊破,霰彈筆直擊中哮的身体。
「唔!」
肩膀、右側腹、左腿受到輕微損傷。盡管沒造成太大的傷害,但要是再多挨個几次,遲早會敗在他的手上。
——只能主動出擊了!
「京夜啊啊啊啊啊啊!」
雖說在開啟空間應付霰彈攻擊的最好方式就是拉開距離,但在這種狀況下,背對京夜抱起樹夕並逃離現場絕非上策。
既然有應當守護的人,除了近身肉搏以外別無他法。于是哮壓低姿勢,展現出如同獵豹般的動作,一鼓作氣逼近京夜。
哮的速度應該快到甚至連肉眼也追趕不上的境界才對。
而在看起來彷佛慢速播放的世界之中,哮目睹京夜的太陽穴附近,竟有大量血管呈現凸起狀態。
「草薙……!」
京夜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准確捕捉到哮的動作。
怎麼可能,他不可能有辦法看清我的動作。人類的反射神經絕對無法——
(——只能跟他拚了!)
京夜舉起炮口對准哮,哮則以刀尖直指京夜,兩人彷佛打算就此正面對決似地筆直衝向對方。
就在眼看彼此懷著玉石俱焚的一擊即將正面衝突時——
「——雙方,到此為止了。」
因為現場響起一陣伴隨凝重嗓音而來的擊鎚豎立聲,哮及京夜同時停止動作。
京夜的炮口對著哮的額頭,哮的刀鋒抵著京夜的頸項。
兩人就這麼維持著鎖定對方要害的姿態,在驚險万分的最后關頭及時收手。
而兩人的鬢角,則分別遭到兩把轉輪手槍的槍口抵住。
來者的右手握著一把漆黑手槍,左手則拿著一把首次見到的白銀色巨大左輪手槍。
「在人潮眾多的地方魔女獵人化,還有同室操戈的敵對行動。你們這兩個家伙,應該已經作好接受相對應懲處的覺悟了吧?」
在所有魔女獵人當中,號稱最强之男人——鐵隼人。
隼人手持雙槍抵著兩人,散發出强烈壓迫感籠罩住現場。
猛一回神,赫見周遭也已聚集了騎士團駕駛的龍騎兵以及其他團員們,團團包圍住哮等人。
「退下。若打算繼續內斗的話,就先過我這關再說。」
先依言收兵的是哮。
至于京夜——卻仍是不肯善罷干休。
就在哮從他頸項上挪開刀鋒的那一剎那,京夜的噬魔聖物倏然竄出火花。
然而炮擊卻是噴向上空。原來是在千鈞一發之際,隼人以銀色左輪手槍撥開了京夜的炮管,接著又舉起漆黑左輪手槍•卡利古拉,朝京夜的肩膀開了一槍。
衝擊聲,或者該說是炮擊聲轟然響起。
卡利古拉所擊發的一擊,並不亞于戰車炮,將京夜整個人震飛至遙遠的彼方。
「愚蠢的東西。」
隼人一邊瞪視著京夜飛走的方位,一邊將手槍收回槍套。
哮則是在瞬間的恍神過后,猛然轉而望向樹夕。正巧目擊到樹夕已被女性魔女獵人戴上耳機式縛狼鎖的場面。
樹夕面露死心的表情,靜靜地接受了縛狼鎖的控制。
哮在解除魔女獵人化狀態后,連忙試圖趕到樹夕身邊。
「稍、稍等一下!請讓我跟我妹妹講几句話——唔!」
當他伸長手臂的同時,左手卻遭人扣住,就此順勢被壓制在地面上。
「我有說你可以任意行動嗎?」
「我知道,可是求求你。只要一點點時間就好,讓我跟樹夕講几句話……!」
隼人無視哮的哀求,把他的雙手倒剪至背后戴上手銬。
連想起身都無能為力的哮,本來試圖從地面上抬頭再多看樹夕几眼,誰知突然有股力量揪住他的后衣領,强行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兩分鐘。」
「……鐵隊長。」
「已經開始倒數計時,快去吧。」
隼人粗魯地推了哮的背部一把,並設下時間限制。
不必想也知道這段時間的用意為何。
哮一邊在心中暗自感謝隼人,一邊快步來到樹夕身邊。
「……對不起啊……這麼快就被逮到了。虧我原本還想說能帶你好好欣賞一下外面的世界。」
「沒關系,樹夕玩得相當開心。況且這一切全部都是樹夕的錯。麻煩哥哥要記得代我向櫻花小姐她們說聲抱歉喔。」
面帶淡淡微笑的樹夕,抬起頭來凝視著哮。
哮也因內心充滿懊悔及郁悶的情緒而目泛淚光,設法要將樹夕的身影烙印在眼中。
「……我絕對、一定會再去探視你……你要耐心等我。」
「嗯,樹夕會等,樹夕會一直等哥哥前來看我。」
「……樹夕,我——」
此時,樹夕冷不防抱住雙手遭到拘束的哮。
盡管力氣羸弱,樹夕卻仍像是要緊抓住哮一般,拚命地將雙手繞到哮的背后。
掛著眼淚的臉頰沾濕了哮的頸項,樹夕以嘶啞的微弱聲音在哮耳邊輕聲說道:
「哥哥……絕對要遵守承諾喔。樹夕——」
就在樹夕准備講出最后一句話時——
她整個人突然渾身乏力,自哮的肩膀緩緩滑落。
哮卻是連撐住她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樹夕頹然倒臥在地。
她被注入了事先暗藏于縛狼鎖之中的安眠藥。但明明還不到兩分鐘,為什麼……
哮對隼人投出抗議的視線,隼人卻並未回看哮,而是定睛直瞪著他的背后。
「——真是令人感動的兄妹愛啊。雖然我也對打擾你們相聚感到有點過意不去,但我有責任在身,實在是沒辦法啊。」
一名白發男子,從筑成圓形人牆的騎士團員們后方翩然現身。
異端審問會會長•鳳颯月。這名支配者一邊撩高瀏海,一邊慢慢走到哮的面前。
「……草薙同學,相信你應該知道我想講什麼話才對吧?」
哮垂頭喪氣,沉默不語。颯月則是靜靜闔上眼睛,語氣平淡地接著說道:
「我所追究的,不是有關你在街上大打出手的行為。那是霧谷同學該負的責任。我既無意責怪你,而且我也為了讓你有能力自保而事先解除了拉碧絲的使用權限。」
「…………」
「然而,協助危險指定對象逃亡……這可是十足的犯罪行徑。即使對象是你妹妹也不例外。你應該立刻向我報告才對。」
「…………」
「……相關處分等日后再另行通知。你就先到禁閉室冷靜一下吧。」
颯月轉身背對哮,邊踩響腳步聲邊遠離現場。
盡管仍能感受到背后隼人的氣息,依然垂頭喪氣的哮還是選擇開口詢問颯月:
「……樹夕將會有什麼下場?」
「你所謂的下場是指?」
「我不管變成怎樣都沒關系。可是,我拜托會長。請不要……再讓樹夕的狀況繼續惡化下去了。」
看見處于受制狀態的哮難堪地低頭懇求,颯月不禁面露苦笑。
「看樣子你似乎有所誤解羅。再怎麼說我好歹也自認是在保護小樹夕就是了……但你怎麼會說得好像是我在虐待她呢?」
颯月舉起雙手,裝腔作勢地搖了搖頭。
背對哮並仰望著天空的颯月繼續說道:
「算了,反正這也是遲早都得告訴你的消息,我就趁現在講給你聽好了。其實啊,當我向Alchemist社談到有關她的事情之后,對方釋出了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夠提供協助的善意。因此,控制小樹夕体內力量的研究總算有了頭緒。這正是你長久以來所追求的結果……你該感到欣慰,如此一來她就不必再受到自身力量的折磨羅。」
「……這、這是真的嗎!?」
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令哮雙眼瞬間為之一亮。
颯月回頭望向哮,臉上浮現出和藹可親的微笑。
「我雖然不是好人,卻絕不會說謊。相信小樹夕必能因此得救。」
一顆斗大淚珠,自哮的眼眶悄然滑落。
他明白即使動用審問會的力量,也難以封印樹夕体內的特異能力。也正是因為妹妹的緣故,哮才會表現出比較傾向協助颯月的態度。世上也唯獨審問會有辦法應付樹夕的力量。
其實他一開始無法接受。甚至連在考進對魔導學園時,也為了換取樹夕的自由而搬出「我要把你拉下會長寶座」這句話怒嗆颯月。
但后來,由于理解到——跟以前比起來有所成長的樹夕,是個不得不關進監牢的危險存在,哮才改變了原先針對颯月的反抗態度。
只能依靠他。不管對方雙手沾染了多少血腥,只要有那麼一絲可能性,就只能把妹妹交托給對方。
哮接受探視的嚴格規定,就連費用方面,他也承擔了自己所支付得了的部分。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相信有朝一日,審問會必能封印妹妹的力量,讓她得以享受平凡的生活。
颯月是個危險人物,這是不爭的事實。哮也始終對為追求利益不惜犧牲一切的他抱持著疑心。這念頭至今依然沒有改變,這個人絕對不可以信任。
但是,假如真有辦法控制住樹夕体內那股力量的話……
「只是……我必須告訴你另一個遺憾的消息。」
颯月對心生希望而感動泛淚的哮說道。
「審問會決定后天要將她護送到其他地方去。畢竟終極監獄的單人牢房已經遭到破壞,因此小樹夕將會被移送到審問會與Alchemist社合作建立的另一座新設施。」
「Alchemist社……另一座設施……那座設施在什麼地方?」
察覺到對話的方向性漸趨不穩,哮頓時心生不安的情緒。
颯月收起笑容,板著一張扑克臉走到哮的面前。
「我不能告訴你。」
「……!?怎麼會這樣……那探視呢……?費用的話我可以存錢支付!就算要我負擔全額也沒關系!請會長設法——」
「不行,我無法批准。她被幻想教團盯上的可能性很高,而且要是以后再度發生類似這一次的事態,相信其他高層干部大概也不會再保持沉默了吧。」
哮的希望遭到斬釘截鐵地回絕。
「很抱歉,在對小樹夕的處置完全告一段落之前,你不能去探視她。過去是因為與你會面有助于抑制她的力量,所以我才核准你的要求,但要是她又像這次一樣,因為一心渴望見到你而造成体內力量失控的話,審問會可吃不消啊。」
「…………」
「她已經進入青春期了。與你同樣處在較難自我控制內心情緒的年紀。小樹夕的力量也隨著年齡增加而日益成長。甚至到了單憑我們的能力已經應付不來的境界。」
颯月挪移勾勒成一條弧線的嘴角貼近哮的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道。
「希望你能諒解……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與小樹夕好啊。」
陷于絕望深淵的哮,則是雙眼空洞無神地凝視著柏油路面。
即便表達反對意見,他也無法反抗。因為颯月的說詞極為合理。
該怎麼做才對……颯月甚至沒有留下任何考慮這個問題的緩衝時間給他。
颯月用指甲以几乎快刺透皮膚的力道,緊緊抓住哮的肩膀。
「對了對了……你從星白同學那邊接收到來自反体制派陣營的邀請對吧……?我雖然還不曉得你會怎麼回答,但希望你克制自己,避免作出導致自己失去信用的行動。你就把這件事當作是我拒絕釋出探視權的理由之一吧。」
「…………」
「換句話說……不可以恩將仇報啊。」
彷佛遭到舍棄般的殘酷事實,令哮頓時無言以對。
所有事情……通通都被發現了。
連同哮企圖推翻現狀的事情,也全數穿幫了。
颯月並未再多說些什麼,吩咐騎士團回收樹夕后便就此離開現場。
內心滿是茫然與虛脫感的哮抬頭仰望著天空。
他感受到原本相系著的樹夕小手,從自己手中悄然遠去。
天際與哮此刻的心情完全相反,呈現出一片晴空万里的景致。
既無云彩、亦無飛鳥,什麼都沒有。只有空空如也的特征與哮的心情有所重疊。
少年持續遭到命運捉弄。他因自己的無力,以及過于膚淺的思慮,而持續發出痛苦嘆息。
——握有主控權的人,絕對不會是你。
現實卻將真相擺到哮的眼前——你什麼事都辦不到。你無法為你妹妹做任何事。所以你就別再多管閑事,乖乖認命安分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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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空,高度2万公尺附近。
有一架隱形運輸機靜靜地保持著飛行狀態。
機上則有一名頭戴全罩式安全帽、搭配一襲緊身皮衣裝扮的少女,以及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他們連安全帶也沒綁地坐在光線昏暗的貨物室內。
「從高空發動突襲嗎……還真虧鵝媽媽想得出這麼大膽的作戰計划呢。」
男子——幻想教團的大蛇,一邊『鏘鏘』地把煙管內的火星敲落至地板上,一邊喃喃自語地發起牢騷。而坐在一旁的少女則是一面檢查彈匣特別長的小型機關槍,一面回應大蛇的牢騷。
「教團也被逼急了。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
「哈,原來我們的渣滓小妹也已經學會講大話啦……嘿!」
把煙管收入懷中的大蛇,起腳踹了屹立在眼前的鐵塊。
少女也從剛剛開始,就惡狠狠地瞪視著這堆導致機艙空間變得擁擠不堪的鐵塊。
「……兩個人就夠了。根本就不需要送這種人偶過來。」
「如果只是戰爭的話,派這批家伙出馬便綽綽有余就是了。事實上像這次的作戰,它們的確不適合參與。」
「……《英雄》,惡心。」
「英雄起碼也比無名小卒來得像話多了吧。畢竟我們是召喚者,況且它們再怎麼糟糕也都還是英雄,至少還可以協助我們完成目的啊。」
大蛇邊大打呵欠邊伸手輕按腰際的刀柄。
確認完剩余彈數及重新裝好彈匣之后,少女雙手握成拳頭互擊。
《敵方開始護送至今已過三分鐘,要打開艙門羅。》
設置于貨物室內的喇叭,傳出了似乎是駕駛員的聲音。同一時間,紅色警示燈轉變為綠色,運輸機的降落艙門也伴隨著低沉的聲響緩緩開殷。
月光灑進機艙內,凶猛的强大風勢跟著灌了進來。
拜光芒所賜,鐵塊終于顯露出真面目。
它們是早已啟動完畢的漆黑龍騎兵。數量多達20架。
全部都是無人機。這本來就不是一款以有人駕駛的情況為前提所開發而成之機体。
擬似英雄召喚用特殊觸媒•魔導龍騎兵。這是Alchemist社負責開發工作,幻想教團加以采用——英雄召喚用的無機質魔像的一種。這些機体無一例外,全都有英雄的靈魂寄宿在其中。
閃耀著血紅光芒的機械眼球,若要將之稱作無機質物的話,未免也顯得太過凶猛及詭異。
《彈射器射出——投下魔導龍騎兵。》
駕駛員報告完畢之后,啟動推進器的龍騎兵們接二連三地被發射出去。
少女及大蛇站了起來,邊任由全身承受著强風吹襲,邊伸手拄著艙門附近的牆壁。
「好啦,該動手羅。出發前再次確認作戰內容。」
「…………」
「無法好好飛翔的就只有你而已。只要一發現目標就設法逮捕,沒能發現的話便擊墜所有運輸機。我跟英雄負責搞定地面上的護送車隊。」
「了解。」
「喂,渣滓。」
大蛇伸手搭著少女的肩膀,輕輕敲了敲她臉上那頂全罩式安全帽。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先前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已不復見。
「聽清楚了,絕對不可為了采取飛行以外的動作而拔劍出鞘喔。那個東西的危害實在太過凶猛。要是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也會波及一般無辜民眾。」
聽大蛇這麼一說,少女反手握住收在背后劍鞘里的巨大雙手劍劍柄。
而這把大劍的特色,就在于那與漆黑色無機質劍鞘極不搭調的烈焰狀握柄。
少女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把散發出異常熱能的武器。
「…………」
「給我一個明確的回應。要是你敢拔劍出鞘的話,就等著跟自己的腦袋說再見吧。」
「…………了解。」
聽見少女心不甘情不願地出聲回答之后,大蛇才從懷里掏出烏黑色水晶。
「我現在要啟動符咒术式,而轉送魔法將在整整30分鐘后發動。這個東西相當珍貴,因此沒有備用品。務必在時限內完成任務與我會合,否則我會丟下你不管,給我記清楚了。」
「嗯。」
「哪來的嗯,要回答『了解』。」
「了解。」
說了聲OK之后,大蛇為了開始准備跳機而向前探出身子。
「等等。大蛇,你的降落傘呢?」
「不需要。我負擔的區域是地表啊。」
「……怪物。」
「你沒資格挖苦我好不好——先走一步啦!」
大聲宣告后的大蛇,挪動腰杆及右腳,就此順勢躍出機外。
少女也隨后跟上,縱身跳向天際。
少女一邊對著遍布于遙遠地表的城鎮燈火釋出濃烈恨意,一邊划破天際趕赴戰場。
同一時間,在高度1万公尺的上空。
草薙樹夕護送作戰開始至今已經過了5分鐘。
有七輛護送車及三架運輸機同時自審問會總部出發。出發后便各自朝四面八方散開,為了混淆視聽而分別前往截然不同的目的地。
走空路的三架運輸機均為幌子。而地面上的七輛護送車,其中一輛為作戰總部,也就是真正收容了草薙樹夕的護送車。
這些誘餌車輛及運輸機上頭,最起碼都安排了一名EXE隊員隨行。
搭乘這架運輸機的EXE隊員是大野木彼方。也就是先前與鐵隼人一同放任斑鳩自由行動,再暗中跟蹤試圖查探Alchemist社內幕的密探出身女性隊員。
「有來自總部的通知嗎?」
彼方打開貨物室的門扉,詢問駕駛艙內的騎士團機師。
「總部通知到目前為止並沒有發生問題。誘餌車輛與運輸機也都毫無異狀。」
「……要小心一點喔。敵人若有意襲擊的話,采取空襲手段的可能性很高。請務必提高警覺。」
「哈哈哈,我完全不認為魔女們有辦法派出戰斗機之類的戰斗兵器就是了。沒問題啦,這架運輸機基本上也附有武裝配備,沒什麼好擔心——」
就在機師話講到一半時——
副機師突然睜大雙眼,望向比行進方向還要高一點的上空。
「喂!那是什麼東西啊!?」
他面露宛如看見某種不可置信之物的驚愕神情,伸手指著天際說道。
受到牽引的兩人跟著轉移視線一看,赫見遠處……竟出現一條打開降落傘的人影。
「開玩笑的吧……?挑這種時間玩跳傘嗎?而且還選在這種高度?」
「——立刻迎擊!快把那個人打下來!」
「嗄?」
「快點!」
「但是,區區一個人哪有辦法擊墜運輸機……」
在兩人爭論不休的期間,打開降落傘的人影已急速逼近運輸機。
盡管匪夷所思,但對方顯然早已事先算准雙方交會地點。
人影極其精准地往運輸機直飛而來。
只要路線維持不變的話,那道人影勢必會迎面撞上運輸機。
瞬間,不明人影居然解開降落傘。
人影縮成一團,開始往運輸機的行進方向滑翔。
不對。那顯然是在飛行。
(騙人的吧!?)
人類開始在半空中飛行的事實令彼方大感錯愕。接著人影在張開四肢的同時,竟冷不防地抽出兩把機關槍,槍口筆直對准運輸機的駕駛艙。
機師遵照彼方的命令,操作附掛的機關槍朝人影展開射擊。
槍彈伴隨『啪噠噠噠』的連發聲疾射而出,猛然掃向人影。
但卻因為人影的所在位置比運輸機還高出一些,導致子彈全數落空。
那道人影則穿越這波槍林彈雨——朝向駕駛艙發動一輪掃射。
照理說以區區機關槍根本無法貫穿的駕駛艙擋風玻璃竟應聲碎裂,子彈奪走了正副機師的性命。
彼方連忙縱身往后跳開。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在脫口說出召喚噬魔聖物之宣言的同時,人影從原本有擋風玻璃的地方鑽進機艙。但來者自然抵消不掉——在入侵飛行時速將近500公里的運輸機時,所造成的劇烈衝擊。
頭戴全罩式安全帽的人影撞中彼方,兩人就這麼夾帶一陣悶響,筆直飛向貨物室。
接著一路通過機內,猛然撞上貨物室的堅固艙門。
艙門彷佛挨了一記大炮似地完全凹陷,衝擊力道則導致運輸機產生劇烈晃動。
對一般人而言,這絕對不會只是賠上性命就了事的狀況,不過勉勉强强完成魔女獵人化的彼方卻是保住了一命。
「唔……可、惡……!」
「——!噬魔聖物!?」
這名奇襲者在看見裹住彼方全身的鉛色裝甲后,頓時驚訝万分地倒抽了一口大氣。
該吃驚的是這邊才對吧——彼方如此暗自感嘆。又有誰能夠料想得到,世上居然有人會發動這種突然衝進駕駛艙的奇襲手段呢。
為了推開企圖舉起機關槍槍口對准自己的奇襲者,彼方狠狠賞了對方的腹部一腳。奇襲者雖被衝擊力道震退,卻立刻站穩腳步,重新挺直身子。
彼方也拔出卡在艙門上的身体,擺出應戰態勢。
展開對峙的兩者互瞪對方。
(運輸機已開始墜落……再這樣下去必定很快就會撞上地面。就算在擊敗這家伙后,立刻趕回駕駛艙握住操縱杆,也為時已晚。再加上我的噬魔聖物並不適合打近身肉搏戰。)
她的噬魔聖物•『信長』,是狙擊步槍型的噬魔聖物。
雖具備有威力會隨著距離拉長而提升的固有性能,但距離過近就會變得跟一般步槍沒什麼兩樣。相較之下,敵人的武器是兩把機關槍。而且都裝上了特別長的彈匣。盡管好像不是魔導遺產,但配上對手非比尋常的强健体魄及戰斗力,勢必能構成可怕的威脅。
(話又說回來,這家伙是怎樣啊……為什麼以時速咖公里的速度撞進飛機里頭,結果居然還活得好好的?簡直莫名其妙!)
就在彼方怒火中燒地持續瞪視著對方時,穿著緊身皮衣的奇襲者突然開口說道:
「看來這架,沒中。喂,你這家伙。」
「……我沒什麼興趣跟敵人交談。」
「這里沒我的事了。如果你肯放過我,我就放你一馬。背起降落傘逃命去吧。」
聽見對方以相當支離破碎的只字片語講出這段話,彼方頓時為之一愣。
但她旋即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來。
「放、放我一馬?你說你……要放我一馬嗎?」
「嗯。」
「哈哈哈,開什麼玩笑啊!臭小鬼!」
氣得放聲怒吼的彼方,霍然舉起信長的槍口對准奇襲者。
奇襲者則壓低身子,擺出將機關槍探向前方的應戰姿勢。
「——別瞧不起審問官!」
彼方扣下信長扳機開了一槍。但奇襲者卻邊以肉眼觀察邊輕輕松松地閃過這一擊。
彼方對她避開這一擊的結果絲毫不感驚訝,反而邊發出咆嘯邊主動衝向奇襲者。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盡管全身遭到機關槍掃射的彈雨襲擊,彼方仍毅然欺近敵方懷中。
奇襲者見狀旋轉身子,以運使拐棍的要訣揮動機關槍的長彈匣,順勢轟向彼方的下顎。彼方靠左手上臂部位擋下這一擊。
威力雖然驚人,卻還不到足以擊碎魔女獵人化盔甲的地步。
彼方並未錯過擋下敵人攻勢時所衍生而出的破綻,順勢緊緊扣住奇襲者的雙手。
「逮到你了吧……!」
奇襲者心生戰栗,彼方則趁機抬起一只腳。
敵人擺出防御姿態——但彼方抬起腳的用意並不是為了攻擊對方。彼方這一腳踹中的,是緊急用的艙門開啟鍵。
盡管已因被撞出斗大凹痕而變形,不過運輸機的艙門仍然一鼓作氣開啟,兩人的身体隨即遭到强風吹襲,一同被甩出運輸機外的高空。
「唔!」
在上空邊纏斗邊墜落的過程中,奇襲者一腳踹開彼方,藉機拉大雙方間距。
奇襲者緩緩握住背上的大劍劍柄。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其背部竟冒出一對彷佛由紅色亮光粒子構成的羽翼,在轉瞬之間便疾速飛向遠方。
「…………」
彼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她大概難逃重重地摔回地面的下場吧。
被拖出運輸機外,對奇襲者來說反倒是好事一樁。
「大蛇,你雖然要我不准拔劍……但對上噬魔聖物就不妙了。」
奇襲者一邊繼續飛行,一邊准備接近第二架運輸機。
奇襲者像昆蟲般張開羽翼,將身体朝向西方修正飛行軌道。
但奇襲者卻不曉得——唯獨在對上彼方的場合,拉開距離反而會害自己身陷不利局面的要命事實。就在奇襲者完全把彼方之存在拋諸腦后的瞬間——
——嗡~~~~~!
「哇!?」
化作一團巨大魔力結晶的子彈朝背后直扑而來。奇襲者在千鈞一發之際翻轉羽翼,成功避開子彈。然而魔力結晶卻是硬生生地扯斷了其中一邊的羽翼。
「——從那麼遠的距離!?」
子彈來自彼方所在的方向。在極其遙遠的下方,身形已經變成如同米粒般渺小的彼方,運用噬魔聖物『信長』展開遠距離狙擊。
即便自身正一路往地表墜落,縱使目標仍處于飛行狀態,彼方依舊精准地擊中目標。
奇襲者体認到,彼方是一個實力凌駕于自己之上的威脅。
「我才沒空管這種對手!先逃再說!」
奇襲者重新建構出羽翼,再次試圖逃亡。誰知無論她往哪個方向逃竄,彼方在墜落中發動的攻擊都必能抵達她的所在位置。
「收到來自大野木隊員的通訊,表示遭受了敵人的奇襲。」
地面上,在為了穿越關西地區,而以時速高達數百公里之速度疾馳于高速公路上的護送車中,鐵隼人聽見了部下的報告。他一點也不吃驚,因為他早就事先預料到幻想救團會派人發動奇襲。如此一來反而印證了他們正在覬覦草薙樹夕的事實,剛好可以消除掉對后續行動的遲疑心態。
「繼續執行作戰。保持現有速度趕往目的地。」
對司機下達完命令的隼人,轉身回到后方的貨物室。在形似貨架的貨櫃當中,有一具大型鐵處女,以及一名坐在牆角的男子。
「……我方已確認到敵人的奇襲行動。作好隨時可以出擊的准備吧。」
「…………」
「……霧谷,你聽見了沒?」
隼人搬出强硬語氣再次詢問,只見坐在板凳上看著地板的京夜抬起頭來。
「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啦,隊長先生。」
「…………」
「話又說回來,你好像跟理事長一樣都相當偏愛草薙呢。想不到你居然會提出要求,希望只以關禁閉來懲罰那個理應被判處徒刑的家伙就好,再怎麼寵他也該有個限度吧。」
「你想說什麼?」
面對不動聲色地散發出强烈壓迫感的隼人,京夜喀喀地發出低沉笑聲。
「……我在問你這個問題啦。」
「…………」
「你究竟是人類這邊的幫手,還是異端那邊的幫凶?」
隼人並未回答,他只是靜靜俯視著京夜。
「既是EXE隊長,又身為魔女獵人第一把交椅的你……要是干出什麼游走在立場邊緣的事情,那可是會令人傷透腦筋啊。」
「你這家伙沒資格質疑我的立場。」
「就算你認為沒有,但我就是有資格啦。既然你不是屬于任何一邊的幫手,那就不要妨礙我報仇……!」
京夜站了起來,由下往上斜瞪隼人。
「我要報仇……!不單只是針對那個混帳死靈术師!我要一視同仁地消滅掉這世上所有的異端……!虧你還是個隊長,假如沒有干勁的話,就給我滾一邊去吧!」
「……原來如此。你確實是個合乎尼祿胃口的膚淺家伙。鳳櫻花雖然也是個恰如其分的笨蛋,不過你的愚蠢程度更是深不可測啊。」
面對隼人冷靜的挑釁,京夜頓時氣得鬢角冒出數條青筋。
隼人卻只是目光冷淡地凝視著京夜。
「我對你那份無聊的復仇心完全不感興趣。我的目的在于貫徹『我心目中身為審問官的法律』。本人並不打算隨著你的戲言起舞。」
「……你……!」
「作好你的份內工作,我對你這小子的要求就這麼簡單。至于你那份跟嘔吐物沒什麼兩樣的抱負,就好好收藏在你的胃袋里頭吧。」
現場氣氛化作一觸即發的狀態,京夜眼看著就快要衝向前去揪住隼人的衣襟。
就在這個時候,護送車受到了强烈衝擊。
車身大幅傾斜,一股宛如瞬間失去重力的感覺襲向兩人。
兩人伸手拄著牆壁,勉勉强强站穩腳步。
「……總算出現了嗎!」
京夜興高采烈地抬起頭來。
《前方有不明物体著地!那是——龍騎兵!共計三架!先遣車輛被壓毀了!》
聽見司機發出悲鳴般的喊叫聲,京夜立刻動手打開貨櫃艙門。
下車回到路面上,任憑夜風吹拂發梢的京夜,轉頭觀看護送車的行進方向。
由于這是一次並未執行交通管制的秘密護送,因此道路上也有不少一般車輛。這些從護送車旁邊通過的一般車輛,接連引發了追撞事故。
而導致一般民眾陷入混亂的原因很快便揭曉。
答案正是在行進方向上制造出巨大坑洞,並屹立于其中的三架機器人。
「來得好……三只異端……!簡直就是豐收嘛……是吧!」
京夜雙眼散發凶光,咧嘴露出利牙,整個人因喜怒交織而激動不已。
「……那是英雄。我負責其中兩只,你就設法解決掉一只給我瞧瞧吧。」
隼人也步下護送車,站在京夜身旁。
「嗄!?少在那邊講什麼煩人的鬼話——全部、它們全部都是我的!」
「隨你高興。但到時要是被卷入我的攻擊當中而喪命也別怪我。」
「那是我的台詞啦!」
京夜微微側身擺出舉起手槍的姿勢,隼人則開始轉動左輪手槍的彈筒。在發出尖叫聲四處逃竄的人潮當中,兩人就這麼水火不容地同時詠唱言靈。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兩名魔人,在哀嚎聲不絕于耳的高速公路上點燃了戰斗的狼煙。
***
過去的記憶涌上心頭。
無論何時,哮總是能夠鮮明地回想起五年前的往事。
哮與樹夕的相遇,是發生在兩人都才年滿9歲左右時的事。
草薙家位在東北地方的深山林中。雖然房子本身夠大、占地面積也很寬敞,但由于顯然早已殘破不堪的老舊外觀,使住在山下的民眾都一致認為那是間鬼屋。盡管基本上門口掛著一塊寫有『草薙真明流』等五個大字的招牌,卻因遭到不良少年們以噴漆罐胡亂涂鴉,致使招牌文字几乎都被遮蓋掉了。
哮就是在這間美其名為道場,實際上卻堪稱是間破爛宅院的環境下長大。
雙親雖然健在,祖父母及其他親戚族類卻一概不見蹤影。父母親既未曾對哮提及任何有關其他族人的事情,哮本身也絲毫不感興趣。
母親個性溫柔和藹,父親卻非常嚴格。父親主要工作是前往其他道場指導劍术,收入並不算優渥。另外不知為何,他的身上總是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
自從懂事以來,哮便開始接受父親的劍术調教。
『執著于劍。』
『唯有劍术能夠確立你的存在價值。』
『撇棄其他所有事物。』
『不要為了劍以外的事動怒、憎恨、欣喜。』
『你唯一能采取的行動就只有劍术而已。』
哮日復一日地被灌輸同樣的觀念。這就是針對草薙家男子所規划的教育方針。據說草薙家歷代祖先的男性成員都非常容易動怒。
打從還是小嬰孩的時期開始,哮也因為受到回蕩于心中那股格外狹隘的感覺影響,造成他動不動就惹事生非。
盡管不知原因為何,但總之就是覺得身体內側十分『狹窄』。
因此,草薙家的男性自年幼便開始習練劍术。首先,作父親的會日復一日地把孩子打成遢体鱗傷的模樣,藉此教導孩子學會强者與弱者之間的差別、他人賦予自己的痛楚,以及自己能帶給他人的痛楚等道理。孩子則會逐漸產生想要勝過父親的心態,進而請求父親傳授劍术,藉此鍛練自己的心靈、技巧、体魄。
透過這種方式學會自制心與忍耐力之后,便有辦法克服草薙家特有的肉体『狹隘』感。
父親很厲害。身為草薙真明流師范,他具備無從挑剔的高强實力。
然而哮卻身懷超越父親的劍术天分。
只不過相對的,他也比任何人都還要缺乏所謂的人情味。
他的脾氣甚至暴躁到即便修習劍术也壓抑不住的地步。
而他在加入普通人的圈子過生活這件事上,可說是苦難重重。
在封閉的貧寒村落里,窮苦的草薙家常常被其他村民瞧不起,也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之一。
他在就讀一般小學的時候,曾發生過被其他小孩譏笑為鬼怪之子,並拿石頭丟他的事情。
哮當場把拿石頭丟他的三名小孩打得頭破血流。
即便對方放聲大哭、跪地求饒,哮仍不肯停下他揮擊木刀的行動。
『那個家庭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問題家庭啊。草薙家的男主人連工作都做不好對吧?。
『聽說他好像常去其他道場幫忙教導劍术,可是光看他們家的狀況就曉得收入一定好不到哪去啊。他會不會是完全沒有打算要認真工作賺錢啊?』
『……拜托別把劍术這種既落伍又危險的東西傳授給小孩子好不好啊,真是夠了……』
每次只要一聽見有左鄰右舍在講自己家的壞話,哮就會拿起木刀去敲碎這些鄰舍家的牆壁或窗戶玻璃。
而父母親也每次都得挨家挨戶去向鄰居低頭道歉。
『不對的明明就是那群家伙,為什麼老爸跟老媽非得低頭道歉不可啊?』
哮無法理解雙親的行動,每次都顯得相當不滿。雙親雖然再三用哮能夠明了的方式向他說明,哮卻始終不能理解。他唯一尊敬的對象,就只有自己的家人。
哮總是感到煩躁不已。
狹窄、好狹窄。
他持續過著一邊在心中放聲大喊,一邊猛抓頭發傷透腦筋的生活。
那是炎夏的某一天。
在深邃的森林中,當哮被自樹葉縫隙之間透射下來的强烈陽光照得眯起雙眼之際,突然聽見一陣不知從什麼地方傳出的歌聲。
哮順著歌聲傳出的方向,步行于山林小徑之中。最后他抵達的終點,是一間突然出現在深山內的斗大倉庫。這問倉庫座落在一個宛如一道夾縫的場所,位于斷崖與斷崖之間,日光几乎無法透射進去。
平常的話,這可說是個絕對無法發現的地點。倉庫本身是用彷佛上過油漆的黑色石材打造而成,摸起來有種冰冰涼涼的觸感。外觀則留有修補過好几次的痕跡,甚至亦可發現有好几個看似最近才剛補修完畢的部位。歌聲則是隱隱約約自倉庫內傳人哮的耳中。
聽起來就跟母親過去唱給他聽的搖籃曲一模一樣。
哮像是受到牽引一般,在倉庫外圍繞了好几圈。
最后在離歌聲最近的位置停下腳步。
『……喂,里面有人嗎?』
哮聽見倉庫內響起一陣倒抽一口大氣的聲音。
『……是、是人嗎?外面,有人嗎?』
對方顯然相當驚恐地發出了顫抖的回問聲。仔細一看,在倉庫外牆下方有一道小小的裂縫。哮隨即走近裂縫,彎曲膝蓋擺出蹲低的姿勢。
『你在這個大箱子里面干嘛?你是妖怪之類的東西嗎C』
『啊……唔……樹夕,叫作樹夕……』
『……我叫草薙哮。你是人類嗎?』
哮率直地提問,倉庫內的聲音隨即支支吾吾地展現出不知所措的樣子。
過沒多久,突然有個物体從裂縫中冒了出來。
是一只極其白皙的手指頭。
樹夕默默地隔著縫隙不斷輕翹手指頭。
『………………這是怎樣?』
『握……握手。媽媽有說過,要跟頭一次相遇的人……握手。』
樹夕一邊結結巴巴地講出這句話,一邊竭盡所能地從縫隙間伸長手指。
哮雖覺事有蹊蹺,但她既沒有對自己不禮貌,而且尋求握手似乎也是很正常的舉動,因此盡管有點提不起勁,哮仍伸出自己的手指頭勾住樹夕的手指。
樹夕的手指冰冰涼涼的,感覺很舒服。
『……啊~~♪』
樹夕發出了打從心底覺得高興的聲音。
哮也覺得不可思議,只有在觸及樹夕時,他才會再也感受不到体內那股『狹隘感』。
盡管對這種初体驗感到不太自在,但哮並未轉身離去,而是彎腰坐在那道裂縫旁邊。
『……欸,你為什麼被關在這個大箱子里頭啊?』
『不曉得。從出生開始,樹夕就待在這里了。』
『哦,對我來說無所謂就是了。』
『吶吶,跟人家聊聊天好嗎?』
『聊天?你想聊什麼話題啊?』
『像是外面的事情。還有哮的事情。』
樹夕發出有點興奮雀躍的聲音說道。
若是平時的他,是絕對不會想跟別人交談的,但跟樹夕在一起時,內心的暴躁情緒竟然就莫名消彌無蹤。
于是從這一天起,哮便養成了每天往樹夕這邊跑的習慣。
透過與她交談,哮的壞脾氣也獲得了某種程度的改善。盡管他仍舊無法跟別人打成一片,但在學校惹事生非的次數也明顯減少許多。
雙親也十分樂見這樣的良性轉變。
——直到得知哮會去找樹夕的事實為止。
自從認識被關在深山的樹夕以后,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哮固定每天都會前往大箱子所在的地方。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要去那里。
畢竟父親曾告訴他只有劍术才是他所擁有的一切,而如今這個觀念依然沒有改變。
但不可思議的……唯獨跟樹夕聊天時,能讓他覺得神清氣爽。
只有跟樹夕在一起時,名喚狹隘的感情才會消失無蹤。
內心感到無比平靜。
『人家今天也想跟你聊天耶。』
在箱子里的樹夕,總是搬出這句話向哮撒嬌。
哮能跟她聊的都只是一些平淡無奇的話題。例如今天的練習很吃力、驅趕道場內的蟑螂很辛苦、附近的臭小鬼很討厭等等,再加上哮本就不擅言詞,描游起來實在不怎麼有趣。
但樹夕仍然開心地輕輕敲打著箱子的牆壁。
『蟲子是什麼樣的生物呢?樹夕只有在書本上看過耶。』
『在這種后山地帶,蟲子應該多到不像話,而且也會鑽進箱子里頭吧?』
『沒有耶,它們不會跑進來唷。』
『蟲子不會經由縫隙鑽進去嗎?』
『蟲子大概很怕進到箱子里頭唷。』
『蟲子會害怕。』——這句出自樹夕口中的話,促使哮低頭往下看。
自從相識以來,哮就一直避免觸及這個疑問。
這對哮而言一點都無關緊要,他也不認為有什麼問題可雷。
所以他始終不覺得有深入思考這個疑問的必要性。
『老實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哮若無其事地提起這個問題。樹夕頓時沉默不語。
哮突然覺得陷入沉默的樹夕,好像伸手輕輕觸摸著他背部緊貼的箱子內牆。
『……樹夕,就是樹夕啊。』
樹夕一定早就明白自己的真實模樣了——哮如此心想。
『你就從來沒產生過想要從箱子里面出來的念頭嗎?』
『…………出來?』
『一般來說應該會想出來吧?我討厭狹窄的地方。我會想要搗毀一切出來外面。難道你不是嗎?』
『樹夕討厭寬敞的地方。雖然沒去過,但樹夕曉得自己並不喜歡。況且樹夕被吩咐不准離開箱子到外面去。他們說——因為樹夕是不該存在的東西。』
『是誰對你講那種鬼話的啊?』
『爸爸跟媽媽。』
『那種人根本不配當你的父母親吧。』
『…………』
『…………』
『…………』
『其實你很想出來對不對?』
『雖然討厭寬敞的地方,但樹夕確實有點,想見哮一面……應該吧。』
『好,我立刻放你出來。』
『……真的嗎?』
『我從不說謊。因為說謊沒有意義。』
語畢,哮站了起來。
接著一鼓作氣抽出掛在腰際的刀。
『我要帶你走出這個箱子。』
『…………』
『我保證,絕對會將你救出來。』
哮揮刀劈砍箱子的外牆。
結果卻只換來如同山谷回音般的尖銳敲擊聲響,沒能對箱子造成任何損壞。
但哮仍不肯死心地一而再、再而三,使盡所有技巧發動攻擊。
箱子卻依舊紋風不動。
『吶,還是住手吧?』
『我有住手的必要嗎?跟你在一起,我的心就不會再發出「好狹窄」的悲鳴。所以我也想見你一面,我想待在你身旁。』
『……哮。』
『該不該活在這世上,並不是他人有資格決定的事情吧!我就是看不慣這種事……!』
『…………』
『我就是想跟你面對面聊天啊!』
哮雙手麻痹,已經痛到几乎快要握不住劍柄。
樹夕跟自己相同。只因為異于常人就受到拘束,光是活在這世上就飽受排擠。
是誰決定他們不可以活在這世上?是神只嗎?假如天底下真有如此傲慢的家伙,我會一劍把弛的腦袋砍成兩半!我會親手破壞掉這所有一切。
面無表情的哮,被滿腔怒火逼到瀕臨失控邊緣。
天啊,好狹隘。好狹窄。這具軀体根本狹小到不足以表現出我的怒火。
体統算什麼?普通的人心算什麼?我的身体沒有多余空間可以容納下這些東西。
我的身体光是承載怒火就已經接近爆滿了。
哮傾盡全力,一劍猛然劈落。
直擊壁面的瞬間,手中長劍的劍身伴隨尖銳聲響彈開,攔腰斷成兩截。
『該死……!』
脫口咒罵的哮握緊斷劍,再次凝聚全身力量。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用力抓住哮的肩膀。
回頭一看,赫見站在背后之人竟是父親。
父親的神情充滿絕望與憤怒,同時夾帶著一絲悲傷。
他狠狠賞了哮的臉頰一拳,半拖半拉地將哮帶回家。
從父親口中聽來的敘述,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事實上,這是一則天方夜譚沒錯。一方面是因為只有草薙家傳承了這段實際上曾經發生過的歷史,而且就算真的聽完如此破天荒的故事,也一定不會有人相信。
樹夕是哮的妹妹,名叫草薙樹夕。在戰場上大發神威的草薙真明流,原本是一門名叫草薙諸刃流,專門用來對抗幻想生物的劍术流派。
此外,草薙的家系則繼承了一個自太古時代延續至今的詛咒。
父親講述的所有一切,全都是哮一無所知的訊息。
『我們草薙一族,必定會生下身為異端的女儿。』
父親語氣平淡、神情凝重地對哮說道。
過去在日本,有一種名叫鬼的幻想生物。
鬼怪的特性既詭異又惡劣。它們不會進行繁殖行為,而是采用《轉生》的形式寄居于人類身上。鬼必定經由人体降生,就算順利擊殺,也會再次從其他人類的胯下誕生。草薙一族則是代代均以承接討伐鬼怪的任務維生。據傳過去曾在神話世界斬殺八頭惡龍的盜版神技等等……草薙一族就是運用這些——魯莽、實在不適合人類使用,且不惜自我毀滅之構想,所衍生而出的瑕疵劍术技巧,與陰陽師聯手屠殺鬼怪。
但縱使殲滅了所有鬼怪,其魂魄總有一天會寄居在他人身上,再次生下全新的鬼怪。因此草薙家為了防止鬼怪轉生,便要求太古時代的陰陽師,將所有鬼怪全數封印于自身一族的精卵之中。
為了不讓其他人生下鬼怪。為了防止鬼怪擴散增長。
草薙一族——一肩挑起了這項駭人詛咒。
自此,草薙家便有了世世代代都會生下鬼怪結晶的慣例。
百鬼夜行。
草薙家如此稱呼他們一族所生下的鬼怪結晶。而草薙一族也都代代奉行著——每當生下有鬼怪寄宿于体內的嬰孩,就必須當場斬殺的鐵則。
『作為百鬼夜行誕生的新生儿,一概都是女嬰。而我們草薙一族代代均規定,必須當場擊殺出生于草菇家的女嬰。』
然而……父親補了一句但書,悔恨不已地低頭向下。
『鬼怪的力量年年漸趨强大,到了我這代……終于無力消滅鬼怪了。無論是砍下首級,還是刺穿心髒……就是殺不死百鬼夜行……殺不死樹夕啊。』
據說降生于人世的樹夕,在還是嬰孩的階段便已身懷超乎想像的强大力量。
縱使父親揮刀砍下首級,似乎也會立刻長出另一顆替代的新頭顱。樹夕才剛出生,就殺光了剩余的一族成員,只留下父母親的命。
『這也太奇怪了吧。假如樹夕是鬼怪的話,那她應該也會順便殺死老爸老媽才對。換作是我就會這樣做。所以我認為她根本不可能是鬼怪。』
哮如此說道。
『樹夕個性很溫柔啊。』
遠比自己來得更有人情味的樹夕絕對不可能是鬼怪,哮對此深信不疑。
父親不發三一。哮雖然也明白父親還有事情瞞著他沒講,但由于整件事情聽起來實在太過荒唐,導致他根本提不起勁追問到底。
『別再接近樹夕。她……不是如你所想像那般容易對付的存在。』
『我搞不懂為什麼不可以接近她。我想見她。只要有她陪伴在身旁,我的內心就不會感到暴躁不安。我不曉得這算是喜歡或討厭,但她對我來說是個不可或缺的人。』
『…………你也已經長大了,講話愈來愈有人情味了呢。』
父親臉上浮現出悲喜參半的復雜表情。
『但我無法允許你去見樹夕。我不能讓你背起這個沉重的負擔。希望你能諒解父親的苦心……』
縱使父親說希望自己諒解,他也根本無法接受。
在哮心中,樹夕的存在已經變得太過龐大了。
至于是不是鬼怪,對他而言一點都無關緊要。
他純粹對樹夕是自己妹妹的事實感到開心。
『樹夕是我妹妹……她曉得這件事嗎?』
『…………』
『……老爸,我很慶幸她是我的親妹妹。拜她所賜,我才變得比較有辦法理解他人的感受。我總覺得再過不久,自己就能成為老爸所期望的那種正常人。所以老爸,拜托你別講出不准我去找她之類的話啦。』
聽見哮這樣說,父親站了起來。
『……哮,請你原諒力量不足的父親。』
此時的哮,還不明了父親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麼。
之后的几個月,哮被禁止前往找樹夕。
哮由于被安排暫且前往外地道場習練劍术,有好一段時間都不在家。
到了某個新月高掛的夜晚,悲劇發生了。哮一回到家,竟赫見父母親身子交疊,血流如注地倒臥在道場正中央。
哮連忙衝向氣若游絲的父親身旁。
『是,哮……嗎?』
『到底出了什麼事!』
『…………樹夕她……逃到箱子外面……我無能為力了。』
『無能為力……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憑我一個人……再也壓制不住她了。樹夕原本就恨透了我。殺不了那孩子,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結局。』
父親懊悔不已地咬牙切齒。
哮明白父親握在手中的刀劍,究竟代表了何種意義。
就在怒火攻心的哮准備放聲咆嘯之際,父親突然將刀柄推至哮的胸口。
『……由你……選擇吧。』
『老、老爸你胡說些什麼啊……』
『這是只有你才辦得到的事情。你跟樹夕的關系變得太過密切了。』
『…………』
『假使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讓你背起這份重擔。。
父親一邊口吐鮮血,一邊抓住哮的肩膀。
『只要身為草薙家的一份子……就非得做出選擇不可……正如我過去所做的一樣。』
『…………』
『……是要誅殺……或者守護……就由你選擇吧。』
哮搞不懂父親為何要將這樣的事情交托給自己。
目睹父親流下眼淚,哮頓時發不出聲音。
『那孩子是人……是個懷著人心及魂魄而降生的鬼怪。』
『…………這是什麼意思啊……?』
『至于你……則是……』
哮睜大雙眼,等著聆聽下一句話。
然而無論經過多久,父親始終未曾再開口對他講話。
猛一回神,哮發現自己單手持劍行走于山中。
腳步蹣跚不穩、連扯斷藤蔓的力量都使不上來,他就這麼一邊頻頻被絆倒,一邊下意識地往前走。
『……樹夕。』
哮只能茫然若失地輕喚著妹妹的名字。
這時的哮實在太年幼,根本無力扛起自己的宿命。若換作以前的哮,或許還能毫不猶豫地實現父親的心願。然而時至今日,哮的利劍早已生鏽。對哮而言,現在的樹夕已是一名比任何人都來得尊貴、也比任何人都還重要的對象。
『……樹夕……你在哪里……』
哮宛如尋求幫助似地四處徘徊。
他好想現在就觸摸那孩子。
他好希望她能設法替自己化解掉內心這股無可救藥的狹隘感——現在可能有辦法理解我的對象,就只剩下樹夕一人而已。這個世界只剩我們兄妹兩人。而這個世界卻絕對容不下我們的存在。
想見她一面。好想見樹夕一面。哮就這麼順從內心渴望踏入森林。
是誅殺或守護——父親要他作出選擇。
既是如此,哮決定選擇守護。
這還用說嗎?樹夕是自己的妹妹。沒什麼好迷惘的,賭上性命保護她就好。
抵抗吧,如果這個世界不肯承認樹夕的存在,那就使盡全力反抗到底。
哮加快步行的速度,開始往前奔跑。
跑啊跑、跑啊跑、跑啊跑……哮總算來到樹夕的身邊。
『————』
先前的想法、言詞,全數煙消霧散。
在能夠一眼盡覽下方那座貧寒村落的高崖上——
赫見一頭鬼怪,靜靜佇立于只有星光閃爍不已的詭異夜空底下。
那頭鬼怪——呈現出身穿雪白裝束的少女姿態。
然而會讓人覺得看起來很漂亮的,就只有具備少女姿態的中心部位。除此以外,周遭一帶放眼望去——便只見蠢動。宛如把大量鬼怪丟進鍋子來回攪拌混合一般,不知如何形容的存在遍布四面八方。到處都長滿嘴巴、到處都長滿眼睛、到處都長滿了角。
那宛如是一座以毀滅建構而成的城堡。
那宛如是一個持續進化的駭人威脅。
那宛如是一朵盛開的瘋狂氣焰。
份量極其驚人的肉塊不斷侵蝕周遭的地面、岩石、樹木及花草,加以吸收轉化為自身的一部分。
那種狀態,以混沌來稱呼可說是再合適不過。就連色彩也顯得模棱兩可。根本分不清是不是肌膚的大量肉塊,滋滋地釋放著宛如被烤熟般的蒸氣,異口同聲地囁嚅細語,呼喚著他的名字。
——哮。
——哮……你在哪里?
感覺既憐愛、寂寞,又不安地呼喚著哮的名字。
如同空谷殘聲一般自山溝斷崖上響起,回蕩于深山林間。
呼喚著心愛之人名字的鬼怪合唱戛然止息。
緊接著,鑲嵌于蠢動肉塊表面的無數眼球霍然轉動,同時望向哮。
『『『『『『『『『『『『『『『哮?』』』』』』』』』』』』』』』
『啊啊總算見到你了』
位在中心的人形部位流下鮮血般的淚水,轉頭望向哮。
只見純白裝束的心髒附近染成一片赤紅,具備少女外貌的部位對著哮展露微笑。
哮內心的感受並非恐懼,而是只有滿滿的悲傷。因他看見一張與周遭異形極不相襯的人類笑容出現在眼前。
想要守護她——這份心意至今仍舊沒有改變。
可是,在眼前擴展開來的光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樹夕嗎?
面對力量過于凶猛的妹妹,哮逐漸失去保護她免遭世界排擠的信心。
樹夕則在蠢動的肉塊之中,一味地對哮露出微笑。
緊接著,開口說出她的願望。
『『『『『『『『『『『『『『『殺了樹夕好嗎?』』』』』』』』』』』』』』』
『哮請你動手殺了樹夕』
哮彷佛回應她的心願一般,邁開步伐往前走。
即便有氣無力,哮仍緊握著手中的刀,並未讓刀尖落地。
此時,哮總算明白父親所說那句話的含義。
無論是誰,必定都殺不死樹夕。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找不到有辦法終結她性命的人吧。但假如她期盼死亡降臨的話——倘若心愛之人能為她帶來死亡的話——相信樹夕一定願意接受。她應該會欣然地伴隨著寧靜安祥的心情,迎接哮賦予她的死亡吧。
哮無法逃避地理解到這一點。正如同這就是草薙一族與生俱來的宿命一般。相信父親、祖父、曾祖父,以及遠古時代的祖先們,必然都背負著草薙家的罪業,且完成了應盡的使命吧。他們大概都一肩挑起了這樁悲劇吧。
草薙流的夙願,就是鏟除可憎的邪惡族類。
哮也只能跟著效法。
守護不了。因此草薙家的人們才親自痛下殺手。
哮腳步蹣跚地跨越蠢動不已的異形浪潮,緩緩走向樹夕身旁。樹夕的額頭上,長出一根如同紅色水晶般的角。還真是與其溫柔心靈極不相襯的異形。
樹夕伸長雙手繞至挨近她身旁的哮背后,緊緊地抱住他。
『樹夕一直一直都好想這樣做。』
『…………』
『求求你,阻止樹夕。』
『…………』
『樹夕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樹夕的身体會擅自實現樹夕的願望。再這樣下去,樹夕搞不好會殺光這世界上的所有人。已經……不想再繼續坦率下去了。不想再這樣,被迫强行表達出自己的心聲了。』
『…………唔……』
『哮……答應過人家,對吧?哮曾說過,會拯救樹夕。』
『…………』
『所以……殺了樹夕好嗎?哮。』
『……唔……』
『人家不要爸爸、也不要媽媽……只要哮就好……因為在樹夕的世界里頭,就只有哮而已。』
哮以手中刀刃抵住樹夕的頸項。樹夕臉上浮現出打從心底感到安祥的表情,准備坦然接受這一切。只要在此時此刻砍下樹夕的首級,就能換來皆大歡喜的結局。喪命的只有草薙家的人,而盼望死亡的樹夕也能安心上路。沒什麼好迷惘的。草薙流就是為了誅殺鬼怪而存在的劍术,樹夕也渴望迎向這樣的結局。
——但為什麼?
——為什麼樹夕竟是如此溫暖呢?
——為什麼只是被樹夕觸摸,內心就會變得如此平靜安穩呢?
『……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淚水沿著哮的臉頰滑落。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掉下的眼淚。
『開什麼玩笑啊……可……惡……』
那段與樹夕共度,被箱子隔開的日子有如跑馬燈一般掠過腦海。
雖然平淡無奇,但卻無可取代。
是一段無以復加的美妙時光。
『這實在……太過分了。為什麼啊……為什麼明明好不容易才出現一個相處起來很開心的家伙。好不容易才出現一個讓我變成正常人的家伙。為什麼我現在卻非得殺死她不可?』
『…………』
『我……實在辦不到啊……!我喜歡你,所以我怕你怕得要命……!。
『…………』
『我……無法殺害自己的妹妹……!』
哮放開利刃,緩緩往后倒退。
心中有股如假包換的恐懼。看見樹夕的哮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樹夕則是一臉茫然若失的樣子,在蠢動的肉塊中微微側首凝視著哮。
『哥……哥?』
直到此時此刻,樹夕才首度得知哮是自己親哥哥的事實。
哮嚇得兩腳發軟,整個人跌坐在地。
樹夕一邊覺得困惑,一邊試圖對哮……對哥哥伸出手臂。
『咿……!』
哮的畏懼感表露無遺。
哮不是懼怕樹夕,而是懼怕『殺害樹夕』這件事。他害怕——頭一次涌現的這股珍惜重視之人的心意,會下意識地轉變成殺意。
但這小小的排斥舉動,卻對樹夕的精神造成致命打擊。
目睹哮驚恐万分的神態,樹夕流下了一行淚水。
『啊……唔……嗚嗚嗚……唔……!』
孤獨,鑽進了感覺自己遭到拒絕的樹夕心中。
一股極其寬闊的孤獨感悄然降臨。對鬼怪的軀体而言,人類的靈魂實在太過渺小。對人類的靈魂而言,鬼怪的軀体實在太過寬敞。身体不斷發出『打開、打開』的吶喊。肉体要求樹夕敞開心靈,振翅高飛。
名喚理性的枷鎖應聲崩毀,樹夕的本質隨之表露無遺。
『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
附著于肉塊表面的嘴唇,宛如合唱似地開始高歌。
鬼怪就該像鬼怪一般,打開自己的靈魂……這句吶喊强行撬開了人的靈魂。源自哮的恐懼反應所帶來的絕望,跟著開花結果。
原本應該成為唯一救贖的哮之存在,原本應該是唯一能帶給她安心感的兄長存在,如今再也拯救不了自己。
既是這樣,她寧願摧毀這一切。
『啊、啊……——————!』
錐心泣血般的悲鳴響徹天地。
樹夕一邊痛苦不已地喘著大氣,一邊拖著肉塊走向斷崖邊緣。
『住手……不要撬開樹夕的靈魂……!樹夕才沒有那樣想!沒有那樣期待!殺了樹夕……救救樹夕,哮……!』
潸然淚下的樹夕,開口懇求哮動手殺了自己。
『……樹夕……!』
樹夕在開始合唱的肉塊中痛苦掙扎,哮試圖向她伸出援手。
但是為時已晚。草薙樹夕的魂魄早已聽從鬼怪軀体的指示開花結果。
破滅之城欣喜若狂,為草薙樹夕的綻放獻上祝福。
在異形的喧囂聲及暍采聲中,樹夕最后看了哮一眼。
『————騙,子。』
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此時,哮才切身体會到,他違背了自己會出手救她的承諾。
樹夕的身体像是往后倒臥一般,自斷崖頂端頹然墜落。
哮只能神情茫然地眺望著這一幕光景。
瞬間的寂靜過后,下方森林開始躁動。
只見以樹夕的墜落地點為中心——涌現出大量妖魔鬼怪。
百鬼夜行趁著新月之夜瘋狂疾行。宛如洪水一般淹沒森林、吞噬人群。
悲鳴的祭典樂聲頌贊著月光稀微的暗夜。
鬼怪饗宴永無止境。在吞噬全世界之前,絕不會輕易告終。
火焰及肉身遭到燒灼的焦臭味,不斷折磨著哮。
——都是你的錯。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錯。
慘叫聲響徹漆黑的夜空。
頭一次体會到絕望感的哮全身直打寒顫。
過去曾經有好多好多一直無法理解的情緒,也有許許多多不能明白的溫柔心意。他之所以總算能夠理解這些情緒,得到這些感受,全都是拜這名擁有鬼怪軀体的少女所賜。草薙哮有辦法脫胎換骨重獲新生,全都是托草薙樹夕的福。
然而在這一天,哮卻失去了能讓自己心情恢復平靜的一切。
同時也不自覺地承接了——
——自己應當背負的殘酷宿命。
***
「………………樹夕。」
睜開雙眼,只見一片昏暗的天花板。
哮身處在一間由水泥砌成的冰冷箱子之中。從簡陋鐵管床上起身的他,轉以背部貼住冷冰冰的牆壁。
房間里面只有一座不太干淨的馬桶、一張鐵管床,以及入口的鐵柵欄。
這里是審問會的單人牢房。自從因協助囚犯逃亡的罪名而遭審問會逮捕之后,至今已過了整整兩天。
「…………」
他也已經好几年未曾做過有關過往的夢境。
(我跟當時比起來……根本一點都沒變。)
自己又再次放開了妹妹的手。
狀況不一樣了。控制樹夕体內力量的研究已有頭緒。假如只單純地采信字面含義的話,這算是一件好事。
至于颯月可不可信的問題則先撇開不談。
總而言之,哮被禁止前往探視樹夕一事已成既定事實。
(這樣的話……根本就連想保護她也無能為力啊……)
既然連探視都辦不到,哮就再也沒有辦法為樹夕做任何事情。頂多只能乖乖滿足颯月的要求,等待他核發探視許可令。仔細回想起來,哮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從一開始就因妹妹被抓去當作人質,而只能乖乖受他利用的存在罷了。
哮抱著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
「……草薙,你醒來了嗎?」
背后的牆壁另一側突然傳出說話聲,使哮不禁大吃一驚。
哮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牆壁,戰戰競競地提問。
「是鳳嗎?」
「嗯。太好了,先前看你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樣,害我很擔心啊。」
「你……怎麼會?」
哮一邊伸手貼著牆壁,一邊開口拋出疑問。
「主犯是我。說什麼也不能只讓草薙你獨自承擔罪責,所以我自首了。」
「……你也不用這樣刻意被關進大牢吧。」
「打從決定替你們兄妹爭取相處時間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作好覺悟了。不這樣做我實在無法釋懷。」
「…………」
「犯罪就是犯罪。這是我應受的懲罰。」
聽見櫻花搬出正氣凜然的語調如此說道,哮不禁嘆了口氣,再次將背部靠在牆上。
奇妙的是,他曉得人在隔壁牢房的櫻花也挪動背部貼著同一個位置。
盡管被水泥牆隔開,兩人卻是背靠背坐在各自的床鋪上。
「草薙,抱歉。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你在胡說什麼啊。想也知道這不是你的問題嘛。」
「但我聽說你被禁止前往探視樹夕。結果我等于只是奪走了你們兄妹珍貴的相處時光啊……」
櫻花沮喪的嗓音連同嘆息,一並吐露出對自己感到失望透頂的心思。
「我……真不像話。完全沒有成長。看樣子我好像又白費工夫了啊。」
「我能爭取到與妹妹一同外出逛街的時間,全都是你的功勞。我感謝你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可能怪你。」
「……我原本以為,自己或許能夠稍微替你分擔一些肩上的重擔啊……」
聽見櫻花這段懊悔的發言,哮突然感到相當好奇。
「……你為什麼肯幫助我這種人到這個地步呢?」
「…………給我等一下?你怎麼敢講出這句話啊!?」
櫻花帶著整個人几乎快往前衝的勁勢,表現出過度劇烈的反應。
「難道不是嗎?嫉惡如仇的你,竟然為了我們兄妹而不惜違背自己的原則承擔罪責……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哮覺得很不可思議地說道,櫻花頓時沉默不語。
雖因隔著水泥牆而看不見表情,但哮聽見了一聲長嘆。
他能想像到櫻花打從心底感到傻眼的模樣。
「……我也曾經有過妹妹,我很能体會你想見卻見不到面的感受。因此就算只是短暫片刻也好,我還是希望你們兄妹能夠共度一段幸福的時光。」
想見也見不到面。好沉重的一句話。
盡管不是隨時都能見面,但哮要跟樹夕見面閑聊几句並非不可能的事。然而,櫻花卻是再也盼不到這樣的機會。
因為她最心愛的家人……
早已被人奪走性命。
「我……很感謝你。」
「……感謝?」
「托草薙的福,我現在即便面對凶惡罪犯,也有辦法保持冷靜心態……真的,感到輕松多了。」
「那單純只是因為你——」
「因為我有了一群伙伴。」
伙伴這個字眼,促使哮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吞回肚子里。
「……我啊,不擅于表達自己的情感。坦白講,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形容才對……可是這几個月相處下來,在巧試驗小隊的活動,對我而言已逐漸化作一股安心感。或許你會認為『小隊活動令人感到安心』是一句很不爭氣的話……但事實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
「……」
「對于過往只以復仇為精神糧食而生存下來的我而言,這種停滯狀態讓我感到很舒適。也幫我重新尋回原本以為大概再也無法取得的事物。我覺得自己學習到『不要只是一味往前衝,偶爾回頭看看背后也很重要』的道理。」
「…………」
「這些全部都是拜你所賜喔。是你改變了我。」
櫻花說道。
自己能夠朝著好的方向改變,全都是托哮的福。
櫻花以彷佛噘起嘴唇般的聲調繼續表示:
「況且啊……你都强行替我背起一半的責任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也讓我替你背負責任吧。」
「……咦?」
「你、你曾說過……要跟我並肩同行對吧。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一陣宛如刻意壓低的詢問聲傳入耳中。
這是自己說過的話。用不著她問,哮也記得一清二楚。
那句話毫無虛假。當時他希望,可以設法扶持獨自一人孤單地行走于黑暗之中的櫻花。因為他覺得,一心渴求復仇、盛氣凌人地闊步前行的櫻花,背影看起來格外落寞。
由于把自身過往與櫻花的過去疊合在一起,哮才覺得自己有能力與她並肩同行。
「……我認為所謂的並肩同行,是當其中一個人即將不支倒地的時候,身旁的另一個人就該伸出援手才對。只有其中一方持續依賴另一方的形式……我無法認同。」
「……為什麼?我並不覺得自己有被你依賴就是了。」
「問、問我為什麼……?總總總、總之並肩同行就是這麼一回事啦!你每次多深入了解一名同伴,就會順手背起她們的重擔不是嗎旦雖然我覺得身為隊長有這種心態很令人敬佩,但再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會被壓垮啊!所、所以……」
拚命地試圖擠出一絲話語的櫻花支吾其詞地說道。
「……所以……那個……也讓我,替你……扛起一半的責任吧。」
「…………」
「讓我……與你並肩同行。」
雖是結結巴巴,櫻花仍對哮吐露了自己的心意。
聽見有人對自己講出這種話,要不開心也難。但也同時產生一種相當難為情的感覺。這還是他頭一次聽見別人對他說出,讓我幫你背負重擔』這句話。
哮低頭向下,臉上浮現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我說鳳啊,你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場同班同學之間的死亡對決賽嗎?」
「干嘛突然這樣問?我是還有一點印象啦……當時的你帶著一雙與現在截然不同的叛逆眼神。簡直就跟我一模一樣。」
「跟我一模一樣。」聽見這句話,哮內心頓覺感慨良多。
想不到我們兩個竟然抱持著相同的看法……
「你剛剛雖然說是我改變了你,但其實起初是你先改變了我喔。」
「……?」
「也難怪你不記得啦。畢竟當時你只不過是痛扁我一頓而已啊。」
「痛、痛扁你一頓?」
哮懷念地仰望著天花版,面露苦笑接著說道。
「是啊……痛扁了我一頓。」
哮至今仍能鮮明地回想起當時的情況。
才剛升上二年級,就立刻上演了一場分組的死亡對決賽。或許是因為一年級時,都只被安排室內學科課程,導致他根本無從發泄多余精力吧,那一天總算有機會展露精湛劍术的他可說是充滿了斗志。
他不覺得自己會輸,也沒有本錢敗在任何人的手上。
要改變異端審問會,救出樹夕。我絕不會輸給任何一人。我會輸才怪!——抱持這種心態參與對決賽的哮,結果竟一敗涂地。他甚至不顧一切地施展掃魔刀應對,最后仍然鍛羽而歸。
『我贏了。』
佇立于黑暗之中,以槍口對准他的那道身影著實絕美無比。
她那與哮屬于同類的眼神,甚至讓哮內心萌生出『我敵不過這家伙』的念頭。這個女生,只憑藉一股堅定意志活在這世上。只為了達成單一目的而自我烽煉並且屹立在此。甚至露出了舍棄一切、拒絕一切、憎恨一切的眼神。
湛藍的眼瞳既深邃又黑暗。雖是同類,但她卻置身在更加深不見底的領域。她的眼神如此斷雷著——你追不上我。你的信念只是空殼,你沒資格和我並駕其驅。
這個女人,遙遙領先在我之前。
——當時面對櫻花的哮,內心漠然地產生了這個想法。
「……那時候……我超不甘心的。心想『絕不能認輸』的我,為了確認自己的決心而跑去探視樹夕。我還刻意當著樹夕的面,半鬧別扭地對她說『不管落敗多少次,我都一定會救你出來。這是我唯一的生存意義。』……」
哮懷念地微眯雙眼。
「……那個時期的樹夕,打死都不肯開口跟我交談。就連探視時,也始終轉身背對著我,不肯讓我看看她的臉。」
「……這樣啊。」
「然而,唯獨那一次,她轉頭面向我,露出生氣的表情這樣說道——」
哮握緊拳頭,用力敲打自己的膝蓋。
「她說『哥哥根本不懂樹夕的心思,也完全不懂他人的感受。解救樹夕?哥哥真的明白「解救」是什麼意思嗎?』……」
「……這,很難受吧。」
「嗯。即便是莽撞又自以為是的我也大受打擊啊。」
苦笑著回應的哮,這次則是舉起拳頭輕敲額頭。
「打從那次以后……我才開始稍微懂得考慮他人及自己的心思。」
什麼叫作他人的感受?救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哮急急忙忙地跑去詢問斑鳩,卻換來一張目瞪口呆的傻眼表情。
于是半自暴自棄的哮,便將跟自己身世有關的一切全部講給斑鳩聽。
哮逐漸產生轉變。他開始試著理解旁人。起初,這一切全都是為了自己的妹妹。妹妹在想些什麼、渴望些什麼……他拚命地試圖弄清楚這些事情。或是閱讀書籍,或是效法被視為典范的故事中主角的行動。用盡各式各樣笨拙的方法不斷摸索。
而他就是在這個時期加入35試驗小隊。此時的他,盡管還不怎麼靈光,但已經學會比較人性化的思考模式。雖然結交到一群別具特色的伙伴,卻因大家的自我主張都太過强烈,只會不斷互相排斥,導致第一名隊員離開、第二名隊員離開、第三名隊員離開,后來他就莫名被指派為小隊隊長。
坦白講,他覺得自己並不適任。自己非但能力不足,也無法理解他人心思,這樣帶領部下簡直太過魯莽。「我還辦不到」——當時他是真心這麼認為。
「而與你的重逢,就是發生在那個時候。」
與櫻花再會,得知她的過去之后,哮在她身上看見自己當時的影子。
相似極了——他如此心想。櫻花的痛苦、悲傷、憤怒,所有的一切哮都能理解。經由與她產生交集,哮總算有辦法理解他人的想法。
包括真理、小兔及斑鳩。
人人都背負著各式各樣的過去、都面對著形形色色的問題。而哮則是每一次都將自己的狀況投映在她們身上。
因此才會想要幫助她們,才會認為這樣做是正確的。
哮之所以能夠開始扮演好隊長的角色,正是拜過去曾經敗在櫻花手下,日后又再次與櫻花重逢的經歷所賜。
「……所以啊,該說感謝的應該是我。假如當時你沒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就沒有現在的我。我依然會是個目中無人的魯莽笨蛋。」
「……我可不是刻意擊敗你的喔。」
「就算是這樣,我仍然很感謝你。讓我停下腳步的你……是我的恩人。」
被說成恩人的櫻花,嘀嘀咕咕地在水泥牆的另一側開始小聲自言自語起來。
哮傾吐完所有心聲之后,突然嘆了口大氣。
「……我,沒自信啊。」
「?對什麼事沒自信?」
「打從像這樣開始與他人來往之后,雖然自認個性也變得比以前還要像話一些……但我有時仍會冒出『結果這也只不過是在模仿別人罷了』的想法。」
「…………」
「就連一開始,也是基于『為了妹妹』的這個理由。透過閱讀書本思考何謂正常人,或是模仿他人裝出平凡人的模樣……就是因為付出了這些努力,才造就出現在的這個我……所以……」
「…………」
「我常覺得……結果自己該不會就只是徒有其表……」
這點總是令哮感到相當不安。
之所以背起同伴的重擔,也只不過是因為學習到那樣做是正確的,自己搞不好並非真心想要幫助她們。仔細回想起來,哮協助同伴的行動完全不帶任何理由。純粹只因為她們是自己的隊友罷了。
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伴隨著真心呢?
會不會只是單純在依樣畫葫蘆而已呢?
他無時無刻都把這樣的想法放在心上。
聽完哮的煩惱之后,人在牆壁另一側的櫻花突然忍不住開始笑了起來。
「……喂,人家明明很認真地在煩惱這個問題,你也不用笑我吧?」
「噗……對、對不起……嘻嘻嘻……真想不到,原來你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呢。」
「哪來的可愛啊……這段話根本就沒有笑點,看一下場面氣氛好不好啊你。」
頗感不服的哮,稍稍用力地敲了敲櫻花那間牢房的牆壁。
「哎呀,抱歉……我只是覺得你本末倒置罷了。草薙,如果你真是個不懂為他人著想的人,那你基本上也不可能為這種事情而傷透腦筋吧?」
「……咦?」
「在采取行動之后,又說自己只是設法扮演一個值得欽佩的好人?你是因為想成為一個能夠幫助同伴的人,才決定采取行動對吧?這種想法其實大家都一樣啦。就是因為懷著那樣的心願,你才會做出自己認為是正確的行動。縱使是他人的發雷所促成的契機也沒關系。既然你已采取行動,那麼結果便代表一切。」
被櫻花這麼一說,哮才領悟到她所講的這段話本來就很理所當然。
櫻花語氣柔和地笑著說道。
「你是個正常人,是個名叫草薙哮、笨手笨腳的人。是個好好先生、容易為了奇怪的事情動怒、很替隊友著想的……35試驗小隊隊長。我認為,唯獨這點,你大可以有信心一點。」
只是不足的地方還多得很就是了——如此說道的櫻花樂不可支地笑了出來。
「抬頭挺胸吧。你就是你。是我熟知的草薙哮。」
這句話讓哮的內心大受感動。
他由衷感到開心。
「……謝啦。鳳。」
「沒必要道謝,我只是講出理所當然的事情罷了。」
隔著牆壁的兩人依舊維持著背靠背的姿勢。
「草薙,你並不是孤單一個人。」
「…………」
「你還有我、還有我們陪著。我們是同伴。你妹妹……樹夕的事情,之后再找大家集思廣益吧。」
「…………」
「我相信如此一來……必能理出解決問題的頭緒。就算是不可能的事也一定有解決的方法。你不是每次都這樣對我們說嗎?」
「……嗯。」
「所以這次換我向你保證。」
櫻花笑著說道,之后便陷入沉默。
並肩同行。櫻花說得對,當其中一方快要跌倒時,就攙扶對方一把,從旁給與少許幫助。哮由衷感激櫻花能夠站在那樣的立場對待自己。
只要跟同伴們聯手出擊,就算是不可能的事也必定能迎刀而解。
好一句可靠的話。過去鴉試驗小隊也是一直這樣跨越層層難關,並締造了值得信賴的結果。
所以這次也試著相信看看吧。
相信大家一定能聯手保護樹夕到底。
「…………」
這股沉默並不難受。反而令人感到自在舒適。
縱使被牆壁隔開,他仍覺得背部彷佛能夠感受到櫻花的体溫一般。
就在兩人不發三一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有人敲響牢房的房門。
「呃~……是這里嗎?哦,找到了找到了,草薙同學啊~」
緊接著響起一陣格外慢條斯理,與鐵柵欄極不相襯的嗓音。
哮從床上起身,走近鐵柵欄察看。
「呀♪我來救你羅~」
出現在眼前的人,竟然是學生會長•星白流。
「星白會長……你怎麼會?」
被關在隔壁牢房的櫻花,也隔著鐵柵欄凝視著流的身影。
不知為何,流的手上竟然握著牢房的鑰匙。
流默默地打開哮與櫻花的牢房,放他們兩人出來。
「星白會長怎會跑來救我們?」
櫻花開口詢問,只見流雙手叉腰、面露得意笑容回答。
「我認識几個在里面工作的獄卒,于是就强迫他們把鑰匙交出來羅。」
「什麼!你該不會是收買了獄卒吧!?」
「小櫻花,你好過分唷!……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戰友。」
流一邊發出『嘿嘿嘿』的奇特笑聲,一邊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可是為什麼……」
哮接著提問,流隨即換上嚴肅神情。
「我打算賣個人情給你們……原本是想這樣講,但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單純只為了這點理由就鋌而走險啊。我收到了必須讓你知道的緊急報告。」
「緊急嗎?」
「嗯。不久前,審問會已經開始執行護送你妹妹的作戰,你有聽說嗎?」
「……沒有,我只知道我妹妹會在今天被審問會送走……」
哮微微低頭,雙手緊握成拳頭狀。
流一邊看著他的表情,一邊改用慎重的語氣說出該講的情報。
「希望你冷靜一點聽我說。草薙樹夕……你妹妹所搭乘的護送車,似乎遭到了幻想教團的襲擊。」
「…………什麼!?」
哮睜大雙眼,整個人完全愣住。為了盡可能避免對他造成刺激,流維持著平穩的語調繼續說道:
「盡管還沒接收到詳細的現場狀況,但總之可以肯定的是雙方已經開戰。7輛護送車及3架運輸機几乎全都在同一時間遇襲,就代表這是計划周詳的犯案……我猜,先前的英雄襲擊事件,以及梅菲斯特原本承接的任務,真正的目的必定都是為了要綁架你妹妹。」
「為什麼找上樹夕……!?她跟幻想教團一點關系都沒有!就連審問會都快要應付不了她了……幻想教團究竟打算對我妹做什麼啊!」
「……我們現在沒時間討論這方面的事情。盡管可能只是次要問題,但一般民眾受到波及的情況也相當嚴重啊。再加上要是你妹妹被卷入戰斗的話……整座城市都會陷入險境啊。」
「……唔……」
「我已經把座標訊息發送到小杉波的GPS。這邊交給我處理,你應該立刻趕往現場才對。為了預防万一的情況……」
無須流多說,哮整個人已經像彈飛出去似地在走廊上奔跑。櫻花也隨后跟上。
一踏出審問會的懲戒設施,只見斑鳩、小兔及真理早已守在出口處等待他的到來。
「……你們几個。」
哮面露驚訝神色,三人則同時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已經從學生會長口中知道所有事情了。我們也很樂意盡自己的力量幫助你喔。」
「想也知道我們不可能袖手旁觀嘛。哮的妹妹都面臨危機了,就讓我們幫你吧。」
小兔及真理抬頭挺胸地走到哮的面前。
斑鳩也佇立在小兔與真理的身旁。
「我既無法參與戰斗,也因為事出突然而沒能作好任何准備。現在我唯一能幫的,頂多就只有開車而已吧。」
斑鳩邊交抱雙臂邊將頭撇向一旁。
只見內心滿懷感激的哮眼神微微閃動,隨后便邊咬著下嘴唇邊皺起眉頭。
接著就在哮准備開口時,小兔及真理突然同時嘆了口大氣。
「就算你說『不准跟來』,我們還是一樣會去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以往究竟一同跨越過多少次戰場啊?拜托你別到這種時候了還講出那種麻煩透頂的台詞啦!」
「一點也沒錯。要是你敢講出什麼『因為太危險所以不能帶你們去』,或者『這是我的個人問題』~~之類的話,我會動手扁你的人中唷!人中是要害喔!會痛死人喔!」
兩人雖朝著哮大發脾氣,他卻是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地搖了搖頭。
「不,坦白講……你們如果可以幫忙是最好的。雖然很抱歉因私事麻煩你們……但我想請你們協助我救回我妹。」
面對這出人意表的反應,真理及小兔均為之一愣。
她們原本認定像哮這樣的人,絕對會講出「我不能把你們拖下水」之類的話。
感到匪夷所思的兩人並未針對哮,反倒聯合起來賞了櫻花一記白眼。
「干、干嘛?為什麼一直瞪著我?」
「……鳳,你在牢房里跟草薙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嗄!?」
「哮會這麼率直地答應讓我們協助,實在太奇怪了。一定有發生什麼事對不對?」
「現在是能讓你們講那種鬼話的場合嗎!?少在那邊胡扯,快點給我上車啦!」
櫻花一邊有點認真地動起肝火,一邊板起臭臉使勁推著小兔及真理的背部。
她惱怒地抓了抓頭發,稍微輕咳几聲之后,才轉頭望向哮。
「草薙,噬魔聖物已經全數解除限制。學生會長所提供的情報是真的……你就動用銀檞之劍先趕往現場吧。照理來說應該能比我們更快抵達目的地才對。」
櫻花話一說完,只見拉碧絲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孤伶伶地佇立在離L人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
拉碧絲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哮。
「…………」
見到她那宛如無所不知的身影,一股不信任感瞬間油然而生。
她身為審問會財產的身分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哮單純只是因為她不肯透露關于自己的事而感到悲傷。雖然已並肩作戰至今,哮卻對拉碧絲一無所知。
拉碧絲喜怒不形于色。她堅持不肯改變自己只是一把劍的立場。
先前覺得她與自己已建立起一絲羈絆的感受,原來只是心理作用嗎……如此心想的哮不禁眯起雙眼。
「草薙同學。」
出現在背后的流開口叫了他一聲。
回頭一看,發現流面帶嚴肅神情,交互看著拉碧絲與哮。
「……千万不可以相信銀檞之劍喔。」
「……我知道……可是現在我需要她的力量。」
流大概也十分清楚在目前的狀況下,拉碧絲是絕對不可或缺的戰力吧,因此她閉上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你一定要跟你妹妹一起活著回來喔?。」
「嗯。」
「到時候,再讓我聽聽先前那個問題的回覆吧。我這邊也還有許多事情要講給你聽。就連你妹妹的待遇,我也會設法周全。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讓事態朝著你能接受的方向發展……」
「………」
「所以,你絕對不可以作出錯誤的決定喔。」
語畢,流向哮揮手道別。哮用力點了點頭,闔眼吐氣。
腳底下浮現出一座琉璃色的魔法陣。
哮舉起右手探向前方,在睜開雙眼的同時——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划破黑夜似地橫向一掃。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于是,為了營救心愛的妹妹,草薙哮的斗爭正式揭開序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5.草薙樹夕
在高速公路上,三只英雄與兩名魔女獵人的戰斗總算划下句點。
隼人等人坐鎮的護送車,是收容了草薙樹夕的作戰總部。目前則收到了「作為誘餌車輛出發的所有護送車,如今全數遭到英雄襲擊」的報告。
隼人以卡利古拉貫穿了魔導龍騎兵的頭部之后,一臉若無其事地望向京夜。
「……呼……呼……該死的東西……!」
只見京夜一邊以尼祿撐住身体,一邊懊惱地狠踹倒臥在地的英雄殘骸。
看樣子他似乎經歷了一場苦戰,右肩裝甲脫落,肩膀傷口血流不止。
「……怎麼回事,你的傷勢復原速度也太慢了吧。」
「…………羅嗦…………
「還是說連那點傷勢都無法治愈嗎?」
「都說你羅嗦了,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啊……!」
面對虛張聲勢地出書恫嚇的京夜,隼人嗤之以鼻地回嗆:
「誇下海口說要獨自對付三只英雄,結果凄慘落魄成這副德性。可見你的實力也不過就只是這樣而已。」
「……嘖。」
盡管咂了下舌頭,但無從反駁的京夜也只能閉口不語。
隼人戴上耳麥,對部下們發出通知。
「這邊是鐵,障礙已全數排除。敵方戰力大幅凌駕于我們的預想之上。各位的狀況如何?」
回應參差不齊。好像所有EXE成員几乎都還在戰斗中,也有成員已經受傷。
三架運送機當中,只有一架遭到擊墜。雖然多虧大野木彼方的奮戰表現而爭取到不少時間,但摔回地面受到重創的她,如今卻因正處于自我療傷階段而無法動彈。
敵人是英雄。盡管在數個月前爆發學園襲擊事件時,有留下被草薙哮擊退的戰斗資料,然而事實上,EXE毫無與英雄交手的實戰經驗。雖然收到魔導龍騎兵量產化成功的情報,可是Alchemist社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相關資料。在甚至不知機体性能優劣的狀況下面對戰斗,會陷入苦戰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投入如此龐大的戰力,就幻想教團的作風而言也是特例。這代表對他們來說,在挑起戰爭的這件事上,草薙樹夕就是這麼一個極其緊要的關鍵存在。再加上甚至連另一項足以發揮抑制力的黃昏型號,也已在審問會陣營的掌握之中。
草薙樹夕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入敵人手中。雙方的勢力均衡一旦崩潰,力量傾向幻想教團陣營的話,戰爭勢必在所難免。
「……變更作戰計划。以護衛嫌犯為最優先。我們接下來要先行前往目的地,等擊退眼前敵人之后,還有余力追上的成員再趕來會合即可。」
隼人向部下宣布完變更計划的通知后,准備回到護送車上。
但隼人卻停下了本來准備掉轉的腳步。
他的視線則望向后方,也就是與護送車行進路線截然相反的方位。
京夜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遠方,在道路的盡頭——佇立著一道如同幽靈鬼魅般的人影。
一身不合時節的和服裝扮,加上一頭令人聯想到歌舞伎演員的長發。緊閉的雙眼可能是已盲吧,只見一道水平傷疤橫亙于雙眼之上。單手握住的細長拐杖像是在確認道路似地頻頻敲打地面。
男子嘴里叼著煙管,飄飄然地往隼人等人這邊走了過來。
「……哦——哦——果然是在這邊嗎。畢竟跟其他地方的聲音有所差異啊……真不愧是本大爺。」
男子以慢條斯理的語調,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說道。
隼人的本能猛然敲響警鐘。
一股光是人在現場就足以切身体會到的壓迫感。以及一股恐懼感——令人產生强烈錯覺,彷佛置身漆黑洞窟中,眼前則有一頭無形怪物正定晴凝視著自己。
那名男子,身為生物的質量大不相同。
「我是幻想教團的干部,名叫大蛇。請多指教啊,魔女獵人的小鬼們。」
「…………」
「搞什麼鬼啊,最起碼也該報上自己的名號,這樣才算是成年人應有的禮貌——」
隼人不發一語,緩緩舉起卡利古拉祭出一擊。
夾帶强大魔力,威力媲美戰車炮的子彈迅速逼近男子。
然而子彈在即將擊中男子的剎那,竟瞬間迸出火花飛往不知名的方向。軌道遭到改變的子彈擊中大廈,輕輕松松地貫穿過去。
隼人見狀再補上一槍,結果還是一樣。在快要擊中男子的瞬間又突然改變軌道。
……不知不覺當中,男子已將拐杖緊握于雙手之中。
「……是杖劍嗎?」
「喂喂喂,這樣打招呼會不會太過分啊?都不聽我把話說完就對我開了兩槍。面對身有殘疾的人,這種舉動未免也太危險了吧……只不過呢,這下子我也曉得你並非可以溝通的對手羅,嗯。」
自稱大蛇的男子一邊接著頻頻點頭,一邊緩緩邁步往前走。
聽對方提起殘疾一詞,隼人差點發出嗤笑聲。展現出那麼精確的防御行動還自稱身有殘疾,簡直可笑到極點。他那失去視力的雙眼,對他而言反而已升華成有利條件。目睹單憑一把細長杖劍就能震開卡利古拉子彈的男子動作,隼人瞬間便已察覺到對方實力非同小可。
隼人出聲吩咐京夜。
「你先帶著護衛對象前往目的地。」
「……嗄?」
「那個人對你而言的負擔太過沉重。」
雙眼緊盯對手不放的隼人,語氣凝重地下達命令。京夜雖表現出不太開心的態度,但他先瞥了男子一眼,再將視線移至隼人身上后,就邊咂舌邊率直地走向護送車。
「霧谷。」
隼人開口叫住背對自己的京夜。
「別作出失去理智的行為。這世上確實存在著殺不死的怪物。」
「…………」
「只管完成你份內的工作就好。」
隼人語帶警告地對京夜如此說道。京夜瞬間停下腳步,卻不發一語地搭上護送車。
他手握方向盤,使勁踩滿油門。
護送車火速遠離現場,隼人與大蛇展開對峙。
「真的沒關系嗎?本大爺很厲害的唷?你那打算獨力對付本大爺的骨氣固然值得稱許,但本大爺已經摸透那款噬魔聖物的攻擊模式,在本大爺的劍技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本大爺覺得,如果至少有兩名噬魔聖物使者在場的話,那最起碼就還有那麼一點資格能充當本大爺的對手就是了。」
大蛇表現出一派從容不迫的模樣,氣焰囂張地舉起雙手發出訕笑聲。
在這當中,只見隼人默默從左腰槍套抽出一把銀色單發式左輪手槍,動作靈巧地轉動槍身。
槍身表面刻有『The Malleus Maleficarum Ⅱ“Maximilien”』這麼一排文字。
「我同意,你很厲害。所以我打算速戰速決。」
隼人伴隨著這句聲明,舉起雙手,將緊握著的兩把手槍對准大蛇。
不同于櫻花那款原本就是一組對槍的弗拉德,隼人的噬魔聖物是兩款各自獨立的存在。大蛇的輕松笑容瞬間僵化,冷汗沿著臉頰不斷滴落。
「你、你居然是混合型的魔女獵人!?這未免也太過卑鄙了點吧!?」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該死啊,結果反而是我抽到下下簽嗎!這種狠角色應該要由渣滓應付才對吧!」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焦慮不安的男子,以及試圖進入雙重魔女獵人化狀態的隼人。
為了不讓隼人繼續强化其裝甲,大蛇有如受到焦躁感驅使似地縱身襲向隼人。
京夜駕駛護送車,疾遠行駛于不見其他車輛的高速公路上。
京夜一邊任由自窗外灌入的夜風吹亂頭發,一邊露出獰笑。如今,幻想教團及異端審問會之間,竟為了爭奪一只異端而大打出手。
最優先驅除指定幻想生物,『百鬼夜行』。
又名草薙樹夕。是個會釋出俗稱不確定古代屬性『鬼』的神秘物質,持續無限進化的生命体。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具体表現出『混沌』意含的存在。若置之不理的話,將會永無止境地不斷增殖,玩弄並吞噬所有人類的修羅化身。
而如今,京夜正開車運送著這只有如天方夜譚一般的怪物。
「呵……嘻嘻……」
自己正在運送很有可能毀滅世界的凶猛兵器。
「哈哈哈……呵哈哈哈哈……」
真是太過不切實際、太過不合情理。
太過——可笑至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京夜轉動方向盤,使勁猛踩煞車。車身瞬間朝水平方向飄移,輪胎竄出自煙持續滑動。受到反作用力影響而導致單邊輪胎騰空的護送車雖然差點翻車,不過最后還是伴隨著一陣『轟隆』聲響,重新穩住車身。
京夜將額頭貼著方向盤,睜大凶光四射的雙眼。
「不管怎麼想……果然還是很奇怪啊……異端審問官護送異端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京夜開門跳下車,完成魔女獵人化之后,動手打開護送車的艙門。
「所謂的完成份內工作,應該就是指這麼一回事才對吧?隊長大人。」
只見一具巨大棺木出現在眼前。
京夜插入認證卡,輸入緊急用的解鎖密碼,解除開關的鎖閘。
一扇門扉在解除鎖閘的同時緩緩浮現,白色蒸氣傾泄而出。門扉自動開啟,遭到手銬腳鍍與皮帶五花大綁的樹夕身影跟著出現。
她在睡覺。那是連夢境都看不到的沉睡。無論是多凶惡的怪物,既然像這樣注射安眠藥就會陷入沉睡,那自然會令人相當懷疑她是否真的是頭殺不死的怪物。
「那就來測試一下吧……看看你是否真的擁有不死之身……!」
瘋狂大笑的京夜,用跟右手同化的炮口抵住樹夕胸腔。
京夜無法原諒魔法。京夜無法原諒魔法師。京夜無法原諒幻想生物。
京夜無法原諒世上所有異端。
若非『魔導』這個非現實的概念存在,京夜就用不著失去這麼多重視的人事物。不管他人如何評斷,15試驗小隊都是京夜唯一的棲身之地。對京夜來說,隊友是值得自己賭上所有一切的存在。
而吉水明——這位青梅竹馬,是他生命當中唯一的救贖。
被如同廢物般的雙親撫養、在彷佛垃圾堆的環境當中,像個垃圾一樣長大的自己,是多虧有了明的引導才得以走上正軌。隊友們則個個都是跟自己十分相似的無可救藥之人,明明沒有特別突出的能力,各方面技能表現也只是水准平平的平庸之輩,卻是一群自尊心高到不像話的混帳東西。
盡管如此,他們仍攜手合作,竭盡所能地熬了過來。為了讓這支凡人集團也能獲得認同,眾人一同付出了努力。雖然有著容易起衝突的一面,但絕不會做出任何卑鄙齷齪的行徑。
大家都心甘情願地跟隨著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隊長。
京夜很高興。內心也萌生出想要挺身守護他們的念頭。
明明都已經有此想法,明明都已經這樣下定決心。
異端卻將這一切——!
「你們……從我手上奪走了一切……!」
他無法將這一切拋諸腦后。當胸口被貫穿,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地趴倒在地,意識朦朧地拾起頭時所目睹的是……明灰飛煙滅的身影……無論是沉睡或清醒都無法拋開那一幕。當時,甚至連想伸出手臂都無能為力。就連想要發出怒吼也辦不到。
被滿腔悔恨逼得几近瘋狂的京夜以左手搗住臉龐,任由全身上下的血管猛然發出脈動。
「要是像你們這種怪物並不存在于世界上的話……!」
由于過去束手無策,因此京夜現在發出怒吼。縱使明知為時已晚,依然要發出怒吼。誠願有朝一日,這陣咆哮能夠化作一首實現復仇大計的勝利之歌。
京夜大笑、大怒、接著陷入瘋狂。
「唔……嗯……?」
被炮口抵住胸腔的樹夕,微微睜開雙眼。
並非安眠藥的藥效已退,而是百鬼夜行在主体瀕臨生死關頭的場合必會自動覺醒。
「……啊……!」
面對用炮口抵住自己身体的京夜,樹夕臉上頓時浮現驚恐的僵硬神色。
她露出一無所知的畏懼表情。
京夜見狀,發出了更加凄厲的哄笑。
「晚安啦,怪物……!」
——為了誘使鬼怪再度陷入沉眠,這陣炮聲實在太過凶殘。
「——拉碧絲!難道真的無法再提升速度了嗎!」
《不可再繼續强行加速,否則會導致戰斗行動需用的魔力消耗殆盡。》
「沒關系!總之全速推進就對了!」
哮運用轉變成鎖鏈的拉碧絲,如同蜘蛛一般疾速飛竄于大廈的夾縫之間。魔力粒子自裝甲縫隙中不斷溢出,助哮拉長跳躍距離。
現在無暇顧及体面問題。市區依舊混亂不堪。人們四處逃竄,防空洞入口處更是擠滿了人潮。
整座城市彷佛畏懼著某種不知名的事物一般,遭到焦慮感所囚困。
《筆直前進——人在120公尺遠的前方。》
「了解……!」
哮以鎖鏈勾住最后一棟大廈,加足馬力飛躍大廈頂端。
視野瞬間變得開闊,高速公路隨之映入眼中。
哮轉眼掃視公路各個角落,尋找護送車的蹤影。
(——有了!)
他沿著大概是緊急煞車所造成的胎痕望過去,發現護送車停在路面上。
哮發動噴射推進氣流,火速接近護送車。接著發出金屬聲響,踩碎柏油路面成功著地。
四周一片鴉雀無聲,護送車附近不見任何人影。
既沒有遭到敵人襲擊的痕跡,看起來也不像是發生過車禍的樣子。
但連同理應隨車護送的審問官,以及司機,也全都不見蹤影。
《車內有反應。》
「……嗯。」
哮懷著一抹不安,以手動方式打開護送車的艙門。
車內昏暗無光,雙眼花了几秒鐘時間才習慣環境。
看樣子鐵處女似乎早已被人打開。
哮戰戰競競地接近鐵處女。
「……樹夕?」
他出聲呼喚。同時,腳下響起一陣啪答水聲。
哮壓低視線往下看。只見腳底下……腳底下布滿大量鮮血。以哮雙腳所踏之處為中心點,激起陣陣波紋。
哮緩緩抬頭。面無表情、神色僵硬地拾起頭來。
「————」
赫見原本是樹夕的物体映入眼中。
心愛的妹妹確實就在前面。雙手雙腳宛如被釘上十字架似地固定住,遭到大量皮帶及鐵鏈捆綁,頭頂被套上一個誇張的裝置,而——胸腔部位卻被鑿出一個斗大傷口的妹妹……確實就在眼前。
傷口呈空洞狀,可以直接看到身体另一側的模樣。首級與手腳則只剩下一層皮膚附著于軀干上。
面對鮮血涌流不止、生命持續流逝的光景,哮他——
「——騙人……」
拒絕接受。
「接受事實吧。」
背后傳來一陣聲音。哮並未回頭察看。他雙眼筆直凝視著樹夕,完全沒有要轉頭的意思。
只見京夜右手拄著護送車艙門,面露冷笑看著哮。
「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事情吧?」
「————」
「如果你打一開始就動手,所有事情早就全部圓滿落幕了。5年前也不會死那麼多人,這家伙也用不著殺死任何人。根本沒人會陷入不幸的下場。」
「————」
「事態會演變成這樣,全都是你的錯喔?就是因為你一直拖拖拉拉的,我才代替你搞定這件麻煩差事啊。」
「————」
「好好感謝我吧,哥哥。」
剎那間。兩名魔人一邊扭打,一邊挾帶如同炮彈般的凶猛勁勢,自護送車內飛竄而出。
哮抓住京夜的頭顱,把他壓在下方。京夜則是扣住哮的頸項,雙眼筆直瞪視著他。
哮一面發出刺耳聲響猛然刨挖高速公路的柏油路面,一面運使全身傾泄出大量魔力,試圖直接壓爆京夜的頭顱。展露出空前怒火的哮放聲怒吼。
「京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個就輪到你了!草薙!!」
京夜舉起右手的巨大炮口,對准企圖捏碎自己頭顱的哮頭部。
在扳機被扣下的瞬間,哮同時自京夜身上跳開。
盡管炮聲几乎是貼在耳朵旁邊轟然響起,魔力霰彈卻是全數落空。
哮在空中翻轉一圈,宛如獵豹般輕靈著地。接著立刻猛蹴地面,再次疾速衝向京夜。
「——Buckshot!」
京夜一聲令下,化作炮管的右手控制杆隨即發出喀嚓聲響。
霰彈應聲發射。左右晃動的無數細小魔力碎片襲向哮的面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哮毫不畏懼。壓低姿勢的他扭轉身子一跳,竟毅然衝入霰彈構成的槍林彈雨之中——霰彈與霰彈之間的微小縫隙。從這麼遠的距離開炮射擊,霰彈當然會擴散成一片大范圍的彈幕。哮則像是鑽過那狹小縫隙似地靈巧閃避。
但對方當然不可能只發射一記霰彈就了事。第二發、第三發,相同的霰彈在眼前猛然炸開。
既然避無可避,哮最后決定放棄閃躲。
腹部與肩膀挨了霰彈,身体跟著晃動偏移。即便裝甲脫落,身体受到霰彈攻擊而搖晃,哮最后仍緊握長劍逼至京夜面前。面對霰彈攻擊,除此以外便沒有其他更有效的迎擊手法。在各式各樣槍械之中,掃魔刀拿這種款式最沒輒。
就在京夜壓低揚起的炮身,准備祭出第四發炮擊之際,哮的劍刃總算構著京夜。
哮揮劍將炮管震往上方,綠色粒子隨即朝天際飛散。
接著哮迅速欺近京夜,高舉劍刀直劈而下。
巨大炮管與野太刀相互交擊。深綠魔人與琉璃色裝甲騎士,再度針鋒相對。
哮以布滿血絲的鮮紅雙眼直瞪京夜,露出獠牙大聲怒吼。
「你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什麼好事嗎,京夜!」
「哈哈哈哈那還用說嗎!當然就是宰了你妹啊!」
京夜笑了。彷佛極端享受這場生死對決一般。
「我啊!老早就看你這家伙很不順眼了啦!無論被誰輕視、戲弄,始終都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打從那時開始,我就已經看穿你的狐狸尾巴了!一個明明滿肚子怒火卻不肯設法發泄的混帳東西,遲早有一天會像這樣展現出真正的本性!我總算看見你的本性羅,草薙哮!」
「你對我有什麼看法隨便你……!可是樹夕她……!樹夕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你的復仇對象應該不是樹夕吧!?」
「隨便啦!我只是對異端逍遙自在地活在這世上的事實感到很不爽罷了!我要殺光所有異端,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相互排斥的兩款噬魔聖物,彼此邊釋出魔力邊對周遭物質造成破壞。而京夜的噬魔聖物•尼祿的魔力量則是占了壓倒性的優勢。
京夜的眼球充血,甚至連顏面及裝甲都浮現血管,頻頻發出脈動。
這種斗爭本能並不單只是魔女獵人化所帶來的效果。更何況在普通狀態下,他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哮施展掃魔刀后的動作。
或許是某種身体强化魔法吧,只不過再怎麼看都顯得格外異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人,這樣就對了!你只管憎恨所有一切就好!我會為你實現所有心願……我們一起報仇雪恨吧!霹哩啪啦霹哩啪啦地轟炸,穿越所有障礙直到燃燒殆盡為止吧!尼祿會負責幫主人實現全部的願望唷!》
腦海中響起一陣尖銳嗓音。尼祿以吉水明的聲調煽動京夜的情緒。
哮頓時恍然大悟。
「害京夜變成這樣的元凶……就是你嗎!」
《許願的是主人唷?尼祿則是負責實現的許願機!我的工作就是積極殷勤地隨伺在側煽動煽動再煽動地挑起主人的恨意!復仇正是我的獎賞啊!》
噬魔聖物『尼祿』會以復仇心為代價提升力量。尼祿為了從契約者身上獲得激動情緒,必須避免契約者的復仇心志枯竭,可說是用盡了各式各樣的殘忍手段。
有時會重現已死的親密隊友聲音、有時會重現未實現心願便已亡逝的摯友怨念、有時會模仿生前總是陪伴在身旁的青梅竹馬身影。
接著尼祿會宛如失去生命、被奪走光明未來之人們的亡靈一般,在京夜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道——
站起來,去報仇吧。這樣我們實在無法瞑目。我們好不甘心啊。吶,隊長……我的京夜。賭上你的所有一切,替我報仇好嗎?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家伙根本就不是吉水!吉水……你的隊友們絕不可能希望你這麼做啊!」
「你沒資格評論我的同伴!」
京夜開始用炮管將哮的劍刃推回去。
京夜的力量果然遠遠凌駕于哮之上。
「你別搞錯了。我很清楚這家伙並不是明……!我就是在明白這點的基礎上接受了她!」
「……!」
「並不是這家伙或理事長在利用我!——是我反過來在利用他們!」
京夜震開哮的劍刃,炮口對准他的軀体部位。
哮在炮管即將噴火的剎那抽身躍向右上方。
唰——腳尖被霰彈削掉。遠離高速公路的哮,雙腳猛然踏上旁邊大廈的外牆。緊接著在開始墜落之前——哮沿著外牆邁步奔馳。
「炮管伸長——Fragshot!」
京夜一聲令下,右手炮管隨著尖銳聲響改變外形,化作筒狀的長管炮身,祭出轟然一擊。
這一擊並非霰彈——而是榴彈。
《宿主,請繼續往前奔跑。》
聽見察覺危險的拉碧絲發出警告,哮更賣力沿著外牆奔馳。
京夜發射的榴彈速度雖然不快,但是——在擊中大廈的瞬間,竟如同燒夷彈一般引發魔力爆炸。而且不單只有一發,京夜更是精准地預測到哮移動的位置展開一連串炮擊。
「唔——喔喔喔!」
盡管受到爆風襲擊,哮仍持續沿著大廈外牆奔跑。牆壁碎裂、玻璃飛散、綠色爆風燒焦了哮的裝甲及皮膚。
哮沒能及時趕至大廈末端,最后遭到爆炎及瓦礫堆吞沒。
「哈!我就等你摔下來時再給你致命一擊……!」
京夜一邊瞄准竄出陣陣濃煙的大樓中間地帶,一邊再度拉下右臂控制杆。
「Slugshot!」
裝填聲響起之后,京夜以左手按住右臂。
接著等待。等待哮遭到濃煙與綠色烈焰紋身,体無完膚地從大廈頂端墜落的身影。
然而——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眼前出現的,並非墜落,而是主動往他那邊一躍而下的哮。
劈開煙塵、划破爆炎,琉璃色裝甲騎士高舉大型巨劍,朝向京夜直扑而去。
料想不到的京夜微微調高准星,試圖狙擊哮。
兩發。体積跟人頭差不多大的魔彈,夾帶劇烈旋轉襲向哮。
「什麼——!」
然而大吃一驚的卻是京夜。發射的兩發炮彈,都在擊中哮的前夕被砍成兩半。明明是超高密度的魔彈竟被輕易一刀兩斷的事實,令京夜感到難以置信。
哮的最高速度。掃魔刀的極限。即便置身半空中,縱使犧牲手臂所有肌肉神經,哮仍全力揮舞巨劍擋下炮彈。
因過度使用腦部而導致哮的右眼視界宣告失靈,但他管不了那麼多。
《FM噴射推進氣流,火力全開。》
背部伴隨著拉碧絲的命令噴出大量魔力,哮的身影急速逼近京夜。
京夜動彈不得。他跟不上哮目前的速度。
由于炮管變長的緣故,京夜慢了一拍才挪動炮口對准哮。
(——接招吧!)
哮欺進懷中。自己早已開始進行揮劍劈砍的步驟。
雖無意致他于死地——但起碼也要砍下他一只手臂!
「草薙諸刃流——」
哮祭出了渾身解數,為了以最快的速度,發動自己擁有的所有劍技當中,唯獨在掃魔刀效能全開時才可使用的必殺絕技。並懷著——為了樹夕,此時此刻絕不能落敗的執念。
然而不願認輸的頑强執念——京夜也絕不遜色。
霹哩霹哩霹哩霹哩……!
布滿京夜全身上下的血管,猛然膨脹至瀕臨破裂的邊緣。
本應追趕不上的速度,音速的世界。
在這種狀態底下,京夜的身体有了反應。
「Sword of——」
太陽穴的血管破裂、任由眼球被鮮血抹紅的京夜舉起炮口對准哮。
原先過長的炮管自根部瞬間分解,修剪成極短的型態。炮口指向哮的腹部。雙方均已無從收手。兩人同時祭出懷著兩敗俱傷之覺悟的——
「——八岐大蛇!」
「——Buckshot!」
——必殺一擊。
在哮的腹部前方,冒出一團凝聚至極限的高濃度魔力。
哮也使盡渾身解數,猛然揮劍劈落。
剎那間——哮緊握于手中的長劍突然憑空消失。
完全無暇感到錯愕,凶猛魔力已在哮的腹部猛然引爆。
爆音響徹云霄,哮的身体因腹部遭受劇烈衝擊而再次被轟向大廈。
肋骨粉碎、內髒被骨頭刺穿的哮口吐鮮血。
整個人被釘在大廈外牆的哮,忍不住發出痛苦呻吟聲。
但傷勢並未如同原先預期的那般嚴重。挨了威力那麼强大的轟炸,照理說連接頭部與下半身的軀体應該早已四分五裂才對。
「……拉碧絲……你……」
《我把維持宿主生命視為最優先考量,因此將構筑刀身的魔力轉移至腹部裝甲。請原諒我。》
「……唔……」
《若任由宿主發動攻擊,則宿主一定會落敗。》
拉碧絲語氣平淡地陳述。用不著她說,哮也心知肚明。盡管如此,無法饒恕的憤怒情緒仍凌駕于理智之上。自己方才確實太過衝動。只要保持冷靜,照理說應該還能與他周旋一段時間才對。
但京夜竟將樹夕給——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拉碧絲,樹夕的狀況怎麼樣……!?」
《宿主,請優先處理霧谷京夜及尼祿。先集中精神面對眼前的威脅。》
「……嘖,明明沒多余的時間跟他們耗了……」
《請放心。我們雖然受了重創——但對方傷勢應該更加嚴重。》
哮瞬間搞不清楚拉碧絲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哮至今都還沒砍中京夜任何一劍,但對方傷勢卻比自己還要嚴重?
哮定睛確認京夜的狀況,赫見難以置信的光景。
他看到京夜以右臂炮管撐住身子,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模樣。
「咕…………咳咳……嗚、嘔……!」
京夜吐出大量鮮血。不僅如此,他全身更是鮮血淋漓。
乍看起來,他全身上下的血管及肌肉彷佛通通爆裂一般。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哮輕聲嘀咕一番,拉碧絲隨即以冷淡語氣回答他的疑問。
《尼祿的魔力屬性是『毒』。其固有魔法就如同噬魔聖物的慣例一般,能藉由毒素去除掉魔女体內的魔力,效果可說是非常强大。但宿主並非魔女,而且只要是魔法就對我及宿主毫無意義可言。因此——》
緊接著,拉碧絲表現出略帶蔑視的態度對京夜撂下狠話。
《尼祿大概是為了讓他與宿主能夠與我們勢均力敵地展開戰斗,而把另一種不同性質的『毒素』注入契約者体內,暫時提升了其身体機能及反射神經的敏銳度吧。》
京夜痛苦掙扎的模樣確實非比尋常。顏面慘白、雙眼充血、呼吸紊亂。在戰斗中的表現,也有如吸食毒品的癮君子一般。
《縱使轉化成藥物,毒素仍舊是毒素。持續使用就會變成如宿主所見的那樣。跟宿主的技能完全無法相比,終究只是臨陣磨槍罷了。》
哮陷入沉默。
臨陣磨槍……或許真是那樣,但他怎麼樣也無法取笑京夜的執著。因為京夜如今仍屹立不倒。依舊站立瞪視著自己,嘴角浮現笑意,炮口再次——再一次地對准自己。
「——三重炮管陣列……!」
炮管改變型態、巨大化。京夜的腳跟長出利爪,將他的立足點固定在柏油路面上。炮口更是由一分裂為三,開始加速旋轉。
如同轉化成一座炮塔的京夜身影就這麼映入眼中。
「……戰斗……還沒……結束啦………!」
面對京夜的氣魄,哮輕輕吸了口氣,屏住呼吸。
哮很同情京夜,能夠理解他的感受。對他懊悔不已的心情也能產生共鳴。
然而哮無法認同京夜的想法。就因為自己重視的人事物被奪走,便轉而憎恨所有異端,那樣未免也太過自私任性。
哮全力否定京夜的所作所為。
「拉碧絲,該結束這一戰了。」
依舊身陷牆內的哮,呼喚拉碧絲變出劍身之后,反手握住劍柄,並用劍尖刺穿大廈外牆。
《是。但是魔力殘余量已經所剩不多。》
「只要一次就好,有辦法讓劍身巨大化嗎?」
《?……若是這種程度倒還不成問題。》
「……配合我的出手時機。機會只有一次而已。」
哮為了避免被京夜發現,就這麼嵌附于牆上眯起雙眼。京夜以炮管凝聚魔力。綻放出綠色光輝的粒子漸漸化作暴力結晶,眼看就快要衝出炮口。
准星鎖定哮,目的當然是為了將他的身体轟成碎片。
哮則在這致命一擊即將發射的瞬間放聲大吼。
「——就是現在!」
伴隨著這一聲令下,刺入大廈的野太刀彷佛爆炸似地急速巨大化。
長度足足達三十公尺。刀身一路貫穿大廈內部,直達另一側。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又更進一步傾注渾身解數揮動大劍——剖開整座大廈。
原本就因遭到京夜魔榴彈轟炸而搖搖欲墜的大廈頹然傾斜。大劍啪嘰啪嘰地砍倒大廈梁柱,最后終于將巨大高樓攔腰砍成兩半。
中間樓層以上徹底失去支撐力的大廈——
理所當然地——自京夜的頭頂正上方轟然倒落。
「!?——該死!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發動炮擊的京夜,只能從哮身上移開准星,將炮口轉向正上方。
對著朝向自己直扑而來的超重量級瓦礫堆,祭出卯足全力的一擊。
三連發的炮彈漂亮地將大廈殘骸轟成碎片。
然而就算把殘骸再轟成殘骸,碎片也不會就此憑空消失。
京夜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被大量瓦礫堆壓垮。
「呼……呼……」
哮發動魔力噴射推進氣流,緩緩地降落至原先是高速公路的地方。
道路一片狼籍,被倒塌大廈壓垮的地方全都凹陷了。
盡管勉勉强强還保有原形,不過卻也已經瀕臨全毀邊緣。
「總算結束了。我得趕緊找回樹夕才行……拉碧絲,你知道護送車的位置嗎!?」
就在哮連忙詢問拉碧絲的瞬間——
——喀隆!
倒在眼前的大廈殘骸,被一股力量猛然抬起。
而出現在殘骸正下方的,則是京夜鮮血淋漓地抬高瓦礫的身影。
「草……薙……!」
右手完全扭曲變形,左手也因血管破裂及肌肉纖維迸裂而傷痕累累。
難以測度的執念化身就近在眼前。京夜將瓦礫拋向一旁,再次與哮展開對峙。
「京夜……!住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死掉啊!」
「少、羅嗉……!要是連舍命的覺悟都沒有,哪有辦法……干出這種事情……!」
京夜有氣無力地抬起扭曲變形的炮管指向哮。
但想也知道無法凝聚魔力,搖搖晃晃的炮管再次頹落。
《……奇怪。尼祿的療傷能力在噬魔聖物當中應該也算是名列前矛才對。毒素造成的体能損耗先不談,這種程度的外傷應該難不倒她的……》
拉碧絲難得心生疑惑,此時只聞腦中響起另一陣魔力共振的聲音。
《還不是因為主人他啊~~……所以我就說嘛。別管那個復制冒牌貨,把治療性能用在自己身上就好了嘛。》
尼祿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挑釁京夜一樣。
難道京夜他並未具備本來應該擁有的自我療傷機能嗎?
「給我閉嘴……你這把爛槍!都沒辦法好好應戰了,還在那邊講什麼屁話!」
《因為那是你訂契約的條件,所以人家也答應你了喔?而且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余力能夠轉移到其他地方了啊?更何況事到如今,就算再延長壽命也沒用沒用的啦。該說是毫無意義嗎,這可不是個讓你這樣亂搞就可以報得了仇的單純世界喔?》
「教你閉嘴你聽不懂是不是啊!」
京夜怒罵自己專用槍械的姿態,看起來甚至有種彷佛極力試圖隱瞞某種秘密的感覺。
京夜早已遍体鱗傷。判斷他再也無法構成威脅的哮,邁步緩緩走向他。
京夜雖再次高舉手臂試圖襲擊哮,卻是連站都站不穩。
尼祿方才所說「那個復制冒牌貨」這句話……
以及「延長壽命」這個字眼,令哮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
「……難不成,你把自己的治療能力移轉給吉水……」
尼祿的使用代價是復仇心。而假如京夜提出作為訂定契約的條件,是延長復制人•吉水明的壽命;倘若他會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地視所有異端為復仇對象……是為了讓尼祿繼續延長吉水壽命之誘餌的話……
京夜看見哮臉上的表情,頓時怒不可遏地咬牙切齒。
「閉嘴……少在那邊擅自、揣測……我是為了復仇而自我犧牲,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停手吧。若再繼續跟那個噬魔聖物維持契約狀態,你的身体肯定吃不消……我很明白你想救吉水。不過——」
「——嘖,給我閉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任憑滿腔怒火擺布的京夜猛然甩動手臂。哮連忙擺出防御姿勢准備抵擋,誰知——
一記狀似紅色光柱的槍彈突然自水平方向竄出,筆直貫穿了京夜的手臂。
瞬間,現場響起一陣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聲音,京夜的魔女獵人化狀態遭到强制解除。
「……什……麼……!?」
身体失去支撐力的京夜頓時倒退數步。
對哮而言,這根光柱相當眼熟。他也不可能忘記。因為前陣子,哮也挨過相同的攻擊。
能夠貫穿對方魔法,强制加以解除的噬魔聖物。
使用者只有一個可能。
「——鳳!」
「抱歉,我來遲了。」
哮一呼叫她的名字,櫻花隨即從瓦礫堆上縱身躍至他身旁。
「人在大廈頂樓的西園寺也鎖定了那家伙……已經沒事了。」
櫻花伸手輕搭哮的肩膀,接著立刻舉起弗拉德的槍口對准京夜。
体無完膚的京夜,卻仍游刃有余地露出笑容。
「……呵、呵哈哈哈哈……你們這些家伙,個個都瞎了眼……」
京夜邊口吐鮮血邊出聲咒罵。
「你們一定會后悔……沒有在此殺死這家伙……將會對全人類造成多嚴重的損害……走著瞧吧,你們這群一無所知的傀儡……!」
京夜一邊說出莫名其妙的台詞,一邊搖搖晃晃地往后倒退。但在他后方卻只有一片扭曲變形的車道護欄。由于整條高速道路蜿蜒于市區半空中,因此護欄后方空無一物。
京夜的腰撞中護欄,整個人就這麼大大地往后仰。
「京夜!」
哮連忙伸手搶救。京夜卻對哮豎起中指,拒絕他的救援。
「事情還沒完……我一定,會殺了你……!等著感受絕望吧,草薙……!」
京夜丟下狠話,就此往地上墜落。數秒鐘之后,一陣空虛的水聲響起。
「……下面是河川。一般而言一定沒救……但換作契約者的話,噬魔聖物大概也會强行保住他的性命吧。」
語畢,櫻花將弗拉德收回腰際的槍套。哮則懷著難以釋懷的心情,凝視著京夜方才所站的位置。即便遭到復仇的噬魔聖物所控制,但只要一想到他或許也是為了守護某些事物而以他的方式奮戰不懈,便怎麼樣也不忍心再責怪他。
想到這里,哮用力搖了搖頭。
當下還有其他該優先處理的事情。自己的問題都還沒解決啊。
「你還是趕快去確認妹妹是否平安無事比較好。其他EXE隊員仍在與敵人交戰的可能性很高。我們可趁這個機會帶她回學園。」
「…………」
「……?怎麼了嗎?」
櫻花出聲詢問毫無反應的哮。只見哮緊握雙拳說道:
「鳳……你不能跟過來。我會設法帶回樹夕。」
「別說傻話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這也是你曾講過的話喔。」
「…………」
「……就算被你拒絕,我依然會跟過去就是了。」
櫻花不太開心地挺起胸膛說道。
哮緊握著拉碧絲的劍柄,對櫻花投出一道銳利視線。
「…………好吧。但你得先作好心理准備。樹夕她或許已不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樹夕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
「總而言之,我希望你別對她出手。一切交給我處理。」
只講完這段話,哮便舉步跨越瓦礫堆,往收容樹夕的護送車走去。櫻花也懷著一抹不安之情隨后跟上。
大廈頂樓。定睛窺視狙擊鏡的小兔,一邊監視哮與櫻花的周遭動靜,一邊等待下一步的動作。
《小兔,你聽得到嗎?》
「我聽得很清楚。周遭沒有任何敵人蹤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道路變得殘破不堪。這些……全都是草薙你造成的嗎……?」
《……那不重要。先仔細聽我說。》
小兔側耳聆聽哮這陣格外凝重的嗓音。
《你絕對不可以靠近我所在的這個地帶。》
「為什麼?」
《不為什麼。麻煩你順便通知杉波及真理一聲。然后請你帶著她們兩個……盡快逃離這里。》
「要我們逃……」
《希望你把這當作是隊長命令。拜托了,盡可能逃得愈遠愈好。》
面對哮的殷切懇求,小兔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哮平常相當難得動用所謂的隊長權限。可見事態一定非常嚴重吧。
就在小兔煩惱該不該答應時,有個東西突然竄進視野一角。
「——那、那是什麼……東西啊!?」
小兔忍不住重新緊盯狙擊鏡,同時發出驚呼聲。
她看見高速公路右端,在因為大廈倒塌而傾斜的道路中央的護送車中,有一大團又丑又扁——顯得稀奇古怪的詭異物体自車內不斷溢出。其樣態,簡直就像是一朵盛開的紅色花朵一般
「草薙……?請回答我!草薙!」
就算小兔用如同驚呼般的語氣試圖發送通訊給哮,但他卻早已關掉無線電的開關。
經由小兔轉速,得知哮命令她們逃亡的真理,立刻從斑鳩駕駛的車輛副駕駛座跳下車。
「二階堂,你要去哪里?」
斑鳩對著真理的背影喊話。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找哮啊!」
真理只轉動頭部對著斑鳩大吼。斑鳩則為了阻止她而從車窗里探出頭來。
「我們什麼事都辦不到。草薙說得沒錯,我們應該遠離這里才對。」
「……我真是看走眼了,杉波!虧我還一直以為你不管再怎麼說,都是最會替哮設想的人,結果你居然……!」
「你誤解我的話了。我的意思是說接下來應該全部交給他處理——」
話才剛說到一半,真理已不顧一切地逕自往前衝。
斑鳩見狀嘆了口大氣。
「站住。二階堂,你打算怎麼前往高速公路?」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抄最短路徑啊。現在可是分秒必爭耶!」
「是沒錯啦,但你要用走的嗎?」
「…………」
「就算真讓你抄最短路徑趕到高速公路,那條公路可是蜿蜒在半空中耶。你若不從入口進去,就無法抵達草薙身邊唷?」
「…………」
「然后呢,你要徒步前往公路入口處對吧?我不再阻止你了,趕快去啊?」
此處距高速公路入口處約有5公里遠。
只見真理霍然轉身,不發一語地快步往回走,再次坐回車子的副駕駛座。
她面露不悅神情,用手頂著車窗撐住臉頰,逕自將頭撇向一旁。
「………」
「………」
「………」
「……~~~~!快點開車啦!」
面紅耳赤的真理高舉雙手猛拍儀表板。
斑鳩則是一臉莫可奈何地發動引擎。
「……就算我們現在趕過去,我想也只會變成他的負擔罷了。總覺得他會因為在意我們,而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
像是眺望著遠處似地如此說道的斑鳩,挪腳貼住油門。
真理側目瞥了斑鳩一眼,交抱雙臂哼了一聲。
「我們才不會變成負擔呢。會變成負擔才怪!」
斑鳩感到有點吃驚地望向真理。
「就算哮要我走開,我也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幫他背負他的重擔……就像他先前對待我的方式一樣。」
「…………」
「我絕不會再讓那家伙背負更多的東西了。這次輪到我來負起哮的重擔。讓他……能夠好好作出合乎自己心意的選擇。」
真理氣呼呼地將嘴唇緊抿成一條橫線。
斑鳩則是輕晃一頭秀發,定睛凝視在身旁虛張聲勢的真理。
「……所謂的恍然大悟,就是指這麼一回事嗎?我本來還以為二階堂的角色形象,是更像女主角那種類型的人,原來你是那種愛逞英雄的類型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因為受到草薙的影響嗎……真傷腦筋呢。」
就在真理不太服氣地瞥了斑鳩一眼的瞬間,她突然大吃一驚。
斑鳩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微笑。但當真理眨眼之際,她早已變回往常那個一臉慵懶的斑鳩。
「就算死了我也不管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連我也不知道啊。」
「不管會遇到什麼事情,你真以為我會改變主意嗎?我先說啊,無論你們對我有什麼看法,我都把大家當作——」
「是是是,同伴同伴。你也是35試驗小隊的成員唷~~恭喜你啦,劣等生~~」
「你這句話聽起來很令人火大耶!?」
無視大發脾氣的真理,斑鳩使勁猛踩油門。
為了幫助同伴,兩人趕赴戰場。
草薙樹夕——百鬼夜行只有在主体瀕臨死亡危機時,才會呈現活性化跡象。
她的狀態與崩壞症候群十分類似。如同体內幻器毀損而導致魔力溢出体外一般,樹夕的力量也會因置之不理而失去控制,自然而然地排出体外。
小時候的威脅性並不大。哮的父親利用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箱型小屋,藉由背負鉅額貸款反覆修補的方式,尚且還有辦法關住她。
但這種方法卻也伴隨著樹夕的成長而面臨極限。
審問會的設施也相同,漸漸再也壓抑不住她的力量。
一旦引發失控暴走的症狀,鬼怪的軀体就會持續實現樹夕的願望。
樹夕憎恨這個世界。打從心底憎恨這個傷害自己、囚禁自己、始終不肯承認自己存在的世界。
正因這樣,鬼怪的力量才會逕自實現她的心願。
「……樹夕……」
雙腳著地的哮,親眼目睹了這一幕駭人光景。
他並不驚訝。雖然並非司空見慣,但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備。軀体被轟出一個大洞之類的傷勢根本就殺不死樹夕,這是哮打從一開始就清楚的事實。
周遭一帶已遭侵蝕。樹夕的身体既被稱作是鬼怪細胞結晶,又被稱作是特殊魔力屬性的集合体。只要一經解放,鬼怪的力量不吞噬所有一切、不侵犯所有一切便勢不罷休。
在徹底蹂躪大地、空氣,以及具備生命的世上万物之前,絕不會自行罷手。
高速公路的路面、車道護欄、電線杆,這些全都變成了樹夕的一部分。只見護送車的后方貨櫃宛如爆開似地從中央扭曲變形,因遭到侵蝕而染上一層鮮紅色彩,簡直就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而樹夕,就在這朵花的中心部位。
「鳳,麻煩你留在這里把風。」
「……不、不行。我不能讓你單獨過去。」
即便是身經百戰的櫻花,也被眼前光景嚇得不寒而栗。
可想而知。因為這大概是她頭一次目擊到如此異質的存在。
「放心吧。我一個人去比較安全。我去跟樹夕交談……要是樹夕的力量再繼續失控暴衝的話,麻煩你盡可能設法鎮壓住她体外那些屬于鬼怪之類的部位就好。」
「…………」
「千万別觸摸紅色物質。只要稍一觸及……就會遭到吞噬。當你判斷情勢不妙時……盡可能逃得愈遠愈好。」
「可是……!」
「這是隊長命令。」
語畢,哮連看也不看櫻花一眼,逕自舉步前進。
像是藏匿在如同花朵般盛開的護送車中央一般,全身都被束縛住的樹夕,面露痛苦神情佇立于其中。安裝在她頭上的拘束器具則因漏電而頻頻綻放閃光。
那是彙聚各項尖端科技打造而成的樹夕專用縛狼鎖。盡管勉勉强强壓抑著肉体的變異,但被破壞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哮轉變為魔女獵人化狀態,加快腳步趕到樹夕身旁。
「樹夕……是哥哥喔……」
為免造成刺激,哮伸手輕撫樹夕的臉頰。
在樹夕腳下,只見鬼怪結晶如同長裙一般擴展開來,額頭則冒出一根綻放著詭譎光彩的紅角。就跟五年前的姿態一模一樣。
事態演變到這種地步,就算注射安眠藥也已無法使她沉睡。
唯一的可能性,只剩下由哮出面與她交談。
先前颯月曾經說過,藏身樹夕体內的鬼怪,只有哮陪伴在她身旁時才會呈現出穩定跡象。雖然他也强調過這絕對稱不上壓制……但只要能夠這樣互相接觸,或許……就有辦法使樹夕的力量歸于平靜也說不定。
痛苦掙扎的樹夕睜開雙眼。
染成紅色的雙眼綻放出如同紅寶石般的光輝,筆直看著哮。
「哥哥……」
妹妹看見哥哥來到,頓時虛弱地掉下眼淚。
「對不起……樹夕,好像已經不行了。」
「……沒這回事。有我在這里,一切都沒事了。」
樹夕卻搖搖頭否定了哮的說詞。
「樹夕曉得……就算有哥哥陪伴在身旁……也已經阻止不了了。」
「……唔,樹夕……看著我的眼睛。喏,看哥哥這邊。」
哮以雙手輕輕托住樹夕的臉頰,與她正面對視。
哮一邊噙著眼淚,一邊拚命擠出笑容。
「我絕對會守護你到底。所以……你不必再憎恨下去了。」
「…………」
「我一定會在這世上打造出你的容身之地。我會全力改變這個世界,好讓你再也不用憎恨任何東西。」
這番話完全沒有根據。然而若是為了阻止樹夕,現在的哮必將毫不遲疑地改變這個世界。他一直在思考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拯救樹夕。他認識了許多人、努力學習、贏得人心……為了讓自己成為樹夕眼中最棒的哥哥而不斷向前邁進。
雖然有點為時已晚,不過哮也結交到同伴了。
結交了一群能夠一起背負相同重擔的同伴。
所以,天底下絕對沒什麼不可能的事。
我一定會解救你——哮毫不保留地把這份心意傾吐給樹夕聽。
「………………」
然而樹夕卻垂下視線,難過地掉下眼淚。
「……住手……不要顯示給哥哥看…………」
樹夕像是受到痛苦折磨似地發出呻吟聲。
哮完全沒有察覺到她這番話的矛頭並非指向他,而是針對她自己本身的力量。
不知不覺之間,鬼怪結晶已悄然包圍住哮的腳邊。
「住手……不要讓哥哥……看到那麼污穢的回憶……!」
異形伴隨著樹夕的哀嘆聲急速膨脹,吞沒了哮的軀体。
連抵抗都辦不到的哮,在異形之中闈上雙眼。
但是說也奇怪——
吞沒自己的異形竟不帶一絲殺意。也沒有企圖侵蝕他的意思。
從相互接觸的部位,傳來了某種感受。一開始是悲傷,緊接著是難以承受的劇痛。
最后流入哮腦海中的——則是一段段的記憶。
***
過去的記憶。在箱子里頭的記憶。樹夕的記憶。
出現在眼前的,是心痛不已的父親身影。
父親邊道歉邊高舉利刃,一劍砍下這段記憶的主人……也就是樹夕的頭顱。
鬼怪之力使樹夕的身体瞬間死而復生,轉眼襲向父親。
『草薙諸刃流•天之邪鬼。』
父親則運便草薙家代代相傳的寶劍與劍术,屠戮鬼怪之力。
盡管遍体鱗傷、縱使瀕臨死亡,父親仍是淚流滿面,一次又一次地斬殺樹夕。
這樣的戰斗由黑夜持續到黎明,然后一再反覆上演到樹夕殺死父親的那一天為止。
場景轉換。第二段流入哮腦海當中的,是樹夕身處審問會設施之中的記憶。
她全身遭到五花大綁,淚眼汪汪地環視著周遭。
——這里,是什麼地方……?人家好害怕……
樹夕的情緒不斷流入哮的心海。她看見的是附掛于天花板上,形似監視器的裝置。但跟一般監視器不同的地方,在于那些裝置底下還加裝了類似槍管的物体。
——不要!我不想死!
在發出尖叫聲的同時,裝置也跟著發射子彈。
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襲來,意識瞬間中斷。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這次又赫見一面近在眼前的巨牆。
——……我不要……救命啊……
牆壁緩緩降下。
樹夕一邊被不斷逼近的恐懼感嚇得痛哭失聲,一邊慢慢遭到巨牆壓扁。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天花板的灑水器隨即噴出溶解皮膚的硫酸雨。
——……救……救樹夕……哥……哥……
置身在無盡痛楚當中的樹夕,不斷呼喚著哥哥。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牆上的洞開始放水。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全身慘遭烈焰吞噬。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數枚鋸刀的尖銳鋸齒反覆割裂軀体。
場景轉換。一睜開雙眼,只見身上布滿管子,所有血液全被抽乾。
場景轉換。場景轉換。場景轉換。
場景轉換。場景轉換。
場景轉換。
樹夕睜開雙眼。在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深邃黑暗當中,暗自許下一個心願。
那是自從在遭到父親殺害的時期開始,便一直深藏于心靈角落的願望。
然而,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樹夕對那個願望敞開心胸。
——這種世界,干脆滅亡算了。
久而久之,樹夕的力量逐漸開始試圖替她實現這個心願。
但每次當她真心想要實現心願時,哥哥的臉龐總是會掠過腦海。
哥哥的笑容與言詞,反覆掠過腦海。
『我一定會保護你。』『我一定會救你。』『我一定會設法讓你享受平凡的生活。』『我一定會親手改變這個世界。』
樹夕始終相信這些不知聽過多少次的說詞。
一而再、再而三地深信不疑,並持續耐心等候。
哥哥不肯前來解救她。自己曾一度希望死在哥哥手上。但自從被帶進審問會,得知有辦法壓抑住自己的力量之后,她燃起了一線希望,結果卻是換來比起被父親不斷殺害的那段日子更加慘絕人寰的待遇。于是,願望的結論再次繞回原點。
——……殺了我吧。我希望哥哥能夠殺了我。
她所推導出來的答案,就只有由哥哥親手賜予的死亡。
為了實現這項心願,鬼怪之力帶領樹夕展翅向外飛翔。
***
「……啊……啊……啊啊……」
裹住身体的紅色肉塊悄然退開,哮神情愕然、眼神游移不定。
「……啊……啊啊……」
眼淚不斷奪眶而出。
流入哮腦海的樹夕記憶,可說是完全超越了哮的想像。
自己有資格哭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毫不知情這四個字,完全不能拿來當作推諉的藉口。這原本就是他應該更早知道才對的事情。
他應該更用心思考所謂『壓抑樹夕的力量』指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對。鬼怪之力酷似崩壞症候群,一旦累積到達極限,就會不顧當事人的意志排出体外,必須定期向外排放力量才行。但樹夕卻無法憑自己的意志排放力量。
那麼,該如何是好?
只要賜死樹夕就行了。
要排放鬼怪之力,這是最直截了當的作法。
(這明明就是……稍微思考一下……便能知道的事……我卻!)
哮對以往一無所知地度過這段時光的自己感到絕望。
什麼叫作不管多少次都會去探視她,什麼叫作絕對會設法守護她。
我算什麼家人?我算什麼哥哥?我根本沒資格講那種話。
描述自己的學園生活給她聽,卻絲毫不知樹夕究竟飽嘗了多少痛苦折磨,還恰然自得地……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雙手抱頭,屈膝跪地發出慘叫。
而頸項低垂的樹夕則緩緩拾起頭來。神情憔悴的樹夕,虛弱不堪地露出微笑。
「樹夕……啊,已經努力過了唷……已經非常非常……努力了唷……?」
任由眼淚奪眶而出的樹夕,對自責不已的哮如此說道。
「所以……已經……可以了吧……?」
聽見她的願望,哮收起怨嘆聲。
用不著她說出口,哮也明白她的心願為何。他抬起被眼淚沾濕的臉龐。
「……Alchemist社……!」
哮伸出手掌。懷著從以前虧欠她至今的贖罪感。
懷著沒能救她脫離痛苦的愧疚之情。
他伸手探向樹夕的臉頰。
「目標鎖定——雷瓦汀,部分解放。」
此時的哮,根本沒有多余心思去注意到來自上空的奇襲者。
自正上方邊翻轉邊現身的奇襲者,對准哮的頭部祭出凶猛的一擊之后,伴隨轟然聲響降落地面。挨了這一擊的哮整個人飛了出去,一頭撞進的公尺外的高速公路瓦礫堆中。
奇襲者。頭戴全罩式安全帽、搭配一襲緊身皮衣裝扮的少女,在著地的同時確認哮已被震飛出去之后,便把只用一手握住的巨大雙手劍收回背上的劍鞘。
「草薙——!」
聽見哮慘叫而茫然若失的櫻花,目睹敵人現身,便一個彈跳飛奔過去。
她立刻抽出手槍對准少女。
少女也擺出再次握住劍柄的應戰姿勢。
「你……!」
「……這家伙也是噬魔聖物。大蛇,原諒我。捕獲對象出現失控徵兆。為了省略戰斗過程,我要再次拔出雷瓦汀。」
「聽不懂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曉不曉得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面對勃然大怒地彎曲手指扣住扳機的櫻花,少女微微側頭作出回應。
「我知道。你會死。我,任務完成。」
「……覺悟吧,幻想教團!」
櫻花殺意陡然竄升,眼看兩人即將正式開戰。
瞬間。先前一直保持靜止狀態的異形,突然開始躁動起來。
櫻花與少女也察覺到異變,分別轉移目光望向樹夕。
只見樹夕神情茫然地抱著頭,彷佛近在眼前的幸福突然憑空消失一般。
「哥……哥哥?你在哪里?哥哥?」
像是因為感到心寒及孤單而顫抖一般,樹夕的兩排牙齒不斷交擊。
「死掉了……哥哥……撇下樹夕……擅自、死掉了……」
大概是誤以為哥哥已經喪命了吧,猛然搖頭的樹夕淚灑現場。
察覺危險的櫻花則試圖出聲安撫樹夕。
然而——
「嗚、哇……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時已晚,鬼怪自樹夕的体內——泉涌而出。
頭上那組抑制力量的縛狼鎖瘋狂漏電,竄出白煙應聲碎裂。
草薙樹夕的力量完全獲得釋放。滿溢而出的鬼怪結晶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流向高速公路,無窮無盡地擴散開來。
「——嘖,來不及了嗎!」
「怎麼會這樣……!」
身穿緊身皮衣的少女當場縱身往后一跳,拉開與樹夕之間的距離。
櫻花雖然竭盡所能地想要設法阻止樹夕,但她卻立刻領悟到自己的說詞根本無法打動她。
神秘少女也已消失不見。不甘心地緊咬嘴唇的櫻花,也只能連忙從樹夕身邊撤離。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夕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蠢動的異形與叫聲產生連鎖反應,黏附于肉塊表面的無數嘴巴隨之發出相同的尖叫聲。
永無止境的痛哭聲,即將伴隨著鬼怪結晶籠罩住整座城市。
異形急速涌入市區。急忙往防空洞移動的人群完全來不及發出慘叫,就遭到自背后逼近的紅色巨浪吞噬。
火速趕抵現場的龍騎兵與騎士團團員雖然立刻展開迎擊,結果卻是徒勞無功。
面對冷酷無情地直逼而來的異形浪潮,他們完全束手無策。
巨浪逐漸吞沒人潮、建筑物、地面,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物質。
整座城市,就這麼漸漸淪為樹夕的一部分。
從樹夕身旁撤退的櫻花,輕盈地在瓦礫堆上跳躍,連忙趕往哮的身邊。
流出的異形在轉眼之間迅速擴散,一下子就淹沒了立足點。
非但如此,異形竟然還為了吞噬櫻花,而化成觸手再三發動襲擊。
「嘖!」
盡管運用弗拉德的射擊展開反制,頂多也只能殺死一小部分的異形。
櫻花驚險万分地持續閃避變成尖銳針狀直刺而來的異形。
「草薙!」
她的視線確認到哮的身影。只見哮依舊深陷大廈瓦礫堆中,整個人昏迷不醒。
而在他身邊,當然也有異形開始聚集。
「可、可惡!」
櫻花集中精神,以血液為代價號令弗拉德發動固有魔法。
腳下出現紅色魔法陣,櫻花高聲喊出魔法之名。
「《串刺公爵的余興》!」
右手槍口指天,左手槍口對地同時開槍。
只見巨大光柱伴隨獨特槍響從天而降,地面上則猛然竄出無數光柱。團團包圍住自己與哮的異形大軍,紛紛發出悲鳴聲煙消霧散。
這種程度的攻擊只是權宜之計。櫻花沿著自己開出的血路往前跑,來到哮的身邊。
「草薙!你沒事吧!?」
毫無反應。哮半睜的雙眼空洞無神,瞳孔瀕臨擴散邊緣。
頭部有出血症狀。就連在魔女獵人化狀態下都受到了這麼嚴重的傷,可見他方才必然挨了相當猛烈的一擊。雖說銀檞之劍八成正在進行治療,可是頭部受創的狀況就比較花時間。縱使是噬魔聖物也無法治愈腦部的創傷。
櫻花一邊責備沒有注意到奇襲的自己,一邊抬起哮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肩膀。
就在決定撤退的櫻花抬起頭時……她目睹了絕望。
「怎麼……會……」
城市……所有事物逐漸轉變成紅色肉泥的光景在眼前擴展開來。
林立的高樓大廈群如同沒入沼澤一般,一邊傾斜一邊咕嚕咕嚕地被紅色肉泥淹沒,車輛、電線杆,所有東西也都同樣遭到異形吞沒。
簡直就像是在作惡夢一樣。
面對無從抵御的强大威脅,櫻花咬緊牙關,一手抽出弗拉德准備應戰。
剎那間,沿著地面攀爬的異形拔地而起,彷佛巨浪般扑向櫻花。
櫻花並未放棄。為了保護哮的她決心設法抵抗到最后一刻。
「鳳——!」
背后傳來一陣呼喊自己姓名的聲音。
槍聲,以及劇烈的破風聲接連響起。自后方發射的五顆子彈,震退了企圖襲來的異形浪潮,在干鈞一發之際化解了櫻花的致命危機。
一輛汽車伴隨著緊急煞車,猛然停在櫻花面前。
車子如同阻擋異形浪潮一般停靠在櫻花面前,真理、斑鳩及將身子探出天窗展開狙擊的小兔隨即飛快地跳下車。
三人像是保護櫻花及哮似地將她們兩人團團包圍起來。
「你們——為什麼跑來這里啊旦個是要你們快點逃了嗎!」
「羅嗉啊因為我們閑得發慌啦!」
大概是懶得跟櫻花爭論的小兔丟下這句話之后,立刻以反物質狙擊步槍賞了異形一槍。
「要我們見死不救才是强人所難吧!?明明你們都已經身陷險境了,就少在那邊大放闕詞好不好!」
真理雙手拄地,發動魔法。
「《極光盾》!」
一個包圍住同伴的魔法陣應聲浮現,設下一層宛如防護罩的薄膜覆蓋住所有人。
櫻花同時吐出一口夾帶焦躁之情的嘆息,將哮放回地面上。
接著與同伴們一樣舉起手槍開始射擊。
「……想不到居然連杉波也來了。我本以為你是個更冷靜一點的人呢。」
「請不要擅自推敲我的個性好嗎?我也沒那麼成熟穩重啊。」
「你就算來了也幫不上忙吧?」
「負責開車?」
「車子早就被吃掉了好嗎!這樣我們根本逃不掉嘛!」
「后方道路也已經被這怪物吞沒……就算有車也無路可逃,天大的危機啊。」
盡管輕描淡寫地如此說道,但目睹異形的斑鳩仍不禁壓低視線。
「……這就是妹妹的力量。雖然已經聽說過,但我完全想像不到居然會這麼凶猛啊。」
「你果然早就從哮口中得知這件事了嗎……」
「哎呀,在這種節骨眼還吃醋嗎?你可真從容嘛?」
「別說笑了。如果還知道其他事情的話,希望你趕快告訴我。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那孩子不可……!」
櫻花一邊運用弗拉德開槍迎擊,一邊等待著斑鳩的回答。
斑鳩眺望著樹夕在異形中心部位大聲哭喊的身影,輕輕搖了搖頭。
「……要想壓制住她,只能拚命屠殺從她身上溢出的力量,直到那孩子的暴走歸于平息為止。具備不死特性的似乎只有本体,因此溢出体外的部分都還殺得死。」
「……只能持續這樣做嗎?要做到什麼時候才行啊?」
「不曉得。或許只需數小時,或許需要好几天……搞不好會持續到全世界滅亡為止。」
無視于瞠目結舌的櫻花,斑鳩靜靜闔上雙眼。
「裝置有反應對吧……這些涌出的物質呈現出了跟魔力一模一樣的反應。初步觀察起來,它們接觸且侵蝕的物体似乎都會被轉換成相同物質。」
「……換句話說……」
「意思就是侵蝕多少便會增加多少,很難使其完全枯竭。若想暫時掏空那孩子体內的力量,就必須比侵蝕速度更快殺光所有外流力量才行。」
狀況可說是極端絕望。
「雖說幸好抗魔素材能減緩侵蝕速度,但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盡管市區設有防護牆,但不曉得究竟能支撐多久……一日遭到突破,那股力量就極有可能擴散至全世界各地。」
「…………」
「就算要殺死她本人也辦不到……只要那孩子不希望死在別人手上,体內力量便會持續抗拒死亡。唯一有可能致她于死地的……」
聽完斑鳩這番話,櫻花轉頭望向哮。
銀檞之劍大概早已治好他的傷勢了吧。如今他彷佛陷入沉眠似地緊閉雙眼。
「——嘖,盡可能殲滅外流力量!只要EXE的援軍抵達現場,應該就還有辦法制止她才對!」
櫻花打消掠過腦海的想法,朝向異形接連發射弗拉德的光柱。
小兔也以狙擊步槍展開槍擊,真理則專心負責防御。
再這樣下去終究會被逼入絕境,她們几個全都很清楚這一點。
有一道人影佇立在遙遠的遠方大廈屋頂,靜靜眺望著高速公路。
任由夜風吹拂一頭耀眼白發的鳳颯月,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霧谷同學也真是個很愛搞笑的人呢。明明都已經再三交代說她是個危險人物,卻還企圖殺她,無差別的報復行為,這種復仇心態還真是不可取啊。但我並不討厭就是了。」
堪稱是元凶的男子,一邊以手抵住下巴,一邊眺望著逐漸被紅色肉泥淹沒的街景。
可能是有其他同行者吧,只見一道踏響腳步聲的人影自他背后慢慢接近。
對方是一名身穿極其矛盾的黑色實驗袍,個子頗為高挑的女性。
輕輕擺動一頭濁灰色秀發的她,臉上綻放出洋溢著好奇心的燦爛笑容。
聽見腳步聲的颯月嘆了口大氣,頭也不回地逕自向她招手。
「……結果發展成如你所願的局面羅。Alchemist社董事長,杉波朱雀小姐。」
被他這麼一叫,名喚朱雀的女性隨即興奮雀躍地快步走到颯月身旁。
甚至還有點用力過猛地用護欄頂住腹部,向前探出身子。
如同小孩子一般雙眼發亮的朱雀,因為吞噬城市的紅色肉泥而感到欣喜若狂。
「——啊哈♪好厲害——好厲害唷!那是什麼東西啊,這種生物存在于世界上真的沒關系嗎!?棒極了!」
只見激動的朱雀一邊扭動身体,一邊面泛潮紅。
「那東西真是不錯啊!鳳會長!有沒有辦法復制啊!?」
颯月露出看著凡夫俗子般的輕蔑目光瞥了她一眼之后,才裝腔作勢地對著市區慘狀搖了搖頭。
「不可能。就算采集遺傳基因創造出復制品,也無法繼承其特性。畢竟那是古代陰陽師所施行的亙古不滅之詛咒。科學或鏈金术都無計可施。」
「是這樣子的嗎?好可惜唷——要是能復制出一大堆的話,感覺明明就可以玩很久呢。」
「我這邊可是損失慘重耶。為了滿足隱藏在你那句『人家好想看看草薙樹夕的威力』之中的好奇心,害我犧牲掉整整一個區塊啊。連后續的湮滅工作也很棘手呢。」
「哎呀呀,這是您自己賭輸所應負的責任吧?安排那名綠色少年擔任百鬼夜行的護衛,測試他是否會作出鬼迷心竅的行動……答應這項提案的可是您喔。」
發出輕笑聲扭腰的朱雀,對颯月投射出如同貓咪般的目光。
不怎麼感興趣的颯月嗤之以鼻地說道:
「我方將草薙樹夕的所有研究權利全數轉讓給貴公司,但相對地也麻煩貴公司立刻停止提供及販賣技术給幻想教團的行為,成為異端審問會專屬企業。請務必遵守約定喔。」
「這是當然的。我朱雀,今后將全心全意竭盡所能地為您犧牲奉獻啊♪」
盡管朱雀一手繞至腰部后方,擺出可愛的敬禮姿勢,但由于感覺太過可疑,導致颯月始終維持著面無表情的神態。
「我們也會協助處理這次的善后工作。只要使用最新型的兵器,想除盡這個區塊的侵蝕物質應該是不成問題才對。我方已經做好准備,請會長放心唷♪」
「……不,善后工作或許無需貴公司提供援助也說不定。」
「您的意思是?」
朱雀再次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探出身子伸長頸項窺視颯月。
颯月則一邊推開朱雀的額頭,一邊撩高修長的白發。
「假使進展順利的話,你就有機會見識到唷……盡管比起原先預定來得快上許多,但這種狀況其實並不壞。再來的問題就是究竟會傾向哪一方。」
「?您在說什麼啊?」
「我方的最終兵器羅。」
颯月面露燦爛笑容,重新轉頭望向朱雀。
「社長,你敢再跟我賭一次嗎?」
這次換成他主動出聲要求與對方打賭。
朱雀收起先前的輕視態度,上下打量颯月的表情。
雙眼微睜,如同笑面貓一般的笑容。朱雀相當清楚,臉上浮現出這張笑容時的颯月比任何事物都還要來得可怕。
「草薙哮究竟會不會殺了她妹妹呢……我們來打個賭吧。」
就在他那與月彎疊合的嘴角揚起更加扭曲的笑容之際,市區也同時爆發大規模的停電。
小兔與櫻花背靠著背,邊互相掩護邊對結界外側發動一連串掃射攻擊。
「我子彈全用光了!鳳,你的手槍借我用!」
「我兩手都沒空!你直接從槍套拿吧!」
「了解!」
小兔依言抽出掛在櫻花腰際的兩把手槍,立刻轉身再次展開射擊。盡管手槍只能發揮出短暫制止異形動作的威力,可是只要櫻花趁異形物質停頓時再用弗拉德補上一槍,便能將其震退。
兩人的合作無懈可擊,但除了子彈所剩無几之外,弗拉德的光柱威力顯然也變弱了。
櫻花的呼吸紊亂,臉色蒼白。她体內血液極端不足。使用固有魔法對她造成了相當大的負擔。
再加上……
「…………唔唔!」
真理的防御結界范圍也逐漸縮小。
由于受到縛狼鎖的限制,造成她無法使出全力。她雖為了盡可能提升魔力的循環效率而反覆構筑术式,但每當異形企圖破壞結界之際,就會連帶打亂术式構造。可以確定的是那絕非單純攻擊,異形身上必然附帶著某種特殊作用。甚至連魔力都有可能遭到侵蝕。
「不行了……我已經無法繼續維持結界……!哮……拜托你快點醒來啊……!」
真理一直呼喚著哮。
無論是想逃命或采取其他行動,都需要哮的力量。原本發誓不會成為負擔,結果卻仍不得不依靠哮的事實,令真理感到自己實在很沒用。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將命喪此地。
「討厭啦!要不是受制于這個項圈,我明明單靠自己的力量也有辦法保護大家啊……!」
噙著淚水的真理急得忍不住破口大罵。
異形步步進逼。櫻花與小兔的迎擊漸屈下風。硬化成尖銳形態的部分異形物質一次又一次地刺向結界。
而異形每接觸一次,結界的魔力便伴隨剌耳聲響遭到剝奪。
「……可、惡啊……!」
雖是竭盡所能地試圖撐住,卻已被逼至極限。
敵人突破結界。心想再也無能為力的真理為了保護隊友們,不惜懷著自爆的決心准備動用攻擊魔法。
迫在眉睫之際,原本忙著治療哮傷勢的斑鳩突然彎腰蹲下,拿出一顆看似某種白色礦石的物体丟進嘴里吞下肚。
「輸入轉化素材,預想變異形狀,障壁。强制改寫程序完成——實行。」
斑鳩連珠炮似地念完一段類似咒語的字句后,舉掌拍擊地面。
只見地表的柏油路面突然隆起,顏色由黑轉白。接著彷佛守護隊友們似地改變形狀,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下了迎面襲來的異形觸手。
斑鳩以外的三人均大吃一驚,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白水晶?魔、魔法?但我沒聽說過有魔法能把柏油路面轉變成水晶……」
小兔及真理都一臉茫然地凝視著包圍住一行人的白色透明障壁。
櫻花也皺起眉頭望向斑鳩。
「……麻煩別挑這個時間點追問。等擺脫危機之后,我再一五一十說明給你們聽。」
聽見斑鳩的承諾,櫻花便將疑問吞回肚子里。
斑鳩伸手輕敲自己構筑出來的障壁。
「如你們所料,這是自水晶。雖是抗魔效果最為强大的礦石……但這股力量並不完整。當中混雜了太多雜質,並無法發揮出等同于原石的抗魔效果。」
「…………大概能支撐多久?」
「……再怎麼樂觀估計,頂多也只有5分鐘左右吧……在那之前必須決定該怎麼辦才行。」
斑鳩話一出口,眾人皆沉默不語。
雖然低頭苦思解決方案,但是當下既無路可逃,也沒有多余子彈可以繼續應戰。
哮昏迷不醒。根據斑鳩的診斷,他的腦部受創極為嚴重,完全不曉得何時才會清醒過來。銀檞之劍也只是被哮緊握在手中,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
「…………」
櫻花舉頭望天,苦惱地眯起雙眼。
狀況可說是毫無指望。再這樣下去,她們一行人都將遭到樹夕吞噬。也無法再期待EXE的援軍。他們甚至很有可能已被異形吞噬而全軍覆沒。
置身在這個宛如于遠洋發生海難一般遭到孤立的小小空間,櫻花無奈地咬緊牙關。
目前只有一種方法可以突破現狀。
就是哮……動手殺死樹夕。
哥哥殺死妹妹。這是能讓大家通通得救的唯一手段。
「…………只有這件事…………」
櫻花以嘶啞的嗓音對著天際發出低吟。
此時掠過她腦海的,是自己過去的心靈創傷。就算不想殺,也被人强迫痛下殺手……根本不想億起的絕望。在殺死妹妹的那一瞬間,一股空虛感壓得自己几乎喘不過氣。
妹妹的体溫余韻,緊緊黏附在沾染鮮血的雙手之上。
只留下了「父母親交托她務必好好守住的生命,卻被自己親手奪走」的這個殘酷事實。
家族遇害的那一天,是非常和平的日子。她一如往常地待在客廳,一如往常地看著電視,同時與家人敲定明天要出外野餐。第一次……那本來應該是她頭一次跟父母親及妹妹外出踏青才對。
待在家人屍体旁邊的她,看見了當時一家團圓的和樂幻影。
當她心想『我覺得那邊比較好。而朝向幻想伸長手臂,誰知幻影卻突然憑空消失。
只剩現實呈現在眼前。漂亮的客廳化作一片血海,心愛的家人們則是屍骨已寒。
就算呼叫父母親,他們也不再如同往常一般對她展露笑容。
就算呼喚妹妹的名字,也聽不見她回喊姊姊的聲音。
就算等到所有一切都划下旬點、旭日再次東升,等了許久也都沒能從這場惡夢當中清醒過來。
——難道真要讓哮也嘗到這種痛徹心扉的滋味嗎?
——難道真要讓他因為事關同伴及其他無數人命的理由,而親手殺害心愛的妹妹嗎?
——真要讓拯救自己脫離絕望深淵的恩人承受這一切嗎?
「唯獨這件事——絕對不行!!」
櫻花屈膝蹴地,縱身跳上斑鳩構筑的障壁上方。
「鳳!?你這是做什麼啊!?」
「你打算干嘛……!?」
櫻花維持著背對真理與小兔的姿勢,出聲回答她們兩人的疑問。
「由我負責在援軍抵達之前,盡可能地掃蕩異形。如此一來,事情就能圓滿落幕。」
聽完櫻花的說詞,覺得她太過亂來的真理正准備開口制止。
但她突然想起櫻花還剩下最后一股力量,頓時倒抽了一口大氣。
「二階堂真理。」
櫻花對真理說道。
「她們兩個人,以及草薙就拜托你了。」
這個要求令真理不禁睜大雙眼:心亂如麻到完全無法從容回答的地步。
櫻花靜靜舉起雙槍交錯于胸前。
「……弗拉德,你有聽到嗎?」
她開口呼喚自己擁有的魔導產物。
《……暫定之主,怎麼了嗎。》
如同往常一般,一陣威嚴嗓音作出回應。
這是不曉得反覆過多少次的交談。她告誡自己只與弗拉德進行必要的最小限度問答,始終不肯接納地將它晾在一旁。
但那也只到今天為止,如此下定決心的櫻花昂首說道。
「——與我訂定契約吧。」
耳邊傳來同伴們倒抽一口大氣的聲音。
《……哦,真的無妨嗎?》
「…………沒關系。」
《汝先前是為了復仇才與余建立暫定契約沒錯吧?汝不是曾說在報仇雪恨之前,絕不會接納余嗎?》
弗拉德語帶挑釁地發出訕笑聲,櫻花卻只是靜靜闔上雙眼。
「無所謂了。我意識到——自己就是該在此時此刻動用這股力量。」
《…………》
「我並不打算放棄為了洗刷家人憾恨及絕望而戰的意念。」
櫻花霍然睜開亮起藍色火光的雙眼。
「但是——既然願意陪伴我一同活在當下的人們正處于致命的危機當中,那我便要賭上一切全力奮戰!就算必須接納你也無所謂!」
解開交錯姿勢的櫻花大大張開雙臂。
聽完櫻花的說詞,弗拉德不苟言笑地作出回應。
《倘若汝企圖為了復仇這等索然無趣之余興而與余訂定契約的話,余或許早已一滴不剩地吸光汝体內所有血肉……好個崇高的志氣。著實令人激賞。》
弗拉德以高昂的語調宣告。
《好,訂定契約吧!余將所有一切交托給汝。代價便是讓余盡情樂在其中!》
弗拉德的槍身綻放光芒,櫻花腳下隨之浮現出鮮紅色魔法陣。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以往不知詠唱過多少次的言靈,此次夾帶更為威猛的力量撼動大氣。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瞬間,如同血花般赤紅的魔力粒子覆蓋住櫻花的身体。
倒豎的秀發彷佛夕陽,纏裹的裝甲狀似血潮。
化身完成体的鳳櫻花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紅蓮公主。》
配得上此一稱號的赤色魔人君臨人間。
弗拉德並非呈現出手槍的型態,而是直接與櫻花的雙臂融合,化作一對自上臂部位延伸而出,由魔力構筑的巨大光柱。而在裹住全身的裝甲外面,更覆蓋著一件鮮紅色的披風。
其外觀令人不禁聯想到——在傳說中登場的吸血鬼之王。
櫻花翻動披風,雙手交錯于胸前。
「同伴、哮,以及他妹妹……全都由我負責守護!」
從上臂突出的光柱猛然滑退至手肘關節附近,噴出大量蒸氣。
在瘋狂飛竄的濃烈蒸氣之中,櫻花轉動發出蒼藍光芒的雙眼,筆直望向異形大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6.弒神之力
置身黑暗之中的哮依舊緊閉雙眼。
在「必須趕緊醒來」的意志,以及「希望就此迎接人生終點到來」的意志相互拉扯之中,他回想起自己過去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
自己這一路走來的所作所為,結果到底算什麼?
他希望妹妹活下去。就算再怎麼辛苦,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讓妹妹獲得幸福。因為他深信——縱使樹夕的存在有多麼罪孽深重,樹夕本人也是無辜的。
即便明知這是自以為是的想法,哮仍發誓要貫徹到底。
就算在與人建立關系,了解人心,獲得成長之后,唯有結論始終未曾改變。
然而,自以為是終究只是自以為是。連樹夕身陷比死還痛苦的凄慘狀況之中都一無所知,居然還敢說什麼要保護她,這擺明就是自以為是。
5年前那個束手無策的自己,才是造成所有慘劇的禍首。當時不管是守護或誅殺,只要能夠不避不逃地作出決斷,這一切或許都會變得截然不同也說不定。
「現在決定也還不遲。」
聽見聲音的哮抬起頭來。
曾几何時,場所已經變換。
一片荒廢的大地在眼前擴展開來。哮覺得此處絕對是個不同于現實空間的另一個世界。三顆破碎的月亮高掛于天際。遠方雖可看見一座類似宮殿的建筑物,然而那座宮殿也已殘破不堪,崩垮的碎片飄浮于半空中。
本應該美輪美奐的世界,彷佛停留在破滅到訪的瞬間一般。
這個世界早已宣告終結。
佇立在滅絕世界的哮,發現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帶有色彩的存在。
只見琉璃色的少女孤伶伶地佇立在不遠處。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賜予你力量。」
少女面無表情地對哮說道。
她悄悄地來到身邊,伸手貼著哮的胸口。
「我只會幫助你實現心願,你沒有拒絕我的必要。」
琉璃色少女一再講出耐人尋味的話。
但不可思議的是,哮竟能理解她話中的含義。
少女伸出雙手,輕輕捧住哮的臉頰。
心靈得到安息的哮,全身無力地屈膝跪倒。
當哮由下往上仰望時,只見少女邊輕撫哮的臉頰邊凝視著他。
「我是你心愛的劍。你是我心愛的主人。」
「…………」
「我願將一切奉獻給你,將我本來的全部力量奉獻給你。」
「…………」
「所以作為代價——」
「——請把你的一切交托給我。」
少女輕挪嘴唇緩緩貼近,再次開始進行訂定契約的問答。
——問題三,你敢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惜舍棄自己嗎?——
哮沒有回答。因為無需回答,她早已經知道一切。
——問題四。你能為達目的,甚至不惜割舍掉重要的事物嗎?——
逼近眼前的少女那雙彷佛玻璃彈珠般的眼瞳,開始綻放出淡淡光輝。
跟久遠前曾經回答過的問題一模一樣。但唯獨最后一個問題有所出入。
——最后一個問題——
——你敢為了擊敗敵人,而舍棄人類的身分——
——同時尋求我嗎?
哮噤聲不語。腦海中的記憶有如跑馬燈一般悄然浮現。
與妹妹的相遇,離別。為了從恩師身上習得掃魔刀而接受的劍术訓練。日日夜夜對監禁樹夕的審問會充滿怨恨的那段歲月。妹妹所經歷的那段只有痛苦的悲慘時光。
最后,他看見響起歡樂笑聲的小隊室門扉。
瞥見哮心願一隅的少女靜靜闔上雙眼。
「……這就是,你的願望對吧……?」
少女的雙唇,輕輕貼上哮的嘴唇。
同時,哮所處的世界應聲爆炸。
有種自己的存在漸趨曖昧的感覺。一股令人不禁想把自身所有一切全部交托出去的安心感襲向哮。
哮再次閉上眼睛。
《——已掌握傀儡『草薙哮』的魂魄。
——實行术式。
——注入魔力,開始侵蝕魂魄。
——建構系統流程所需時間,不詳。
——繼續融合。銀檞之劍自此時此刻起,正式脫離異端審問會的管理。
——啟動『神只殺手化』术式。》
《醒來吧——獵殺神只的時間到了。》
對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產生反應的該項物体,睜開了雙眼。
從障壁上方縱身一躍而下的櫻花,在著地的同時釋出濃烈殺意。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櫻花發出怒吼,使勁揮動右臂。
手肘的光柱周遭浮現魔法陣,響起彷佛集中力量似的凝聚聲,鮮紅光柱也隨之變得更加血紅。
「——《伯爵之牙》!」
攻擊目標是集結成群的異形大軍。血紅光柱呼嘯而出。
在射出的瞬間,巨大光柱猛然橫掃侵蝕地表的異形。
發射出去的巨大光柱席卷瓦礫、遭受侵蝕的大廈主体、道路殘骸等所有物体,不見止息地一路貫穿。
其威力超脫常軌。射程大約100公尺左右,然而單憑這一擊,便為周邊一帶造成了彷佛遭受高空轟炸一般的大范圍破壞。
身為主要魔法兵裝的《伯爵之牙》,是一款特別强化了貫通力及破壞效果的武裝。既有辦法附加弗拉德先天具備的魔法貫通能力特性,此外,倘若目標物是會流血的生物,還能吸收血液轉化為魔力。可說是威力及性能均非比尋常的武器。
但明明只釋出一擊,櫻花的身体居然就因為受到反作用力的影響,而邊刮飛瓦礫邊大大地被震退至遠處。弗拉德的光柱,其反作用力原本就很强,甚至到了若在未發動身体强化魔法的狀態下,不刻意減輕威力就擊發光柱的話,手臂就會被震到扭曲斷裂的境界。
《小心一點。余之獠牙的反作用力及空隙都很大。汝可適時切換成手槍型態靈活運用。》
櫻花依雷張開雙臂,只見與雙手同化的光柱化作粒子狀,重新構筑成手槍造型落入櫻花手中。
「——要跳羅!」
《批准。》
壓低腰杆的櫻花使勁蹴地。在受到魔女獵人化加持而獲得强化的跳躍力,以及弗拉德的噴射推進氣流帶動下,櫻花的身体疾速竄升至遙遠上空。
弗拉德透過裝甲縫隙噴射魔力,使櫻花停止在半空中。
手中雙槍則對准地上的異形大軍。
宛如轟炸一般展開光柱掃射。
這波攻勢簡直如同墜落的流星群。異形大軍猖獗肆虐的彈著點像是轟炸中心似地爆發,肉片橫飛四濺。櫻花一味地持續掃射。只要殺光眼前所有異形物質,哮便不需親手殺害樹夕,同時也能保住同伴們的性命。
「沒有任何迷惘的理由……!」
櫻花毫不止息地展開爆擊。即便魔女獵人化的手臂開始發燙,傳來陣陣痛楚,櫻花仍不顧一切地發出咆哮。
《——有敵人蹤影自地表升空。多數物体漸漸接近此處。》
「!?是幻想教團嗎?」
《不,是一部分的異形物質。》
轉眼一望,櫻花看見許多來自地上的紅色物体,振翅往她所在的位置逼近。
再仔細一瞧,那是樹夕所釋放出來的一部分異形物質。表面亂無章法地布滿嘴巴及鼻子的球体,甚至竟然還多長出了一對對奇形怪狀的翅膀。
球体群彷佛包圍住櫻花似地接近,張開扭曲的嘴巴。
『晚霞色的頭發。』
『討厭。』
『偷走哥哥的人。』
『敵人。』
『企圖搶走哥哥的人。』
『滾開。』
『不要帶走哥哥。』
『趕快消失吧。』
『不要碰哥哥!』
『哥哥是屬于樹夕的!可以待在哥哥身旁的,就只有樹夕而已!』
異形利用樹夕的嗓音,異口同聲地大聲咒罵。
櫻花看見在遠方蜷縮成一團的樹夕。
「住、手!樹夕並沒有那樣想……!不可以,實現……!」
大概是恢復理智了吧,樹夕正竭盡所能地想要壓抑住自己的力量。
『哥哥答應過人家。』
『說要跟樹夕一起死。』
『所以不要妨礙我們。』
『我們不需要你。』
『哥哥不需要你。』
異形卻是無視樹夕的抑制,滔滔不絕地企圖曝露出樹夕內心真正的想法。
緊接著又像是遮蓋住樹夕的身影一般,邊盤旋邊逐漸將她包裹起來。
櫻花見狀,一股心如刀割的沉痛感不禁油然而生。
她清楚地明白樹夕並沒有錯。她的心靈已被嫉妒及憎恨逼入絕境。只要樹夕稍一動念,異形之力便會擅自為她實現心願。講起來或許很好聽,但人類並非單靠心願活在這世上。
這種强迫實現願望,企圖侵犯人心的異端之力,足可斷定為邪惡。
「我絕不允許你們——再繼續玷污我朋友的家人!」
櫻花並不憎恨樹夕,她只憎惡潛藏于樹夕体內的異端。
無奈樹夕的努力沒能奏效,異形們接連扑向櫻花。它們一邊高速左右晃動,一邊發出悲鳴並直衝而來。
櫻花雖以雙槍迎擊,但異形數量實在太多。
《且戰且退!余具有飛行能力!》
「我該怎麼做才行!?」
《只管想像,余自會加以實現!》
櫻花按照指示,在腦海中描繪自己飛翔的模樣。
瞬間,背后披風由中央裂開,宛如羽翼般往后方展開。
緊接著弗拉德釋出大量魔力形成噴射氣流,帶領櫻花的身体在半空中自由翱翔。
以極快速度在空中飛行的櫻花原本有意先設法甩掉敵軍追擊,但卻見長有翅膀的異形軍團在背后窮追不舍,于是她決定展開迎擊。
維持飛行狀態的櫻花直接轉身開槍射擊。
光柱命中目標的瞬間,異形們的身体隨即灰化飛散,溶解于空氣之中。
但局面卻像是戳中馬蜂窩一般,后方陸陸續續有飛行物体緊咬著櫻花不放。
《記得注意魔力剩余量。汝已因發動固有魔法而喪失大量血液。再繼續付出代價變換魔力並非上策。設法以剩余魔力解決危機吧。》
强人所難——但這還是弗拉德頭一次關心櫻花的身体狀況。
盡管櫻花對此並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但卻能判斷這是個正確的指示。
以手槍面對數量如此龐大的敵軍實在太過于吃虧。魔力遲早會見底。
櫻花決定采取一網打盡的手段。
她改變飛行軌道,往正上方直飛而去。確認異形軍團隨后追上的櫻花,繼續一路往高空攀升。雖因鑽入云層而導致視野變差,但眼前立刻一片豁然開朗。
攀升到足可感覺月亮近在咫尺的高度后,櫻花暫時關掉噴射氣流,宛如划出一道弧線似地開始急速下降。異形們也很守規矩地緊跟在后。
櫻花再次啟動噴射氣流推動身子,加快下降速度。
當突破海拔高度一千公尺的界線時,櫻花讓手槍粒子化,再次與手臂合為一体。
滑退至手肘關節部位的光柱,開始綻放出鮮紅的耀眼光芒。
高度500公尺、300公尺、200公尺、100公尺——
「看招——!」
在通過100公尺處的瞬間,櫻花發射右手的《伯爵之牙》。
巨大光柱疾射而出。彈著點為異形之海。光柱彷佛飛彈般筆直轟向敵軍。遭到爆炸威力及衝擊勁勢波及的異形軍團頓時紛飛四散,地表裸露而出重見天日。
櫻花則操縱推進氣流逆向噴射,減緩飛行速度。
「給我攀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就快落地的前夕,櫻花的身体成功地重整態勢,避開了衝擊勁勢的影響。
數秒過后,背后那一大群沒能完全抵消下降速度的異形球体,紛紛發出啪喳聲響墜落于同一地點。喪失原形的異形化作液態狀,再次開始融合。
低空滑行的櫻花一降落至地面上,隨即順勢將左臂收至后方。
確認后續球体全數墜回地表的瞬間,她接連擊發三根光柱。
轟隆巨響掠過市區。光柱徹底消滅了球狀異形的融合体。
「……呼……呼……」
櫻花咬緊牙關,硬是撐住差點不支跪倒在地的身体。
「EXE的援軍還沒抵達此地嗎……!?」
《其他魔女獵人的狀況似乎也都好不到哪去。但鐵隼人已在路上。只要他一現身,自然就能看見希望之光。》
雖因弗拉德的報告而松了一口氣,不過櫻花還是立刻重新打起精神。
「……弗拉德,戰斗開始到現在總共經過几分鐘?」
《三分多鐘。》
「……我們回去吧。同伴們差不多快陷入險境了。」
櫻花再次張開化作翼狀的披風,拔地飛向上空。
她原本准備盡快趕回同伴身邊,不料……
「……怎麼可能。」
卻赫見半空中飄浮著宛如堵住她去路的大量異形球体。
球体們以樹夕的聲音發出譏笑。她再低頭察看,驚覺本已掃蕩干淨的異形大軍,竟又再次布滿地面。
這種遠超過她想像的驚人侵蝕速度,令她頓時不寒而栗。
雖然她不認為高估了自身的實力,然而敵人實在太過超乎想像。
再這樣下去,別說是驅逐,搞不好連同伴的性命都——
「嘖,真礙事啊——!」
櫻花急躁不安地猛然衝向球体大軍。
在櫻花奮戰不懈的期間,真理也反覆進行著設置及修補結界毀損部位的流程。斑鳩創造出來的障壁,已經呈現半毀狀態。
頭痛欲裂地反覆構筑术式的真理,回想起只身前往驅逐異形的櫻花留下的那段話。
「……我才不會,輸給她!」
雖是平淡無奇的競爭心態,卻已足夠激勵她重新提振精神。
真理露出無畏的笑容,以衣袖擦掉開始緩緩流出的鼻血。
「……那個死腦筋的女人……都開口拜托我了……」
聽見真理的自言自語,小兔及斑鳩也分別采取自己該做的行動。
用盡子彈的小兔從腰間抽出匕首,以皮帶纏繞並固定于狙擊步槍前端,作出一把應急的槍劍。
「我會全力抵抗至最后一秒鐘。對我西園寺兔來說,沒有『放棄』這種東西。」
面露堅定笑容的小兔舉起槍劍。
斑鳩則是默默撿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其中一個空彈殼含在嘴里,將雙手輕觸地面。盡管預料到並無法發揮出如同白水晶般强大的效果,但斑鳩仍利用其他素材修補毀損的障壁。
「像秘銀這種低階素材其實也不容小覷唷。就跟我們小隊一樣。我可是很喜歡呢。」
笑著說道的斑鳩起身面向前方。
三人並肩排成一列,下定決心奮戰至最后一刻。
對于沒有逃走,反而掉頭回來幫助哮及櫻花一事,三人可說是一點都不覺得后悔。因為要是真的依照哮的命令逃走,事后一定后侮莫及。
三人都覺得小隊這個容身之處的重要性遠勝過其他一切。
雖是一群無可救藥,而且有點像是因為孽緣而湊在一起的劣等生,但假如能跟她們同生共死,或許也能算是實現了心願。
想法一致的三人點燃內心斗志,准備展開最后的抵抗。
——然而,背后卻突然響起一陣,鏗鏘。的金屬磨擦聲。
三人回頭察看——抱著哮已經清醒過來的一絲希望回頭察看——
「……哮……」
然而,映入真理眼中的卻是——
「讓我趕上——讓我趕上啊!」
摧毀最后一顆異形球体的櫻花,開殷最大限度的魔力噴射,火遠趕往同伴身邊。
水晶障壁几乎完全崩塌,先前設下的防御結界也已消失。周遭只見大量紅色肉泥集結成群。
異形物質爬上障壁,緩緩入侵內部。
櫻花伸長的手掌,徒勞無功地扑了個空。
就在這一剎那——
一陣凶猛無比的衝擊波,突然在轉瞬之間吹垮了罩住同伴們的障壁。
衝擊波連帶席卷了周遭的異形物質,宛如淨化一般將它們全數消滅殆盡。
「——唔!這是怎麼回事!」
在空中飛行的櫻花雖遭爆風吹襲,卻仍為了掌握現場狀況而持續凝視著爆炸中心。
只見在高速公路上,先是揚起了漫天塵沙,隨后砂石嘩啦啦地飄落。
在位處爆炸中心的人物現身之前,烈焰伴隨轟隆聲響擴散開來。
煙塵瞬間消散平息。
隨后出現的是真理、小兔、斑鳩……以及一名身上纏繞著詭譎色彩之火焰的裝甲騎士。
櫻花分辨不出那名裝甲騎士究竟是不是哮。
她雖看過好几次哮變成魔女獵人化狀態時的模樣,但這次顯然不同于以往。
除了軀体之外,裝甲還如同頭盔一般覆蓋住哮的頭部。
而且不僅如此。裝甲造形也跟以前截然不同,徹底轉變為另一種更加扭曲,更加驚世駭俗的型態。
簡直——簡直就如同出現在神話傳說中的惡魔一般邪惡。
櫻花雖然感到有點困惑,卻仍降落在裝甲騎士面前。
而三名同伴則像是受到持刀的裝甲騎士保護似地佇立在他背后。只是面對哮前所未見的陌生姿態,三人臉上均難掩驚訝之情。
櫻花也一樣。
「……你是,草薙嗎?」
她戰戰競競地開口詢問。
只見裝甲騎士轉動鑲嵌于頭盔之中的琥珀色眼瞳望向櫻花。
《……嗯。目前,還算是我。》
這確實是哮的聲音。盡管這是一陣夾雜著機械式的平板特質,以及野獸般粗獷特色的扭曲聲調,不過櫻花仍能認出這是哮的聲音。
雖然想問的問題很多很多,不過櫻花總算可以先放下心中大石,露出微笑神情。
「太好了……原來你平安無事。」
她緩緩地跑到哮面前,打算對他吐露自己的心聲。
只要你與我,以及同伴們攜手合力奮戰,就能除盡自樹夕身上溢出來的異形物質。不要死心,我們一定會設法救回你妹妹。
為了說出想表達的訊息,櫻花試著要伸手搭住哮的肩膀。
可是,哮卻搶在櫻花觸及自己肩膀之前,先行伸手觸碰櫻花的肩膀。
櫻花太大意了。因為她深信眼前的存在就是哮。
就在裝甲騎士接觸到她的瞬間,烈焰也同時襲擊櫻花。
連悲鳴聲都來不及發出的櫻花,轉眼便遭烈焰吞沒。
這團烈焰一點也不燙,櫻花卻感受到身上裝甲如同瞬間生鏽一般快速劣化。纏繞在哮身上的凶猛烈焰,一點一滴地燒灼並捕食櫻花的裝甲。
下一秒鐘——
——啪啷!
櫻花的裝甲應聲碎散,魔女獵人化狀態遭到强制解除。腦海中響起弗拉德所發出有如死前哀嚎的慘叫聲。至于碎裂的魔力裝甲碎片,則全數被哮的裝甲吸收殆盡。
櫻花癱軟無力地向前傾倒。
裝甲騎士輕輕一摟,支撐住她的身体。
「……為什……麼……」
《…………》
「………為什麼啊……草薙。」
櫻花伸手輕貼哮的胸口裝甲。
哮稍稍用力抱住櫻花的身子。
毫無任何敵意,只有滿滿的柔情。剛剛遭到火焰紋身之時,她就明白這並不是用來攻擊她的招式。櫻花感受到弗拉德所提供的魔力,全部被哮給奪走了。不僅如此,就連她体內的生命力,也被吸收到只剩能夠保住性命的地步。
她不曉得哮為什麼要采取這種行動。
哮轉而望向在背后無言以對的三人。
《真理、小兔、斑鳩……鳳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聽見這陣詭譎中仍保有溫柔的嗓音,面露不安神情的三人雖然覺得困惑,卻還是緩緩挨近哮的身邊。
「……哮,你……這副模樣是……」
從哮手中接下櫻花的真理,一臉擔心地看著哮。
《……我現在沒空解釋。麻煩你們趁著我還能保有自我的期間,帶著鳳離開這里。》
「……可是……那你要怎麼辦啊?」
《我會替你們開路。》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霍然起身的哮遠離真理等人,擺出突刺的姿勢。
現場刮起一陣風,異形大軍突然停止動作。
黏附在異形表面的無數眼球,全部同時轉向哮。
哮的腳下出現一個琉璃色魔法陣。
不過這個魔法陣一開始雖是呈現琉璃色,但色調卻立刻產生轉變。化作既不像金黃、亦不像夜晚的黑暗,而是言詞難以形容的黃昏之光。
光芒有如凝聚至刀身一般波動,綻放出耀眼光彩。
「……唔……!」
感受到未知魔力波動的真理,忍不住倒退數步。
她會這麼做的理由不得而知。或許是身為魔女的直覺,或者身為生物的本能反應。
那道纏繞著劍刀的歪曲光芒,令真理感到極端恐懼。
《草薙諸刃流——滅槍•獨角獸。》
靜靜念出技巧名稱之后,哮祭出一記突刺。
在神速突刺脫手而出的瞬間,刀身竟隨之延伸。
刀身長度無止盡地不斷向前伸展。
自遠方逼近的異形大軍被刀尖貫穿,紛紛發出悲鳴聲。
突刺絕不是一門能夠大范圍掃蕩敵人的技巧。突刺對異形所能造成的物理衝擊與傷害相當有限。
然而哮祭出的這記突刺,卻綻放出彷佛要帶來末日般的光彩,刀身也揮發出帶有相同色彩的凶猛火焰。悲鳴聲此起彼落,以伸長的刀身為中心,數不清的異形因遭到火焰燒灼而灰飛煙滅。
衝擊過后,只剩黃昏色的余焰悄然搖晃。
哮收回刀尖,轉頭望向真理等人。
熾烈的黃昏色火焰,在同伴們與哮之間筑起一道界線。
《…………》
哮彷佛試圖將隊友們的容貌一一刻划在心版上似地依序凝視片刻,隨后緩緩掉轉腳步。
接著緩緩走向妹妹所在的位置。
真理及小兔內心均萌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之情,試圖開口叫住他。
「……草薙……!」
但頭一個出聲的人竟是櫻花。
「不要離開我們……!」
從真理懷中起身的櫻花,鞭策著几近中斷的意識,向前伸出手臂。
「……千万不可以獨自承擔跟我相同的罪過……!」
《…………》
「求求你……無論理由是什麼……都絕對不可以親手殺害自己的家人……!」
《…………》
「就算……你是為了那孩子著想也一樣……!」
櫻花傾注所有心意,竭力伸長手臂。
哮聞書停下腳步,仰首望天。
如同機械般無機質的琥珀色眼瞳,映照出天際的月彎。
《……我不單只是為了妹妹著想,才決定殺她……》
哮只轉動頸項,回首觀看背后。
琥珀色的眼珠,這次則是映照出隊友們的身影。
櫻花頓時恍然大悟。她理解到哮決定殺死樹夕的動機為何。
想不到……他優先考量的……竟然不是妹妹的心願——
——而是隊友們的生命。
他是為了保護隊友們免遭樹夕的力量所害,才打算動手殺害妹妹。
「……不要,去……!」
《對不起,櫻花。看來我……再也無法與你並肩同行了。我沒那種資格了。》
在真理懷中,視線漸趨模糊的櫻花雖持續伸長手臂,最后卻仍像是斷了氣似地失去意識。
哮邁開腳步,走向妹妹的身邊。
「哮!別走啊!我……雖然搞不太清楚,但總之就是不行啦!」
「你是我們的隊長!我不准你隨隨便便放棄這個身分!」
試圖勸阻哮的隊友們不斷大聲疾呼。
唯有斑鳩默默地轉身背對著哮。然而抓住右臂的左手卻任由指甲深陷皮肉,彷佛極力壓抑著自身情緒似地微微顫抖不止。
哮撇下這一切,逕自邁步前行。
《各位……對不起。》
哮順手舉劍橫掃,劍身瞬間竄出雄雄烈焰。
他就這麼身裹烈焰,緩步走向淹沒世界的異形。
哮的身影受到烈焰阻撓,很快便自隊友們的眼前消失不見。
異形軍團侵蝕建筑物,形成一棟奇形怪狀的掩体。
宛如在建造城堡一般。這是一座以肉泥作為材料,由鬼怪之力所打造出來的城堡。
再往前推進,忽聞劇烈的刀劍交擊聲傳入耳中。
「嘖——呀!」
頭戴安全帽的少女運用巨劍及機關槍,與襲向她的肉泥觸手展開纏斗。或許是拜奮戰不懈的表現所賜,只有少女的周邊並未遭到異形侵蝕。
她大概是聚精會神地持續屠殺至今吧。
少女氣喘吁吁地注意到哮的存在。
「……你,是另一款黃昏型號的持有者嗎……!」
《…………》
「草薙,哮……!」
少女叫出哮的名字,舉起手中的赤紅色巨劍。
瞬間過后,哮也緩緩挪移劍尖指向少女。與其說是表現出交戰意志,倒不如說純粹只是對對方的舉動作出反應。現在他連她為何知道自己姓名的緣由都完全不感興趣。
呼吸紊亂的少女,將巨劍高舉過頭。
「大蛇……我,無法遵守承諾。這家伙已經覺醒了……!非得阻止他不可……!」
彷佛對少女的敵意產生反應一般,她手中緊握的巨劍竄出紅色烈焰。與哮發出的詭焰形成對比,如同將怒氣實体化一般的鮮紅火焰迅速布滿劍身。
對峙的兩人。就在緊迫感與現場熱氣竄升至最高點時,少女縱身躍向上空。
離地的高度超過m公尺以上,她展現出一般常人絕對不可能辦到的跳躍力。上升至最高點之后,只見少女往前翻轉身体。
《——?》
原本紋風不動地握著銀檞之劍的哮有了反應。
即將消失的自我,轉動視線捕捉到上空的少女身影。
那個姿勢、那個動作——那是——
「草薙諸刃流——螳螂坂!」
少女對哮祭出了夾帶自由落体重力與翻轉勁勢的强烈一擊。
再怎麼看都是諸刃流的招式。哮本身也因為螳螂坂很適合作為突襲手段而運用過好几次。雖不清楚這個女孩是基于何種理由而体悟出諸刃流的訣竅,但倘若知道技巧的話便容易駕馭,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哮反手握住下擺的刀身,一鼓作氣往上挑砍。
炸裂聲轟然響起的同時,兩者的火焰纏繞成漩渦摧毀周遭一帶。
接觸點爆出一陣强烈衝擊波,高速公路終于徹底坍塌。
哮與少女及樹夕所在的場所頓時往遠處的地面墜落。
就連在墜落的過程中,兩人仍持續展開攻防戰。少女背部長出紅色羽翼,穿越不斷掉落的大量瓦礫而逼近哮。一般像這種空中戰,十之八九都敵不過具有飛行能力的對手。
但是對現在的哮而言,飛行簡直易如反掌。
他展開纏裹在自己身上的火焰,宛如羽翼般振翅騰空。
少女發出咂舌聲,朝哮直扑而去。
哮一發動掃魔刀,少女也同樣發動掃魔刀。兩人于半空中以驚人速度展開的刀劍互擊,在緩緩落下的瓦礫中衝擊、交錯、迸裂。
當兩者的交擊超過10次以上的時候,總算回到地面上。
而在著地的同時,兩人分別起腳猛蹴瓦礫,加速衝向對方。
「《草薙諸刃流——》」
以自己為中心,為劍身加上離心力劇烈地開始旋轉。
旋轉勁勢促使兩者的火焰形同龍卷風。
接著在如同陀螺般蓄滿旋轉勁勢之后,隨即加諸全身体重往前跨步,揮劍砍向對方。
「《——一目連!》」
衝擊再次引發了轟隆巨響及劇烈爆炸。黃昏色與赤紅色交織而成的火焰,吞噬並破壞了周遭的所有物体。
兩人的劍身彼此交錯,展開互不退讓的短兵交接。
相較于已然覺醒且毫發無傷的哮,等同只憑血肉之軀應戰的少女,身上那襲緊身衣已開始遭到火焰的熱度所熔解。
全罩式安全帽也迸現裂痕,應聲碎散。在全罩式安全帽崩裂化作灰燼時,自安全帽底下出現的,是一頭令人驚艷的水藍色長發。仔細一看,在亮麗的藍發縫隙之間,露出了一對顯然比人類還長的耳朵。
少女尖銳地眯起雙眼,邊發出怒吼邊將全身力量灌注于巨劍之上。
哮則是默默把這股力量推回去。
雙方實力差距可說是相當明顯。諸刃流絕對不是一門只憑蠻力取勝的單純劍术,而是為了挑戰力量遠比自身來得更加强大的對手而被創造出來,足以實現最大火力及精准命中率的高明劍术。
哮一邊維持住差點消失不見的自我意識,一邊對這名對手的力量定下結論。
——有待加强。
《我不曉得你是誰。》
「唔……!」
《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有辦法施展出諸刃流的技巧,同時更一點都不感興趣。》
哮以被裝甲覆蓋住的嘴巴,發出平淡的聲調說道。
《我所剩下的時間實在少之又少……給我讓開。》
在發表完聲明的那一瞬間——
哮那雙鑲嵌于頭盔之中的無機質眼瞳,突然渲染成血紅色。
嘴角裝甲應聲開殷,如同野獸下顎一般露出尖銳獠牙。
緊接著發出一陣近似慟哭的震天咆哮。
這陣催發恐懼心的凄厲咆哮,已足夠令少女感到不寒而栗。
「——咿——」
容貌尚留有一絲稚氣的少女忍不住發出短促悲鳴。
恐懼心創造出致命破綻。哮以右手扶住刀身,左手握拳拉至身后。
《諸刃流——金槌坊。》
伴隨著脫口而出的技巧名稱,哮使出渾身解數,以極快的速度揮動拉至身后的拳頭,猛然轟擊刀背。若是一般狀況的話,這種攻擊根本產生不了多大效果。但融合了掃魔刀與異端之力的這一招——等于在短兵交接的狀況下多追加一記凶猛攻擊。
伴隨著『砰』的一陣沉悶聲響,兵器交擊的局面正式划下句點。
「嗚哇啊啊啊啊——!」
一陣有如爆炸般的强烈衝擊,將少女整個人震飛。
少女勉强張開羽翼,邊持續飛退邊試圖穩住身子。
當她一睜開雙眼,竟赫見張開黃昏羽翼的琉璃色惡鬼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來者一邊擺出將巨大化之長劍高舉過頭的大上段姿勢——
《——防御吧。》
——一邊以扭曲聲調編織出這句話的瞬間,施展了在他所學會的所有技巧當中最為强悍的八連擊。
《諸刃流——八歧大蛇!》
這是只有處于將掃魔刀發動至極限狀態下才能動用的大絕招。
于同一時間祭出八次斬擊的傳奇劍技。
在即將遭到直擊的前一秒鐘,少女橫置劍身,擺出防御姿勢。
八頭神龍昂首直劈而下。
少女防御成功。可是即便接住這一擊也無濟于事。
劍壓挾著音速,將少女的身体狠狠砍回地面。而且不僅如此,劍壓還更進一步在地面上劈出一道巨大裂縫。
少女的身影就此消失于地縫之中。
《…………》
對于戰斗結束絲毫沒有任何感慨的哮,緩緩放低手中長劍。
哮振翅飛回倒塌的高速公路殘骸所在地,開始步行其中。
他身上纏繞著火焰,宛如幽鬼一般步履蹣跚地尋找著妹妹的蹤影。
腦子里頭彷佛腦髓起火燃燒一般,充滿了陣陣雜訊。哮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身處何種狀況。然而,他卻有種像是溶解消散般的感覺,他只是漠然地理解到——名為『自我』的存在,大概再過不久就即將邁向終點的事實。
必須加快腳步才行。
非得趁自己還是草薙哮的期間,盡快履行那項承諾不可。
《——樹夕。》
他呼喚著妹妹的名字。
周遭一帶盡是瓦礫及異形肉屑,不曉得樹夕人在何方。哮像是旁徨失措一般,邊噴灑火焰邊舉步踏地。
唰……一陣溫熱的夜風吹了過來。
有如洪水般的異形巨浪伴隨著風的流動蜂擁而至。腳下的瓦礫全數化作鬼怪的一部分。
哮推開鬼怪浪潮,往異形的源頭前進。
最后,他終于發現被套上白色拘束衣的樹夕身影。
哮緊握劍柄,使劍身接連三次綻放光芒。
這是意味著結束——溫柔賦予終結的招式。
《弒神賦法。》
在脫口念出魔法名之后,劍身更進一步光芒大作。
樹夕對來到眼前的哮感到懼怕不已。
哮則試圖以兄長的身分出聲與她交談。
可是當他想要講話之時,卻發現自己竟然開不了口。
哮的身体已經完全不聽哮的使喚了。
因此,哮伸手輕撫樹夕的臉頰。
「……啊……」
樹夕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產生微妙變化。
即便隔著裝甲亦能感受到的一絲暖意,已傳遞出來者就是自己哥哥的訊息。
「……哥哥……?」
樹夕雙手繞到哮的背后,將臉埋入他的胸口。
「哥哥終于……願意為樹夕,終結這一切了呢……」
《…………》
「樹夕就知道……最后哥哥……一定會回到樹夕的身邊……」
樹夕一邊用臉頰磨蹭裝甲,一邊靜靜地流下眼淚。
「不要……再離開人家了……永遠待在樹夕身邊好嗎……哥哥。」
那是發自內心的願望。
是名喚樹夕,瀕臨崩潰邊緣之人所渴求的唯一救贖。
《…………》
琥珀色的無機質眼瞳逐漸龜裂。覆蓋住頭部的魔力鋼鐵悄然碎散,遭到銀檞之劍侵蝕的哮,臉龐頓時表露無遺。
哮的原始像貌在那張臉上已不復見。琉璃色的頭發、琉璃色的眼珠。皮膚如同鋼鐵般堅硬,裝甲與肉身更因相互融合而已經沒有分別。
纏繞著黃昏色烈焰,任其燒灼著自己與妹妹軀体的哮——
《嗯……我們永遠……在……一起……》
——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抱住樹夕。
事態會演變至此,必是早已注定好的命運。
保護樹夕,讓樹夕得以享受平凡生活……這根本打從一開始便只是場白日夢。其實他早就明白這是個遙不可及的心願。
但他之所以仍拚命追求,是因為他不想承認——不想承認對樹夕而言,由哮所賦予的死亡,竟與救贖完全划上等號的殘酷事實。
作為一個人,作為名喚草薙哮的哥哥。
哮只不過是想帶給妹妹幸福罷了。
只不過是想讓妹妹得到幸福……同時也讓自己得到幸福罷了。
(……櫻花……對不起……)
哮以最后剩下的一抹自我意志,暗自向櫻花道出由衷的賠罪。
針對自己再也無法遵守與她『並肩同行』此一承諾的事。對于背叛了她的心願,在受到控制、卻仍保有自我意識的狀態下,對親生妹妹痛下殺手的事。
哮發自內心向櫻花道歉。
(我……殺死樹夕之后,也會跟著自我。)
假使對樹夕而言,這樣做能使她得到救贖的話——
倘若這樣做,就能保住隊友們的生命的話——
如果,只剩下這條路可以走的話——
哮反手握劍,以劍尖輕輕抵住樹夕的背部。
就這樣連同自己一並刺透。既然樹夕期盼由哮賦予她死亡,那麼縱使樹夕是鬼怪的集合体也必定難逃死劫。即使不然,只要是魔導產物的話,無論是神是鬼,附加在這把寶劍上的賦法都能將其消滅。
完全沒有任何迷惘的必要。
下定決心的哮微縮劍尖,用力握緊劍柄。
——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好嗎?
突然間,哮聽見由靈魂深處涌出一陣自己的聲音。
一絲淚水沿著哮的臉頰滑落。
在充滿雜訊的腦海中,他看見小隊室的那扇門。
在門的另一側,則傳出隊友們的聲音。
哮有點遲疑地伸手握住門把。
只見隊友們的身影,伴隨著一陣柔和光芒映入眼中。
小兔一邊啃餅干,一邊啪噠啪噠地擺動雙腳。斑鳩沉浸在書本的世界里。真理與櫻花則是雙手交抱于胸前,一如往常地針鋒相對。
只是看見如此司空見慣的光景,淚水便不斷奪眶而出。
那確實是屬于自己的容身之處。
是他最珍惜的容身之處。
就在隊友們注意到哮,對他露出笑容的時候,幻想也隨之緩緩消失。
《————唔——》
哮深刻体會到『死』所代表的是怎麼一回事。
哮体會到對自己而言,那個場所是多麼具有份量的重要事物。
為了保護隊友,哮本以為自己對于跟妹妹一同死去一事已再無任何迷惘。
但他錯了。哮忘記了。
他只考慮到妹妹及隊友們的事,卻從未曾思考過自己對死亡的看法。
一旦死掉,就再也見不到隊友們。
一旦死掉,就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地方。
如此單純,且應該最先考慮到的事情——哮竟把它遺忘了。
《啊………嗚啊……唔……》
嗚咽聲自嘴角傾泄而出。
一股自私自利卻又純粹的意念,縈繞于心海深處。
我還——不想死。
《……啊啊……啊……》
握住刀柄的力量逐漸減弱。
明明已經許下承諾……明明已經承諾自己也會陪著她一起死。
但直到最后的關鍵時刻,哮終究還是輸給自己的自私念頭。
輸給自己想念隊友們的心聲。
哮放開了手中的長劍。
你真是個既任性又過分到極點的混帳東西啊……哮如此譴責自己。
他明明理解到這個選擇會導致最糟糕的結局。
但想不到,自己竟因為愛惜自身性命而猶豫。
我還不想死。
難道只因為這個理由——就要再次重蹈5年前的覆轍嗎?
…………我不要!
哮丟下長劍。
丟棄長劍后,他更用力地抱緊樹夕。
如同樹夕曾將自身痛苦回憶顯示給哮觀看一樣,哮也試圖要將自己的想法注入樹夕的心中。
與同伴一同創造的許多回憶。
以人的身分獲得成長的自身心願。
哮在腦海當中,拚命激勵著最后僅存的那一絲自我意識,放聲大叫。
我不會放棄。我不能放棄。
開什麼玩笑,這算什麼?想也知道絕對不能接受這種結局嘛。
我豈能放棄。
不管是隊友還是妹妹,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
我並非不作任何選擇!而是要選擇抓住所有一切!
就算被人批評為任性也無所謂!被說是自私也沒差。
我哪里都不去,我要活下去,活著陪伴在樹夕身邊:
可是我——也想回到隊友們的身旁。
我想活著帶樹夕回去!
這就是我的願望!
所以不論遭遇何種困難……
無論任何人再怎麼難過……
悲傷……
痛苦……
——我也絕對不會再次輕言放棄!
「草薙諸刃流•奧義——草薙神劍!」
在哮下定決心的同時,聲音隨之響起。
首先看見的,是一道閃光。緊接著只見一條化作光芒的人影自前方急速逼近。
還來不及辨識狀況,光芒已以樹夕為中心引發一陣驚爆。
强烈爆炸猛然襲向哮。
樹夕的身体則在眼前紛飛四散。
哮一邊遭到衝擊波震開,一邊朝向樹夕伸長手臂。
樹夕雖然也伸出右手,無奈她的軀体卻是自中心點漸次消滅。
只剩下首級的樹夕,緩緩遭到光芒吞沒。
哮則是整個人被震離現場,意識隨之墜入黑暗深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7.末章
聞到肉塊燒焦的氣味,哮再次睜開雙眼。
視野一片模糊,雙眼徹底失焦,無法精准地鎖定目光。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記憶曖昧不清。
他記得自己與櫻花道別,只身前往說服樹夕……之后的結果如何呢?
哮完全回想不起在這半小時內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我……怎麼,會……」
他低頭觀察自己的軀体。看樣子自己似乎是背靠著瓦礫堆癱坐在地上。
而從右肩至側腹,則留有一道呈一直線的凄慘傷口。
肋骨斷裂、骨頭與內髒清晰可見。
難怪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喘不過氣。
總覺得先前也曾經歷過這種狀況。
當他神智不清地胡思亂想之際——
「——真是夠了,想不到你最后居然丟下長劍抱住自己的妹妹。這就是所謂『只要有愛,最后一定會贏得勝利』的道理嗎?」
前方傳來一陣聲音,促使哮抬頭察看。
在模糊不清的視野之中,哮看見了一道穿著和服的身影。
由于視距焦點偏移得太過嚴重,導致他無法看清對方長相。
「不過呢,那是正確答案。看樣子你稍微有點長進羅,我的好徒弟。那把劍只會為你帶來破滅……你本就不該把自己的心願托付給她。」
人影飄飄然地往他這邊靠近。
這聲音——
這有點瞧不起人的態度——
哮還記得……縱使想忘,也已化作心靈創傷長留在腦海深處,根本遺忘不了。
這家伙——
這個人正是——
「唷,哮。差不多四年沒見了吧?還真是久違啦。你長大了耶!只是看不出來就是了!」
男子將刀扛在肩膀,像是十分懷念似地哈哈大笑。
就在意識即將散離之際,視野重新聚焦的哮,總算是看見男子的容貌。
「……師……父…………?」
在現代僅存的唯一一名草薙諸刃流代理師范。
放棄人類身分,選擇作為鬼怪存活在這世上的異端。
草薙大蛇。
將諸刃流傳授給自己的怪物,表現出一副像是來找闊別許久的徒弟敘舊般的姿態,若無其事地佇立在哮眼前。
草薙大蛇屈膝蹲在開始發出淺弱睡眠呼吸聲的哮面前,一邊窺視著他的臉,一邊伸手輕拍他的頭。
「……真是夠了,先是說什麼『我要改變這個世界——』而離開我跑去闖蕩,結果居然對黃昏型號這項稀奇古怪的危險存在出手。真拿你這小子沒輒啊。」
大蛇一邊輕搓哮的腦袋,一邊對他面露苦笑。
挨了諸刃流奧義的徒弟雖然瀕臨死亡邊緣,不過他的呼吸及心髒跳動都還很正常。盡管八成因為是銀檞之劍把維持宿主生命視為首要之務……不過或許是對徒弟能夠承受住他所施展的絕技之事實感到欣慰吧,只見大蛇臉上浮現出略感滿意的神情。
此時一陣振翅聲響起,藍發少女騰空飛回現場。
只見她以左手護著大概已經骨折的右臂。
「喂,渣滓……你怎麼遍体鱗傷啊?」
「…………都是那家伙害的。」
「你不是敗給樹夕,而是栽在這小子的手上啊?」
少女一臉氣呼呼地瞪視著陷入沉睡的哮。
「……沒辦法。我甚至沒英雄化。落敗也很正常。」
「哎唷,講起藉口了啊?話說本大爺明明有交代過絕對不准拔劍出鞘不是嗎?兩款黃昏型號發生衝突會造成何種慘劇,相信你應該也十分清楚才對吧?」
手上扛著一把刀的大蛇,用刀背輕輕敲著自己的肩膀。
「別强人所難啦。」
少女鼓起臉頰,露出更加不開心的火大神情。
大蛇感慨万千地搖了搖頭,將刀收回杖劍的劍鞘之中。
「剛好到了作戰結束的時間!轉送魔法再過2分鐘就會發動。記得帶上隨身物——嗚哇!」
大蛇話說到一半,突然有好几發子彈擊中他腳邊的地面。
「很危險耶!到底是哪個混帳東西開槍的啊!?」
他一邊表現出誇張的驚訝反應,一邊對著子彈來襲的方向破口大罵。
開槍之人——是真理。
「立刻……從哮旁邊退開!」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大蛇展露出强烈敵意。
真理把櫻花交托給小兔與斑鳩,獨自一人動身追趕哮。
她答應兩人一定會帶哮回來。
盡管在半途被卷入哮的戰斗,還差點淪為瓦礫堆下的亡魂,但她仍靠著防御魔法化險為夷,順利抵達現場。
大蛇誇張地高舉雙手,表現出並無傷害哮的意思。
「放心吧。這小子是我徒弟,我不會對他動手動腳啦。」
「就算你講再多莫名其妙的話也沒用。我絕不會把哮交給你們……我們的隊長,是屬于我們的!」
面對真理認真的表情,大蛇頗感詫異地交互看著哮與真理。
心想『原來如此』,並理解當前狀況的大蛇,重新轉頭望向真理。
「有什麼話等回到另一邊再談也不遲。本大爺接下來打算帶這小子前往某個國度。如何,你要不要也跟我們一起走?由那個項圈看起來,你是魔女對吧?我們很歡迎你加入喔。」
「還跟你們走呢……你是幻想教團的人對吧!我才不想再跟你們扯上任何關系!」
「……是嗎。不過本大爺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帶走這小子喔。我不能讓他再繼續留在異端審問會。再讓他繼續留在那種鬼地方,最后只會落得被利用到屍骨無存的下場。」
講出一長串耐人尋味的話語之后,大蛇對真理露出一抹冷笑。
「我說小姐啊……你是外側的魔女對吧?難道你不想知道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嗎?」
真理從頭到尾都聽不懂大蛇究竟在講些什麼。
可是大蛇失明的雙眼卻帶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與魅力。
真理一眼便看出他並沒有說謊。
「想知道就跟我走。你是哮的同伴對吧?我家徒弟受了你這麼多關照,起碼也該讓我招待一番吧。」
大蛇的發言毫無敵意,真理頓時心生猶豫,不曉得該不該扣下扳機。
「給你30秒的考慮時間,在時限內作出決定吧。」
語畢,大蛇轉而望向藍發少女。
「渣滓,去把妹妹的那顆頭顱撿回來。應該就掉在那附近才對。」
「……真的不要緊嗎?只剩頭顱的話,她又會失控。力量的失控雖已停止……但並不代表已經消失。帶回去只會再度引發慘劇。」
「她在遭受奧義攻擊的前一秒鐘,都還以為自己即將死在哥哥手上。因此應該不致于會立刻活性化才對。只要在轉送后馬上施加封印,就能來得及封住她羅。」
「……大蛇,太過草率。危險。」
「羅嗉啊!少在那邊廢話!快點去撿回來,沒時間了啦!」
少女板著一張臭臉,轉身走向掉落在瓦礫堆上的樹夕首級。
樹夕的首級持續涌出鮮血,緊閉的雙眼也不斷流下眼淚。
還活著。少女提心吊膽地伸長手臂,准備回收她的首級。
但就在她伸手的瞬間,現場突然響起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槍聲。
同時,樹夕首級所在的地面應聲彈飛。
「——!」
少女連忙往后跳開,一道人影隨即像是與她互換位置似地迅速從旁切入。
暗自喊了聲『不妙』的少女心生戰栗,卻是為時已晚。
一手抓起樹夕首級的人影舉槍對准她。
來者正是最强的魔女獵人——鐵隼人。
「怎麼又是你啊……!明明都已經打那麼久了,你這家伙一點都不嫌煩嗎!」
大蛇頗不耐煩地發出咂舌聲。
隼人則是一手抓著樹夕的頭發,同時挪動手槍准星鎖定大蛇。
「遠離草薙哮,現在立刻棄械投降。如此一來我還可以勉强不殺你們。」
「雖然是個令人心動的提案,但本大爺拒絕。很抱歉,這次是我們贏了。本大爺與你之間的實力差距,並沒有大到能讓你在一分鐘內就決定勝負的地步啊。」
「…………」
「這次我們就算扯平如何?我們要帶哮離開,你們那邊則是保住了妹妹……對彼此而言應該都是十分滿意的結果才對吧?」
面對大蛇的提案,隼人的心志絲毫未受影響。
他彎指扣住扳機,陡然提升殺意。而大蛇或許也察覺到了吧,隨即嘆了口氣並手握杖劍。
「——鐵,住手。」
來自另一個方向的聲音,牽引眾人轉頭望向聲音出處。
「現在若再次爆發戰斗的話……會導致小樹夕清醒過來。那事態可就麻煩了……銀檞之劍的覺醒也已遭到阻止,再打下去也沒意義啊。」
突然現身的鳳颯月佇立于瓦礫堆上,邊俯瞰在場眾人邊淡然說道。
當颯月的視線一挪移至大蛇身上,他立刻面露獰笑。
「唷,大蛇兄,我們可是整整哪年沒見了呢,你過得好嗎?」
「……鳳颯月……!」
大蛇首度大發雷霆。
露出口中獠牙的大蛇,帶著滿腔恨意怒指颯月。
「……你打算利用哮重蹈當年的覆轍嗎!」
「對世界感到絕望而躲藏起來的你,有資格在那邊說三道四嗎?」
可能是早就認識了吧,兩人彼此釋出水火不容的氣勢。
颯月輕聲嗤笑怒火中燒的大蛇。
「即便擄走草薙哮,你們也拿銀檞之劍沒辦法。抑制草薙同學的力量在我們手上。只要他妹妹……以及他的隊友還在我方陣營,他就必定會回到我們這邊。」
颯月佇立于灑落一地的月光之中。
「盡情掙扎吧……引爆戰爭的扳機早已被扣住。無論你們願不願意,那個地獄都將會再次降臨。」
「…………」
「屆時這個世界上的魔導才會徹底被掃蕩殆盡——弒神計划才能完美結束啊。」
就在颯月說出這段話的同時,大蛇懷中的水晶型符咒也開始綻放光輝。
轉送魔法發動,大蛇等人的腳下浮現出一個魔法陣。
「再見了,草薙哮同學……你那不屬人類的靈魂,才是我們的終極王牌。」
對沉眠的哮如此宣告后,颯月便轉身背對大蛇等人離開現場。
大蛇則是眼神帶著怒意地目送颯月的背影離去之后,才轉頭望向真理。
「……時間到了,小姐。你打算怎麼辦?」
面對大蛇的詢問,真理雙手握拳,只回頭往后方看了一眼。
背后其實什麼也沒有。然而真理卻是明確地看見了小隊室的那扇門。
(……我答應過她們,一定會帶哮回去。)
她遙想著一如往常地坐在沙發椅上共度放學后那段時光的隊友們。
(兩位……鳳櫻花就拜托你們了。)
真理在心中對同伴們捎出訊息后,便重新面向大蛇。
「帶我一起去吧。但你們記住……我會重新回到這個地方。」
手捂胸口,雙眼筆直凝視著大蛇的真理——
「——我絕對會帶著哮,一起回到隊友們的身邊。」
——她作為35試驗小隊的成員之一,毅然向前跨出一步。
——之后,真理與哮將獲知整個世界的真相。
發生百鬼夜行事件的一個月后。
哮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被雪白的天花板,以及雪白隔簾圍繞而成的白色房間。
這里是醫院嗎?我又是跟什麼東西大戰了一場而受了重傷嗎?
(腦子仍舊一片空白……懶得思考任何問題……此外……)
他有種自己是痛醒的感覺。雙頰感到格外滾燙且疼痛。
哮眨了眨眼睛,藉此讓視野恢復清晰。
忽見在視野的正中央——也就是眼前,冒出了一張人臉。
有著一頭水藍色秀發,以及一對長耳的少女,在眼前俯視著自己。
「……咦……」
「…………」
面對這名距離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吸的絕世美少女,哮頓時傻眼。
少女板著一張不開心的臭臉,瞪視著哮。
「咦……這……?」
當哮大感困惑之際,少女竟又再度將臉往前湊近。
雖然現在才說這個有點晚,但她目前呈現出跨坐在哮身上的狀態。
「這,咦,你做什……太近了太近了!」
「…………(繼續湊近)」
「太嚇人了吧!你你你、你是誰啊!?」
被逼退至病床末端的哮,膽顫心驚地脫口提出最大的疑問。
少女則是依舊板著一張臭臉,張開粉紅色的嘴唇回答。
「……金絲雀。」
「……金、金絲……?」
「金絲雀。名字。」
「……呃,哦哦。你叫金絲雀啊。請、請多指教羅?」
「…………」
簡短地報上姓名之后,長耳少女……金絲雀便從哮身上輕靈地跳下病床。
「大蛇,哮醒了。」
金絲雀走到隔簾旁邊,對著里頭嘟嚷了一聲。
接著只聞隔簾后面傳出一陣「好——」的佣懶回應聲。
即便腦袋依然迷迷糊糊,『大蛇』這個名字還是强制喚醒了哮的意識。
大蛇。哮只認識一個擁有這個名字的人物。
隔簾被拉開,那號人物出現在病床旁邊。
「唷,總算醒啦……哇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得了腮腺炎嗎?」
草薙大蛇——哮的師父。
傳授諸刃流給哮的元凶。就真正的意義而言,他恐怕是現代最强的劍豪。
「師、師師師、師、師父——!!」
「一點也沒錯,本大爺正是你師父,有什麼問題嗎?」
在大蛇開口回答的同時,哮火速翻身躲到病床底下。
目睹他有點誇張過頭的驚慌反應,大蛇頗感納悶地皺起眉頭。
「這小子還處在混亂狀態……我說渣滓啊,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叫醒他的啊?」
「賞他耳光。很多下。」
「你未免也太狠了吧。」
「我只是遵照諸刃流的教導罷了。」
「別用那種會引人誤會的講法啦……」
大蛇對在隔簾另一側拿起水壺倒杯開水的金絲雀露出苦笑神情。
哮則是面無血色,邊發抖邊從病床底下探出半張臉。
「你也不用嚇成這樣吧。盡管本大爺承認對你的指導是比較嚴格一些,但我可不記得有把你教成在本大爺面前就得這麼乖巧喔。」
「為、為什麼師父會出現在我面前!?這、這是什麼地方!?我、我到底怎麼了!?」
面對混亂不堪的哮,大蛇嫌麻煩地抓了抓頭。
「嗯——這個嘛……在說明之前,總之還是先讓你看一下這是什麼地方比較省事。」
「……看?」
「你自己拉開窗簾瞧瞧吧。」
經大蛇這麼一說,哮這才站了起來。
提心吊膽地伸手抓住白色窗簾。
接著他一鼓作氣地拉開窗簾,戶外的炫目光芒瞬間竄入眼中。
這陣光芒並不是陽光。戶外雖已入夜,卻是亮如白晝。
因為在外面——
「這里……是怎麼一回事啊。」
窗外呈現出來的光景,令哮頓時啞口無言。
有一片類似市區的景致在眼下擴展開來。
那是一座被五彩繽紛的光芒籠罩,感覺相當熱鬧的城市。
不過顯然與他以往看過的城市截然不同。
隨處浮現的魔法陣。
搭乘掃帚邊飛行邊聊天的人們。
飄浮于半空中的大型建筑物。
如同煙火一般在空中交錯的魔力粒子。
在地面上與人們一同行走,理應早已絕跡的幻想生物。
——這個地方充斥著異端審問會應當嚴加取締的魔導現象。
這一切卻宛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彷佛强調這是再平凡不過的現象一般。
這座城市充滿著匪夷所思的光景。
哮從窗前緩緩倒退,隨即感覺有人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他回頭一看,只見大蛇揚起嘴角露出笑容,如此對哮說道:
「歡迎光臨內側世界——同時,也歡迎你來到魔導學園。」
這個令人驚愕的事實,導致哮再度失去意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后記
好久不見。我是柳實冬貴。
本集游說的,是男主角,哮的故事。可說是有點……或者該說是相當偏嚴肅路線的一集。不知各位是否看得盡興呢?要是大家能夠樂在其中,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書歸正傳,是妹妹。這是妹妹的回合。算是搭上近來有點開始消退的妹妹熱潮。
我自認很用心地創造出一個可以讓各位產生『我也好想要一個這樣的妹妹啊~~』,或是『我也好想這樣遭到妹妹襲擊啊~~』等想法的妹妹形象。順便也多添加一點邪神風格的調味料。近來可愛的邪神大人可是大受歡迎啊。會讓人想要聽她發出『唔——』或『喵——』之類的狀聲詞對吧?哎呀呀,竟然說出這種話,我真是太丟臉了。這樣會太過分嗎?哈哈哈。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啊?
……怪了,起初明明是想要營造成有點像是魔法少女樹夕的感覺……
玩笑話暫且告一段落,該切入正題了。
這回的劇情主軸之一,叫作「束手無策的問題」。
在各位讀者大人當中,是否也有人曾經遭遇過這種問題呢?把許許多多的因素擺到天秤上衡量,再三苦惱至最后仍然找不到解決方案。有人說『都是正確答案』,或者『端看你自己如何決定』時,反而會更加傷透腦筋。即便如此,仍不得不作出抉擇,卻又因不敢坦然面對自己的真實心聲,而造成一切付諸流水。
正確答案在哪?這就是本回的主題。
他最后的選擇究竟對不對,或者……
另外就整体的劇情結構來說,則是各式各樣的后續發展接踵而來。
哮的妹妹自不待言,以往只出現名字的兩位角色也跟著登場。再加上劇中世界明明正值聖誕節期間,卻完全沒有安排任何聖誕節相關活動,像是贖罪的迷你裙聖誕辣妹之類的。而最重要的,就是終章所點出的全新事實。
四分五裂的35試驗小隊,今后將會分別踏上什麼樣的道路呢……
下一集將會是謎團重重的魔導陣營的故事。要是能夠安排到銀檞之劍,也就是拉碧絲的相關情節就好了。另外要是可以提到身為哮的師妹——那位藍發少女的故事就好羅。好戲還在后頭,敬請期待。
……啊,我,這次,沒寫到關于胸部的事情。這、這點也請期待第6集!
再來要致個謝詞。首先是責編S大人,這次恐怕是S大人截至目前為止,被我搞得最焦頭爛額的一次了。在百忙之中仍確實完成精美插圖,對大腿部位愛不釋手的切符老師。總是透過漫畫版作品提升個人創作動力的華尾老師。鼎力支持這部作品的富士見書房所有工作同仁。
以及願意拿起這本書撥空閱讀的諸位讀者大人們,我致上最由衷的感謝。
那麼那麼,我們第六集再會羅!
柳實冬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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